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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終於!終於又見到新綠芳香的草地,又呼吸到香鮮甘甜的氣息。清泉村的黃昏第一次讓她如此想落淚。

    梁千絮深深呼吸,讓滿山遍野的清氣驅走胸臆問的悶淤。

    他們終於出來了!她想振臂高歌。

    「噢!」身後的安可仰中彈。

    「啊,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揉揉他的下巴。「我忘了我被你……咦?我哪時候被你抱着走的?」

    習慣性忽略症又發作了。

    「方才好象有人走到一半,膝蓋痛到不行,我只好委屈一點擔任腳伕。」他優雅地提醒。

    「我……我可以自己走,你快放我下來。」梁千絮大羞。

    「喂!他們在這裏!」涼風吹來一陣陣長呼,遠方的大漢率先發現了他們。

    「哪裏哪裏?找到了嗎?」由村長帶領的那組人馬遙遙應喚。

    「喲喝!安小子喂!」大漢先領着自己的人火速趕過來。

    原來地道的其中一個出口竟然在這裏!安可仰發現他們繞過鬼林和整座清泉村,來到通往橘莊的那片後山。想來朱掌猴曾經從這個甬道口冒出來,被二愣子趙義無意間看見,才會鬼迷心竅,在後山步道上設陷阱。

    他繞了一圈,懷中的梁千絮跟着他團團轉。

    大自然本身便是最佳的偽裝者,多年下來,森林裏的花苗種子四處飄飛,已然在地道出口形成一處屏障;若不細心採看,絕沒有人想象得到,尋常的兩塊大石頭與一片藤蔓後方,竟然別有洞天。

    不知道其它甬道出口又在何處?他對這處山道興起了強烈的探索欲。

    趙義四人也癱在出口附近,腰際用一條枯樹藤一個個綁住,脱臼的膀子仍然未接回去。

    這場災難,夠他們學一頓教訓了。

    「放我下來!」她掙扎着。要是被其它人看到多羞人。

    「是-自己説的?」

    「廢話。」她咕噥。

    「好吧!」安可仰直接手一鬆。

    「啊。」她整個人跌在草地上。

    村長的人馬分散得比較遠,大漢那組人先抵達。安可仰立刻退開三步遠,靠坐在一顆大石頭上,悠悠哉哉地等人。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跌她一記,也故意拉出距離。

    算了,這男人本來就反覆無常,她不必想太多。

    ……但是心裏就是不痛快啊!方才明明是他自己未經許可抱着她進進出出,現在又一副她有傳染病的樣子,退避三舍。讓村民看見他們兩人在一起,會破壞他的名譽不成。

    她移動一下姿勢,立刻痛得咬牙切齒。同樣是從地穴裏歷劫歸來,她一身的-髒憔悴,他卻神采奕奕,俊朗陽剛。

    上帝絕對是不公平的!

    「安,你們怎麼會跑到後山來?」大漢氣喘吁吁地趕到。

    「你找我們多久了?」他笑咧了白牙,山風吹動一肩狂野的長髮。

    「幾個鐘頭前鈴當跑來哭哭啼啼,説千絮失蹤兩天了,而你台北和清泉村兩地飈車來回,似乎在找她。她跟在你後頭入了鬼林,沒想到一下子就看不見你。她擔心你們倆跌到山溝裏,趕快跑來找我求救。我一想到村長上次也莫名其妙掛了彩,擔心還有其它意外,所以趕快組織村子裏的壯丁,大家一起出來找人!」大漢瞥見頹靡在地的那羣戰利。「這不是橘莊趙村長的兒子嗎?怎麼被你串成一條香-?」

    「喂,你快把人家解開。」梁千絮極是不好意思,連忙催促他。

    「我沒名沒姓嗎?」安可仰跟她要客氣。

    「千絮,-膝蓋都腫起來了。」大漢連忙扶起她。

    「謝謝。」她感激地商借一臂之力。

    方才他們兩人又有第二番激戰,安可仰仍然主張不理他們,她則繼續主張她的行醫原則!

    「原則」這兩個字一丟出來通常可以壓死很多人,於是安可仰移開頭頂上的萬斤巨石,提出一項折衷方案--他先把他們綁起來,等離開了地道之後,再替他們把膀子接回去,以免他們中途又想動壞心眼。

    既然拳頭比較硬的人是他,她只能同意。

    「讓我看看。」她蹲在趙義身旁。

    經過一路的折騰,四個俘虜又累又渴,氣息奄奄。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四人擠成一團。

    「會怕?會怕還敢做壞事!我頭頂還被你抓禿了一塊呢!早知道就剃光你。」她嘮叨的毛病又發作了。「過來!我替你接好脱臼的膀子。』

    「-會接嗎?」趙義眼中慌疑不定。

    雖然要接回去不是問題,骨科卻非她的專長。梁千絮決定找最簡單的方法。

    她直接對始作俑者勾勾手指。

    安可仰認真地考慮半晌。

    「過、來!」她堅定地指着自己身前的地面。

    當她眼中透出這抹堅持時,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安可仰給大漢一個無奈的眼神,走到俘虜堆面前。

    「誰要先來?」他勾勾長指。

    「阿巴揚,你先。」

    「不要不要,你先。」四個壯漢現在視他如猛虎。

    「看吧!他們自己不要的。」安可仰攤攤手,不負責任地想走開。

    「安、先、生!」梁千絮的腳底板開始打拍子。

    「每次小卿偷懶不寫功課,心心的表情就是這樣……」大漢捱上來咬耳朵。凝肅的明眸立刻穿刺而來,他馬上識相地舉高手。「你們忙,慢慢來,我不吵你們。」

    「好吧,姓趙的,就是你了。」安可仰隨便抓住其中一個,也不管有否弄痛人,喀、喀、喀、喀……連綿不絕的輕響滑過去,八隻膀子全部推回骨臼內。

    趙義撫了撫肩膀,再活動一下。手臂雖然還是很痛,起碼能夠動彈了。四人呆坐在地上,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恍惚感。

    梁千絮一一解開每個人腰間的束縛。

    「脱臼的部分全替你們接好了,身上有擦傷跌傷的部分,待會兒到醫務所來,我幫你們擦個藥,有沒有人在半年之內打過破傷風針的?」

    「沒有……」四人愣愣地搖頭。

    「好,那連破傷風針一起打!」她拍拍手站起來。「以後每個人安安分分過日子,不要一天到晚亂抓猴子、亂鑽地洞的,妄想發橫財!當心哪天山崩,把你們全困在裏頭都沒人發現。」

    「我們的地圖……」阿巴揚怯怯開口。

    「你還不死心?」安可仰服了這幾隻挖寶蟲!

    到底是個山裏漢子,雖然吃過虧,既然他接好了他們的膀子,又在沒有猴子引路的情況下把他們安然帶出山道,趙義也不-唆,直爽地道:「山洞裏一定有寶藏!那是三百多年前祖先留下來的,現在大家都知道秘密了,見者有份。等財寶挖出來之後,我們兩個村子的人對分。」

    「三百年前?」安可仰失笑。

    若是現在正流行的山區挖寶熱,那還有話説,雖然他壓根兒不相信「日本人在台灣山裏埋有寶藏」的鄉野奇談。然而,三百年前的財寶?

    「這張藏寶圖怎麼來的?」他掏出來研究一下。

    「我向住在山裏的一個長老買來的!」阿巴揚眼巴巴盯着自己性命之所倚的珍品。「他説他們祖先三百多年前在山上藏了一批寶貝,吩咐他們家世世代代做為寶貝的看守人。這張地圖就是寶藏的埋藏地點。」

    「既然如此,他可以自己去挖,何必轉賣給你?」梁千絮提出質疑。

    「那個財寶是有咒術的,看守人若監守自盜,下場會非常悽慘,他有個叔公就是不信邪,自己半夜拿了鏟子去偷挖,結果挖不到不打緊,一回到家就突然發狂,衝到山澗裏淹死了。」

    「既然有詛咒,你還敢去偷挖?你膽子還真大!」大漢湊到安可仰身邊跟着看。

    阿巴揚的聲音變小。「那個咒術只是約束看守人,我們又不是他們家族的後人。」

    「這張藏寶圖花了你多少錢買的?」安可仰揚了下眉。

    阿巴揚口風咬緊,堅持不回答。

    無所謂,安可仰摸一下藏寶圖的質感,放在鼻間聞一聞,咬一咬,而後從長褲口袋裏掏出一柄瑞士刀,剪下一個小角。

    「我的圖……」阿巴揚心疼地低呼。

    他不理,再從口袋裏摸出一隻打火機。

    「你的口袋跟小叮噹的萬能寶袋一樣,什麼東西都有!」梁千絮好奇得不得了。

    「裏面還藏了一支手電筒,-要不要摸摸看?」安可仰頭也不抬。

    「騙人!手電筒又圓又粗的一根,你的口袋扁扁的,怎麼裝得下?」她驚呼。

    「不信-自己找找看。」安可仰輕聲低笑。

    她真的想去掏掏看。大漢忍不住了,突然趴在石頭上,完全學上安可仰對她聳背心的惡習。地上四個男人也同時露出奇怪的禁忍表情。

    這些男人的反應挺詭異的……

    「我説,千絮,-真的是個醫生嗎?」大漢揩去眼角的淚,努力深呼吸。

    好吧!雖然她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是男人集體露出這種賊忒兮兮的表情,絕對不會有好事。

    「下次我幫你割盲腸的時候,你不就知道?」她悻悻然收回手。

    安可仰遺憾地搖搖頭,將那一小角「牛皮」點燃了,湊在鼻端前聞一聞。

    「拭鏡布。」他把打火機收回萬能口袋裏,地圖扔回去給阿巴揚。

    「什麼?」幾個男人面面相覷。

    「拭鏡皮布,加上茶葉及咖啡粉,燻個三天差不多。」他踱到梁千絮身前,蹲下來查看她的膝蓋。

    「藏寶圖是假的?」她一時愕然,忘了提醒他自己才是醫師。

    「除非三百年前已經有這麼精緻的後製技巧,否則我不會在它身上下太多注。」

    「不可能!不可能!」趙義用力捧着頭,千萬富翁之夢一夕破碎。

    「那你們照着去挖好了!如果不小心把圖弄丟了,記得回去找那位長老再買一張,我敢保證他家裏還有很多。」既然都制好了版,當然多印幾張比較划算。

    「可是,那些地道究竟是挖來做什麼的?」她不由得好奇。

    「什麼地道?我們村子裏有地道?」大漢一聽,躍躍欲試地跑到洞口前探看。

    「祭祀、避難、開party,看你喜歡怎麼用便怎麼用。日據時代,有許多原住民不眼管束,乾脆跑進山洞裏躲起來,這些地道大底不外乎這一類用途。」安可仰把他叫回來。「大漢,不忙,過幾天我們兩個下去玩一玩。」

    「可是,有人説鬼林裏有法咒。」她小聲道。

    「不這樣嚇人,如何保守秘密呢?」他好笑地回。

    「有人一走進山裏就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她不服氣地道。

    「從其中一個甬道進去,再從另一側的甬道出來,當然沒有出現。」

    所以這就是鬼林多年以來的秘密?真不有趣。她咕噥抱怨。再望一眼大漢和安可仰一副興味十足的表情,對他們來説,八成像找到新的遊樂場一般吧!

    「安先生,千絮,你們跑到哪裏去了?」老村長氣喘吁吁,總算趕過來。

    一行人裏尚有一道玲瓏妙影。

    「你們終於出現了,我好擔心好擔心!」小鈴當飛奔而來。

    梁千絮感動莫名。真是可愛的女生,一聽見自己失蹤便如此緊張,以前真是沒有白疼她了。

    她張雙臂,準備接住鈴當投過來的擁抱:心想該下該先提醒她自己腳上有傷……

    鈴當直接撲進安可仰懷裏!

    「我嚇壞了,你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害我以為你跌到斷崖摔死了,嗚……你以後不可以再這樣嚇我了!」

    梁千絮望着空空如也的雙臂。

    「好了,我們一點事都沒有。」安可仰摘下她的鴨舌帽,揉揉她熱呼呼的頭頂心。

    鈴當的小臉埋進他的胸膛,用力深呼吸幾下,彷佛想確定他真的在自己眼前。

    「失蹤比較久的人好象是我。」梁千絮自言自語。

    「梁姊!」鈴當放開安可仰,呼喊一聲又撲過來。「梁姊梁姊梁姊,我也好擔心-!-跑到哪裏去了?」

    也?所以擔心她是順便的就對了。

    「等一下,我的膝蓋……」她往後倒。

    一道銅牆鐵壁撐在兩個女人身後。他大手一撈撐,全納入懷。

    玲當感激涕零,乾脆兩個人一起抱住。

    「你們兩個都沒事就好了!」

    「鈴當,我不能呼吸了。」梁千絮變成夾心餅乾。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別在這裏纏夾不清。」大漢定過來指揮交通。

    「你們幾個,記得來村子裏打破傷風針!」她回頭再交代一下趙義。

    「走了,煩不煩?」安可仰不耐地撈抱起她。

    「我自己可以走!」她驚呼。

    「你真的沒有受傷吧?餓不餓?我去買面給你吃。」鈴當急切地黏在他的背後吱吱喳喳。

    「我很好。」安可仰頭也不回。

    梁千絮覺得自己不只是跌進一個地洞而已,還跌入另一個空間裏。

    在她原本的世界中,安可仰和鈴當明明相看兩相厭,現在倒變成生死莫逆了。

    這一切是在何時發生的?她真的只跌下去兩天而已?

    風動樹梢,葉蔽知了,夏末的野花開得熱切喧鬧,空氣中「急、急、急」的蟬聲,倒把她的心,也催促得毛躁起來……

    「梁姊、梁姊,我去圖書館查過紀錄了。」鈴當興匆匆地捧着一本地理人文志跑進醫務所。

    山難事件已經結束三天,村子裏的新興探險活動則熱烈展開中。自從鬼林另有乾坤的消息傳開來之後,膽子大一點的人都躍躍欲試,想要前往一探前所未有的新領域。

    由於內部結構未明,村長擔心猶有其它未被發現的陷阱或暗道,因此嚴令不許任何人私自進入,還派了村子裏的男人們巡邏看守;同一時間,安可仰和大漢組成了「官方」的兩人探索小組,再連同橘莊的趙義等人,大夥兒興高采烈地探險去。

    趙義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機會光明正大的回去。安可仰説得好,與其讓他偷偷摸摸不死心,不如大家一起去。果然幾趟下來,橘莊的幾個男人都死心了。倒是以前的死對頭全變成喝酒唱歌的好兄弟--這就是安可仰的另一項異能,打你一拳再踢你一腳,照樣跟你交朋友。

    「-查到什麼了?」連鈴當也不能免俗,染上這波探險潮。梁千絮只能搖頭嘆氣。

    「我查了一下本地的史籍資料,發現真的有山民挖築地道以避戰禍的資料耶!可惜裏面也沒有完整的地圖。」鈴當佩服地説。「安真的什麼都知道呢,任何事到了他手中都有答案。」

    梁千絮從醫學雜誌前抬起頭,定定地打量她。

    「梁姊,-幹嘛這樣看我?」鈴當被她盯得毛毛的。

    「鈴當,-……最近好象跟安變得很親近?」她清了清喉嚨。

    「還好啦!」鈴當的嘴角漾起一抹甜絲絲的笑。

    「-本來不是對他不感興趣嗎?」梁千絮,-管太多了!她告訴自己。

    然而,這幾天下來,她的心頭有如干萬隻小螞蟻在啃噬。每每安可仰出現在她們的視線裏,鈴當的眼神便巴巴黏在他身上,猶如見到神-一般。

    對,她不舒服!她説不出原因,只知道心頭有一種澀澀的感覺……安可仰只是救了不相干的人,都能讓鈴當如此崇拜,哪一天若是真的幫了她一個大忙,鈴當豈不是要融化在他腳跟前了?

    撇開她自己心裏的異樣不説。他們兩人,論年記,論人生經歷,論生活背景,都像大野狼與小紅帽的對比,完全不適合!

    她就是覺得一個三十三歲的男人去沾染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太不道德。安可仰要碰誰都行,唯獨鈴當,她無法坐視。

    「在-失蹤的那一天,我打電話都找不到-,心情好差,就跑去找他商量。結果我才知道他很温柔呢!」鈴當絞着葱白的纖指。「他一直抱着我,還説了好多安慰的話,我感動得差點落淚。後來我自己想一想,其實十五歲的差距也不算什麼,好萊塢動不動就有六十歲老阿公娶三十歲美嬌娘的美談,不是嗎?」

    她不自在地換個姿勢。「話是這麼説沒錯,但是……嗯……他的人生經驗比-多,女朋友也交了不少……」

    「這樣才好啊!這年頭,有點經驗的男人才知情識趣,那種毛頭小子我反而討厭。」鈴當神秘地眨眨水眸。「而且,梁姊,我偷偷跟-説,-不可以跟別人説喔!」

    「説什麼?」她屏住氣息。

    「其實……其實他已經親過我了。啊!我説出來了,真是羞死人!」鈴當捧住自己的臉頰。

    「親過-?他親-哪裏?」她失聲道。那隻該死的色魔!竟然趁她不知不覺間對鈴當下手!

    「很多地方啊!他親過我的臉頰、我的額頭,我的鼻尖,我的小嘴唇……還親過人家的肚臍。」鈴當羞得整張臉全藏進手裏。

    「肚臍?」梁千絮幾乎喘不過氣來。

    「對啊,有一次我剛洗完澡出來,正好被他撞見,他就説我有一顆好可愛的小肚臍,問我可不可以讓他親一親,我……我就答應了。」鈴當怯澀地瞄她一眼。「梁姊,-不會認為我是個隨便的女孩吧?」

    「不,不會。」她嚥了口唾液,深深地呼吸。「鈴當,呃,-,還是跟自己同年齡的男生交往,比較合適吧?」

    「我實歲是十八歲,虛歲算二十了。二十歲跟三十歲也差不了多少嘛!」

    「三十『三』!」她強調那多出來的三年。「如果他不是年底生的,説不定已經滿三十四了!」

    「唉,愛情是不分年齡的。或許我有戀父情結吧!總之,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她問得膽戰心驚。

    「我決定,我未來的另一半,一定要年長我很多才行,起碼要大十歲以上!」小鈴當握着雙手,望向遠方的天際,猶如少女的祈禱。

    梁千絮腦袋嗡嗡響。

    連曾經清醒的小鈴當也難逃他的魔掌!偏偏他們兩個人外形真的很登對。

    他們都是身材高挑的人種,外貌不凡,男的俊挺,女的清俏,哪像她?不只長得平凡,個性也悶得不得了,安可仰不就常喊她「小八股」嗎?

    她再打量一下自己的穿著。同樣是牛仔褲和TT恤,鈴當穿起來嬌美活發,洋溢着青春氣息;安可仰穿起來更是挺拔瀟灑,讓人垂涎三尺;而她,兩百塊T恤就是兩百塊T恤,完全不像他們有讓衣服自動升值的功能……

    天哪!她最近越來越在意外表了。她其貌不揚又不是這一、兩年才發生的事,應該早就習慣了才對!而且,她竟在吃鈴當的醋?

    「噢……」梁千絮捂着臉,無顏以對江東父老。

    「我又看到那個女人了。」鈴當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完全不知道她的內心交戰。

    「哪個女人?」

    「安大叔的老婆啊!好象是那個很有名的新聞女主播,香雲。」鈴當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頓了一頓。「他不是離婚了嗎?」

    「不知道。那個女人一進村子就去找村長,説她是安太太,有事要找安大叔,也不知道他們兩人是怎麼回事。説不定他們只是分居而已,還沒離婚。」鈴當突然捂着嘴,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臉色。「梁姊,我説這些話,不會讓-不開心吧?」

    她沉默一下。「這件事又跟我沒關係,我有何好下開心的?」

    「那就好。」鈴當拍拍胸口。「梁姊跟他好象『交情匪淺』的樣子,倘若他真的瞞着-與其它女人不清不楚,這不是當眾讓-難看嗎?對了,我不算哦!雖然我跟他有過一些親密行為,可是我只能算小小的崇拜者而已,絕對不敢奢望自己跟他能有任何結果的,梁姊千萬不要誤會我。」

    她強笑一下。「什麼交情匪淺,少胡説八道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一抹狡黠從小丫頭眼中一閃而逝。

    鈴當的笑靨,讓燦爛的夏豔也為之失色。

    「前妻,好嗎?有沒有那個『前』字,意義差很多。」

    安可仰關上吉普車車門,一手拿着一罐冰啤酒,另一手提着髒舊的睡袋往洗衣店前進。

    他生命中的女禍顯然太多了,一樁接着一樁冒出來。

    香雲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高雅的香奈兒套裝在這山村裏顯得過度正式,她自己卻怡然自得,連顆汗珠兒也不見。

    「我是為你的名譽着想,山上人家比較保守,或許不太習慣『離婚』、三剛妻』這些玩意兒,所以我勉為其難以安太太自居。」

    「那還真是委屈-了。」安可仰頭也不回地推開洗衣店大門。「-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洗衣店由村長的侄子所經營,他是清泉村出了名的八卦狗仔,安可仰認命地把睡袋交過去,付完訂金,並且隨時等待新一波的流言傳佈開來。

    處理完洗衣的事,他踏回刺烈的陽光底下,香雲立刻跟上來。

    「我打電話問凌曼宇,是她告訴我的。」

    「真高興知道我的前妻和我女兒的母親感情如此之好。」他無奈地仰天長嘆。「説吧!-有什麼事要找我?我確信自己沒有漏了任何一期的贍養費。」

    「贍養費就是我來的重點之一。」香雲微微一笑。

    「看樣子這場談話會很漫長。」他爬梳一把亂髮。「走吧!我們找個涼快一點的地方。」

    「不用了,我只是想親自拿一樣東西給你。」香雲低頭從秀氣的小提包裏,翻出一隻紅色的信封。

    「請帖。」安可仰接過來揚一揚,眉心聳得老高。

    「我要再婚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可以不必再匯贍養費給我了。」香雲輕聲説。

    他沉默片刻,瞄一眼新郎官的姓名。

    「陳家的二兒子?那傢伙馬馬虎虎,還過得去,應該可以給-一個平穩的未來。」

    「謝謝你。」香雲温柔地望着他。「當初若不是你給我一個庇廕,我可能一輩子擺脱不了我的家庭,更不可能出國進修,又找到這麼好的工作。」

    「咳!當初是某個女人口口聲聲要我遵守承諾,對她負責,我才被趕鴨子上架的。」他不自在地提醒。

    「好好好,你怎麼説就怎麼是。」香雲突然踮上前一步,緊緊擁抱他。

    這是最後一次了。

    其實,她曾經妄想過在這片胸膛停留,許多現實層面卻讓她明瞭其中的不可能。他還未準備好真正定下來,她則太渴望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他們短暫的婚姻只是讓他有理由繼續在經濟上援助她,至於感情方面,那是她一直碰觸不到的領域。

    而今,有另一個男人出現,承諾給她永恆的愛。她接受了。但是她明白,在心底深處,她會一直保留一個角落給他。

    「好好照顧自己。」安可仰感受着懷裏的芳軟,低沉地囑咐。

    許多舊事在心頭流過。

    「好。」她深呼吸一下,退開一步。「我見過你的寶貝女兒了,可是尚未告訴她即將再婚的消息。麻煩你轉告她:我對她老爸的財產一點意思都沒有,請她不要再見到我就像見到臭蟲一樣。」

    安可仰笑了出來。「或許-應該自己告訴她。」

    大街兩旁,許多扇窗户露出探頭探腦的臉,她一一巡視過去,和她對上眼的人統統轉開頭,假裝自己沒在偷看。醫務所那一張俏臉最大方,香雲隨意地揮揮手,得到一個友善的響應。

    「改天吧!我要走了,你不妨帶她一起來參加我的婚禮。」她掏出車鑰匙,走向停在街角的Lexus。「對了,淩小姐説你終於交了一個『良家婦女』?」

    「閣下似乎是新聞從業人員,麻煩在播報新聞之前先求證一下。」安可仰差點被一口啤酒嗆到。

    「我不正在求證嗎?」香雲回眸一瞥。「安,你是個很不錯的丈夫,不要再浪費生命了。」

    「再見。」安可仰選擇沒聽見,隨便揮了下手作別前妻,大踏步走開。

    唉,從未見過比他更怕當個「好男人」的傢伙了!他的心結究竟何在呢?香雲笑嘆了一聲。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她的問題了。

    她坐進車中,黑色Lexus消失在午後的塵煙裏。

    「你是個很不錯的丈夫,不要再浪費生命了。」安可仰撇着唇重複。他也不過是給前妻一點錢,給女兒一點時間而已,結果人人説得像他可以榮任十大傑出青年似的。

    是她們要求太低還是他要求太高?他推開醫務所的門。

    「怎樣怎樣怎樣?」鈴當有如跳了針的唱機,一臉期待與興奮。

    「什麼怎樣?」他給她一顆爆栗。

    「你和你老婆談判得怎樣?」她想死了要聽八卦。

    「是前妻!」他強調。「我親愛的前妻決定再婚了,謝謝-的關心。」

    「那你不是失戀了?」鈴當尖叫。

    「-再沒大沒小,當心我要-好看。」安可仰-起利眸。「千絮呢?」

    她縮了縮腦袋,不敢再造次。他生起氣來的模樣還是頂可怕的。

    「梁姊剛才『又』回台北了。」

    「這女人是嫌她麻煩惹得還不夠?這回我又要上哪兒去救她?」安可仰拍了下腦門。

    「放心,這次梁姊搭村子裏的交通車到隔壁鎮去換客運,安全得很。她説她上次沒回成,所以這次得再去一趟,順便補點藥品上山。」

    他瞄一眼手錶,下午三點,現在出發回台北時間差不多。

    「我也應該回去一趟。」上回一查出那位愛惹麻煩的梁醫生真的沒有出現時,他又匆匆趕回山上找尋線索,結果正事一點都沒辦到。

    「安……」鈴當想説話。

    「『安』是-叫的嗎?」安可仰給她一個白眼。

    「哼,看梁姊不在就對人家兇巴巴的。」鈴當小聲抱怨。「人家也要回台北啦!給我一趟便車好不好?」

    「五分鐘後,我的吉普車旁集合,遲一分鐘都不等人。」他打開門,往熱浪裏走去。

    「我去拿我的包包,馬上回來。」鈴當精神百倍地衝出醫務所,還差點撞翻他。「對了,親愛的安可仰先生男士公子,倘若我是你,下回見到梁姊之時,我會踮着腳尖走路哦!」

    「我又哪裏惹到她了?」

    「沒有沒有,保證沒有,一點都沒有,你絕對可以相信我!」鈴當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安可仰開始感到大事不妙。

    該死的,這丫頭一定又揹着他造了一堆謠!

    他發誓,他這輩子什麼都好,就是女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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