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已經轉科了不是麼?謝井原,要趕快轉變思維方式啊。
8
“今天的課就到這裏。哦,還有一件事。學校為了照顧高三學生,中午會把盒飯送到教室門口,這樣大家就可以在教室裏吃飯節省時間咯。”
“那不就沒法選菜了嗎?”
“呃,這個,原則上是這樣的。”
“天哪!死囚般的畢業生!”
“沒有發現吃飯的時候大家都不見了嗎?”京芷卉側過身背靠着牆,左手放在自己桌上端着飯盒,右手架在謝井原的桌上。
“嗯?有嗎?只發現飯菜特別難吃。”
“真是的!再難吃也不能不吃啊。”
“寧缺毋濫麼。”
“人真的少了好多吶!你看,雲萱剛才還在座位上,現在也不見了。外面的盒飯都堆着沒怎麼動。”話題又循環回去了。
“都各有解決方法。”見女生滿臉茫然,追加了一句補充,“以抵制學校供應的惡難吃的午餐。”
9
“號外號外!傳説中的人物就要出現了!”下午課間,眾人昏昏欲睡之時突然衝進興奮至極的梁涉。
“什麼呀?”一片不屑之聲。
“被稱為‘高校界的傳奇’的才貌雙全美少女、陽明中學建校以來公眾認可度最高的校花、曾獲得無數國際藝術節獎項的—”
被鄙視聲無情地切斷了,“搞什麼!哪來那麼多頭銜,直接説重點!説重點!”
“—的柳溪川同學正式轉會聖華!”伴着“鏘鏘鏘”的模擬音,居然展開了印有美女頭像的大幅海報。上書“柳溪川粉絲團淚灑陽明”,仔細看看,倒真是毋庸置疑的美少女。
只是—
“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啊?”
“終於説到了事件的重點!介於柳溪川同學對班級好差程度沒有要求又沒有參加公正的分班考,因此,從明日起,將正式轉入聖華高中三年K班!”
“哇!美女啊!流口水中……”
“最為神奇的是—這位柳溪川同學正是陽明四次大考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榜首佔據者—本區爭奪全市高考文科狀元的頭號種子選手!”
“啊~~!不敢流口水了。”
“神經病啊!跑我們班來!這年頭人都怎麼了?……瞪什麼瞪!沒説你。”
謝井原無話可説,低頭看書。
“我倒是很期待呢!”前座的女生慢條斯理地翻着書,“想看看究竟是陽明的第一厲害,還是聖華的第一厲害。”
“沒有可比性好不好。”男生有點胸悶,“文科又不是我的強項。”
“這就認輸啦?”
“……”
10
歷史教研組。
“呼……終於來了兩個救場的。嘿嘿,這下,不管怎樣,年級第一都在我班上了。”邵茹小範圍地得意了一下。
“唉,就算這兩個很厲害,其他三十三個人不是照樣考不上大學麼。”
“誰説的!我的目標就是—讓每一個同學都考上大學—嗯,一個也不能少!”躊躇滿志的模樣。
“切—不可能的啦,以他們那種基礎,再學三年都不一定補得回來。”
“我説可能,就是可能,不不不,不是可能,是必然結果。一定要考上大學,一個也不能少!”
“切—被許楊給傳染了。”
幾個老師對這種毫無意義的拉鋸戰似的辯論失去了興趣,同時轉過頭不再開口了。邵茹本想繼續發表一大通勵志性言論,突然間搞得無處投遞略顯頹敗。
坐下來靜心想一想,的確是有很大困難啊。一天的接觸已經讓自己身心疲憊了。
“行啦,我知道你在鬱悶什麼。相信他們。因為—你當年不也是創造過奇蹟的人嗎?”電話那頭是許楊温暖的鼓勵。
當年—
是指什麼時候呢?
是指自己七年前的高考,還是指自己帶的上屆學生呢?
少女時代的邵茹同樣也有過玩物喪志的荒唐作為啊,高三之前從來沒有一次考試全線及格過。可是高三的一年付出了真實的努力,於是學會了書寫奇蹟。
“我要你們每一個都考上大學,每一個。一個也不能少。”講台上白髮蒼蒼的老師那堅定的神態至今猶記。
我也要做這樣的老師。一個也不能少。
11
“啊,大家早上好哦。”白天的邵茹老師又是精神煥發笑容滿面的模樣,“今天我們班要來一位新同學喲。”停頓兩秒向門外望去,“可以進來啦。”
儘管對各方面極優的天人般的美少女沒什麼興趣,但大家還是有意無意地朝門口瞥了兩眼。以為會是優雅的姿勢,華麗的轉身,清淺的聲音,完美的開場—感覺就應該是這麼虛假,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場面—
女生像被髮射的炮彈一樣急速地跌了進來,頭磕在講桌的邊緣,之後就一直維持捂着腦門的姿勢過了數秒,齊肩的發垂在耳旁遮住了整個臉,勉強能見到一小塊頸後的雪白皮膚。
教室裏爆發出一陣騷亂。
—呵,這就是傳説中陽明的白痴校花啊?
—看上去也不過就是個花瓶嘛!
但很快,隨着講台上的女生的臉慢慢轉出來,身體慢慢站直,教室裏再沒有人發出聲音。一瞬間,定格成黑白默片。僵持。
深黑的瞳仁猶如夜色中的大海,波瀾洶湧,流光四溢,含在眼眶裏的一點點令人憐惜的淚水在陽光的魔術般的照耀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美感。
手稍稍用力把身體推正,校服的裙襬立刻盪出一脈,微微地被風牽起了。
好像是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再説出的“對不起”。
純淨的聲音,剝離了任何喧囂,雖然只是説話,説着最普通的“對不起”三個字,但依然能讓聞者毫不費力地想象出她山泉一般的歌聲。
“我叫,柳溪川。請多指教。”像嘆息一樣,輕柔地説出每一個字。
深深地鞠躬,九十度。
全班靜默。
謝井原有點想不通。
這樣的慣性,速度,姿態,判斷出受到阻力導致她跌倒的地方對理科天才來説完全不是什麼難事。可是,令人想不通的卻是,那裏,是一塊平地啊。
“真冒失啊,進校第一天就以被門檻絆得摔跤而開始。不過,看上去像天使一樣,很孩子氣呢!是吧井原?”前座的女生回過頭笑着説。
“呃。嗯。”男生無心地應着。
像京芷卉這樣疑似患有神經大條綜合症的女生當然不會察覺到,畢業班所在的遠翔樓和高二所在的濟美樓有許許多多微小的差異,比如門檻。
濟美樓的每間教室門口都有一條突起的類似門檻的東西,所以高二的時候從來不會出現早上一開教室門發現地上有一堆補課廣告的情況。
而遠翔樓,明明沒有門檻。
是什麼使她跌倒的呢?
男生好像被冰凍的心裏突然冒出些唧唧喳喳不安分的好奇。
況且,那麼完美的優等生,如果不是像自己這樣頭腦發熱,那麼,會有什麼原因來到這個無可救藥的差班呢?
感覺她的出現從頭到尾都是謎。
其實沒必要告訴我這些。像某個“再續前緣”的蹩腳小説。為什麼現實和過往反差如此之大?從萬人景仰到舉世惡嘲只有一步的距離,因為一場意外,什麼都改變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一點都不像我了。
1
“啊,好啦。”女老師貌似興奮地搓搓手,“就坐在京芷卉身邊的空位吧。”
女生微微頷首,邁着柔軟的步伐走了過去,可是就快要走到座位邊的時候,卻又一次趔趄了一下膝蓋着地。
“哈哈哈……”教室裏爆發出一陣略帶殘忍的笑聲。
剛剛建立起的那一點美感就這樣化為烏有了。
説什麼的都有。
女生低着頭,半天沒有站起身來的意思,最後不禁讓講台上的老師也疑惑起來,不管是成績多好的學生,第一天來上課就把全班攪成一鍋粥怎麼説也是不好的現象。
“你……”老師剛想開口,話語卻被另一個女生的暴怒生生地截斷了—
“啪—”一聲巨響,京芷卉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的,“很開心麼?看到別人出糗你們就很開心麼?想想看,如果摔倒的是你們自己呢?呵,原來這個班的人還不止差在成績上!”
全班怔住。
之前好像都沒有聽説過“嘲笑別人是不對的”這回事,可是靜下心仔細想想,如果此刻摔倒的是自己,恐怕心裏會很難受吧。
所以,雖然被莫名其妙地吼叫了,雖然班級裏不乏沙杏久這樣脾氣暴烈的人物,但終於還是沒有誰跳起來反駁。
連老師都愣住了。
“起來吧。”京芷卉把手伸到了坐在地上的柳溪川面前。
一隻細白的手放在了另一隻手的掌心中,“謝謝。”
“有點時運不濟啊,總是摔跤,是因為緊張嗎?”京芷卉轉過頭問候她的新同桌。
“嗯。”對方的頭在垂直方向輕微地晃動了一下,發出含糊不清的一聲。並沒有絲毫要轉過頭以正面示人的意思。
唉,京芷卉想,還真是靦腆到了難相處的地步啊。
“哈,今天我們正好要選班委。既然大家都還不認識,投票也沒什麼意義。京芷卉同學。”邵茹老師終於從某同學的摔倒和某同學的怒吼中回過神來。
“誒?”
“你這麼有正義感,很適合做班委。那麼,班長就由你來擔任吧。”
“哈?”女生微怔。
“聽説柳溪川同學在原來的學校一直擔任文藝部副部長,所以應該很有經驗,就做副班長吧。”
老師的尾音已消失很久,柳溪川卻低着頭沒有任何反應,劉海垂在額前,看不清表情。
“柳溪川同學?”
最終還是輕微地點了點頭,老師也便不再追究。
“至於團支書呢?就由……”
很想説出“謝井原”的名字,但想起年級主任的勸告還是不免遲疑。
“那個孩子哪方面都不錯,就是有點自私。”
“自私?”
“嗯。高一時任命班委,想要他做班長。結果卻被他斷然拒絕。”
“什麼理由啊?”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哈?”
“冷冰冰地站起來説‘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全班都嚇了一跳,連我也不免打了個寒戰。我説‘既然是班級的一員就應該關心集體啊’。他回答‘與我無關’。説實話,我都有點怕他。”
“真是……夠冷的。最後呢?”
“既丟臉又無趣,重新選了別的同學。畢竟,學校的聲譽、升學率等等都少不了他的貢獻。”
“……”
“怎麼了?”
“這麼自私的學生還不如開除算了!”邵茹老師不禁義憤填膺。
這樣回憶起來,還是不要招惹那個自私自利的學生好了,免得自討沒趣。
“團支書就由鍾季柏同學來擔任吧。”
“啊?”當事人本來一晃一晃的椅子砰然落地。
“有什麼問題麼?”
“可我連團員都不是啊。”
“啊?”這回,大吃一驚的變成了老師。
真是汗顏!不愧是K班,居然到了高三還有沒入團的學生。
“那麼,有沒有別的同學自告奮勇來擔任這個職務呢?”
靜默。
京芷卉微微側頭,眼角餘光恰好能掃到後座的男生。筆在演算紙上滑動,沙沙作響。又在埋頭做數學了吧?真是的!看他那麼不費力地做題,毫不停頓流暢地一氣呵成,就好像在抄題似的。不過,現在是做題的時間嗎?
受不了他!
突然想起了當年他那句超冷的“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還是在腦海中勾畫—如果謝井原當了團支書,而自己是班長,那麼應該有更多的機會在一起吧。
—對不起,借過。
—同學,請給我一張報紙。
兩年時光,謝井原就對自己説過這麼兩句話。一句發生在晨練時間的教室門口,另一句發生在大掃除時,隔着髒兮兮的玻璃窗。
如果都做了班委,至少能多談論一些“關於運動會,你有什麼想法”或者“這個月的月考成績請幫忙統計一下”這類的話題。
唉,自己在想什麼呢!
“老師。既然沒人願意當,就讓我來好了。”
身後傳來淡定的好聽的男聲。芷卉一驚。
老師的腦子好像驟然被抽成真空,手胡亂一晃,打翻了一盒白色粉筆。坐在第一排的學生走出去幫忙拾,老師一着急,高跟鞋又崴了腳。教案滑下來砸了學生的頭,剛把收拾好的白粉筆放上去,旁邊的彩色粉筆又被撞翻。講台上人越來越多,亂成一團。
但總之,最後,團支書就是謝井原了。
2
越來越不正常,感覺自己從分班考那天開始就有些不對勁了。做出的事,連自己也理解不了。
謝井原顯得有些苦惱。
心裏似乎有一隻不安分的小獸,真實地鮮明地存在着,常年察言觀色,偶爾瞅準時機探出頭來輕輕叫囂,迫使自己做出些既令他人詫異又令自己事後有悔意的事。
不知究竟是想討誰歡喜讓誰滿意,反正,在用餘光瞥見前座女生頻頻微側的頭時,突然覺得很可愛。如果自己主動要求做團支書,那麼作為班長的女生會有什麼反應呢?想知道,於是就説出了那句怪彆扭的“老師。既然沒人願意當,就讓我來好了”。好像自己是收廢品的老伯似的。
結果前座的女生一動也沒動,講台上的老師倒是手忙腳亂得讓人無語了。
3
四天了。
已經四天都找不到理由和他説上一句話。只能聽見身後各種各樣細細碎碎的聲音,知道—哦,現在他在寫作業,現在他在背單詞。
始終希望像高一高二時那樣,教室前那黑黝黝不招人喜愛的長方形音箱突然傳出“請各班班長、團支書到××樓×××教室開會”,於是便可以順利成章地轉身起立對坐在後座卻説不上話的他説道:“一起去開會吧。”
哪怕就這樣一句,也好。
可是高三畢竟不同,班委形同虛設,既沒有什麼事要管,也沒有什麼需要做。
既然這樣,要那個箱子做什麼!每次走過都有敲碎它泄憤的衝動,如果不是看在學校的三大禁令包括“惡意破壞公物”的份上早就付諸行動了。
嚴禁偷竊!
嚴禁作弊!
嚴禁惡意破壞公物!
雖然都是面目可憎的條條框框,但京芷卉一直覺得最後一條和前兩條比起來有點無力,顯得不協調。前兩條讓人需要剋制,至於破壞公物,誰會無聊到去那麼做嘛!還惡意?切!
可是現在卻真實地體會到學校不無道理。
因為音箱裏説不出想要的話,所以想砸了它。這是什麼白痴少女的邏輯!
“下面播送一則通知:請各班班長、團支書到中央大樓109教室開會。再播送一遍……”
“誒?”女生有點腦子轉不過彎來。究竟是幻覺還是現實?
篤篤。
課桌被人輕敲了兩下,“去開會了。”
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經只能看見男生冷淡的背影了。走過時帶起一陣風,女生的額髮微揚。
站在走廊上等了半天也不見女生出來,謝井原朝門口移了移。
看到的景象卻是—女生正在對着音箱做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動作,很開心的模樣。在搞什麼?男生腦海中一片茫然。
見井原在盯着自己,起初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抱着音箱又笑又跳絕不是正常人的行為,但很快就又恢復了好心情,誰都説過:“京芷卉絕對患有神經大條綜合症!”
“走吧走吧。”扯着男生的衣袖就跳出了門。
4
“看哪!那不是沙杏久和江寒嗎?”
男生幾乎想掏出紙巾來擦汗了—這已經是一路上第幾個“看哪”了!這女生似乎根本就沒有想在會議結束前趕到109教室的企圖。不停嚷嚷着“看這個”、“看那個”。
不過這一次倒是讓男生有了點興趣,以前A班的同學江寒(當然現在也在A班)和現在K班的同學沙杏久並肩從操場上走過,沒有任何顧忌,倒叫人有幾分佩服了。因此,即使是全校都知道的一對,也沒有哪個好事份子去老師那裏揭發。
“就不怕被老師看到!”
“看到又怎樣?”
“學校不是不允許早戀的嘛!”女生覺得有點古怪,男生好像在明知故問。
“誰説他們在早戀?”帶着惡意追問下去,純粹地想逗她玩玩。
有點啞然,“……因為走在一起啊。”覺得很無説服力,又補充了一句:“大家不是都知道的嗎?”
“那你幹嗎和我走在一起?”
“誒?”
“就不怕被老師看到?”
這次真的語塞了,還伴着臉色微紅。
“真囉唆啊。”看到期待中的結果,得意的男生極力斂住嘴角揚起的笑意,把手插進口袋隨便嘟囔了一句,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去了。
5
剛踏進會議室,就迎來意料之中的一陣欷歔。想來,像謝井原和京芷卉這樣的學生怎麼能代言K班吶?
當然,有些人的驚異和其他人略有不同,他們的重點都放在“謝井原怎麼會當班委”這個問題上了。
比如,A班班長秋本悠、團支書林森,C班班長楊曉楓、團支書韓棕,都是見識過“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的前同班同學,其詫異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京芷卉見到舊相識自然毫不見外地坐了過去,謝井原無奈也就跟着坐在了最靠走廊的空座上。
“芷卉,那個傢伙貌似和以前有點不同了啊。”秋本悠熟絡地靠過來悄聲説。
“嗯,有點。”
“現在年級裏盛傳他是因為你才去K班的哦,真的麼?”
“……怎麼可能!”見學生工作委員會的老師已經開講了,芷卉正好扯開話題,“你不要記筆記嗎?”
“放心吧!有林森呢!”
往奮筆疾書的人那邊望了望,頓生感慨:“感覺他像你的苦力似的。”
“謝井原還不是麼!”
“誒?”回頭一看,那傢伙居然也在認真地做會議記錄!剛才明明看見他手裏夾了一本詞彙手冊,以為他要過來背單詞呢!
“噢,我等下開完會要找謝井原説説今年數學競賽的事,你們K班肯定不會做這方面的通知吧?”
“嗯,是沒通知。不過,告訴我幹嗎?”
“怕別的女生跟他説話讓你生氣了啊!”
“喂喂喂!”
“你臉紅什麼?”
“我哪有!”
兩個小女生之間的話題永遠沒法正經,甚至連煞有介事都做不到。
仰頭看天,一團白白胖胖的可愛雲朵,像豬的形狀,卻一點不笨拙,反倒活躍得很,一會兒在這邊,一會兒又飛奔去那邊。和初識時的雲層好相像,芷卉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誒,可以走了。”耳邊終於響起了井原的聲音。
“嗯。剛才學工委老師講了什麼?”
“沒聽麼?”
“開始在和秋本悠聊天,後來睡着了。”
“關於整個學期的活動安排。唔,我看看,”謝井原翻開手中的筆記本,“最近的應該是運動會。”
“估計K班很難組織起來。”
“嗯,看他們一到午飯時間就各奔東西就知道了。”
“似乎是每個人必須參加的吧?”
“按照慣例,應該是。”
“可是,柳溪川怎麼辦?”
“她怎麼了?”
“完全不擅長任何體育活動。下次上體育課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
“你帶這個來幹什麼?好像用不上啊。”京芷卉指了指男生手裏的詞彙手冊。
“背單詞。”
“你背了嗎?”
“嗯。一邊聽老師説話一邊背。”
“……”
沉默半晌。最後還是男生忍不住問:“怎麼了?”
“你是人麼?”
“怎麼搞的!”沙杏久朝柳溪川狠狠地瞪了一眼,從遠處的地上撿回了球。
下一個球一定要接住。柳溪川在心中暗下決心。雖然被告知“那是不可能的”也要盡力爭取不是麼?
“溪川,接球。”籃球從遠處拋過來,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
手伸出去,就快要接住了。一瞬間,風聲四起。
加油啊,溪川。
默默地為自己加油。像以前每次一樣,對自己説,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
明明感覺是接住了,卻還是脱手,球直朝自己的腦門飛來。
女生沮喪地蹲在地上,手捂住被撞疼的腦袋,球遠遠地落在了一邊。
咚—咚—咚—咚咚咚咚—
刺耳的,籃球擊地的聲音響徹整個體育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女生低頭蹲着,眼裏漾滿了淚水。
“你在搞什麼!拜託投入一點好不好?像這樣怎麼參加運動會啊!”沙杏久氣急敗壞地衝過來將她推倒在地。
“對不起。”聲音已經哽咽。從地上爬起來掉頭就跑。
一個人拼命地跑,不知去哪兒。
“呃—”撞在了什麼障礙物上,女生輕巧的身體重重地反彈出去,跌倒在地。抬起頭,是謝井原?
直接印象是那個自願當團支書的男生,腦海裏也拼湊出一些關於他的八卦:聖華的萬年第一、人稱“冷麪貴公子”、主動要求從A班轉到K班的奇人……即使如此,依然是和自己沒什麼交集的人。
手撐着地站起來,剛想繼續跑開,卻聽見對方開了口。
“應該是小腦的問題吧?”
“誒?”
“身體無法保持平衡,總是摔跤;無法判斷物體的位置,接不住球。這些應該都是因為小腦的問題不是麼?”
女生眼裏閃過的一絲驚慌證明了猜測的毫無偏差。
“至於轉校,進K班,這些,是因為不想讓熟識的人看到完人般的自己變成現在這樣吧?”男生神情平靜,看着目瞪口呆的女生繼續説下去,“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全市聞名的從小包攬各種第一、各種獎項的天才少女變成這樣,應該可以告訴我了吧?”
“因為……絞手架倒塌。”
6
夏天剛剛開始的一天。
從補課的老師家裏出來,在小區門口的小賣部逗留了片刻,一人舉着一根鹽水棒冰回家。
溪川仰望着明媚的天空呆了好一會兒,“就要上高三了,新旬,你會不會害怕呢?”
“嗯?你會嗎?”男生有些驚訝,“以為你從來不會有這種感覺呢!”
“雖然從來就沒有失敗過,可依然會時常想象萬一失敗了怎麼辦。我是説,萬一高考發揮失常,那麼之前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費了嗎?”
“大小姐,你想得太多啦。就算高考落榜又怎樣?鋼琴家、小提琴家、作家……哪一樣你不能勝任呢?”男生體貼地用手臂環過女生的肩。
路邊的楊柳款款飄舞着,空氣中充滿幸福的氣息。目光所及處是正幹得熱火朝天的施工工地。
“就算失敗,對於你來説一切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那麼,新旬呢?”
“誒?”
“新旬對我的態度會變嗎?”
男生的嘴角斂着謹慎而優美的弧度,輕輕的吻,印在女生的劉海上。
温柔的聲音彷彿從天邊傳來—
“無論發生什麼,會一直在你身邊。鼓勵你,羨慕你。”
鹽水棒冰的味道在口中氤氲,淡淡的鹹,淡淡的甜。
如果視野是一幅畫面,那麼背景就是柳條的翠綠,綠得那麼純粹啊。女生以45度角揚起臉來,看見連深深喜歡的人的瞳孔外都罩着一層淡青色。
純真地、無邪地笑起來,在那個似乎永不離去的夏天。
女生站在馬路的拐角處開心地招着手,“拜拜。”
“明天見。”
新旬,你應該知道“折柳送別”是什麼意思吧?
若真的失敗,我要拿什麼面對你的憐憫你的同情?
無論發生什麼,你説你一直在我身邊,可是抱歉,我必須離開。真的,對不起。
男生微笑着轉過身,背後正施工的建築物上的絞手架轟然倒地。
夏季戛然而止。
7
“夏新旬?”謝井原在腦海裏瘋狂地搜索這個有點印象的名字。哦,原來是他。
高二時的高中數學聯賽,那個男生啊。滿臉禮貌的冷漠。井原一見,心裏便有了三分敵意,似乎是棋逢對手。
另一次見面則是在全國物理奧賽的頒獎式上,兩個一等獎得主比肩站着拍照,雖然站得很近但依然十分疏遠。一句話也沒説過,但肯定已經相互認識。
“嗯。你應該認識他的。”坐在體育館門口台階上的溪川低着頭輕聲回應。
“見過。那麼他不是應該知道關於你的一切嗎?何必要躲呢?”
“他不知道。他所知的只是:我左手骨折了。僅此而已,別的沒告訴他。”
“……真的大可不必。他現在肯定……”
“肯定又疑惑又傷心。這我知道。可是知道以後一定會更傷心,而且,用那種憐惜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要。”女生把頭扭向一邊,頗任性的模樣。
體育課是下午最後一節,原本放學就可以回家,卻被眼前這個喜歡故作聰明的男生硬扯到保健室處理傷口,溪川不知道究竟是該感激還是該抱怨。
“唔—好痛好痛—嗚哇—”一陣鬼哭狼嚎聲讓校醫阿姨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動作。
“才剛開始消毒,忍一忍就好了。”
“哇—好—痛—”
從保健室出來,已經暮色四合。
男生扶了扶單肩書包,表情十分無語,“聽見這樣的叫聲,我真懷疑你有沒有傳説中那麼淑女!”
女生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本來就不是。世界上本沒有淑女,裝的人多了也便有了。”
男生輕笑了兩聲,“我怎麼還聽説什麼‘才情西施’之類的稱號?‘西施’給人感覺不是很弱很淑女嗎?”
“咳咳……那個稱號很瞎好不好!你不是也被叫成什麼‘冷麪貴公子’嗎?哇塞—真是寒死我了。難道這個意思是專門吃價格昂貴的冷麪的公子嗎?”
“……我終於見識傳説中的人物了。”
“幸會。”停頓了片刻,用自嘲的口吻繼續道,“不過,我已經是個殘廢了。”
男生的心哆嗦了一下,覺得“殘廢”這個詞惡毒得過了分。轉過身,雙手扶住女生的肩,正色道:“不能再自暴自棄作踐自己。夏新旬不在的這一年,我替他保管你。”
女生驀然抬頭,隱藏在瞳仁深處的柔情溢了出來。相比起來,井原雖然嘴上説着略帶暖意的話,眼眸中的色調卻依然又暗又冷。
“那個,謝井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
“什麼?”
“你很漂亮。”
“誒?”男生有些茫然。
雖然用漂亮形容男生顯得既不敬又不專業,但男生終究還是在夕陽下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