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回 盜珠燈花蝶遭擒獲 救惡賊張華竊負逃
且説紫髯伯聽和尚之言,答道:“這卻無妨。他決不肯回來了,只管收起來吧——我且問你,聞得此處有個小丹村,離此多遠?”慧海道:“不過三四里之遙。”北俠道:“那裏有鄉紳富户以及庵觀娼妓無有呢?”和尚道:“有庵觀,並無娼妓。那裏不過是個莊村,並無鎮店。若論鄉紳,卻有個勾鄉宦,因告終養在家,極其孝母,家道殷實。因為老母吃齋唸佛,他便蓋造了一座佛樓,畫棟雕樑,壯觀之甚。慢説別的,就只他那寶珠海燈,便是無價之寶。上面用珍珠攢成纓絡,排穗俱有寶石鑲嵌。不用説點起來照徹明亮,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輝,耀人二目。那勾員外只要討老母的喜歡,自己好善樂施,連我們廟裏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資佈施的。”北俠聽了,便對龍濤道:“聽師傅之言卻有可疑。莫若馮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聽一番,看是如何?”馮七領命,飛也似的去了。龍濤便到廚房收拾飯食。北俠與和尚閒談。
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軍官打扮,金黃麪皮,細條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氣概,別具一番豪傑精神。和尚連忙站起相迎。那軍官一眼看見北俠,道:“足下莫非歐陽兄麼?”北俠道:‘叫。弟歐陽春。尊兄貴姓?”那軍官道:“小弟韓彰,久仰仁兄,恨不一見,今日幸會。仁兄幾時到此?”北俠道:“弟來三日了。”韓弟道:“如此説來,龍頭領與馮七他二人也早到了。”北俠道:“龍頭領來在小弟之先,馮七是昨日才來。”韓爺道:“弟因有小恙,多將養了幾日,故爾來遲,叫吾兄在此耐等,多多有罪。”説着話,彼此就座。卻見龍濤從後面出來,見了韓爺,便問:“四爺如何不來?”韓爺道:“隨後也就到了。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後走,不便同行。”
正説之間,只見夜星子笑吟吟回來,見了韓彰,道:“二員外來了麼。來的正好,此事必須大家商議。”北俠問道:“你打聽的如何?”馮七道:“歐陽爺料事如見。小人到了那裏細細探聽,原來這小於昨晚真個到小丹村去了。不知如何被人拿住,又不知因何連傷二命,他又逃脱走了。早間勾鄉宦業已呈報到官,還未出籤緝捕呢。”大家聽了,測摸不出,只得等蔣爺來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聖鄧車,猛然想起鄧車生辰已近,素手前去,難以相見。早已聞得小丹村勾鄉宦家有寶珠燈,價值連城。莫若盜了此燈,獻與鄧車,一來祝壽,二來自覺有些光彩。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那裏知道此燈有許多的蹊蹺。
二更離了河神廟,一直奔到小丹村,以為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來。誰知到了佛樓之上,見寶燈高懸,內注清油,明晃晃明如白晝。卻有一根鎖鏈,上邊檁上有環,穿過去,將這一頭兒壓在鼎爐的腿下。細細端詳,須將香爐挪開,方能提住鎖鏈,系下室燈。他便挽袖掖衣,來至供桌之前,舒開雙手,攥住爐耳,運動氣力往上一舉。只聽吱的一聲,這鼎爐競跑進佛龕去了。爐下桌子上卻露出一個窟窿。系寶燈的鏈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暗説:“奇怪!”正在發呆,從桌上窟窿之內探出兩把撓鈎,週週正正將兩膀扣住。花蝶一見不由的着急,兩膀才待掙扎。又聽下面“吱”“吱”“吱”“吱”連聲響亮,覺的撓鈎約有千斤沉重,往下一勒,花賊再也不能支持,兩手一鬆,把兩膀扣了個結實。他此時是手兒扶着,脖兒伸着,嘴兒拱着,身兒探着,腰兒哈着,臀兒蹶着,頭上蝴蝶兒顫着,腿兒躬着,腳後跟兒蹺着,膝蓋兒合着,眼子是撅着,真是福相樣兒!
誰知花蝶心中正在着急,只聽下面“譁啷”“譁啷”鈴鐺亂響,早有人嚷道:“佛樓上有了喊了!”從胡梯上來了五六個人,手提繩索,先把花蝶攏住。然後主管拿着鑰匙,從佛桌旁邊入了簧,“吱噔”“吱噔”一擰,隨擰隨松,將撓鈎解下,七手八腳,把花蝶捆住了,推擁下樓。主管吩咐道:“夜已深了,明早再回員外吧。你等拿賊有功,俱各有賞。方才是誰的更班兒?”卻見二人説道:“是我們倆的。”主管一看,是汪明吳升,便道:“很好。就把此賊押在你們更樓之上,好好看守。明早我單回員外,加倍賞你們兩個。”又吩咐幫拿之人道:“你們一同送到更樓,仍按次序走更巡邏,務要小心。”眾人答應,俱奔東北更樓上安置妥當,各自接撥走更去了。
原來勾鄉宦莊院極大,四角俱有更樓。每樓上更夫四名,輪流巡更,週而復始。如今汪明吳升拿賊有功,免其坐更,叫他二人看賊。他二人興興頭頭,喜歡無限,看着花蝶道:“看他年輕輕的,什麼幹不得,偏要做賊——還要偷寶燈。那個燈也是你偷的?為那個燈,我們員外費了多少心機,好容易安上消息。你就想偷去咧!”正在説話,忽聽下面叫道:“主管叫你們去一個人呢。”吳升道:“這必是先賞咱們點酒兒吃食。好兄弟,你辛苦辛苦去一趟吧。”汪明道:“我去。你好生看着。”他回身便下樓去了。吳升在上面,忽聽“噗嗵”一聲,便問道:“怎麼咧?栽倒咧。沒喝就醉。……”話未説完,卻見上來一人,凹面金腮,穿着一身皂衣,手持鋼刀。吳升才要嚷,只聽“(口克)嚓”,頭已落地。那人忽的一聲,跳上炕來,道:“朋友,俺乃病太歲張華,奉了鄧大哥之命,原為珠燈而來。不想你已入圈套,待俺來救你。”説罷,挑開繩索,將花蝶背在身上,逃往鄧家堡鄧車那裏去了。
乃至走更人巡邏至此,見更樓下面躺着一人,執燈一照,卻是汪明,被人殺死。這一驚非小,連忙報與主管,前來看視。便問:“吳升呢?”更夫説:“想是在更樓上面呢。”一疊連聲喚道:“吳升,吳升!”那裏有人答應。大家説:“且上去看看。”一看——罷咧!見吳升真是無生了,頭在一處,下在一處,炕上挑的繩系不少,賊已不知去向。主管看了這番光景,也着了慌,也顧不的夜深了,連忙報與員外去了。員外聞聽,急起來看,又細問了一番,方知道已先在佛樓上拿住一賊,因夜深未敢稟報。員外痛加申飭,言此事焉得不報。縱然不服,也該派人四下搜尋一回,更樓上多添人看守,不當如此粗心誤事。主管後悔無及,惟有伏首認罪而已。
勾鄉宦無奈,只得據實稟報:如何拿獲鬢邊有蝴蝶的大盜,如何派人看守,如何更夫被殺大盜逃脱的情節,一一寫明,報到縣內。此事一吵嚷,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因此馮七來到小丹村,容容易易把此事打聽回來。
大家聽了,説:“等四爺蔣平來時,再做道理。”果然是日晚間,蔣爺趕到。大家彼此相見了,就把花蝶之事述説一番。蔣澤長道:“水從源流樹從根。這廝既然有投鄧車之説,還須上鄧家堡去找尋。誰叫小弟來遲,明日小弟就到鄧家堡探訪一番。可有一層,如若掌燈時小弟不回來,説不得眾位哥哥們辛苦辛苦,趕到鄧家堡方妥。”眾人俱各應允。飲酒敍話,吃畢晚飯,大家安息,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蔣平仍是道家打扮,提了算命招子,拿上漁鼓簡板,竟奔鄧家堡而來。誰知這日正是鄧車生日。蔣爺來到門前,踱來踱去,恰好鄧車送出一人來,卻是病太歲張華,因昨夜救了花蝶,聽花蝶説,近來霸王莊馬強與襄陽王交好,極其親密,意欲邀同鄧車前去。鄧車聽了滿心歡喜,就叫花衝寫了一封書信,特差張華前去投遞。不想花蝶也送出來,一眼瞧見蔣平,兜的心內一動,便道:“鄧大哥,把那唱道情的叫進來,我有話説。”鄧車即吩咐家人,把那道者帶進來。蔣四爺便跟定家丁進了門,見廳上鄧車花衝二人上坐。花衝不等鄧車吩咐,便叫家人快把那老道帶來。鄧車不知何意。
少時,蔣四爺步上台階,進入屋內,放下招子漁鼓板兒,從從容容的稽首,道:“小道有禮了。不知施主喚進小道,有何吩咐?”花衝説:“我且問你,你姓什麼?”蔣平道:“小道姓張。”花衝説:“你是自小兒出家,還是半路兒呢?還是故意兒假扮出道家的樣子,要訪什麼事呢?要實實説來。快講,快講!”鄧車在旁聽了,甚不明白,便道:“賢弟,你此問卻是為何?”花衝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在鐵嶺觀小弟被人暗算,險些兒喪了性命。後來在月光之下,雖然看不真切,見他身材瘦小,腳步靈便,與這道士頗頗相仿。故此小弟倒要盤問盤問他。”説畢,回頭對蔣平道:“你到底説呀,為何遲疑呢?”
蔣爺見花蝶説出真病,暗道:“小子真好眼力,果然不錯,倒要留神。”方説道:“二位施主攀説,小道如何敢插言説話呢。小道原因家寒,毫無養贍,實實半路出家,仗着算命弄幾個錢吃飯。”花蝶道:“你可認得我麼?”蔣爺假意笑道:“小道剛到寶莊,如何認得施主?”花衝冷笑道:“俺的性命險些兒被你暗算,你還説不認得呢。大約束手問你,你也不應。”站起身走進屋內,不多時手內提着一把枯藤鞭子來,湊到蔣平身邊,道:“你敢不説實話麼?”
蔣爺知他必要拷打,暗道:“小子,你這皮鞭,諒也打不動四大爺。瞧不的你四爺一身乾肉,你覿面來試,夠你小子啃個酒兒的。”這正是藝高人膽大。蔣爺竟不慌不忙的,答道:“實是半路出家的,何必施主追問呢?”花衝聽了,不由氣往上衝,將手一揚,“刷”“刷”“刷”“刷”就是幾下子。蔣四爺故意的“暖喲”道:“施主,這是為何?平空把小道叫進宅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小道亂打起來。我乃出家之人。這是什麼道理?暖喲!曖喲!這是從那裏説起?”鄧車在旁看不過眼,向前攔住道:“賢弟,不可,不可!”
不知鄧車説出什麼話來,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