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護在他身後説:“孔教授也找了你一個上午。”
孔老在休息室玩電子遊戲機,這套遊戲名稱為“如何戰勝癌魔”,程序甚富醫學常識。
石丙傑接過控制器,三下五除二,大獲全勝。
“人類早已戰勝癌症,這套遊戲過時。”
孔令傑説:“你終於同一一三五0號聯絡上了。”
“是,他主動要求與許弄潮談話。”
“一一三五0是個怪人。”孔令傑似有若干顧慮。
石丙傑蕪爾,他想説,孔令傑,你又何當不怪,譬如説,明是老朋友,欲不以姓名相稱,改叫號碼。
“他今晨向我提出一個怪要求。”
石丙傑一怔。
“他要求見一見許弄潮。”
石丙傑的反應相當敏捷,“目的何在?”
孔教授沉吟,“光是碰個頭不行嗎?”
石丙傑搖頭,“他是個醫生,那樣的人物,才沒空與人交際應酬,喝茶聊天。”連他都不會這樣做。
“你講對了。”
“你意欲如何?”
“他想替許弄潮做一項手術實驗。”
啊,石丙傑聳然動容,又驚又喜,“教授,他到底是誰?”
孔令傑像是沒有聽見這個問題,他喃喃道:“難道他們的技術,已經到達如此不可思議境界了嗎?”
“教授,是怎麼樣的一項手術?”
“他要給弄潮一個新身體。”
“好極了,他們有更先進的機械身軀?”
“不,丙傑,他指的不是機械身,他指的是肉身。”
“我的天,”石丙傑好似被火炙了一下,混身一震,“動物頭部移植。”
老怪又搖搖頭,“不,丙傑,比這更先進,他只取腦部。”
石丙傑耳畔嗡一聲,陷入沉思,當然!石丙傑之所以是他不是別人,乃因他的記憶思維繫統與眾不同,獨一無二,這一套系統無論控制哪一具肉體,該具肉體就變成石丙傑。
他發呆,理論上完全行得通,可是手術會成功嗎?
孔老怪站起來踱步,半晌,仰天長嘆,“丙傑,我到這個時候,才相信,在曼勒醫院,沒有不可能的事。”
石丙傑張大了咀,無法合攏,神話中的曼勒醫院,一一三五0竟是曼勒醫院的人,該死,該死,他竟有眼不識泰山。
“他先徵求我們的意見,然後,他會親自同弄潮商量這件事。”
“成功率有多大?”
“由他來做,大抵是百分百。”
“你肯定?”
“不能完全否定意外,但是丙傑,如果世上有神醫,這個人便是。”孔令傑説到他的時候,神情幾乎帶着敬畏膜拜的光彩,“我以他為師,以他為榮。”
所以他一直囑徒兒將報告寄給這個人。
“他年紀比你輕。”
“學無先後,達者為師。”
石丙傑只是為弄潮高興。
師徒倆緬想曼勒醫院至高境界,為之神馳。
石丙傑説出他的意見,“那位醫生,言談中十分有人性。”
“自以為是,心高氣傲的往往只是三腳貓。”稍後孔令傑發覺徒弟看着他笑,忙問:“我不算滅絕人性吧。”
“當然不是,師傅,你是好醫生。”
晚上,弄潮兒收到了訊息。
她非常遲疑,“曼勒醫院?沒聽説過,在甚麼地方?”
也難怪,曼勒是實驗醫院,並無正式收錄病人。
石丙傑非常耐心地向她講解曼勒的傳奇性。
弄潮考慮良久,才説:“用別人的軀殼,可能比用機械身軀更加不便。”
石丙傑不出聲,這等大事,還得由她自己決定。
“你認為怎麼樣?”
“我認為,去一次曼勒,與醫生面談一下,無傷大雅。”
弄潮陷入沉思。
半晌,她走到電腦面前,撥通號碼,要求一一三五0通話:“YuanZhenXia醫生注意,許弄潮找。”
石丙傑無意偷窺,但是那三個拼音下意識似油絲般鑽進眼簾。
zx,姓袁,或是阮,也可以是原。
原!是他,原來是他,石丙傑電光石火問啊喲譁呀一聲,令得弄潮驚訝地抬起頭來。
當然是他,石丙傑跌腳,除出他還有誰!
石丙傑整個人附向電腦螢屏,激動與興奮得混身發汗,聲音都顫抖了。
“是他,是他。”石丙傑一時講不出別的話來。
許弄潮瞪着他,“石醫生,你怎麼了?”
難怪,原來是這個人,石丙傑鬆口氣,在該剎那,石丙傑已經決定,天涯海角,他也要帶着弄潮去見他,講服弄潮接受這次手術。
“石醫生,”弄潮問他:“你不是不舒服吧。”
“別管我,你趕快與他聯絡,討論詳情。”
石丙傑走進浴室,掬起冷水,潑向面孔,鎮定神經。
他不住大聲喘息,稍後,情緒恢復正常。
再回到書房,弄潮與那邊已經通畢訊息,她説:“他將正式向你與孔教授發出邀請,讓我們三個人到曼勒醫院走一趟。”
這麼簡單?石丙傑一怔,“是到蘇黎世嗎?”
“不,去大溪地。”
大溪地?又一個意外。
“他説,病人最易在松馳、美麗、熱情洋溢的環境下康復。”
是是是是是,石丙傑已經佩服到五體投地,再無異議。
“他還説,這件複雜的手術,面議比較適合。”
當然,“收到邀請,我們馬上出發。”
弄潮凝視他,“我已經霸佔了你太多寶貴時間。”
石丙傑覺得這是一句很好的開場白,千言萬語,都可以乘機接上,剛要開口,無奈語澀,輕輕咳嗽一聲,清清喉嚨,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殺出程咬金來。
只聽得愛瑪冷冷的聲音在一旁説:“他的時間有甚麼寶貴,下了班不過是矇頭大睡罷了,許小姐你別聽他唆擺,以為欠他甚麼人情。”
許弄潮不由得笑出聲來。
石丙傑過去一手把愛瑪關掉,連帶也熄滅了適才那一絲浪漫情懷。
曼勒醫院的邀請廿四小時就到達孔令傑手。
孔令傑跌足,“我怎麼走得開?這傢伙統共不為人設想,他一年才做一宗手術,宗宗驚動醫學界,傳為神話,總不替我們這等凡人設想,我們雙手不停,乾的可是流水作業!怎麼能離開病人半步,説走就走?”
石丙傑笑,“但是社會沒有我們這等行貨專家也不行。”
“你同弄潮走一趟吧,速去速回,這裏也少不了你。”
“三天已經足夠。”
“對了,遊小姐曼曼多次叫我轉達,她説對不起。”
石丙傑不語,絲毫沒有反應。
為甚麼她要對全世界宣告歉意,四出委託他人轉告,獨獨不與當事人面談?目的不外是要策動羣眾力量,可惜,無往而不利的人多勢眾,在感情事上只會造成反效果,越幫越忙。
並且,他不相信曼曼會有歉意,她的字典裏,沒有這個字眼,發音差不多的,只有欠:人人均欠她。
孔令傑看着他,“三兩年前,你會為曼曼同樣的舉止心軟,即刻回頭。”
石丙傑並不隱瞞事實,他但然相告:“我變了心。”
孔令傑大惑不解,“是她先變,導致你跟着變,抑或她應該成熟而沒變,所以你才變?”
石丙傑已無暇回答:“我要去準備行程。”
孔令傑在他身後大聲説:“我要一分詳細日誌報道。”
“知道了。”石丙傑已經離開會議室。
看護看着他背景問孔令傑:“他是否在戀愛?”
“你看呢?”孔教授反問。
“我不肯定,如果是,他可能會痛苦。”
“會嗎,我知道有人同電腦戀愛的例子,結局幸福。”
聰敏的護士微笑,“你的意思是説,只有人同人戀愛,才會造成無限苦楚。”
孔令傑又一次狡猾地反問:“是嗎,我有那樣説過嗎?”
石丙傑更加不知道他是否在戀愛,他焦急萬分,正欲説服許弄潮前往大溪地。
弄潮有她的看法:“經過這段漫長日子,飽受嘲弄、揶揄,厲劫艱難、苦楚,總算接受下來,也認了命,旁人也都習慣有這麼一個怪物存在,看情形我也可以苟且偷生,忽然又來告訴我,可以再換一個身體,即使是更好的,我也不十分熱衷。”
石丙傑急得團團轉。
“你幫我推欲曼勒醫院吧。”
“弄潮,你的野心呢,你的熱血呢。”
“問得好,真的,石醫生,你把它們都仍到哪裏去了。”
石丙傑無法回答。
“我抵達醫院的時候,心已經壓碎,血已經流乾,我不得不安於現狀。”
“不要使我失望。”
“對不起,石醫生,我真怕你們下一次要把我接到資料衞星航行者一號的軀殼上去。”
“那又有何不可,偉大的它已經為我們找到冥外行星,除非你不愛旅行。”
“瘋狂科學家。”弄潮搖頭太息。
“你也是個搞科學的人,我為你設計的海底城市傾倒,少一點勇氣與想像力都不會做得出這種設想,弄潮,拿點顏色出來,讓我們到大溪地去。”
弄潮無奈地訕笑。
“三個男人這樣苦苦哀求你,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
弄潮想一想,“你們並沒有跪下求,跪下也許會好些。”
三天後,她終於答應到大溪地看珊瑚礁。
經過海關,許弄潮與石丙傑同時走向透視檢查危險物品設備,海關人員驚訝不已,問道:“石醫生,她全身……呃……只餘頭部……?”
石丙傑輕輕説:“你説得很是。”
過關後她對弄潮説:“不要怪他。
弄潮答:“我以為他懷疑我整個人連頭帶身是恐怖分子的一件厲害武器。”
“呵,這個設想太可怕了,保不定有一日有人會向這方面動腦筋。”
弄潮看了他一眼,這人調皮起來也真有一手。
曼勒醫院在死火山奧羅希娜山腳,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座醫院而像一間中型渡假屋。
院方派司機及車子來接他們,經過醫院時司機用手指給兩位客人看,“醫院背山面海,風景幽美。
“可是,”石丙傑説:“車子並不是朝它駛去。”
“原醫生在巴比堤沙灘。”司機笑,“他吩咐把你們接去那裏見面。”
石丙傑心中有個疙瘩。
原君怎麼會有空閒與餘同往沙灘跑?他弄不懂。
司機把車停下來,恭敬他説:“容我領兩位前去。”
此際正值黃昏,不知恁地,天空被晚霞映成紫色,更顯得沙灘潔白美麗,灘上並無太多遊人,空氣充滿鹽香,有幾個長髮小女孩赤裸上身穿着草裙正由保母教着跳寶利尼西亞土風舞,鼓聲咚咚,小小身軀隨海浪清風擺動,純真稚嫩笑聲鑽進他們耳朵,弄潮不禁失聲道:“每個孩子都應在天堂長大。”
累了,捧起椰汁鮮果便往嘴裏送,臉頰、嘴唇,都被果汁染成嫣紅,那邊有兩個略大的男孩正在用野火烤魚吃,香聞十里,不知誰送來了梔子花冠,女孩們每人分一頂,戴在長髮上,益發似安琪兒。
司機見他倆出神,便指一指一把翠綠的太陽傘,笑道:“原醫生在那邊。”
石丙傑看去,不禁一呆,失望悠然而生,什麼,那個穿短褲花衫躺在帆布椅上的浪人是鼎鼎大名的原君?
他躊躇着不肯走過去。
弄潮卻不理這些,她已走近原君身邊。
只見他略略欠身,叫她在一邊沙灘椅坐,兩人交談起來,石丙傑不得不跟上去。
走近了,看清了原君,他吃一驚,原來天下真的有美男這回事,只見原君不修邊幅,一臉于思,手持酒杯,雙頰已曬得金棕,然而這一切卻不掩其瀟灑俊朗,一見石丙傑,他立刻笑説:“石醫生,弄潮兒,來來來,我們先喝一杯,歡迎兩位。”
幸虧石丙傑本人也嗜酒,否則不起反感才怪。
立刻有小孩子上來替他們斟酒。
奇怪,醫院不似醫院,醫生不像醫生。
可是石丙傑一躺進帆布椅子,也不再想起來。
淨這樣躺在這裏觀潮漲潮退,日出日落,豈不是美。
何用再為名利掙扎,為成敗擔擾,為得失難過。
當下弄潮笑,“我的名字叫弄潮,合該在這灘上做弄潮兒。”
原醫生也笑了,用一種深遂眼光看着弄潮。
弄潮怪不好意思,“通訊時講得太多,此刻反而乏善足陳。”她有點訕訕。
石丙傑一見那異樣目光,暗呼一聲奇突,那眼神充滿感情、盼望、暗慕,原君並沒有刻意掩飾,旁人稍加留意,即可發覺,許弄潮對他來説,決非一個陌生人那麼簡單。
只有一個可能:他在與她通訊期間,已產生了特殊好感。
石丙傑聽得到他自己的一顆心咚地一聲,這是重物往下墜的聲音。
原君在他們這一界鼎鼎大名,他傅奇性的事蹟,石丙傑當然聽過不少,原君豐盛浪漫的感情生活,一向為後輩們津津樂道。
甚至有同學嚮往地表示“寧舍原氏的醫術,而取原氏的愛情”。
皆因原君的對象永遠不會是平常的異性。
石丙傑想到這裏,不勝震驚,説不出話來。
就在這個時候,舞罷的小女孩們一湧而,圍住原君,笑聲語聲不輟,又將大紅花串套往他的脖子。
原君對他們説:“兩位請回去休息吧,明天才討論正經事。”
石丙傑忽然覺得非常疲乏,這是一場必敗之仗,難怪他覺得累,他拿什麼來交架?對方要才有才,要人有人。
仍由同一司機把他們載回曼勒醫院。
石丙傑被安排在一間酒店式房間裏,他的露台與弄潮那邊連接。
弄潮探頭過來笑,“不想走了,比起我們的都會,一切人造調節,這裏大自然風光魅力無邊。”
石丙傑心情欠佳,不解風情地提醒她:“你應該知道,這裏的自然情調,亦是刻意保護經營的結果。”
換言之,都是皇帝的新衣,不過有些新衣明顯地假,有些新衣,彷彿似真。
弄潮苦笑,“你就讓我高興一下又何妨。”
她退回房間,不再出來。
真的,石丙傑也的後悔,何必掃興,送君千里,不過要討她歡心,叫她高興,此刻又自毀長城。
石丙傑呵石丙傑,看不出你這個人心胸如此狹窄。
不過是因為原君一個眼神,就一直不甘心到此刻,這樣看來,他同遊曼曼有什麼分別?
通訊訊號響起來,是孔令傑教授找。
“見到原醫生了?”他呵呵笑。
“是。”原來那麼年輕,那麼英俊。
“老原仍在酗酒?”看來這不是秘密。
“還好,可以維持不醉。”
“我同他説過,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哈哈哈哈哈,老原這個人,一輩子在失戀,老朋友看得太多,早已失去同情心,反正不足以致命,也就昇華成為消遣,隨他去吧,可惜情緒長期抑鬱,精湛醫術,大受影響。”
過一會兒,石丙傑才回答:“見到他本人,並不覺得他是個正在失戀的人。”
“啊,那麼,他一定在戀愛中,對於老原,世上只有這兩件事,呵哈呵哈。”
那麼,石丙傑才是失戀人。
“對,竟耽誤了正經事,幾時做手術?”
“明天會談到這個問題,一切看許弄潮的意思。”
孔令傑起了疑心,“為何你一副意興闌珊之狀?”
“我?我覺得自己渺小。”
“呵,會覺得自卑的人,還有得救。”
石丙傑苦笑。
“徒兒,大有大做,小有小做,各有各做,這些年來,你成績斐然,我支持你。”
石丙傑向師傅又閒活幾句,才停止對話,上牀休息。
睡房設計別緻,有一扇天窗可以看到蒼穹,深藍色絲絨天幕似假的一樣,無限量星星正朝他眨眼。
半晌,掙扎到精神與肉體同時崩潰,才能入睡。
一早醒來,睜開眼睛,靈敏的感覺就告訴他,屋內有人。
“誰?”他高聲問。
那人輕輕轉出來,靜靜地看着他,不是別人,正是遊曼曼。
石丙傑忍不住説:“你終於來了,信不信由你,這是一幢醫院,你不應在此處出現。”
曼曼點起一支煙草,吸了兩口,一股強烈薰人的辛辣味撲鼻而來。
石丙傑連忙搶過那支煙來按熄。
誰知曼曼忽然説:“我現在才知道,你原來沒有私心。”
石丙傑一怔,這是怎麼回事?
曼曼又説:“而你之所以在這間醫院裏,完全因為病人能得到更好的護理。”
石丙傑臉紅了,沒有私心,全為公事?連他都不敢撒這種謊來維護自己,曼曼是怎麼搞的。
“而我同你,實在是因為性格不合,志趣不同,才分的手。”她語氣有點消極,卻心平氣和。
石丙傑不知什麼事令她回心轉意。
“或者我們還可以做朋友。”曼曼説。
朋友?不做仇敵已經很好,石丙傑不敢奢望。
“我是昨天晚上到的,為什麼跟着你們?沒有其他意思,我閒得慌,已經把釘你的行蹤當作消遣,你一早就睡了,可是許女士呢,卻在沙灘上足足漫步一個晚上。”
石丙傑一怔,抬起雙眼。
“而且不是一個人。”
石丙傑眼皮一跳。
“原來許女士已經有愛侶,她與他喁喁細語,在星光燦爛下,共談心事,到了天亮,我累得支持不住,回酒店打了個盹,嘿,誰知我手下來告訴我,他倆根本不用休息,至今還在密斟,通宵達旦。”
石丙傑不知講什麼才好,只得苦笑。
“你看,我誤會了你。”曼曼温和的説。
不,曼曼才不是專程來向他認錯,她不過藉詞想他知道,弄潮昨晚的行蹤。
“原來。她真的是你的病人,而你,真是她的醫生。”
曼曼雙目中的笑意漸漸化開來,洋溢了她整張臉龐。
好像她都想通了,所以才這樣高興。
曼曼緩緩走到窗前,同石丙傑説:“你來看,他送她回來,到了門檻,還依依不捨,還在傾訴,真令人羨慕,兩個人怎麼曾有那麼多的話要説呢。”
石丙傑實在忍不住,過去掀開竹簾,他失望了,曼曼並沒有無的放矢,他正好看到弄潮與原醫生坐在石階上傾談,兩人風露立了中宵意猶未足,弄潮抬起她精緻的臉,無限盼望似看着原君,而原君目光中充滿憐惜愛慕。
曼曼的旁白又自動響起,“蕩氣迴腸,相見恨晚,噯?”
石丙傑低下頭。
“丙傑,你最會替人高興,這次必不例外,是不是?”
“是,”他終於開口,“我替這兩個身分特殊的人高興,我祝福他們。”説得這樣但然誠懇,不但是遊曼曼,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原君終於把弄潮送返房間,調頭離去,行動光明正大,並沒有留意誰在偷窺。
這時有人敲門,送早餐進來。
“我替你叫的,”曼曼笑説:“請慢慢享用”
她朝他擺擺手,打開門,得意洋洋地離去。
石丙傑為之氣結,卻又無可奈何。
愛瑪不在身邊,有苦無路訴。
石丙傑這左右還哪裏吃得下東西,奇是奇在他隨即接到原醫生的通知:“三十分鐘後專車來接,共商大計”,這人,簡直天賦異稟,可以不眼休。
弄潮不一樣,她己棄用肉身,毋須經過新陳代謝這個勞累的過程,另有補充體力途徑,原醫生用的又是什麼方法?
石丙傑見到原君時,更加佩服,短短時間,他己梳洗完畢,頭髮修剪整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更顯得神清氣朗,風度翩翩。
看清楚了他,約莫三十多年紀,一套淺色西服熨貼伏身,走到哪裏,橫看豎看,都是個標準美男子,石丙傑自卑到極點,豁出去了,反而大方起來。
“石醫生,請坐,弄潮隨即就到。”
明人眼前不打暗話,石丙傑問:“她答就接受手術沒有?”
原君笑笑,“你比我瞭解她,好消息,她已經答應。”
石丙傑不出聲,原君説一句話,比他説一百句還要強。
瞭解她們沒有用,她們需要的,是粗獷的、充滿男性魅力的異性,具動物般原始動力,一把將她們擁在懷中,把她們的呼吸奪走,面孔深深埋進她們稠密秀髮中,告訴她們,她們此生,都忘不了此情此景。
石丙傑悲哀地想,他太過理性,女孩子最終不過把他當作一個可信的小哥哥,激情要靠更大的激情引發,他沒有這個特點。
原醫生有。
他靜靜不動聲色地坐着,掩飾內心蒼白。
即使是曼曼,也不過視他是一個玩笑對象罷了。
原醫生開口:“弄潮的手術,原理其實很簡單。”
石丙傑不得不聚精會神。
“一個世紀之前,曼勒已經成功運用手術移植動物任何一部分肢體。”
石丙傑點點頭,五十年後,普通醫院也可以做得這一點。
“但是手術後病人往往覺得尷尬、不自在、精神沮喪,外來肢體也產生排斥,敗壞,使手術複雜,不受歡迎,於是,各式人造肢體開始興起。”
這些都不是新聞,不過石丙傑願意洗耳恭聽。
“弄潮是第二代肢體接駁再生病人。”
石丙傑忍不住問:“曼勒醫院已經發展到第三代?”
“不,我們稱之為第四代。”
石丙傑低呼:“據我理解,你要給弄潮一個新的肉身。”
“不錯。”
“腦部移植?”石丙傑自知失態,也忍不住追問。
原君笑,“石醫生,曼勒早已淘汰血淋淋、歷時十數小時的外科手術。
石丙傑慚愧,“我的想像力十分有限,原醫生請指點迷津。”
“電腦的知識來洱,儲藏在磁碟中,何必把舊電腦拆開重整?取出磁碟,喂入新電腦,豈非省事省力?”
石丙傑震動一下,漸有頭緒。
“新電腦的模式,又可任意選擇。”原君微笑。
“我懂了!”
原君欠欠身子,“石醫生果然是明白人。”
“曼勒醫院做得到?”
“去年才試驗成功。”
“我由衷佩服,”石丙傑五體投地,“但這已不是一項醫學手術,而是一項現象,無以名之。”
石丙傑如走進一個高科技的迷離境界,興奮而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