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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節 你又在胡扯了對不對

    “我的天,”我暴躁了起來,“明明是海明威的小説,被你篡改成這樣!”

    “你都不跟人家説話,人家才講故事的嘛。”

    “你的故事乏善可陳。”

    “什麼?”

    “乏善可陳,就是很糟的意思。”

    “隨你,”榮恩微帶着嬌嗔説,“附帶再告訴你一個故事,因為我這個人大方,從前從前,有一個人叫二哥,她叫二哥的原因,是因為舞團裏面還有一個雲從大哥,二哥和雲從大哥跳雙人舞,跳上了牀,被姥姥抓到了,就趕走了雲從大哥,二哥那時候和榮恩住——”

    “等等,你以前和二哥住過?”我的好奇心陡然而生。

    “對,我哥就是我的室友,全世界只有我瞭解她,我哥不會喜歡你這種人的,你不要打斷我,雲從大哥走了以後,哥就變了,變得很多,我受不了她天天寫信給雲從大哥,一直寫一直寫,沒有見過寫信寫得這麼狠命的人,像是把她自己撕成一頁又一頁的信紙,一點一點寄出去,她寫得越多話就講得越少,我只覺得,如果她是一支筆,她就快要寫幹了,雲從大哥,你相信嗎?一直沒回信,一封也沒有。

    “我天天早上起牀,看我哥一眼,就覺得她又變了,那真的很可怕,先是穿得越來越像雲從大哥,然後是髮型,然後是説話的樣子,她本來就帥,結果又更帥了好多,她變得好強壯,到最後她連笑起來都不是我哥了,她還長高了七八公分,你不知道有多恐怖,我好像在看變蠅人,她最後變成一半像她一半像雲從大哥,然後她就不再寫信了,她很氣姥姥,可是她跳得比以前更好,從來沒那麼好過,跳得太好了,她就出國去了。”

    “榮恩,你又在胡扯了對不對?”我放低了音量。

    “——對。”天真爛漫的笑意湧上榮恩的眼眉。“我是在胡扯。”

    黎明,榮恩睡得正甜,我卻一夜不得安枕,冒着寒冷的晨風來到教室,放膽從氣窗爬了進去,已被虛構成天堂的教室裏面一片幽暗,一片寧靜,寧靜中我做了一個更大的冒險,推開卓教授的辦公室門扇,花了片刻,我就找到了那捲錄像帶。

    當初卓教授曾經給我和克里夫共賞過的錄像帶,我開啓放影機,迴帶,屏幕中又出現了往昔的教室光景,我又見到了教室窗外,枝繁葉翠的梧桐樹,二哥和那個男舞者的雙人舞令人深深動容,張力豈止萬千,情意豈止纏綿。

    雙人舞者之間的關係,大概只有雙飛的燕子才能瞭解吧?

    錄像帶已經長了黴,後段幾不見影像,音軌也消失了,只剩下片片雨雪中的朦朧舞影,我退出帶子,見到影帶側面上以細筆寫了“雲從·風恆·一九九四”,是卓教授的字跡。

    如今已雲流風散,兩相忘了吧?什麼是動力?什麼是張力?在創作中,卓教授錯以為她自己就是上帝,一個作品的背後,狂妄得毀滅了多少東西?現在她又逼迫着我仰望天堂,但是為什麼我只越來越感受到,她的天堂卻是個下坡路?

    定裝的日期來臨,我們都穿上了劇裝,卓教授嚴禁我們顯出嬉戲之色,七彩斑斕的諸神,相遇在粗糙的天庭裏,手裏端着熱咖啡,幾個扮演神碕的團員不小心背倚住佈景,一觸傾城,喧鬧中穆先生帶着工作人員搶修起夾板。

    穿上純白色的新舞鞋,我腳上的舊傷開始產生抗拒,二哥的藍衣造型俊爽出色極了,現在劇照師又鎖定了她,透過鏡頭追蹤觀賞,其樂無窮。

    劇照師調來了滿坑滿谷的燈光設備,為了趕着在下午拍好劇照,我們都列隊讓服裝師作最後修改。

    腰間別着兩排大頭針,我也等候服裝師為我補綴。

    龍仔以輪椅推着卓教授梭巡教室,連支援舞羣都穿上了鮮豔的新舞衣,只有龍仔,在這麼寒冷的天裏,他還是如常光裸着上半身。

    卓教授吸上最後一口煙,將煙蒂凌空拋進垃圾桶。

    “我們以前,能跳的就能縫紉。”她皺着眉喃喃自語説。

    黃昏時終於拍完了劇照,用了晚餐,我們又開始排練,這天卓教授的心情顯然不佳,我們跳對時她冷嘲,跳錯時她熱諷,嘲諷中大家忍辱求生,練舞至深夜十點多,我們的編曲老師大駕光臨,他帶來了所有的配樂。

    精神為之一振,大家都以為這天必定要練過午夜,但是卓教授倦了,她宣佈下課。

    才和一羣女團員排隊換回了便服,許秘書出現在淋浴間。

    “阿芳。”她朝着我輕聲叫喚。

    許秘書牽着我的手上閣樓,卓教授就在她的房間裏等候我。

    “阿芳,”卓教授坐在牀上,叫了我的名字她又思索良久,最後她搖搖頭,輕聲問我:“你是怎麼了?怎麼到現在還跳不出來?”

    我已經盡力了,但是我知道這不會是讓卓教授滿意的答覆。

    “怎麼辦?”第一次見到卓教授垂首泄氣,“我沒時間了,怎麼辦……”

    差一點滾落了淚水,我滿懷着歉疚,我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同時聽見隔壁傳來二哥愉快的哼歌聲。

    有人敲門,龍仔扛着卓教授的輪椅進入,他鞠個躬,正要離去,卓教授以一個疲乏的手勢要他留下。

    “你也怎麼辦?”卓教授説話同時手語,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上天給你這麼好的材料,怎麼能跳得那麼空洞?你跟阿芳,兩顆石頭。”

    沒想到卓教授對我和龍仔的評價如此糟糕,離登台只有一個月了,我沮喪得幾乎抬不起頭,而龍仔只是十分坦然地對望着卓教授。

    卓教授揮手示意,讓龍仔將她抱上輪椅,我們隨着她出了房間,卻來到龍仔的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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