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月19日,“中華杯”第三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決賽日。決賽時間是下午三點,決賽地點是南洋模範中學。
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計劃:上午我先帶郭敬明去外灘,看看浦江對面陸家嘴上的東方明珠和金茂大廈(現在想想當時挺傻的,看什麼不好,幹嗎帶他去看那個呀),然後沿着福州路一直走到上海書城,在書城大采購後再坐地鐵趕往位於徐彙區天平路的南洋模範中學。
早上7點,我和郭敬明穿戴整齊,精神抖擻地殺向外灘,坐的依然是145路公交車,車上我神色飛舞地告訴他外灘有多美,黃浦江有多漂亮,東方明珠有多雄偉,本來他對這些都不感興趣的,可被我説了一路居然也來了精神,掏出相機説等會兒一定要好好多拍幾張照片。聽了這話,我更加興奮了,好像東方明珠是我家開的,一路上兩個人有説有笑,煩得車上人都對我們丟白眼也毫無顧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打死我也想不到當我們趕到外灘時,因為一場數年未遇的大霧,我們站在外灘,居然看不到百米外的東方明珠,眼前一片霧茫茫,恍如置身夢境。
我趕緊解釋,彷彿都是我的錯。
郭敬明又恢復了他標誌性的沉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怪我。
最後在外灘上,我用傻瓜相機給郭敬明拍了幾張照片,算作到此一遊,很多天後,我把照片沖洗了出來,發現郭敬明站在雲裏一般,面無表情,好像一個絕情的神仙。
於是我的愧疚就更大了。
小郭,數年後的今天,當你熟悉了上海的每一寸土地後,你是否還記得,曾經有個人滿心歡喜地帶你去看過東方明珠?
拍好照片,我們帶着滿腔怨氣,決定提前殺向上海書城,一路上郭敬明憤憤然:“我要買書,買很多很多的書,氣死我了,東方明珠都看不到。”
我低頭,紅着臉,大氣都不敢出,像個犯了嚴重錯誤的孩子。
很快便趕到三公里之外的上海書城。進門那一刻,郭敬明立即雙眼放光,鼻息加重,張開雙手、邁開雙腿便衝了進去,嚇得門口的保安神色凜然,如臨大敵,以為搶劫呢。
搶銀行這事我聽過,打劫書店我還頭一次遇到,也真難為他了。
我不知道郭敬明好不好色,我也不知道郭敬明愛不愛財,但我知道郭敬明很愛書,那天的書城大采購讓我更是對這個觀點堅信不移。
從上午10點到下午14點,整整四個多小時我就緊隨着郭敬明不停上上下下,倘佯在數以萬計的圖書中間——MMD,都誰出的主意?好好的書城足足蓋了八個樓面,可沒把我累死。
在專賣文學類圖書的二樓,郭敬明興奮地像個不折不扣的小瘋子,不停發出:“啊,這本書終於被我找到啦!”之類的尖叫聲。然後張牙舞爪地把書攬在懷裏。
郭敬明對買書的執着態度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那天他説要買顧湘的《租一條船漫遊江南》,二樓幾乎所有的書櫃都被他翻了個遍,可是怎麼買都買不到,於是不停地追問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只好陪他一起找,我看得挺不忍心,就勸他算了,下次我看到給他買了郵寄過去就是了,可郭敬明就是不依不饒,號稱這本書他嚮往了很久很久,這次買不到一定會遺恨終生。沒有辦法,我們一大幫子人只好隨着他為了一本書到處奔走,那場景甚是壯觀。最後終於在六樓的兒童文學專櫃找到了這本書,郭敬明抱着這本書幸福得直叫,我們卻累得幾乎要癱倒在地。
那天郭敬明一共採購了幾十本書,因為錢不夠,愣是從我身上“搶”了100塊錢,最後他無比幸福地對我説:“看什麼看,幫我拿呀!你那麼大個,難道還不知道自覺嗎?”
考慮到書城是公眾場合,我強忍住沒暈倒,嚥了口口水,搬起幾十斤重的書。
然後他一看錶,大叫:“哇!這麼晚啦,快走,趕不上考試了要。”説完人就奔了出去——我真懷疑他練過乾坤大挪移、凌波微步之類的邪門武功。
可憐的我又咽了口水,緊隨了出去。
一邊追趕,一邊暗自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和他一起買書了。
衝出書城,他突然又叫了聲:“好渴,我要去買水。”説完徑直走到路邊的一家便利店。
聽他説渴,本來我想立即去買的,但看他動作如此之快,只好由他,心中多少有點欣慰:我也很渴,他肯定會給我也買一瓶水的,這幾天我用全部心思照顧他,他應該知道我對他有多好,我不求他怎麼報答我,能主動給我買瓶水我就心滿意足了。
於是我滿心歡喜的站在便利店門口等他。
過了幾分鐘他出來了,只見他手裏握着瓶統一鮮橙多,一邊仰頭痛快喝着,一邊對我吆喝:“你還愣在這裏幹嗎?快叫車啊,時間來不及了。”
我嗓子幹得快冒煙了,艱難地從喉嚨裏冒出一個字:“好。”然後轉身攔車。
眼睛卻酸了起來,想流淚,委屈的。
他怎麼會這樣?難道他不知道如何去對身邊的人好嗎?真是太奇怪的一個人。
我並沒有把悲傷表現出來,或許他只是忘記了。
我寧願他真的是忘記了,而不是其他原因。
我們很快上了出租車,一路上郭敬明唸咒語似的説:“快點,再快點。”
也不知道開車的師傅是煩了他還是怕了他,反正車開得邪門的快,一路上邪門得沒遇到紅燈,20分鐘便趕到了十公里之外南洋模範中學。
三點差一刻,時間尚有剩餘,南洋模範中學裏滿是神態各異的少年,不少家長憂心忡忡地在對自己的子女交待着什麼,那樣子多少讓人覺得悲壯。到是我和郭敬明身心輕鬆,很是瀟灑地先是在貼在牆上的一張榜單上找到他的考場,然後兩個人有説有笑地朝考場走了過去,一路上順便觀察這屆“新概念”有沒有美女。
在考場入口處,我看到一個頭發黃黃,個子高高,衣服大大的男孩子正在教室裏面晃來晃去,好像等會兒他不是要考試,而是要參加街舞比賽一樣。
我嘀咕:怎麼“小流氓”也能來參加“新概念”嗎?
“小流氓”如果當天聽到我這樣説他肯定會暈倒,很多天以後,我知道這個“小流氓”有一個很好聽的網名:亂世佳人。
很多天以後,亂世佳人已經成了我非常好的一個朋友,他會經常拿着個2三更半夜衝到我家,然後昏天暗地玩個痛快,聲音大得能把整個小區的人吵醒,要不就是躺在我牀上温柔無限地給他遠在香港的女朋友打電話,柔情蜜意得讓我受不了想自殺。
據説亂世佳人會説14門外語,他的捷克語比漢語還要流利。
據説亂世佳人對煙酒研究頗深,白酒能喝兩斤,啤酒一口氣能喝十瓶,還不要上廁所。無數次,號稱酒量“驚天地、泣鬼神”的蔣峯被他灌得北都找不到。至於另外一個“新概念”出來的風雲人物張家瑋只要聽到亂世佳人説要喝酒就“兩股顫顫,幾欲先走”。
據説亂世佳人為人超級懶惰,只要有煙抽,有酒喝,有肉吃,可以躺在牀上三天三夜不動彈,如果“新概念”要評選第一懶人,根本沒人敢和他抗衡。
關於亂世佳人,據説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新概念”出來的一幫牛人們總歸都有着各種各樣的流言,或好或壞,或多或少,反正聽上去都挺美。
關於亂世佳人,下文我還會有交待,在我和郭敬明的交往中,他將扮演着一個重要角色,並且我堅信,對郭敬明的理解,超過他的人確實不多。這個人實在太聰明瞭,聰明得讓別人和他説話都害怕,指不定何年何月他會把你曾經説過的話拿出來,和你對薄公堂。
又扯遠了,總之在考場門口,郭敬明神色輕鬆地對我説:“你在這等我哦。”然後抱着包,匆匆衝進了考場。
我根本沒有機會拒絕,當然,我也不會拒絕。
考試很快開始了,我躲在一大羣家長中間,看着他們驕傲地説着自己孩子多麼爭氣的故事,心中居然也產生了一絲温暖。因為考場裏也有一個人讓我期待和牽掛,此時此刻,他是我的驕傲。
那次“新概念”決賽的文章是《假如明天沒有太陽》,郭敬明拿了一等獎。
頒獎晚會我沒去,因為那天我已經回到了江蘇老家,再過兩天就是2001年春節了,我實在受不了父母的催促,只好提前回家。當然,離開上海時,我安排好了郭敬明的吃穿住行,確保他安全並且舒服。
據説,頒獎晚會上郭敬明很是風光,被無數鎂光燈映照下的笑容比什麼時候都燦爛和明媚,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風光面對大眾吧?不知道當時他到底有沒有緊張,或者會覺得很光榮。很多年以後,我們都習慣了在各種公眾場合看到濃妝豔抹後的郭敬明面對記者滴水不漏地回答着各種花邊問題,我們都習慣了作為娛樂明星而不是作家的郭敬明在電視和網站上用標誌性的微笑面對所有熱愛他的人民,我們甚至習慣了他單薄的身體上穿着名貴的皮草露出只有排骨的胸部在舞台上高唱口水歌。我們是不是還會記得其實就在幾年前,在上海一個並不豪華的舞台上,纖弱瘦小的郭敬明夾雜在一大羣人中間,站在第一排,隨着別人的喝彩而不停拼命鼓掌再鼓掌的模樣?
時光荏苒,關於一個人的蜕變,其實並不需要多少時間便可面目全非。
離開上海那天,我和他揮手告別時,突然變得很傷感很傷感,鼻子有點兒酸。幾天的相處,我們已經從網絡上的知音變成了生活中的好兄弟,雖然存在着各種各樣的芥蒂,但並不妨礙情感上產生很多共鳴。
“謝謝你,一草,這幾天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應該的,我們是兄弟。”
“嗯,明年‘新概念’決賽我還來。”
“好,我等你。”
我們沒有擁抱,甚至沒有握手,我們只是互相温情地看着對方,微笑以及點頭,寥寥的話語,算作彼此的承諾,在新的一年裏共同恪守,並且為之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