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條山的滌月山莊中,吉席高張。
這是河洛第一名劍手“中條一叟”羅文奇的七五壽誕,軒堂上高朋滿座,到的俱是河洛英豪。
羅文奇雖過古稀,然而精神矍鑠,毫無老態,紅光滿面,喜氣洋洋,高踞在主席上,頻頻地向大家勸飲!
忽然站在廳門口的莊丁高喊道:
“伏牛山靈石堡卞氏三傑到!”
一聲乍歇,四座寂然,人的名,樹的影,卞家兄弟人稱三怪,萬兒不在中條一叟之下,河洛雄風就數此四大金剛!
羅文奇在座位上站起來,一連聲地道:
“快請!快請!”
連連的請聲中,進來三個中年漢子,為首的老大卞山五十餘歲,老二卞海,老三卞湖亦在四旬出頭,三人一式團花錦袍,意志軒昂!
羅文奇拱手道:
“我算着老弟們也該來了,五六年不見,老弟們還好!”
卞氏兄弟一躬到地,由老大代表發言道:
“愚弟拜壽來遲,失禮、失禮,幸好還趕上了壽筵,來!來!來!老哥哥請上坐,受愚兄弟一拜,祝老哥哥千秋!”
羅文奇謙遜地還了禮,莊丁早在主座旁安了座位,由主人請他們安了坐。
卞山端起酒杯道;
“愚兄弟來遲了,理應罰三杯!”
羅文奇笑道:
“老弟們能夠前來,已是莫大光榮,罰酒是不敢當,老弟們若是看得起我,多喝幾杯倒是不錯的!”
卞氏兄弟連幹三大杯,羅文奇也陪了三杯,算是將這些繁文縟節,鬧了過去,大廳中才又漸漸地恢復了嗡嗡的笑談聲。
在主座中作陪的另有洛陽神武鏢局的總鏢頭三才劍張伯英,此時舉杯笑道;
“今日羅翁壽誕已是難得嘉期,然而河洛四雄,風雲際會,尤稱盛事,四位不但揚威河洛,數之今日江湖,亦稱一時之傑,為我地方增光不少,兄弟謹代表河洛武林朋友,恭賀四位一杯以示敬意!”
説着站了起來,四人雖略有遜辭,但還是從容地受了一杯,全廳一陣掌聲,足見此四人在武林中的地位!
哄飲一陣,酒至半酣,卞山突然道:
“今日老哥哥壽誕,愚兄弟略有微儀敬上,方才一陣客套,倒把此事忘了!”
羅文奇笑道:
“自家兄弟們,何必客氣呢?”
卞山微笑道:
“這份壽禮很是新鮮,不但是替老哥哥上壽,而且也替在座各位助助興!”
他的聲音很大,廳中的人都聽見了,大家立時靜了下來,準備看看他們鬧些什麼別出心裁的花樣!
卞湖離座起身,走至廳口將手一招,立時進來一個老蒼頭,後面卻跟着兩個絕色佳人,這下於可將廳上羣豪看得眼都直了。
羅文奇微愕道;
“賢弟,這是什麼意思?”
卞山笑道:
“愚兄弟一路行來,在途中遇到這老蒼頭帶着兩個雌兒在街上賣藝,雖是花掌繡腿,招術真還不錯,所以將她們帶了來,替老哥哥舞劍上壽,讓老哥哥大行家一閲,豈非多個熱鬧!”
羅文奇拊掌大笑道:
“賢弟真好心思,如此愚兄生受了,就命她們舞一場劍,大家逗個樂子吧!”
莊丁已將廳中桌子挪了一下,空出一塊兩丈方圓的場子。
老蒼頭拈起大鑼,正待敲打,卞湖喝止道:
“這是羅老英雄壽筵,又不是當街賣藝,鬧個什麼勁兒,還是叫那兩個雌兒文文靜靜的舞一場劍,要是她們能唱,邊舞邊唱倒是可以!”
老蒼頭沙啞着喉嚨道:
“她們的劍實在不高明,倒是曲子還唱得不惜,只求大爺賞賜手頭厚一點,叫她們多唱幾隻曲於吧!”
卞湖大笑道:
“在座誰不是名家,難道還看得上她們那幾手破劍嗎?完
全為着湊個熱鬧,看看她們扭腰搬腿的怪相罷了,別囉嗦,只要她們賣力,包夠你們兩三年嚼裹的!”
老蒼頭一彎腰道:
“是!大爺,小的這就叫她們開始!”
迴轉身來,裝腔作勢道:
“阿花,阿清啊!大爺的話可聽見了,回頭可得多賣些勁兒,讓大爺們高興高興,尤其是壽星老跟那三位大爺,都是名振一時的英雄,他們要是高了興,包你們這輩子花哪粉哪穿戴不盡!”
兩個女子嬌應了一聲,老蒼頭的這一番江湖話卻招得滿堂大笑。
燭光高照,蓮步輕搖,兩個女子遂在廳上對舞起來。
一個是弱不勝衣,劍走輕靈,用的是八仙劍;
一個是剛健婀娜,劍勢沉穩,用的是奇門劍。
兩套劍都不算高明,可是一場對拆下來,堂中有人叫好,有人鼓掌,也有人噤若寒蟬,因為她們步架工勢,還超過江湖二三流武師!
羅文奇初時微驚,繼而不屑地一笑道:
“賣藝的有這種工夫,總算不錯了,尤其是女子,可謂色藝雙佳,賞她們五十兩!”
莊丁們應聲擲出一錠大銀子。
老蒼頭拾起銀錠,打躬道:
“謝老爺賞,武的過了,還有文的,小老兒曾經用一段江湖掌故,編了一支曲子,讓她們唱給老壽星開開心如何?”
羅文奇笑道:
“你倒不錯,還懂得江湖掌故,行!唱吧,唱得好還有賞!”
蒼頭答應着退下。
那身材健壯名叫阿花的女子輕啓珠喉唱道:
“北地衝霄鶴!
南海騰波龍!
北鶴南龍人間雄,
江湖羣小常相嫉,
單打羣毆趾接踵,
天生奇才豈容誨,
一似蟋蚌撼泰峯。”
羅文奇與卞氏三怪俱都一驚,卞山道:
“奇了,這江湖女子,怎知北鶴南龍之名?”
其他諸人未答話,那叫阿清的女子又曼聲接度:
“高黎貢山密林中,
北鶴南龍巧相逢。
惺惺相惜英雄志,
肝膽相照豪傑風。
競技十日無上下,
默默對坐較奇功!
不意陰謀起暗裏,
四外頃刻火熊熊。
為恐墮名坐不動,
其實靈犀早相通。
相與一笑抽身起,
賊子狡計總成空。”
此事甚為珍秘,這兩個女子唱來卻歷歷如見,堂上羣豪寂然靜聽,座中四人卻臉色大變。
二女同聲合唱道:
“北鶴南龍未遭害,
善人焉有不善終。
悟卻名心長相拋,
清風明月對古松。
宵小不許存人世,
乃命弟於覓仇蹤。
縱火之人作鱉縮,
茫茫天地總不容。
一日東窗事發後,
還他皮骨付祝融!
嗚呼狡徒何所似?
青蛙泥鰍毛毛蟲!
青蛙泥鰍毛毛蟲!”
歌聲至此乍歇,最後兩句,亦詼亦謔,引起鬨堂大笑。
伏牛三怪中老三卞湖最是不耐,突出戟指道:
“真人眼首不藏假,快説你們是什麼來路吧!”
那健壯的女子自然是花戒惡,她嬌笑一聲,用汗巾掩着口道:
“喲!您不是卞三爺嗎,幹嗎那麼兇呀,您的大號是湖妖,我看你哪,又矮又胖,倒真合了您大名,像透一隻便壺啦,您可別氣呀,氣破了肚子,可是一個大錢都不值了!”
原來伏牛三怪,因以山梅湖為名,所以江湖上稱他們為“山精”“海怪”“湖妖”,促狹的人就在背後叫他便壺,不過三人在河洛地面聲名頗大,當地的朋友都美其稱呼曰伏牛三傑。
今天花戒惡當着眾人之面,將他調侃了一陣,如何不把他氣得七竅生煙,也顧不得身份,劈胸一掌打去!
對女子交手,攻胸攻陰俱屬大忌,卞湖忿怒中也沒有看清部位,莽然發招,堂上羣豪都不自而然地露出不齒之狀,只是不好意思出聲罷了。
花戒惡卻柔媚地一摔汗巾笑道:
“乖兒子!這地方打不得,你這麼大個兒了,怎麼還好意思學小時候的樣子!”
卞湖的掌勢剛好切上她的汗巾,被抖得向後退了一步,同時花戒惡一番笑罵,功力言語兩驚人,堂上諸人忍不住大聲叫起好來。
卞湖惱羞成怒,正待舉掌再攻,卞山厲聲喝道:
“老三!你的人還沒有丟夠,”
伏牛三怪以卞山功力最高,這一喝威嚴無儔,卞湖果然縮手不敢再動。
此時燕元瀾亦扯去老蒼頭的鬚髮偽裝,現出英雄的本色喝道;
“戒惡!你也太大過份了!”
花戒惡謙然笑道;
“對不起,公子!我這是積習難改,不過對這種狂妄魯莽的匹夫,是應該給他點苦頭吃吃,坍坍他的台!”
燕元瀾拿她真沒有辦法,只得道:
“你的責任已盡,底下的事由我應付吧!”
花戒惡應聲退後。
卞山卻上前面現怒容道,
“朋友真會開玩笑,請示高姓大名”
燕元瀾朗然道:
“北鶴傳人燕元瀾,為十五年前一把火,特向四位要點公道!”
卞山聽説他是令狐璞的弟子,倒不由得多打量他一眼,隨即皺起眉頭,實在看不出這年紀輕輕的少年,有甚驚人技業。
羅文奇亦離座下來道:
“北鶴南龍果真在火中未被燒死?”
燕元瀾長笑道:
“我思師與谷師叔是何等人物,豈會遭害於小小的一場火!”
羅文奇將信將疑地道:
“那麼閣下的來意是如歌中所云,要找放火之人了!”
燕元瀾點頭道:
“是的,我只想簡單的問一句,那火是不是你們所放?”
由於他的口氣如同考問,一叟三怪懼是成名人物,如何能當眾受此等侮辱,卞山立即怒聲道:
“是便怎樣,不是又怎樣?”
燕元瀾道:
“是你們放的,我要你們自裁以謝,不是你們放的,我不願妄傷無辜,放你們過去!”
羅文奇沉聲道:
“假如閣下好好前來詢問,我或許還會據實相告,但是閣下今日找了我生辰,可沒有這麼簡單了!”
燕元瀾道:
“你想怎麼樣?”
羅文奇道:
“十五年前我到黑森林中,本來是為了找北鶴一較,憾未如願,今天得與他的傳人一會,倒也不算錯!”
他語氣雖傲,但已將自身撇清,聲明火不是他放的,薑是老的辣,人是老的刁,真是一點都不錯。
燕元瀾生性憨直,最恨此等老奸巨猾的江湖人,聞言冷笑道:
“閣下不必替自己臉上貼金了,憑你那點本事,豈夠資格同我恩師較量,你必是風聞北鶴南龍在林中較技,想跑去找個便宜是真的!”
羅文奇再狡猾,臉上也掛不住了,怒聲道:
“小子欺人太甚,今天不給你一點厲害,你還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燕元瀾毫不留情地道:
“少説廢話了,你們還是快承認四人中可有縱火者!”
卞山厲聲道:
“有!火是我放的!”
燕元瀾聞言臉色沉重地道:
“閣下之言當真!”
這六個字説得聲色俱厲,神威懾人。
卞山見了他的氣度,不禁也有些色厲內荏,但仍不肯輸口,繼續大聲道:
“縱然不是我放的,可是那放火的人,與我心思一樣,他不放我也會放,因此閣下衝着我來好了!”
羅文奇回頭皺眉道:
“賢弟這是何苦,替人背黑鍋!”
卞山怒道:
“今日要放了這小子,河洛道上,你我都別混了!”
燕元瀾卻一笑道:
“我現在已經知道火倒不是你們放的,不過你們四人齊聚黑森林,顯然對我恩師有不測之心,為此該受薄懲!”
卞山厲吼道:
“小於!亮你的兵器!”
燕元瀾從容地道:
“以你的功夫,我空手足矣,然而念在你年紀大一點,我不願叫你敗得太難看,故而還是以長劍候教!”
説着在秦無痴手中將劍取了過來,迎空一振,那枝普通的長劍,居然有龍吟之聲發出,足見內力之深厚。
這種威勢先聲奪人,卞山已微露怯意,但是為盛名所累,只得也拿劍在手,故作大方地道:
“念你是個晚輩,我讓你先發招!”
燕元瀾微微一笑,道:
“好,那麼你小心了,這一劍我用師門真傳,‘浮光掠影’,攻你左肩!”
卞山知道他不是虛言,果然凝神戒備。
燕元瀾含笑舉手,挽了一個劍花,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卞山連忙橫劍來格,燕元瀾的劍卻收得很快,已經縮回去。
卞山微愕道:
“小子!你怎麼不攻了!”
燕元瀾卻含笑望着他的左肩不語。
卞山偏頭一看,大叫一聲,口中噴血,向後便倒。
原來他左肩之上的衣服,巳整整齊齊的被劃開一道口子!
這一招出劍收劍之快,除掉燕元瀾之外,任何一人都沒有看出來,以伏牛三怪的名望,連人家一劍都接不住,難怪卞山要愧急噴血了!
堂上羣豪一陣大譁,他們雖心折燕元瀾的藝業,可是伏牛三怪究竟是他們的桑梓好手,如此吃敗,於河洛一地的武林,實在太過難堪!
三才劍張伯英大聲叫道:
“我們寧可冒江湖大不韙,也不能放這小子過去,羅老爺於,今天由您帶頭,不把他收拾下來,咱們全部認命自裁!”
羅文奇已將他的長劍出鞘,臉色凝重,如臨大敵,四周一陣兵刃亂響,那是阿洛羣豪拔兵器的聲音。
花戒惡與秦無痴神色鎮定地手持武器,侍立在燕元瀾身畔。
燕元瀾傲然而立,內心卻充滿了悲憤,現在他深深瞭解到北鶴南龍何以灰心江湖的用意了,莽莽武林,盡多這些卑劣的人物。
空氣沉重而緊湊,一場血流滿地的大戰,即將開始了。
燕元瀾忽而仰天長笑,環顧身旁二女道:
“走!咱們離開這羣齷齟的江湖人,誰要是敢攔住一步,立殺無誤!”
紅燭高燒,珍饈羅列,燈光輝映在大紅蜀綿為底的金色巨壽字上。
照理,這大廳中應該是一團喜氣才對,可是此刻喜氣卻被殺氣所取代。
燕元瀾的身後,緊跟着秦無痴與花戒惡。
三人俱是長劍出鞘,在四周羣豪的包圍中全無一絲怯意,相反的倒是四周圍困他們的人中,各各浮起一層懼色。
剛走出四五步,四周之人懼都是虎視眈眈,卻無一人敢首先出頭攔截。
三才劍張伯英一看情勢不佳,忙大聲叫道:
“各位,河洛武林聲名,在今日一舉,要是讓他們走出這廳門,咱們大家都算是砸了!”
眾人聞言俱無反應,燕元瀾卻忽地站住了身子,俊目瞪定他沉聲道:
“朋友!你站出來!”
張伯英一驚,兩腿彷彿釘在地上,動也不動。
燕元瀾淡然一笑道:
“朋友口口聲聲以河洛武林聲名為重,想來不至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吧?”
語音一落,四周眼光都齊集在張伯英身上。
三才劍面如死灰,萬分無奈中勉強移動兩腿,跨前了幾步。
燕元瀾道:
“久聞台端一手三才劍,主掌神武鏢局,不無微名,今天燕某冒昧相求,願劍下一領河洛英風!”
張伯英期期艾艾地道:“姓燕的!我知道你厲害,可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燕元瀾高聲大笑道:“掉了腦袋碗大個疤,燕某相請一搏,刀劍無眼,自己還不是拿命押上,怎麼能算是欺人呢!”
張伯英額上汗下如雨,顫着聲音道:
“比就比,你殺得了我,可殺不完河洛的豪傑,他們會替我討回這筆債的!”
燕元瀾忽的斂起笑意,沉着喉嚨道:
“燕某歷世未久,可是一向講究一人做事一人當,因此也是痛恨似你這樣倚多為勝的卑劣之徒……”
張伯英披罵得實在受不了,一掄手中長劍叫道:
“打就打吧!囉嗦個什麼勁。”
話講得雖兇,那隻持劍的手卻不住的顫。
燕元瀾微笑地從容舉劍,正待劃出,忽然瞥見他緊張之狀,心中不忍,手又放了下來,輕嘆一口氣道;
“你走吧!我實在不願與你這種人爭鬥!”
眾目瞪瞪之下,張伯英明知打起來絕無幸理,又焉能就此而退,長劍一抖,迎胸刺進,口中還喝道:
“小子!你大目中無!”
燕元瀾不避不閃,直等到劍尖離胸寸許,才回手一格。
“當!”
一聲脆響,張伯英只覺得虎口大振,雖未將長劍脱手,腳下卻被帶得踉蹌數步,面紅耳赤,站在那幾不知如何是好!
燕元瀾收劍一笑道:
“三才劍,你那鏢局可以關門了!”
説完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直朝門外走去。
門口原來也有五六個人攔着,可是等到燕元瀾走近之時,他們卻自動的讓開了。
燕元瀾朝他們望了一眼,仍是舉步走去。
慕地身後傳來一聲暴喝:
“站住!”
燕元瀾回頭一看,只見中條一叟羅文奇已在座上站了起來,額下銀髯無風自飄,顯見他心中之激動,遂立定腳步,泰然地道;
“閣下還有何見教?”
羅文奇聲若巨雷猛喝道:
“你攪了老夫壽筵,又將河洛武林同道侮辱一場,就想如此一走了之,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燕元瀾淡然一笑道;
“擾亂你的壽筵,算是懲你十五年前在黑森林中對我恩師所生的不敬之心,至於侮辱貴地的朋友的事……”
説到此處略作一頓,向四周望了一遍,又繼續地道:
“以今日在座諸公的行徑行為,根本是自取其辱,在下不過照實置評而已!”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有一半都羞慚地放下了武器,另一半卻鼓譟起來。
羅文奇怒極長笑道:
“説的好,北鶴高弟除了技藝超羣外,還練得一張利口,姓燕的,今日你若抽身一走,我們河洛地面的武林朋友拿什麼臉去見天下朋友!”
燕元瀾尚未答話,花戒惡已接嘴道;
“今天就是留下了我們,你們也沒臉見人!”
羅文奇臉色一變,問燕元瀾道:
“這兩個女子是閣下的什麼人?”
花戒惡道:
“我們是燕公子的侍僕!”
羅文奇哼一聲道
“那你們滾開些,老夫在對你們的主人説話!”
花戒惡柳眉一豎叱道:
“你這老殺才也配!”
羅文奇怒聲對燕元瀾叫道:“閣下自已不是啞巴,難道一定要這個騷女人代口?”
花戒惡伸手就要撲過去,燕元瀾一把攔住她,沉聲道:
“她們雖自認為婢僕,可是燕某向以義姊視之,閣下口中最好乾淨點!”
羅文奇亦寒着喉嚨道;“我不管你們的糊塗帳,只是問你今日之事該如何了結?”
燕元瀾道:“隨便!”
羅文奇厲笑一聲道:“十五年前老夫敢到高黎貢山,心中就沒有北鶴南龍,總不成今天會怕他們弟子傳人!”
花戒惡尖笑一聲道;
“好威風啊!好殺氣啊!老殺才,你的威風殺氣剛才為什麼不使出來?”
羅文奇睨視着她,不屑地對燕元瀾道:
“她要是你姊姊,你躲到她裙子下面去,她要是你婢女,你叫她閉上嘴巴。”
燕元瀾也覺得老是鬥嘴很無聊,遂出聲道:
“戒惡你別岔嘴!這事由我解決。”
花戒惡不敢違拗,閉嘴走過一邊,燕元瀾遂再道:
“聽閣下之意,似乎要賜教燕某幾手了。”
羅文奇點頭道:
“老夫今年七十有五,江湖裏打滾六十載,本意今日慶生之後,宣佈封劍收山不再與人爭氣,所以由得你在這裏胡鬧……”
燕元瀾微笑道:
“原來閣下一直袖手在旁是為了這層原故,那麼現在閣下是不是有心要打消原意了!”
羅文奇一捋長鬚道:
“不錯!先前有些朋友太急躁了一點,致為台端拾着話柄,老夫若是再不出頭,似乎太愧對來替我捧場的朋友了!”
燕元瀾一斂笑容,莊重地道:
“閣下這幾句話猶不失為學武人的本色,燕某願意為先前得罪之處道歉!”
羅文奇一擺手道;
“那倒不必,你早先露的兩手是有值得驕傲之處!”
燕元瀾被他説得臉上一紅,一旁的伏牛三怪卻掛不住臉了,冷哼了一聲,卞山首先開口道:
“羅大哥,我們兄弟無能,塌了您的台……”
羅文奇立刻朝他道:
“卞大弟你我相交多年,不必為幾句話生氣,現在我們所爭的不僅是一已的聲名,而是河洛全地方的榮辱,希望你原諒老哥哥一點!”
卞山又哼了一聲,卻未説話。
羅文奇乃道:
“久聞北鶴乾元真力天下之霸,一字慧劍武林稱尊,老夫想領教一番!”
燕元瀾肅容道:
“燕某對這兩門工夫雖粗具根底,然與恩師相交仍不可以道里計,不過既承閣下抬愛,決全力以赴!”
羅文奇沉思片刻道:
“好!老夫希望各接一場,若是微勝一兩招……”
燕元瀾立刻堅決地道:
“燕某立刻自絕以謝今日失禮之咎!”
羅文奇也道:
“老夫若輸了,河洛地面聽由台端稱雄!”
這句話的份量根重,四周之人立刻發出一聲輕籲,不過沒人出來反對,因為河洛四雄雖未經過高低,大家心目中仍很清楚當以中條一叟最強。
可是一陣輕議之後,伏牛三怪的老二卞海卻開了腔:
“羅大哥的七步神拳與寒梅劍法雖為河洛之精英,近年來我們弟兄也練了一套不成氣的功夫!只是尚無機會請羅大哥斧正!”
這番話分明是否定了羅文奇的代表資格,弄得羅文奇好不難堪。
燕元瀾見狀爽然一笑道:
“三位若有興趣,燕某願童先挑賢昆仲一場!”
這番話的目的是在給羅文奇解圍,中條一叟感激地望他一眼,欲語又止。
卞氏三雄卻冷冷一笑,齊肩趨前幾步!
燕元瀾此時打心中對三人生出不齒之意,故意又望着四周道:
“河洛四雄,中條獨秀,這是天下默認的事實,現在伏牛三傑閉門苦練秘技,實為貴地喜事,燕某不憚多事,乾脆再問一聲,在座諸位還有另創新格的沒有,燕某好一併討教!”
連問數句,四周俱無應聲,燕元瀾才笑道:
“河洛羣雄中大概只有賢昆仲是有心人,現在就請賜教吧,但願你們折敗燕某,而後可以再與羅老英雄一爭上下!”
卞氏兄弟的臉色十分難看,不過他們俱夠深沉,將怒意隱在胸中不發,卞山冷冰冰地道:
“台端不必逞口舌之利了,我們弟兄練這套功夫,不是為了對付羅大哥,因為羅大哥收山之心,我們早有所風聞了!我們身居河洛,自然也有維護桑梓榮譽之資!”
燕元瀾倒覺得這卞山的口才辯略,頗為厲害,方才卞海明明已有不服之意,給他這一説立劉變了質,遂一笑道:
“只怕今日我若不來,賢昆仲也不會讓羅老英雄順利宣佈收山吧!”
淺淺一語,就將他們的心意戳破,卞山臉泛怒意,厲聲道:
“你不要信口胡説,離間我們的感情!”
燕元瀾大笑道:
“司馬昭之心,天下皆知,伏牛山離此不遠,旦夕可達,途中自無須怕人找麻煩,三位平日所用的兵器俱非長劍,今日忽然改了傢伙,巳難令人捉摸,要是帶着武器來祝壽,則更是費解了!”
卞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十分難受,獨自強辯道:
“在座之人,多半身攜武器,這又當何説?”
燕元瀾朗笑道:“別人帶武器是習慣,只有你們帶武器才是新聞!”
這一説大家也都注意起來,只因伏牛三怪平素向以拳掌自負,出門很少攜帶兵器。而且卞山用鐵骨扇,卞海用天王叉,卞湖用温侯戟,三人無一使劍,卞山初對燕元瀾時舍扇用劍,大家尚未察覺,此時被燕元瀾一語道破,俱多改容相向。
羅文奇亦是面色一變,不過並未作任何表示。
卞山卻怒聲道;
“你到底敢不敢下場!盡講些廢話作甚?”
這句話一出,無異是承認了燕元瀾的話不虛,四周立刻又是一陣鼓譟!
羅文奇卻雙手一張,朝四周道:
“各位朋友不要激動,伏牛三傑即使有尋老夫相較之意,武林爭名,亦是尋常之事,這事我們日後再説,此刻他們是為維護河洛榮譽而戰,請大家應該寄予尊敬與支持才對!”
羅文奇的話很有力量,四周立刻平靜下來。
羅文奇仍對卞山道:
“拳頭朝外打,胳臂對裏彎,卞大弟請不必分心,盡力為桑梓一戰吧,愚兄先前將話説得太滿,深為歉咎,現在愚兄以至誠祝三位賢弟勝利!”
卞山深為激動,肅容道:
“謝謝大哥,敞兄弟但願不負大哥所望!”
語罷又對燕元瀾道:
“瑣事已了,燕少俠請開始賜教吧!”
燕元瀾此時倒無法再説什麼,默然地舉劍作勢。
秦無痴走上來關切地道:
“他們有三個人,公子是否要我們也上來?”
燕元瀾搖頭傲笑道:
“不用了,他們三手聯攻,必然是採用陣法,我們即使是十人百人,也不會減卻敵勢,你們上來也是白費,也許反而牽制我的行動!”
卞山陰側側地一笑道:
“燕少俠不愧出身名家,敝兄弟這三元劍陣,就是希望對手越多越佳,閣下一人獨當,倒是聰明的事……”
燕元瀾笑笑不作聲,秦無痴只好退了下去,站在花戒惡身旁,兩人俱關切的望着戰陣中心。
伏牛三怪已站成一列,三支劍伸在腳前,形成水平狀態。
燕元瀾看了片刻,刷地一劍,攻向當中的卞梅。
卞海手腕略伸,擋住了來劍,燕元瀾只用了六成功力,但兩劍相觸,對方動都沒有動,自己的力量卻如泥牛入海,蹤跡全無。卞山卞湖齊喝一聲,雙劍左右交攻而至,燕元瀾招數未用老,立即撤劍自保,“叮噹!”一聲暴響,火光直冒!
接着一道青光向天衝起,卻是燕元瀾手中之劍!
原來燕元瀾撤回之劍,剛好接住卞海的橫掃,頓覺對方勁力大得驚人,虎口一痛,長劍立被格飛,卞湖挺劍又至。
驚極!險極!駭極!
花戒惡與秦無痴一聲驚叫,卻見燕元瀾在千鈞一髮之際,身形飄了起來,人在空中捉住長劍,閃至丈餘外落下。
羅文奇臉現驚容,四周早是暴聲叫好。
燕元瀾雖仗着巧妙的“飄雲舞絮”身法脱了險,心中卻驚異之極,他在未出師之前,與北鶴南龍對招,也無一招武器脱手之事。
換言之即是卞山的內力比他恩師還高,這是不可能之事!
方才花戒惡能一掌震退卞湖,自己也一劍能取卞山,證明他們並不厲害。
然而卞山的神力卻又非虛假,這道理安在?
伏牛三怪井未乘勝追擊,仍是原式站在原地。
燕元瀾觀了一陣,只見他們除了執劍之手外,另一隻手卻是互相握住的。
又想了一下,到底他出自名師,本身天資又高,漸漸的有所瞭解。
嘴角含着微笑,再次踏步上前,劍招不變,又攻向卞海。
卞海也是原式來接,雙方依然重演了一次,不過這一回他改去封卞湖的劍。
“當!”
又是火光直冒,不過這次他擋住了,對方實力雖厚,卻未若第一次驚人。
燕元瀾笑了一下,完全明白了,因為他這次攻卞海時只用一成功力,剩下的九成全用來擋卞湖,當下朗笑道:
“好一個三元歸一!”
卞山臉色動了一下,啞着嗓子道:
“燕元瀾你不愧為人間奇才,居然能立刻摸出門道!”
燕元瀾笑道:
“我一看你們三手相連,一想就知梗慨了!”
卞山冷笑道:
“你想穿了也沒用,因為你破不了!”
燕元瀾道:
“我能不上當,就會有破解之法!”
卞山仍然冷笑道:
“閣下不妨一試!”
他們這番話,將四周之人聽得莫名其妙,只有羅文奇與花戒惡,秦無痴三人約略有些明白。
燕元瀾尋思了一下,又是一招撥草尋蛇,掃向當頭的卞山!
卞山橫劍來封時,燕元瀾迅速撤招劈向卞海!
卞海再封時,燕元瀾又攻到卞湖那邊去了!
“當!”這次卞湖吃了點虧,長劍連晃,幾乎反被他震飛!
卞山急喊道;
“老三注意,別再分神!”
燕元瀾微笑道:
“如何,這其中到底有漏洞!”
卞山陰沉地道:
“只這一次,下次再不會上當了!”
燕元瀾朗笑道:
“未必見得!”
笑聲中飛步上前,振腕一連發射三劍,分取三人!
第一劍“雪壓枯枝”,取卞山!
第二劍“風入繡圍”,取卞海!
第三劍“雨打梨花”,取卞湖!
三劍動作有先後,發時卻如一致,三個人都沒有動,一陣金鐵交鳴聲,伏牛三怪的劍都亂了,未能保持水平狀態,可是他們的連絡,並未分散!
燕元瀾收劍笑道:
“登堂矣,即將入室焉!”
卞山眉頭一皺道:“老二、老三,光是操守勢不行下,我們要搶先手!”
卞海卞湖應了一聲,三人動作似有默契,移前數步,步伐完全一樣,然後三枝劍一起攻出去,一時劍光大盛,劍氣彌空而來!
燕元瀾縱聲一笑,劍走輕靈,身形一矮,一招鐵鎖橫江,卻去掃三人足躁!
伏牛三怪同時縱起,劍化萬道,當施一招“日麗中天”,齊頭灑下。
燕元瀾仰頭挫身,舉劍舞成一片光幕,鋒刃只將他們劍尖擋歪,雙方微一接觸即迅速分開,改成旋轉之勢。
四周之人深吐一口氣,這一場劍鬥無論攻守,俱都巧妙之至,只看得他們目炫心悸,歎為觀止!
僵持一刻功夫,燕元瀾忽然面有得色笑道:
“三位收了吧!我念你們這劍陣創之不易,大家都稍留餘地最好!”
卞山見他的語氣,不似在開玩笑,心中又是一動,歇了片響才毅然道:
“我們都是死心眼!不見棺材不下淚!”
燕元瀾輕嘆一聲道:
“我不但好話説在前頭,好事也做在前頭,三位請吧!”
説着長劍劃了一個圈子,那劍尖似一條靈蛇,忽東忽西的竄了一陣。
卞山見狀臉色大變道:
“你這四招叫做什麼名字?”
燕元瀾笑道:
“閣下能看出是四招還算不錯,不過這實在只有一招!”
“你胡説!”
羅文奇在旁突然插嘴道:
“燕少俠並未騙人,這確實僅有一招,內分四式,只是老夫也不知名稱?”
燕元瀾道:
“這是我谷師叔南龍所創,名叫‘月華滿庭’!”
卞山再道:
“你使得滿嗎?”
燕元瀾從容地道:
“以我第一次與你單獨比劍的程度,大概不成問題,中秋月華滿空庭,你們的三元就無法歸一了!”
卞山再追問道:
“月華雖光,難及樹蔭,空庭老樹,千葉不離枝,閣下又將如何?”
燕元瀾笑道:
“你真固執,我前三式專攻你一人,後一式分取他們,則三元歸三,聯手自破,月是中秋好,秋來葉飄零,疏枝不遮月光明,你服輸了嗎?”
卞山將劍一擲,長嘆道:
“我認輸了!三元若分,單打獨鬥,敝兄弟有自知之明!”
燕元瀾也一收笑意,莊重地説:
“其實你們這劍陣並不差,只苦於呆板一點,第一招沒有傷到我,你們已經輸了一半,因為我不會傻得再將功力借給你們來打自己!”
卞山神色沮喪地道:
“若不是閣下身法巧妙,決難逃第一招,若不是心思巧妙,也不會立刻窺破我們系借力攻力,三元劍陣沒有敗,閣下不過勝在聰明上!”
燕元瀾點頭道:
“這是公平之論,我虛心接受!”
此時四外之人,才約略有點明白,敢情燕元瀾第一招不明虛實,貿然搶攻,勁力為卞海引去,再藉手上傳到卞山與卞湖身上反攻,這等於是集四人之力,無怪乎燕元瀾第一招會長劍脱手,幾乎不保了。
一方面他們深欽伏牛三怪劍陣之奇,另一方面,他們更佩服燕元瀾的身形之妙與造詣之深……
不過他們總難禁心中的失望,有人更不禁嘆出聲來!
眉色飛舞,喜動顏上的只有花戒惡與秦無痴。
卞山神色黯然地朝着羅文奇道:
“羅大哥,兄弟沒有達到你的希望,深感歉咎!”
羅文奇亦黯然一嘆道;
“賢弟別難過了,三元劍陣奧妙無窮,愚兄萬萬及不上的,不幸的是咱們遇上了一個不平凡的敵手,今後河洛道上,名分自定,只是……”説到這裏他的神情更見黯淡,停一下,還是接着嘆息道:
“只是我恐怕今後河洛道上,巳沒有我們的名分了!”
這句話不但使伏牛三怪低了頭,連四周羣豪俱不禁黯然嘆息,人頭擁擠的大廳上,居然變為十分寧靜:
寂寂中,羅文奇彎腰拾起地上的長劍,交給卞山。
卞山默然地接過,又默然地牽着兩個弟弟退開一邊。
燕元瀾望着他們的神情,心中倒覺得十分不忍,這些人本來都活在自己的英雄幻覺中,今夜,這幻覺被擊碎了。
花戒惡看着他的神情,知道這位公子爺又在觸發那悲天憫人的天性了,這是一種偉大的胸懷,卻不適於此時此地,連忙提醒他道:
“公子!您還有一場比鬥呢?”
燕元瀾依舊茫然地道;
“我不想比了!”
花戒惡急道:
“這怎麼可以!今夜的情形,除非是你認輸。”
燕元瀾道:
“就算我認輸好了!”
花戒惡道:
“認輸可以,您得自己割下腦袋,因為那是您自己答應的,您可不能説了不算,這麼一來師門的威望,以及您的責任就……”
燕元瀾聽得一震,這才對羅文奇道:
“羅老英雄!請賜教吧!是劍還是掌?”
羅文奇輕輕一嘆道:
“劍法不比了,老夫自承連伏牛三雄都不如!”
燕元瀾歉然道:
“那麼就比掌吧!若非師門深恩未報,燕某倒願意輸在此地,以免得各位如此耿耿於懷……”
他原是一片好意,可是聽在其他人耳中,就不是滋味了。
羅文奇首先將臉一沉道:
“燕少俠,得了便宜別賣乖,劍道我認輸了,可是在拳掌上,老夫想來還不至於低到哪裏……”
燕元瀾一聽就知道他誤會了,可是他也知道此刻愈解釋誤會愈大,乾脆朗朗一笑,從容地道:
“那很好,老英雄就請賜招吧!”
羅文奇傲然地道:
“老夫也許名頭趕不上北鶴南龍響亮,但還不至於先對一個後生末進出手!”
燕元瀾一聽也有點火,高聲道:
“閣下可以叫我後生,因為我本來就比際年紀小,你若要叫我末進,自稱前輩,閣下還不夠資格與我恩師相提並論!”
羅文奇也火了,大聲道:
“小輩!晚輩!我叫定你了,你上吧!”
燕元瀾劈胸兜出一掌,羅文奇嘿嘿一笑,翻拳相迎,雙方俱都一震,功力均在仲伯之間!
燕元瀾豪性大發,朗聲叫道:
“好個中條一叟,這名號倒不虛得!”
羅文奇怒極而笑道;
“小子,我倒要看看令狐璞將你調理得多成材!”
笑聲中,雙拳急叩,虎虎生風,十分威猛!
燕元瀾不敢怠慢,雙掌中提足勁道,硬是一下下地接了下來,拳影掌風中,大家都在硬比功力,既不重招式,也不圖取巧。
“砰砰”的交掌聲中,使四周的空氣都為之激盪起來,廳上的屋瓦格格的直響,而那一對粗如巨臂的巨燭,也為之火苗亂跳。
硬拼了廿幾招之後,羅文奇額上微有汗意,燕元瀾倒不怎麼顯得吃力!
羅文奇邊打邊吼道:
“小輩你那乾元真力為什麼還不施展?”
燕元瀾帶着笑意道;
“還沒有到時候!”
羅文奇吼道:
“要等到什麼時候?”
燕元瀾笑道:
“等你施出神拳七式時!”
羅文奇突地停下招式,燕元瀾本已推出一掌,見狀忙地撤回,與他隔步相對,二人俱都木立不動!
羅文奇見他神氣安閒的樣子,微微有些慚愧發自真心地嘆道:
“你耐戰功夫真不錯!”
燕元瀾謙沖地一笑道:
“我七歲開始學藝,整天在荒山中搬石擔水,就為練習長性,這還不算什麼,我與恩師對招時,常於黎明打到黃昏!”
羅文奇追問道;
“令孤璞是否用全力對你?”
燕元瀾搖頭道:
“恩師若用全力,我支持不到中午,不過恩師也不可能打到正午!”
羅文奇驚問道:
“為什麼?”
燕元瀾笑道:
“年齡關係,老者不以筋骨為能!”
羅文奇道:
“胡説,薑桂老者愈辣!”
燕元瀾道:
“這比喻就錯了,薑桂之辣,猶人之性,老的人在經驗閲歷上可以長進,體力上萬不能與年青人相較!”
羅文奇瞪着眼道;
“功力可能隨時日而增!”
燕元瀾點頭道:
“不錯,然而那是指勁力的大小,卻非反指耐性的久長!”
羅文奇一嘆道:
“高論!高論!高明如北鶴南龍,猶不免受歲月之影響,老夫在氣力上,不如你這小子,倒也心甘情願了!”
燕元瀾聽得一笑,心中暗哂道:
“你這老傢伙口口聲聲不服氣我恩師與谷師叔,原來也不過強打腫臉來充胖子,這下子可自動露出來了!”
羅文奇也發覺自己失了口,連忙打岔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停下來了?”
燕元瀾道:
“你要施七步神拳了!”
羅文奇怒道:
“胡説,老夫浸淫此拳數十年,已至收發由心的程度,何須準備。”
燕元瀾坦白地説道:
“那就不曉得了!”
羅文奇深吸一口氣道:
“神拳七式一氣呵成,一發即不能收,每一步發一拳,故又名七步神拳,發時天動地搖,如雷霆霹靂!”
燕元瀾道:
“這個我早有耳聞,不勞奉告!”
羅文奇臉色轉愠道:
“我是怕你倉猝之間,接受不了,所以想先通知你一聲!”
燕元瀾謙沖地道:
“多承抬愛,至為感激,我想我還接得住!”
羅文奇傲然笑道;“七式連至,到時不容思索,因此你現在最好先想好七招頗其威力的守勢!”
燕元瀾笑道:
“我已經想好了,一招守勢,一招攻勢,不過我一定答應等到你七招打完下再反攻!”
羅文奇驚道:
“什麼?你僅以一招守我七式攻勢?”
痛元瀾頗有自信地點頭道:
“不錯!這一招是恩師精研之學,我想大概夠了!”
羅文奇厲聲道:
“北鶴在你心目中是個無瑕的完人,你如此信任他,倒頗令我嫉妒……”
燕元瀾恭敬地道:
“恩師從未騙過我,他老人家傳我那一招時,曾告訴我説那一招可令我永不受害,是以我信得過能擋你的七式連攻!”
羅文奇獰笑道:
“好!好!我希望你師傅不是哄你,不過我已通知在前,到時候糊里糊塗吃了虧,可不能再怨我!”
燕元瀾道:
“這是當然;而且為了答謝你的一片好心,我也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本來我準備要攻的一招,系傳自南龍谷師叔,據云天下罕有敵手,現在我決定不用了!”
羅文奇卻聽得哈哈大笑起來,朗聲道:
“不行,只要你擋得我神拳七式,你就用那一招攻我,絕對不可更改!你若不答應,我就不比了!”
燕元瀾奇道:
“不比了,勝負之決屬誰!”
羅文奇道;
“當然屬於你,青春正富,氣血方剛,這是天意敗我,夫復何言?”
燕元瀾慨然道:
“我不願這樣子贏你!”
羅文奇興奮地道:
“那你就答應我的條件!”
燕元瀾微笑點頭,羅文奇臉泛神光,口含微笑道:
“你準備好,我要發招了!”
燕元瀾腳站丁字步;一掌護胸,一掌向天高舉,道:
“我準備好了!”
羅文奇突然一改他那龍鍾之態,頭上的白髮根根豎起,凜然大喝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霹靂驚兮動四方……”
聲若巨雷,雷聲中驟然一股狂飈,一時只見凳飛木揚,屋宇皆搖。
廳中四周觀戰之人,個個屏息懼伏,連伏牛三怪與花秦二女皆不例外!
燕元瀾腳定原地,那朝天的掌心中已運足乾元真氣,朝四下一揮,立刻也有一股無比勁力朝四周發散出去。
乾元真氣遇上了勁烈的掌風,形成震天的巨響!
響聲中交雜着火光,那是兩股勁力相摩擦的結果。
有簌簌的沙石落下,那是屋頂開始崩塌,有格格碎聲,那是巨大的屋柱開始破裂。
羅文奇七拳連擊,每拳都攻向一處要害,這些招式都極其光明正大,可是速度太快,快得使人無暇應接,遂變成詭異了。
可是燕元瀾所用的那招守勢,當真也奧妙無比,每次都恰到好處地擋住那鋭利的攻勢,使掌風無隙可透。
“轟轟轟!”
又是幾聲巨聲,這次不是掌拳相觸,而是大廳受不了那等巨大的震盪,坍塌了下來!
功力差的人自然躲到了桌子底下!
響聲停了,
砂土息了!
燕元瀾仍是無恙地站着,雷霆萬鈞的神拳七式都被他擋過了。
羅文奇已移近至燕元瀾身邊地二步之遙,伸手可及,臉色異常紅潤,威猛怕人。
二人就在這廢圮瓦堆中對視着。
旁邊的人也站在那兒觀望着,誰都沒有出聲。
良久,羅文奇才低沉地道:“好招式,這招叫什麼?”
燕元瀾平靜地答道:
“乾天一式,創自恩師北鶴令狐璞!”
羅文奇沉默了一下又叫道:
“好招式。恍若天羅萬象,空而不虛,流而無霎,難怪能誇言抵禦一切!”
“恩師之學,比天還博,也惟他老人家那等心胸,才能創此恢宏博大,磅礴萬鈞的偉大招式!”
羅文奇點頭道:
“老夫衷心同意此説,令狐璞是了不起,現在該你用谷中蘭的招式攻我了!”
燕元瀾遲疑地道:
“你確信接得下嗎?”
“你別婆婆媽媽了,再不攻我就要罵人了!”
燕元瀾道:
“這一招我僅粗俱根底,略加涉獵……”
“谷中蘭怎會把精心所得,傳給這種歪種!”
燕元瀾被罵得心火大發,身體一轉,雙掌猛地一分,立刻又是一股勁氣傳出。
地上的碎瓦殘石立刻又被颳了起來,一齊湧向羅文奇的身上。
羅文奇恭然而立,身上的衣服突地鼓了起來,硬抗那股強流,可是那股勁流疾強無比,而且生生不巳,綿綿不絕。
半響之後,周圍觀戰之人,到有一在半被勁風的餘波推出老遠,僅只有限數人能維持在原地不動。
再度風停砂止時,廢廳更是面目全非,連酒席桌椅都不見了。
羅文奇勉強地擠出一句話道:
“完了?”
燕元瀾道:
“完了!”
羅文奇道:
“這一招叫什麼呢?”
燕元瀾道:
“坤地一式,譬若大地為萬物之母,故能生生不巳,又台大地為萬物之歸,故具無比之摧毀力量!”
羅文奇點頭道:
“不錯!老夫確有這感覺,不過沒有這麼厲害!”
燕元瀾肅然道:
“與恩師那乾天一式,剛好不分軒輊!”
羅文奇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
“北鶴!南龍!你們的絕技我總算都領教過了,當真是厲害得很啊!”
話剛説完,人已萎然倒在地上,燕元瀾慌忙過去扶起他一看,只見他面如淡金,黃得怕人,面目深陷,面龐瘦削了許多。
燕元瀾不由驚叫道:
“羅老英雄,你怎麼啦?”
卞山滿臉莊容地過來哽咽着喉嚨道:
“他心脈早斷,此刻生機全無了!”
燕元瀾一怔,雙手鬆開,羅文奇跌在地上,睜開微弱的眼睛,低聲道:
“卞大弟,我敗了!”
卞山含着眼淚悲聲道:
“大哥!您敗在北鶴南龍的手上,不是敗在這小輩手上!”
羅文奇苦笑了一下,繼續微弱地道:
“大弟不必為我解嘲了,二十年前,我……我就想找北鶴南龍鬥一下,誰知他……他們眼高於天,根本不屑跟我一搏……我挾恨苦練絕技,依然無法……勝過他們的傳人,幸慰的是我死在他們精研絕技上,總算我間接與北鶴南龍較量過了……河洛的天下……”
他話還沒有説完,這倔強的老人已帶着辛酸的滿足,惆悵的遺憾,闔然長逝!
燕元瀾歉然而立,默默地望了片刻,才囁嚅地道:
“他説河洛的天下……是什麼意思”?
卞山狠毒地盯他一眼,陰陰地道:
“他説河洛天下從此是你姓燕的,河洛再也沒有武林道!”
燕元瀾歉聲道:
“在下並無此意,台端何必説得那麼難聽!”
卞山冷笑道:
“人都被你逼死了,還裝什麼假慈悲!”
燕元瀾微怒道:
“末後一招攻式是他逼我出手的,我自己並不想殺他!”
卞山冷笑道:
“他神拳七式使完,體力耗去十分之八,你用哪一招攻他都是一樣,他那樣硬求,只是希望死在南龍的招式下,比死在你手中光榮一點!”
燕元瀾道:
“那他可以聲明呀,我本無回攻之意!”
卞山怒哼一聲道:
“河洛雖然有許多懦夫,但也有寧死不折的勇士!”
燕元瀾一言不發,只是朝花戒惡與秦無痴示意,拔步就待離去!
卞山又叫道:
“喂!你等一下,河洛總還有人,有一天會找你要回這本賬的!”
燕元瀾回頭冷冷道:
“那你們最好快一點,我最多隻等兩年半!”
卞山微愕問道:
“為什麼?”
燕元瀾道:
“兩年半後,我與祁連七鶴有個死約會,過時我恐怕沒有命再候駕了!”
卞山冷笑道:
“兩年半之內,我們會先找上你,你就無須到祁連山去再死一次了!”
燕元瀾嗯了一聲,帶着二女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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