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曰:
願為大義捐生,不使名節敗壞。
一時玉碎珠沈,留作千秋佳話。
綠珠者,晉石崇之妾也。綠珠姓梁,白州博白縣人,生雙角山下,容色美而豔。石崇為交趾採訪使,聞綠珠美,以珍珠三斛換了回來,置之金谷園中。綠珠能吹笛,又善舞《明君》。石崇自制《明君歌》以教之,寵愛無比。晉趙王倫作亂,奸黨孫秀正在驕橫之時,訪知綠珠為石崇愛妾,竟使人向石崇求之。石崇方晏樂,使者至,述其來意。
石崇道:“孫將軍不過欲得美人耳,何必綠珠?”因盡出姬妾數百人,皆燻蘭麝,披羅綺,穠豔異常,聽使者選擇。使者看了道:“美俱美矣,但受命欲得綠珠,此非所欲得也。”石崇聽了,因毅然作色道:“此輩則可,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使者道:“君侯博古通今,察遠見邇,豈不聞明哲保身?何惜一女子而致家門之禍耶!”石崇道:“但知保身,獨不為保心計乎?可速去!”使者既去,而又復返道:“今日之事,毫釐千里,願公三思。”石崇竟不許。使者報秀,秀大怒,乃譖崇於倫,倫命族之。崇正與綠珠在樓上作樂,賊兵忽至,崇因顧謂綠珠道:“我今為汝獲罪矣!子將奈何?”綠珠因大哭道:“君既為妾獲罪,妾敢負君?請先效死於君前。”石崇道:“效死固快事,但吾不忍耳。”綠珠道:“忍不過一時耳,快在千古!”遂湧身往樓外一跳,竟墜樓而死。石崇看見,含笑赴東市受誅矣。君子謂綠珠情近於義。崇死後不十數日,趙王倫敗,將軍趙泉斬孫秀於中書。
閒言少敍,書歸正傳。詩曰:
此去三涇遠,今來萬里攜。西施因網得,秦客被花迷。
所在青鸚鵡,非關碧野雞。豹眉憐翠羽,刮目想金蓖。
且説瞧見先躥進來的是一臉的煞氣,後又躥進來的這一個猛若瘟神,兇如太歲,喊一聲如巨雷一般,手中提着把刀,拿着個小黃布口袋往櫃上一蹲。廖廷貴問:“遊園哪?是吃酒?”那人説:“吃酒。”廖廷貴説:“先銀後酒。”那人説:“口袋裏就是銀子。”廖貨説:“打開瞧瞧成色。”大漢説:“不懂的。”廖貨説:“也得平一平。”
大漢説:“不懂的。”廖貨説:“金銀不比別的對象,不教看,不教平,怎麼樣呢?”
大漢説:“不教看,不教平。”廖貨説:“到底多大分兩?”大漢説:“一百兩。”廖貨説:“你説一百兩,就是一百兩嗎?難道説瞧瞧還不行嗎?”大漢説:“你要瞧瞧,我先給你一刀,然後再瞧。”廖貨説:“不瞧了。你老貴姓?我好給你吆喝下去。”大漢説:“祖宗!”廖貨説:“別玩笑,到底你姓什麼?”大漢説:“告訴你了你又問,我是祖宗!你若再問,就給你一刀。”廖貨説:“祖宗祖宗罷。你找地方喝酒罷。”艾虎一瞧這大漢,一轉臉好生的兇惡,藍生生一張臉面,兩道紅眉,一雙金眼,獅於鼻,火盆嘴,一嘴的牙七顛八倒,生於唇外,連鬢落腮的鬍鬚,紅鬍子亂乍,胸寬背厚,肚大腰圓,説話的聲音太大,嚷聲如巨雷一般。一轉身滿園子找人,就聽先進來那一位説:“賢弟,在這裏呢。”張豹説:“你看這小子倒有個玩藝。”艾虎説:“教人聽見那還了得?你還看不出來,這是拼命的樣式。”張豹説:“不要緊。”口中嚷道説:“小子!你合人家拼命麼?”那人站住不動身,瞅着張豹。艾虎就知道不好,是要闖禍。那人説道:“你問誰哪?小子!”張豹説:“我問你哪,藍大腦袋小子!”那人説:“好説呀,黑大腦袋小子!瞧着我們拼命罷,小子!”張豹説:“打不過人家,二太爺幫着你。”
那人説:“祖宗一生不用人助拳。”張豹説:“你這邊喝罷,小子!”那人説:“你那邊喝罷,小子!艾虎問:“張爺,你認的人家嗎?”張豹説:“我不認的他。”艾虎暗道:“這可是‘人有人言,獸有獸語’,難得二人全不急。”
就見那邊櫃上吆喝下來:“祖宗交銀一百兩,是碎銅爛鐵。”那人走後,廖貨打開一看,是碎銅爛鐵,就知道這人是成心找晦氣來了,派人疾速給東家送信。又派人給各屋送信説:“所有你們在這飲酒的,你們還瞧不出來嗎,西屋內那位是找着拼命來了,掌櫃的一來就打起來了,不定是多少人命呢。可有一條,今天全是我們掌櫃的候了,全不要錢。所有櫃上存的你們那銀子,明天再來取來。”各屋送信。
你道這兩個人是誰?先進來的那個,就是華容縣魚行裏掌秤的經紀頭兒,此人姓胡叫小記,外號叫鬧海雲龍。皆因上次同着賣魚的上綺春園吃酒,交了十兩銀子,一平就是九兩,當着些個賣魚的,他們又是粗人,飯量又大,他們這酒飯又貴,吃禿露了,自己親身到櫃上見廖貨寫帳,碰了説:“你們常買魚,我天天在魚市上掌秤,難道説還不認的我麼?”廖貨説:“不行。掌櫃的有話,不論是誰,一概不賒。”教跟人取去,説櫃上無人,要留東西。因為這個打起來了,連賣魚的全動手,把綺春園人全打跑了。東家掌櫃的並鐵塔,帶着四個教師,是獨爪龍趙盛、沒牙虎孫青、賴皮象薛昆、病麒麟李霸,四五十打手。眾人一到,一場混打,胡小記等全輸了,甘拜下風,各各帶傷,並且還着人家留下衣服。歸到自己家中,第二天就沒起炕,夾氣傷寒,又重勞了兩三回,好容易才好了。自己就想着,寧教名在人不在。這心一恆,打算要找崔龍拼命,還有一簍油廖廷貴。可巧今早來了個朋友,把臂為交,生死弟兄。此人湘陰縣的人,至喬叫喬賓,外號人稱叫開路鬼。到這望着胡小記來了。一問哥哥因為何物這般形容憔悴,胡小記把自己事説了一遍。喬賓一聽,忿忿不平,氣的轉身就走,被胡小記攔住説:“你上那裏去?”喬賓説:“我找他去!給哥哥報仇。”胡小記説:“不行,人家人多。有意替我報仇,咱們兩個人一同前往。你幫着我殺幾人,你就一走,什麼你也別管,我出頭打官司。”喬賓説:“我打官司,我與他抵償。我死了,家裏有兄弟,還有上墳燒紙的哪。”
胡小記説:“我惹的禍,怎麼教你出去償命?助我一臂之力,就很是盡心了。”喬賓説:“咱們先去罷。”一晃,喬賓就不見了。胡爺拿大氅裹上刀,望綺春園就趕,並未趕上。
原來是喬爺走到街上,遇見一個老頭兒,地下襬着些銅片、鐵圈、鉛餅兒、釘子等物,旁邊擱着一個抽口小黃布口袋。喬爺説:“包元要多少銀子?”老頭兒看喬爺就害怕,聽問的又古怪,説:“你瞧着給罷。”喬爺就把那些個東西裝在口袋裏了。老頭説:“就是這麼包元麼?我一身一口,就指着這點東西倒本度日,你這麼包元,我就餓死了。”喬爺説:“焉有那樣道理?”摸了一錠銀子,扔在地下,揚長就走。老頭拾起,不知真假,教換金鋪看去了。
喬爺拿着碎銅爛鐵,到綺春園,硬説百兩白金,焉知曉這是成心找事。將奔賞雪亭,瞧見張豹,也打心中愛惜,對罵不急。少時見了胡小記,彼此坐下,將刀“鏜”的一聲,插的桌上。那裏吆喝下來了:“賞雪亭祖宗交銀一百兩。”他是各處單有各處的過賣,誰也不管誰的事情。活該這過賣倒運,姓吳,他叫吳常,派他管這個地方。他看見這刀桌上一插,真魂就嚇冒了。聽見叫:“滾進來!”就見那個過賣往地下一爬。喬賓説:“這是幹什麼?”過賣説:“不是叫我滾進去嗎?”喬賓説:“你什麼東西?走進來,四桌上等酒席一塊擺。”過賣答應一聲,往外就跑,説:“祖宗,擺不下呀!”喬爺説:“把四張桌子並的一塊。”答應:“使得。”一齊擺上,頃刻之間,擺列杯盤。喬賓讓張豹説:“黑小子!這邊喝來呀。”張二爺説:“不用讓了,喝罷,小子。”
再看這園內的吃酒、喝茶、連遊園的,淨往外走,沒有人往裏走。各屋中一送信,這還不全走嗎?全是上這裏買樂來的,誰肯跟着渾水,故此全走。惟有到張、艾這裏一説,張二爺就罵:“我們找着這個熱鬧還找不着哪!你遠着點,不然我們先拿你樂樂手。”過賣一聽跑了。再聽外面一陣大亂,嚷:“打!打!打!”艾爺就知道是不好,説:“二哥,咱們走罷。”張二爺説:“不行,我應下人家了嗎。他不行,我還幫忙哪。”文小爺説:“咱們又不認得,沒交情,管那些閒事。倘若有人命,如何是好。”
張爺説:“沒交情,幫個忙兒,就有了交情了。”艾爺説:“插手就有禍,準有人命。依我説,別管的好。”張爺不聽。
眾人就進來了,頭一個就是並鐵塔崔龍,趙盛、孫青、薛昆、李霸,帶着三十多人,都是短衣巾,靴子,人人拿着長短兵刃。崔龍問:“在那裏哪?”廖廷貴説:“在賞雪亭哪!”胡、喬二人早聽見來了。喬賓一手先把過賣抓來,舉起頭朝下,“爬嚱”的一聲,頭碰柱,腦髓迸流。張二爺叫好兒,説:“真好!摔的好!”艾爺説:“死了一個人,你老叫好兒,這是何苦?”又見那亭中的二人出來,每人一口刀,往上一撞,喬爺罵道:“好狗男女!今日祖宗要你們的命!”崔龍説:“醜漢有多大的本領,較量較量!”
原來崔龍與趙、孫、薛、李全是賊,養着許多打手,也怕有人攪鬧花園。你道什麼緣故?連加一平,帶找頂銀,又不賒帳,東西又貴,也怕有人不答應,他不然怎麼衙門中上下全熟識?三節兩壽,人情分往,永遠當先。今日在家中坐定,有人報信去説:“不好了,東家掌櫃的快上花園子去罷,有人攪鬧來了,得多帶人哪,人家來的可不善哪!”崔龍五個人連打手全來了,進門將一問,人家就摔死了過賣。二人提刀出來交手。
五人一圍胡、喬,又叫:“打手上呀!”眾打手一齊全上。張二爺罵:“好小子!你們有多少人?”一腳把桌子翻了過來,碗盞全碎,拉刀出去。艾爺也出去。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