星期日。
昨日滑了一天的水,曬得肩膀開花,今天,一早就被門鈴吵醒。住在香港,永無寧日。
我翻一個身,想置之不理,但是門鈴震天般響個不停。
終於我起牀,穿着內褲去開門,門一開就看到雪兒站在門外,眼睛瞪得老大,翹着嘴唇,不耐煩的看着我。
「天呵,」我叫:「有什麼事呀?」
「我暑假自倫敦回來看你,你要跟我説的,就是這麼一句話?」她一手推開我進屋子。
我説:「我只穿着內褲,正當人家的女孩子,不應該趁男人只穿內褲的時候闖進他的家。」
「時間到了,你可以起牀了,昨夜又在什麼地方泡?」
「雪兒,今天是星期日,你行行好,先回家去,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我説:「你當救救我吧。」
雪兒坐下來,用她的大眼睛看着我,她靜默抗議。
我心軟了一半。
她靜靜的説:「但是我飛了八千哩來看你,湯。」
「謝謝你。你聖誕不是剛回來過嗎?來來去去,有什麼味道?你應該乘機會到歐洲去走走。」
「湯,唐璜也有老的一天。」她説:「你遊戲人間,要到幾時為止呢?」
我啼笑皆非,我説:「謝謝你!我必須承認你是關心我的,但是雪兒,我三十六,你十八,你大概不會明白我的心意,所以別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好不好?」
雪兒説:「等你老了的時候,疲倦得只想休息,你會想起我的,湯,你會想起我。」
「雪兒,你不要再恐嚇我好不好?」
我進浴間,用冷水漱口洗臉,刮鬍須,淋浴洗頭。雪兒坐在客廳放唱片聽。「週末狂熱」之聲大作。
我用毛巾裹着出去,我説:「這就是代溝,請把唱片聲音收小一點。」
「我懂。」她説:「我替你做了咖啡。」
「謝謝你。」我坐在早餐桌子上。「才九點半,雪兒,我一共才睡了五個小時。」
她用手撐着頭説:「夠了。」
我放下報紙。「雪兒,你是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子,我相信城裏有很多年齡與你相仿的小男孩子,你為什麼不跟他們來往?我相信他們會把你捧為公主。」
「你相信你相信!」她揚手,「但我愛的是你!」
「雪兒,你懂得什麼叫愛呢?」我説:「看,雪兒,我不過是一隻饞嘴的老貓,腰圍已經長出大啤呔,」我讓她看,「我不行了,雪兒,我配你不起,你為什麼不去找更好的對象?」
她用漆黑的眼睛看住我,過一會兒她説:「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不愛我,所以你今天莉莉,明天美美,後天露露。」
「對,今天輪到茜茜。」我説。
雪兒嘆口氣,「你會後悔的。」
「給我電話,我要趁早約她,把她在牀上拉起來。」
「不要在我面前做這種事。」她懇求。
「雪兒,你是一個小毛頭,嬰兒在狼窟裏冒什麼險呢?乖,乖,回家去。」
她並不睬我。我只好打電話給茜茜。茜茜似乎剛回到家,還沒開始睡。我説:「茜茜,讓你睡八小時,晚上六時我到你處接你。」我掛上電話。
雪兒説:「晚上我也要去。「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見了我,絲毫沒有高興。」
「你不能去。」我説:「帶你出去,我有坐赤柱的危險,你看你那樣,額角還全是汗毛,嘿,渾身莊生嬰兒天身粉味道。」
「你只是不愛我。」她絕望的説。
「對不起,雪兒。」我聳聳肩。
門鈴大聲響起來。「誰?」雪兒問。
我跳去防盜鏡張望一下,嚇一跳,「天!」我説:「是莎莎。雪兒,你來開門,告訴她我出差到天不吐去了,三十五年後才回來。」
雪兒疑惑的問:「誰是莎莎?」
「她們其中的一個。」我説:「快!快!」
我躲在一邊,雪兒去開門。
門打開,雪兒説:「湯不在,他出差去了。」
那莎莎不讓鬚眉,把門一腳踢開,「叫他滾出來見老孃!他到了天不吐老孃也把他揪出來!」
雪兒陪笑,「他正是去了天不吐。」
「你少幫你哥哥。」莎莎冷笑,她揚聲叫:「湯,湯,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只好走出來,連忙笑:「有什麼事?」
「你噱我跟丈夫分居,我做到了,你人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她一步步的逼近,「你放心,老孃不愁沒人要,老孃這一生如肝油,還喝了你這個小鬼的洗腳水,你站定,不許動!」
「你要怎麼樣?莎莎,別動粗——」
她邁前一步,姿勢美妙,左右左右左右,給了我六記耳光,聲音清脆,啪啪啪啪啪啪六下。
「哼!」她一仰頭,轉身就走。
「喂喂喂,你怎麼打他?」雪兒追上去。
「小妹妹,教教你大哥,不然他還遲早叫人砍為幾截呢!」莎莎施施然而去。
雪兒關上門,她白我一眼,「真丟臉。」
我臉頰上激辣辣的痛。「丟臉?她要與丈夫離婚,來叫我辦手續——看,難道我不是律師嗎?結果她纏住我,要我娶她,你説我怕不怕?」
雪兒説:「我卻不知道別的律師也有這般煩惱。」
我嚷:「我為甚麼要向你解釋?沒有這種必要!」
雪兒説:「也許你偷偷的愛上了我,而不自覺。」
「我很懷疑這種可能性!」我氣道:「雪兒,如果你再騷擾我,我把你趕出去!」
她鼓起腮幫子。
我嘆口氣:「冰箱裏有牙買加霖冰淇淋。」
雪兒歡呼一聲,馬上鑽進廚房。
我換了張唱片,柴可夫斯基的鋼琴協奏曲,又再洗一把臉,躺在沙發上,稍覺鬆弛。
我問:「倫敦如同?」
「老樣子。你有很多年沒回劍橋了吧?我常跟同學説我的男朋友是劍橋的。」
「雪兒,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她改變話題,「那個莎莎,她長得很美,偉大的胸脯。」
「當然,你不知道我是個TITMAN嗎?」我説:「我喜歡大胸脯女人。」
「那是因為你還未找到真正的愛情,所以把注意力放在肉體上。」雪兒説。
「謝謝你,心理醫生。」
電話鈴響,我連忙搶住接。
「湯!」是茜茜。「湯!今夜不行,今夜我未婚夫從德國回來,他剛打電話來。」
我氣,「茜茜,但是我約你在先。」
「不過他畢竟是我的未婚夫是不是?意義不一樣,」茜茜甜笑,「你當然是明白的,湯,如果他知道我們的關係,他會揍你,他是德國人,湯,你不會是對手。」
我冷笑,「這麼説,你太風流了,你不該瞞着他與我來往。」
「但是湯,他也不見得為我蓋貞節牌坊,你知道飛機師,哪個埠沒有情人?」她媚笑。
「算了,你以後再也不要約我了!」我説:「我省得煩。」
「喲,生氣?」她不在乎,「再見。」掛了電話。
氣得我!我倒在沙發上,原來我是填補她空檔的人選。我不服輸,我不相信今天我會沒地方可去。
我撥電話給珍珍。
「是,」她好像剛起牀,「哪一位?」
「湯,」我説:「看,你今天有空嗎?」
「湯?哪個湯?」
「湯律師。」我已經英雄志短了。
一邊雪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更使我尷尬。
「湯律師,」珍珍問:「有什麼事沒有?」
「今天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出去吃飯好嗎?」我已經沒了興趣。
「你問問我男朋友吧。」電話中一個男人聲音接上來:「喂!找誰?」
我趕緊掛上電話。
雪兒看着我,一邊吃冰淇淋一邊問:「那又是一個三十八寸胸脯的性感巨星嗎?」
我索性把電話放在膝頭上,再撥。
「喂?玲玲,今天有沒有空?隨你説,去郊外,兜風、跳舞、滑水、游泳、吃飯、看戲,隨便你。」
玲玲懶洋洋地説:「我早已約掉了,湯,你這個人,上午約下午,沒有點誠意,別人是早在星期一便約我的。」
「得了!」我諷刺她,「玲玲,要不要現在約明年聖誕?」
「湯,」玲玲嘆息,「你這個人……」
我又收線。
雪兒説:「今天唐璜的運氣不大好。」她搖着頭,閃亮筆直的頭髮兩邊晃。
「誰説的?還有蘭蘭,」我説:「還有佩佩,還有麗麗,還有蓓蓓,還有蒂蒂——這種女人香港有六十萬個。」
「但是一鳥在手,勝過兩鳥在林。」雪兒説:「這些女人,沒有一個是屬於你的,在你需要她們的時候,她們不會在你的身邊。」
我忽然覺得寂寞,是的。我不屬於她們,她們也不屬於我。在我疲倦的時候,她們不會知道,在我失望的時候,她們不會伸出温暖的手。我與她們不斷約會,跳舞的時候無論多麼瘋狂,喝香檳時多愉快,回來公寓,我還是一個人,即使一夕風流,第二天太陽昇起來,大家還是要説再見的。
長久過這種生活,絲毫沒有感情的付出,我覺得空虛,但是投入地戀愛,結婚,組織家庭,又非得要偌大的勇氣不可,我是懦夫。
我點起一枝煙,緩緩吸一口。
「湯,你為什麼不約我今夜陪你?」雪兒問。
「雪兒。」我説:「你是一個小女孩、跟我出去,你的名譽會受影響,我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才不在乎別人説什麼!」雪兒説:「而且你有什麼不好?湯,至少你沒有滿口仁義道德,背後男盜女娼。」
我看着雪兒,沒想到她倒是我的紅顏知己。
她問我:「湯,我又有什麼不好?我打十二歲開始就追求你,都快七年了,你連吻都不肯吻我。」
我打量她:白色松身T恤,白色松身褲子,一雙KICKERS孩子鞋。她還是小孩,沒有性別的那種。我一生中從來沒見她穿過高跟鞋。有很多女人不穿高跟鞋也相當具韻味,但是雪兒真的是一個小孩。
她不停在廚房進出,吃我的冰淇淋。
我説:「那罐裏有兩加侖的冰淇淋,你如果吃光它,準會成為大胖子。」
「我擔心什麼?我又沒男朋友。」她很懊惱。
「雪兒,你不必難過,你遲早會找到你的愛人,時辰還沒到呢。我們談其他的事吧,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問。
「你不是疲倦嗎?不是要再睡一覺嗎?」她抬起頭。
「既然有人從這麼遠路來看我,也顧不得睡眠了,你要知道,現代世界競爭劇烈,唐璜也不是每天可以碰到純情小女孩的。」
「真的?湯?真的?」她雀躍的問我。
「當然。」
她忽然衝上來大力吻我的臉。我覺得一陣暈眩。她的身體柔軟,嘴唇芬芳。
我停下神來,「去哪裏?」
「我們去滑水。」她説:「我知道你有快艇停在西貢。」
「我昨天才去過,很累。」我説:「去別的地方吧,況且你又沒帶泳衣。」
她用手撐住頭,「怎麼珍珍佩佩叫你去,你不拒絕?」
「好好好!」我頭痛。女人不管大小,都是一個印子印出來的,得寸進尺。
「OK,快點準備,陽光這麼好!」
我苦笑。我一定是老了,越活越回去,星期日下午都約不到一個女人,而要與孩子出去。
我送雪兒回去取泳衣,然後開車到海員會所。
雪兒換好泳衣出來,我呆住了。我從來沒見過她穿泳衣,可是她真是長大了,身裁發育得很均勻,小圓胸、細腰、腿長得極之好看。
我由衷的吹一下口哨。
她低頭看看自己,笑道:「吹什麼?我十分知道我不是三十八寸。」
我也笑。
我們出海。她像人魚般躍進海水裏,頭髮散開來,一臉水珠,我一動心,這便是青春的誘惑?雪兒的皮膚是繃緊的,身裁沒有一寸多餘,但多年來我喜歡她是因為我們相處得極好,她待我有一種對大哥哥們的誠懇,我們是無話不談的。
我的酒肉朋友小姜與小酈駕着快艇過來。
「喂!湯,今天約了誰?」他們笑問。
剛好雪兒自水中冒出來向我招手,又潛下去。
姜與鄺兩人已經看見她,眼尖得很。
姜説:「美麗的女孩子!非當年輕。」他看我一眼,像是很羨慕。
「是的,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努力證明我並沒有壞念頭,我與雪兒之間是純潔的,「小孩子回來放暑假,帶她出來滑水。」
鄺説:「不是小孩子了,湯。」他笑。
我極力維護雪兒:「人家家教是極嚴的,真是個小孩。」
雪兒游過來,我把她拉上艇,雪兒用毛巾擦擦頭,向姜、鄺兩人笑。小姜與小鄺被她笑得彷彿有點意亂情迷。
「湯,」雪兒説:「拉我滑水。」
我説:「你學得如何了?」
「你試一試我,單腳,做得非常好。」雪兒乖巧地説。
我還想推,小姜已經説:「讓我來拉你,湯,你也不介紹一下,我來拉她好了。」
小鄺也自告奮勇,「對,我們兩個輪流來,湯是老爺兵,他不想動便讓他躺在船上。」
雪兒笑,並不拒絕,跟着他們兩個人去了。
我心裏有一點點不舒服,明明是我帶她來的!但是隨即一想,算啦,大哥哥帶小妹妹來玩,小妹妹受歡迎,我也有光榮感。
我冷眼看雪兒滑水,心中不是不驚異的,她竟滑得這樣好,出水芙蓉一般,難怪小鄺與小姜連珠便叫好,我很服雪兒的毅力。
去年回來教她滑水,學好多次沒學會,但是現在她滑得竟這麼好,後來是誰做她的師傅?像她這麼好看的小女孩,不愁沒人喜歡教她。
像姜他們,都不是沒見過世面沒有過女人的,現在竟也被雪兒吸引住,奇怪。
鄺問我:「那真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勉強笑道:「你看像嗎?我們是什麼年紀的人?還泡小妞?好意思嗎?」
「話倒不是這麼説。我很喜歡雪兒這樣年紀的女孩子,青春活潑,又很懂事,簡單純潔。見慣身經百戰的女人,提心吊膽,像打仗似的應付她們,日子久了,也得累,雪兒像陣明媚的風,我喜歡她。我打算向她要電話約會她。」
我默然,小鄺説得很對。
鄺説:「像我們這種超級王老五,外表看來很風光,實際是很寂寞。舞廳酒吧是益發不敢去了,怕惹事,在女秘書女同事眼中,是很標準飯票,多乏味。外面的女朋友全是野性難馴。娶妻娶德,湯,女朋友實在非常難找。」
我低下頭。
鄺問:「你與莎莎怎麼了?」
「捱過六記耳光,總算擺脱掉她。」我摸摸臉頰。
「總算值得。」鄺笑,「這女人惹不得。」
我的眼睛始終盯住雪兒。她的笑聲與浪花激起,濺在她漂亮的身體上。她的確已經長大矣。
鄺問:「她在什麼地方回來渡假?英國?美國?」
我站起來,向雪兒招手。「我們要回去了。」我跟鄺説。
「你妒忌?」他問。
「誰説的?」我反問:「你瘋了?我湯某人未曾為女人妒忌過?我再也沒聽過更好的笑話。」
鄺不響,只是笑。
我把手卷成筒狀,「雪兒!雪兒!」
她聽見我叫她,放掉繩子,滑入水中,我把快艇開近她那裏,把她接上來。
「幹嗎?」雪兒問。
「我們回去吧,」我説:「這太陽太兇,曬得多人會昏,上岸吃茶去。
姜向我眨眨眼,我悶聲不響的把雪兒帶走。
雪兒問:「好好的為什麼要走?」
「到處都會碰到人,香港就是這點討厭,沒有一塊安靜的地方,我沒想到開船出海還會碰到這種人!」我不是沒有氣的。
雪兒笑道:「你的兩個朋友不是很可愛嗎?」
「可愛?哼!」
「我約好他們明天去跳舞,我覺得他們人不壞。」
「什麼?這麼快?」我呻吟,「雪兒,香港的人心險惡,你會上當的,你是個女孩子啊,怎麼可以這麼隨便?」
雪兒看我一眼,「湯,你少神經好不好?現在都一九七八年啦,還要人家上門來拜見父母然後才約會呀?」
我吼一聲:「雪兒!」
她閉上薄薄的嘴唇。
我説:「明天不准你去。」
我與她去吃飯,她要回家換衣服。我只好依她,雖然明知她換來換去也不過是牛仔褲T恤。
我湯某人又錯一次。
雪兒下樓的時候穿襲白裙子,金色高跟涼鞋,濕頭髮束在頭頂,夾一隻貝殼梳子,細細的手臂是太陽棕色的,她纖美得像一個時裝模特兒。
我嘆口氣,我搔頭皮,怎麼我一直沒發覺呢?沒發覺雪兒實在是個動人的女孩子,為什麼我要小姜與小鄺來提醒我?
我這個人!
我選了一個很好的地方吃晚飯——嘉蒂斯。
才坐下沒多久,有人搭住我肩膀與我打招呼。我一轉頭,看到大陳二陳兩兄弟。
我發覺我未婚的王老五朋友實在太多太危險。
大陳手放在我肩膀上,眼睛卻看着雪兒笑。
而雪兒是一個禮貌的孩子,見是我的朋友,連忙也展開一個笑容。未見世面的小孩子怎麼知道這些是大色狠!我的態度很冷。
二陳説:「湯,我們兩個人可否與你坐一桌?」
我抬頭,「你沒有見我想與朋友好好吃一頓飯嗎?」
大陳笑,「湯,什麼朋友?恐怕是世侄女吧?」
我板起臉,「我警告你們,如果你們不讓開,我真要不客氣了。」
大陳二陳見我這麼認真,有點詫異。
大陳説:「湯,我們不過是照例來打個招呼,你何必動那麼大的氣。」
二陳説:「是呀,走開就走開。」
我瞪着他們走開,氣得不得了。
雪兒説:「湯!今天你太失態,為什麼?你沒有毛病吧?」
「有!我有毛病。我想換個地方吃飯。」我説:「這個地方叫人坐立不安。」
「湯!」雪兒説.!「你作弄我,你根本只想在家睡覺,因為我勉強你出來,所以你這裏坐不穩那裏又坐不穩,你要讓我後悔,你要叫我以後都不敢見你面。」她哭起來。
「雪兒、雪兒,」我慌,「你還是愛我的,是不是?你誤會了,我……我……」
二陳忽然又出現在我面前。
他對雪兒説:「他欺侮你?不要緊,別怕,我們送你回去」
我大叫:「滾!滾!」
餐廳裏所有的客人都轉過頭來看我們。
我拖起雪兒就走。
「我們回家去,這些人總追不上來了吧?」
雪兒很快擦乾眼淚,她在車上跟我説:「我要回家。」
「回家?到我那裏去,我有話跟你説。」
「我疲倦,而且我明天一早還有約會。」
「你不能去赴那種約會!」
「我已經答應了人家。」雪兒有點煩。
「去哪裏?」
「游泳呀。」她説:「完了我們去跳舞。」
「明天他們不用上班?」我問。
雪兒説:「這我不知道,反正他們答應陪我。」
可惡,像蒼蠅見了蜜糖一般,不可饒恕!
結果跳舞的時候我也跟去,小姜與雪兒在舞池裏大演探戈哈騷,我只好眼巴巴的看。
鄺跟我説:「要追小妞,就得投其所好,湯,你那套燭光下跳貼面舞,早十五年也許無往不利,現在可不流行啦!」
我幾乎就跟他打起來。
那夜當然是玩得不愉快。
唯一可提的是雪兒穿得真漂亮:蜜桃色薄料子裙子,露肩膀,配曬得紛紅的肩膀,可是整個舞池的男人都看見了,何止是我,整個舞池的女人也看見了,都投以妒豔的神色。
我第一次發現,當一個女人年輕的時候,眼睛是這麼閃亮,笑容是這麼甜蜜。
那天我堅持送雪兒回家。
我生氣的説:「如果你愛我的話,就不該如此刁蠻放蕩。」
雪兒注視我更久。「湯,我一直以為我瞭解你,可是現在我不認為如此,這個暑假你變了。」
「我變?你問你自己,」我説:「是你變了,你自以為不再是小女孩子,可以為所欲為……」
「但是湯,我不能一輩子不長大,一輩子做小女孩子呀,今年我還可以過得了關,明年如果那個莎莎再找上門來,她就是連我也打在內。」
我一夜睡不着。失眠是為雪兒嗎?我實在不想承認,但事實卻又如此。
茜茜打電話來——「湯,他走啦,你今夜有空嗎?」
我説:「有空,但是我情願看電視也不看你。」我摔下電話。
莎莎也來這裏,「湯,」聲音嗲得不得了,「那天對不起,你別怪我嘛,我是真吃醋,你想,如果不喜歡你,我會失態嗎?」
我問:「説完沒有?説完就好收線了。」
還有珍珍:「那天對不起,湯,剛好我那個最吃醋的表哥在我家——喂?喂?」
我沒等她説完。
對我來説,現在她們不再有任河意義。
我買了花生糖——好,好!我知道是過時,但有時候這麼做還是可以感動人的。
「雪兒,」我説:「如果你會再愛我,那就好像太陽照進我的生命了。」
我的心撲撲跳,緊張莫名。
雪兒説:「但是你會等我嗎?我還有三年才大學畢業。」她眨眨眼。
當然等。
我們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暑假,當暑假過去,雪兒回倫敦的時候,我答應在九月份趁假期去看她。
蓓蓓見到我,她問:「湯,今夜做什麼?」一個媚眼。
我老老實實的答:「寫信給我女朋友,我已墮入愛河了。」
蓓蓓嘴巴張得老大,她的下巴都幾乎要掉下來。
是呀,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朋友們曉得之後,拼命搖頭,你知道我那些酒肉朋友,小姜小鄺大陳二陳之類,他們都説:「天啊天!湯戀愛了,湯居然在考慮結婚呢!」
為了雪兒,我與他們鬧得不愉快,所以男女朋友都沒有了,週末都乖乖坐在公寓裏。很多神秘的事情都是在暑假髮生的,一切為了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