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衞青槐的身分不説,如今的紀穎是幸福的,被愛也愛人,不久的將來更將升格成為母親。
坐在後院的涼椅上,想到腹中正孕育着的小生命,她的一顆心不禁柔和起來。
閉着眼睛,她由着涼風徐徐撫面。
聽到腳步聲走來,她並沒有張開眼睛,她知道除了他以外不會有別人。
衞青槐在她身旁坐下,將她攬進懷裏。「想些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總覺得這幾天她有些不一樣,面對他時臉上的笑容要比以前多了許多。
衞青槐雖然欣喜紀穎對他的接納,可除此之外,總覺得她還有事情瞞着他。
沒有回頭,紀穎只是貼靠着他胸膛,「忙完了?」
「還好。」
她知道他不想跟自己多談幫中的事,便也沒再往下追問。
倒是衞青槐開口了,「説話。」他喜歡聽她的聲音。
她改枕着他的肩問:「説什麼?」
「都好。」
簡單的兩個字讓她臉上染上笑意,不明白像他這樣一個複雜的男人,有時怎會説出如此令人莞爾的話來。
「我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
「我在聽。」
的確,在她面前,他算得上是個好聽眾。
一向習慣發號司令的他在她面前總扮演聆聽者的角色,這實在是件奇怪的事。
紀穎還在想,他的唇已經貼到她的頸項,在上頭烙下碎吻。
「你説你在聽。」她提醒他。
「我是。」嘴巴上這麼説,他的動作卻沒有停止,甚至沿着她的肩膀向前下移到她的胸口。
感覺到他的唇在印在自己胸前的槍疤上,紀穎緩緩開口,「你應該看得出來,我胸口的地方受過槍傷。」
衞青槐的動作停頓了下。
「你從來不好奇。」雖説是陳年舊傷,但是他應該早看出來才對,卻從來不過問。
「不需要。」她胸口的槍傷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禁不住更進一步道:「醫生説,要是再射偏個幾公分,我就得跟這個世界説再見了。」
紀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他説這些,是想要他心疼,還是純粹想跟他分享,她也説不上來。
衞青槐沒有答腔,她卻感覺到環在腰際的手臂縮緊了幾分,心底的疑慮不禁又起。
不像他,這一點也不像他會有的反應,彷佛他老早就知道似的,竟沒有一絲的詫異。
這幾天紀穎一直在想,他也許真認識自己,他這會的反應又加深了這個想法。
「你從來沒問過關於我的事。」
「-想告訴我?」他不答反問。
「我以為你起碼會感到好奇。」結果卻不然。
他的手掌撫上她胸口,貼在槍疤的位置,「它們永遠不會再發生。」
「或許吧!」世上的事又有誰能説得準。
「我不會讓它發生。」他語氣堅定。
紀穎知道他不會,問題是……
他呢?他也能給予她同樣的保證嗎?紀穎不由得輕聲嘆息。
「為什麼嘆氣?」
她搖搖頭不欲多談。
衞青槐卻堅持,「説話!」
她沒有説話,只是將臉貼到他受傷的手臂上,在上頭輕輕一吻。
認識紀穎的人都看得出來,近來她顯得春風滿面,人也比以前漂亮許多,同事私下都猜想她應該是戀愛了。
像這會下班時間一到,她正準備離開,同事調侃她趕着去約會,她也只是笑笑沒有否認。
走出上班的大樓,她一眼便瞧見等在路旁的轎車,並且不意外的看到衞青槐從後座走出來。
才要往衞青槐走去,她倏地瞥見對面馬路有輛汽車疾駛而來,車窗裏有人探出頭來。
紀穎直覺,向他跑去。「小心!」
他背對着馬路,且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完全不知身後的情形。
砰的一聲,槍聲響起的瞬間,她奮力將他往旁邊一推,子彈不偏不移的貫穿她的胸口。
隨行的幾名手下立刻拔出配槍應敵,一時之間馬路上槍聲大作,行人紛紛尖叫走避。
目睹紀穎中彈,他趕忙撲過去,在她倒地之前接住她。
看着鮮血從她胸前汩汩流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衞青槐慌了,「不!不會的、不會的。」
看着他,她扯出一抹虛弱的淡笑,「幸、幸好……」接着,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醫院裏,接到消息火速趕到的紀威一見到衞青槐,一拳便要揮過去。「看你幹了什麼好事!」
一旁眼明手快的莫正剛攔住他的拳頭,「你幹什麼?」
衞青槐卻道:「放開他。」
「可是老大……」
「放開他!」
莫正剛無奈,只得鬆開對紀威的箝制。
紀威一得回自由,拳頭立即不客氣的再度揮起,重重打在他的肚子上。
衞青槐也不反擊,只是悶聲接下他的拳頭。
莫正剛等人雖然想插手,但礙於幫主的命令只能在一旁幹著急。
幸而跟來的柳若晴拉住紀威,「別打了威,你就算把他打死,也改變不了小穎中槍的事實。」
明白再多的拳頭也挽回不了什麼,他停住了手。
「當初我根本就該反對到底。」紀威怒瞪着衞青槐憤憤然道。
一旁的柳若晴也感後悔,是她想得太過天真了。
衞青槐從地上狼狽的爬起來,沒有隻字詞組的辯解,
「我早該知道,跟你這種人在一起,她早晚會有危險。」紀威後悔當初沒盡全力阻止。
面對他的指責,衞青槐並未逃避,眼底的悔恨任誰都看得出來。「是我沒保護好她。」
「你現在知道太晚了。」
的確,要不是他疏於防範,也不會讓土狼有機可趁。
雖説土狼已經在剛才的槍戰中身亡,卻改變不了紀穎此刻在手術房裏急救的事實。
這時,兩名刑警向衞青槐走來。
「這位先生……」
由於龍幫對外的事務平日都是由楊魁等人出面,衞青槐鮮少親自出馬,以致外界對他並不熟悉。
儘管不確定衞青槐的身分,但是根據稍早目擊證人的指證,該起槍戰他亦涉足其中,因此他們有必要對他進行了解。
「你們做什麼?」裴宇昂出面擋在衞青槐之前。
龍幫三巨頭的聲名兩名刑警早已是知之甚詳,只是沒料到三巨頭之一的裴宇昂竟會挺身擋在年輕人之前,這讓他們對他的身分更感疑惑。
「剛才的槍戰,他必須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此時此刻想將他帶離醫院,根本是天王老子來也沒得談。
衞青槐才要斷然拒絕,紀威卻先他一步,「我跟你們回去吧!」
他惱火歸惱火,心裏卻是十分明白。
既然妹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替他擋下那槍,顯見她對他的在乎,要是她醒過來,第一眼最想見的人應該是他吧!
「你是?」
紀威從口袋裏取出張名片交給其中一名刑警,「我妹妹目前還在手術房裏急救,希望能先讓他留在這裏,若人醒過來後,他一定會自動到警局報到。」
兩名刑警見到名片上頭紀威的身分均感詫異,畢竟堂堂的檢察官怎會跟黑道份子攪和在一塊?
然見他態度誠懇,又願意以身擔保,他們也不便太過刁難。
「那好吧,麻煩檢察官先跟我們回警局一趟。」
紀威點頭正要離開,衞青槐按住他肩膀説:「謝謝。」
「別謝我,我是為了我妹妹。」他説完,偕同柳若晴跟兩名刑警一塊離開。
病牀上紀穎幽幽轉醒,甫睜開眼簾即對上方才在睡夢中那雙熟悉的眼睛。
是他!那個少年。
守候在一旁的衞青槐見到她睜開雙眼興奮道:「-醒了!」
認出眼前的人居然是衞青槐,紀穎詫異不已。
「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怎麼會是他!她作夢也沒想到。
「告訴我,-哪裏不舒服?」
經他一提,她才注意到自己胸口疼得厲害,昏迷前的記憶一點一滴的回籠。
是了!她想起來了,她又中槍了。
她忙將他看個仔細,確定他沒有受傷。
等不到她的響應,衞青槐急了,「為什麼不説話?-不認得我嗎?」
紀穎想開口,偏偏胸口的痛讓她一時搭不上話。
他大為緊張,一把揪起正好來視察的醫生,「為什麼她會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領口被揪得死緊的醫生想開口卻無法開口,一旁的楊魁等人則苦無機會插口勸他冷靜。
「我命令你馬上醫好她,聽到沒有?否則我宰了你。」
儘管人還有些虛弱,紀穎仍勉強舉起左手去扯他的衣角,「青槐……放、放開……」
聽到她的聲音,衞青槐倏地放開醫生驚喜的回過頭來,「-認得我?」
沒有回答他,紀穎轉向醫生露出歉然的表情。
看出她的歉意,醫生説道:「不要緊,我沒事。」
她才要放心,猛地想起肚子裏的寶寶,「我……」
醫生會意道:「別擔心,都很平安。」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綻出笑容。
確定她沒事,衞青槐隨即開口趕人,連同醫生在內,將一票閒雜人等全給趕出病房。
紀穎雖然覺得不應該,卻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説他。
病房的門才剛帶上,她已經被一把抱住,不過他仍記得小心的避開她的傷口。
「再也不準-這麼做,聽到沒有?再也不準-擋在我前面。」
紀穎感覺到了。他在發抖,從來不知害怕為何物的他,居然在發抖。
「我記起你了。」
「永遠也不準-忘記我。」
「剛才……我又夢到你的眼睛就想起來了。」當年她昏迷前見到的那雙眼睛。
衞青槐這才會意過來,她指的是當年的事。
「那-就該知道-的命是屬於我的,以後沒有我的允許,再也不準-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他語氣霸道的説。
「幸好你沒事。」
「我寧可自己中槍也不準-這麼做。」見到她中槍,他的心臟差點就停了。
紀穎虛弱的笑開。
正因為他們都將對方看得比自己重要,她才非這麼做不可。
等不到她的承諾,他威脅道:「聽到沒有?要是-敢再這麼做,我非狠狠揍-一頓不可。」
不等他再出言恫嚇,她搶着接道:「你不會,寶寶會痛。」
衞青槐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什麼?!-懷孕了。」
紀穎含笑的看着他。
他情緒瞬間爆炸開來,「該死的-!那-還替我擋子彈。」
她一臉無辜,「我不能讓寶寶沒有爸爸。」
面對心愛的女人,他就是再氣惱也不可能把氣出在她身上,索性矛頭一轉咆哮道:「該死的!那個混蛋醫生居然沒有告訴我。」
關於這點紀穎倒不覺得意外,將衞青槐氣急敗壞的模樣看在眼裏,她懷疑醫生要是真將她懷孕的事對他説了,怕是等不到她醒來,他就氣得把人家給宰了。
知道他是真的嚇壞了,她伸出一手覆住他的手背,「我沒事。」
他倏地瞠大了眼,「這樣還叫沒事?」
「真的。」也虧得她厲害,有的人活了大半輩子都還不知道子彈長什麼德行,她才活了三十個年頭就已經捱過三顆子彈。
「-要敢有事,我非把這裏的醫生全宰了不可。」
明白衞青槐需要宣泄,紀穎也不説他。
宣泄完後,他終究難掩自責,「是我太過大意。」
紀穎搖搖頭。
衞青槐看着她胸前的紗布,「我答應過-的卻沒有做到。」
「不怪你。」
「再也不會了,我保證,經過這回再也沒有人敢動。」土狼的慘死足以作為所有黑道份子的借鏡。
他的話提醒了她。是啊!躲過這回,那下回呢?
她不敢想象,要是今天她沒有在場……
不!她絕對不能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微微使勁,「離開好嗎?」
「離開?」
「離開龍幫、離開黑道。」
「離開龍幫!」衞青槐意外聽到她這麼説。
「答應我。」
將她脆弱的神情看在眼裏,衞青槐知道她擔心他,「相信我,再也不會有下回。」
紀穎搖頭,拒絕相信。
「我保證。」
見他不願放棄,她念頭一轉説道:「下回再有另外一顆子彈,我還是會擋在你面前。」
他猛一聽到這話,立刻反對,「不準!我不準-這麼做,聽到沒有?」
她故作輕鬆道:「別擔心,我相信你的保證,再也沒有人敢動我。」她拿他説過的話堵他。
衞青槐頓時語塞。
沒錯,他是敢這麼自信,可那是對他自己,真要拿心愛的女人做賭注,他卻是連千萬分之一的閃失也禁不起。
看着他掙扎的神情,紀穎笑了。她知道,他終究會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