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健第一天到化妝間,就有人笑説:“你是英姑的外孫吧,現來承繼英姑的事業了。”
英姑這時笑道:“各位多多指教,小孩子,不懂事,出來學習,手腳靈活,討人歡喜的話,就讓她幹下去,也算是一門手藝。”
健健十分訝異,外婆這種口吻象武俠小説中江湖賣藝人物橫手打招呼,請求各界父兄叔伯多多包涵。
那日返家,英姑便教訓健健,“這個圈子裏的人,説真了,個個都是江湖客,禮多人不怪,在家叮囑過你什麼?多做事,少開口。”
健健唯唯諾諾。
時光象是倒流了一百年。
然而在攝影棚內,其實沒有天沒有日,導演與編劇把朝代與歲月撥在什麼時候,所有工作人員便乖乖走進時光隧道,去到指定的時間地點。
健健覺得水銀燈一亮起,攝影棚是另外一個天地。
不分日夜,自然不理正常朝九晚五標準上班時間,昏天黑地,只有做的份,有時時間過得特別慢,熬得金睛火眼,天尚未亮,有時過得特別快,跑來跑去一頓忙,已是第二天傍晚,不知不覺,不眠不休已近三十多個鐘頭。
英姑的工作,是負責替女主角梳古裝頭。
這一梳,便是三十年。
憑一雙手,帶大女兒,又帶大外孫,身邊還有節蓄,食用不愁,健健十分佩服老人家。
她精靈、敏捷、精明,所以在這個行業生存得那麼好。
健健小時跟她到片場看過明星,這是電影皇后,那是影壇公主……近距離看去,也都是平常人,各領風騷十年八載。
過一陣子又換一批人,銜頭依然不變。
健健數一數,面孔已經撤換過五六屆,但英姑仍然是英姑。
幾年前又開始盛行美術指導,各施其法,指揮如意,不過老英姑仍是老英姑,地位鞏固。
年頭她同外孫説:“老在商行打字也不是辦法,十年八年也出不了頭,不如跟我學門手藝。”
健健不響。
“抑或到英國去跟你後父過活?隨你便。”
窮家女能有什麼選擇,健健陪笑,“我就學梳頭吧。”
感覺上真不象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行業。
因梳的不是真頭,乃是假頭。
英姑自一隻鐵皮餅乾盒內取出一頂假髮,用針把它固定在木人頭上。
餅乾盒起碼有廿年曆史,顏色漆剝落,隱約看得出是一個穿紅色古裝衣服的外國鬈髮小男孩在吹肥皂泡。
假髮梳好了才戴到真人的頭上去,儘量與真發配合,看上去越逼真越成功。花很多時候。健健看古裝電影都忍不住覺得好笑,這種髮髻滿布珠翠,高達尺許,動輒梳弄三兩小時才成事,可是你別管,不論是俠女、女鬼、名妓,統統戴着它們走來走去,不曉得由什麼人打理,觀眾亦不以為忤。
這是一個以假混真的行業,只要不穿崩,只要看上去煞有介事,就算得道。
英姑示範了幾個竅巧,“甫入行,那個電影皇后年紀同找羊不多,現今年入千萬的紅女星年齡與你相仿。”
收入那麼高,感覺一定是好的吧。
“那要問她們才知道了,一般來説,一代比一代聰明,很會理財,也十分理智。”
正式做助手的第一天,健健已經得到一個好的開始。
女主角遲到,英姑正忙別人,嘴裏一直説“馬上來,馬上來”,手卻不動,以示公允。
那美麗的女演員等得不耐煩,便向健健招手,“你,請過來,幫我梳一梳頭髮,吹乾它。”
她留着把長髮,在家洗了才來,健健立即拎起工具箱子過去。
“慢着,”那女郎笑笑,“我有私家梳子。”
但是那把長髮已經梳洗燙染過度,焦黃開叉。
雖然梳假頭,英姑也着外孫去讀了三個月的頭髮護理課程,健健完全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小心翼翼用涼風吹乾女主角的頭髮。
英姑曾説:“無論你雙手做些什麼,最好不要讓人覺得你的存在,不要叫人覺得痛、緊、重,以及不耐煩。”
也許健健就是遺傳了英姑的巧手,女郎很滿意,對英姑笑説,“你找到得意門生了。”
英姑乘機接手,“哪有你説得那麼好,都叫你們贊壞了。”
拍攝當兒,每隔三兩個鐘頭,女主角便叫:“健健,來替我看看。”
英姑給健健一個嘉許的眼光。
最使英姑滿意的是健健從不主動開口與人攀談,無論誰同她説話,她留神聽,全部裝在心底,並不置評,亦不發表意見,沉默如金。
這種美德很快為另一人發現。
他是副導演程傑。
他説:“假使人人的嘴巴象健健,天下太平。”
健健還有其它的好處,整潔、勤快,總肯做得比人多一點。
外婆教的:“不要吝嗇勞力,切勿斤斤計較,設法做得比薪水超值少少,相信我,人人都會看見。”
説時容易做時難,很多人辦不到,一貫揚言“老闆給得那麼少,何必做奴才賣命”,怕吃虧,短視,沒看到浪費掉的光陰純屬自己,苦幹的工作成績也屬於自己。
程傑約會健健。
健健徵求外婆意見。
英姑感慨,“你算是乖女孩,這種事還會來問準大人,程傑這男孩子不錯,是個正派人物,你儘管去好了。”
程傑喜歡欣賞她,健健可以覺察得到。
比較熟了,話仍然不多,散步時一前一後,盡在不言中的樣子,別有風味。
他的頭髮長了,她趁工作量輕時幫他修剪。
好幾個男演員看見,追着問是哪間髮型屋的傑作,開頭程傑不肯説,是旁人多嘴:“健健替他剪的,”傳了出去,健健忙得雙手不停。
英姑在一旁笑説:“好象真的一樣。”言若有憾,心實喜之。
人家的意見是:“英姑有時還有些勢利嘴臉,健健呢,不瘟不火,永遠帶一個微笑,才真的沒話説。”
這個時候,健健入行已經接近一年。
跟着外婆接了十多部電影來做,馬不停蹄,確是好幫手,上頭吩咐下來的工夫,不但做得到,且有創新,由上至下,個個滿意。
自然也有不喜歡她的人,為什麼?關公也有對頭人,不必細究理由,不過既然健健立定心思,不與人為敵,對方亦無可奈何。
她與程傑感情漸漸成熟。
程家開頭持觀望態度,程氏家長多多少少希望女方是個用腦謀生的人,印象中健健靠手作為生。
見過她,又十分歡喜,女孩容貌清秀,樸素可愛,是個穩重人,時下青年男女十三點佔多,意見多得不得了,光説不做,頗叫大人吃不消,這女孩沒有這種流行病。
因而默準。
聰明的健健,當然知道其中竅巧,只是不出聲,她不是一個沒有城府的女孩、又懂得以不變應萬變。
攝影棚裏大學生越來越多,導演、編劇、攝影、演員、美指,許多均自海外大學電影、戲劇,以及其它學系畢業,到底是賺錢的好地方嘛,當然吸引到人才。
大致上來説,讀書多些,人也大方合理些。健健不介意聽他們高談闊論,也有人因此心高氣傲,咄咄逼人,健健便退後一兩步避開這等鋒芒,她懂得應付。
她實在學了很多,看了很多,領會了許多,外婆説得對,與困在打字室不可同日而語。使健健擔心的是外婆的身體不比從前,最近老抱怨困。
程傑安慰她:“六十多歲了,你不能期望她同我們一樣。”
他説得對。
“早上讓她睡多點,零七零八的通告。你來接。”
健健點點頭。
程傑很會逗她開心,拿着杯子當錄音機的麥克風,扮記者訪問她:“請問新進發型師傅,哪一位女演員最最漂亮?”
健健笑了,“都長得標緻。”
“她們有沒有內在美?”
健健又答:“想必不會令人失望,不過我與她們不熟,純粹工作來往而已。”
“有人批評你——”
“自由社會,自由發表意見,多好。”
程傑大笑,“健健,我真佩服你對答如流,許多人應該跟你學這一分圓滑。”
過一會健健説:“率直有率直好處。”
“不一定,想到什麼説什麼,即是不尊重人,絲毫不考慮到對方感受,亦即是壓根兒瞧不起人,有誰會相信他對老闆也這麼率直?”
健健心中釋然,笑了起來。
她心情非常好,因而説:“我也來訪問你。”
“請。”
“副導演先生,請問明年有什麼計劃?”
“成家立室。”程傑非常坦率。
“公事為先。”
“公私應當並重。”
健健笑。
“我當然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晉升導演。”
程傑從來沒有跟健健提過這一點,她不禁詫異地呵一聲。
“計劃正進行中,但是不想那麼早公佈,先着手搞好本子,然後找老闆支持,唷,十劃還沒有一撇呢,不過你不會設出去。”
“拍什麼題材。”
“無謂好高騖遠,當然是人力物力可以控制的題材,題目作得大有什麼用,編導演能力有所不逮,還不是非驢非馬。”
健健頷首。
“做創作要知彼知己,彼當然是指觀眾。”
程傑的道理已十分通明。
“來,健健,給一點意見。”
“我?我在本行日子還淺,還沒有資格發言。”
“怕什麼,健健,説出來。”
“我不過管梳頭罷了。”
“可是你心靜、目明、耳聰,一定觀察到不少。”
健健笑笑,“我認為無論是編導演,最好是為戲,不是為自己,最好的表現要奉獻給戲,而不是為出突出自己。”
程傑聽得呆住,健健講得真好,簡單,明瞭,在任何合作關係中,至怕有人不顧大局,忙不迭突出自身鋒頭,一邊又企圖把同事壓下去,一有這樣的人存在,整件事便會崩潰失敗。
偏偏這樣的人又多得不得了,如果是婚禮,他一定要做新娘,如果是葬禮,他要做死人。
程傑不禁搖頭嘆息。
“做導演得統領這班人,令他們安份守己,把事情做好,”健健搖搖頭,“是非常痛苦的一份工作,因為這一行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不散漫不羈。”
程傑苦笑,“你不是。”
“我?”健健微笑,“我是小卒子,怎麼敢放肆。”
程傑坦白地説:“你在我心目中地位,可真的不輕哩。”
健健不語。
萬花筒哈哈鏡似一個行業,多少人在其中打滾,浮浮沉沉,上了岸的有,溺斃的也不少,健建決定學她外婆般安份守己。
過了秋天,英姑終於不得不到醫院去作全身檢查,報告出來,並無大礙,醫生同健健説:“老人病,年紀大了,體力衰退,多陪陪她,減少工作,別太勞碌。”
英姑反而要安慰健健,“差不多了。”
健健惶然。
“聽説程傑要開戲做導演?”
健健點點頭。
“我替你擔心,這一來,你倆的地位可懸殊了。”
健健看着遠方,沉默片刻,她答:“我不會沾他的光。”
“他讓你沾,你就名正言順的沾,不要使意氣,他若不叫你沾,也不要勉強,順其自然,百步之內,必有芳草,不必死心塌地。”
健健點點頭。
説時容易做時難,要這樣磊落灑脱,真要有點智能才行。
她把雙臂抱在胸前,不言語。
外婆身子不好,工作量大半落在她身上,忙得團團轉,早出晚歸,有時借化妝間一角尼龍牀上眠一眠又當一個晚上。
程傑忙着籌備策劃新戲,更加抽不出時間,兩人有點疏遠。
關心的朋友問健健:“程傑的新戲,你不效力?”
“他那個是時裝片,用不着我。”健健淡淡含笑説。
“男朋友的戲要多多留神呵。”
健健忽然保護自己起來,“大家都是好朋友。”
人家聽了這話,知道弦外有音,不再言語。
程傑的電話來,她不一定在家,她也沒時常覆電,怕他不方便接聽。
外婆問:“他變了嗎?”
健健答:“也許沒有,也許只是沒有時間。”
外婆點點頭,“他覺得有比你更重要的事要做了。”
什麼事都在老英姑的意料之中。
“你在忙什麼?”
“女主角嫌頭飾千篇一律,我把珠子拆散了,看看有什麼新花樣。”
英姑説:“把這幾顆透明寶石串一起會不錯。”
“可是,排個什麼花式呢?”
“垂直做流蘇吧,遮一遮她的高額頭。”
“説的是。”健健笑。
那個晚上,她沒有睡好。
她知道要失去程傑了。
聽他要開戲,就知道有這麼一天,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不過快比拖好。
才走了一年多,健健十分惋惜,她是那麼喜歡他。
希望他的戲賣座,一炮而紅,從此安枕無憂,千萬不要跌將下來,打回原形。
生日那天,程傑派人送花到化妝間來,幸虧人少,健健悄悄把花拿到接待室,插到空花瓶。
她實在不想張揚。
這也許是最後一束花,一種禮貌,一個簡單的手勢:“喂,叫道具去訂束花送到……約三百元左右即可”,健健見太多了,根本不能算什麼,人貴自知,切忌自作多情。
她希望他會來個電話,大家吃頓飯,但是沒有。
就這樣淡出了。
倒是女主角,特地買了一隻別緻的寶石胸墜送她,“健健,我記得你是這個時候生日。”
“謝謝。”
“英姑好嗎?”
“她決定退休。”
“有你接班,當可放心。”
“我哪裏能同外婆比。”
“在我們眼裏,卻是青出於藍哪。”
健健需要這樣的鼓勵。
那日收工,走到片廠門口,聽見有人叫她:“健健,健健,這邊。”
許久沒有聽見這把熟悉的聲音,健健鼻子一酸,轉過頭來,不忘掛上笑容,正是同戲子們接觸久了,不自覺也沾染了習慣。
“程導演,好嗎?”
程傑似沒聽出那一絲淡淡的調侃,興奮的説:“上車來,我們一起去喝杯東西。”
健健只得上車去。
“這是我的劇本,請你過目。”
健健接過那厚厚的本子,“一定很精彩吧。”
“精彩?這種字眼不足以形容它,簡直空前絕後。”
健健看着程傑,沒料到他會頭輕腳重到這種地步,十分吃驚。
程傑亢奮到極點,“我們日以繼夜搞了個多月才把它寫出來,它是有生命的一個故事,工作人員被它感動落淚。”
健健比往日更加沉默。
“我們一定會有個好開始。”
建健微笑。
他們在一個著名的茶坐落腳,甫坐下,程傑已經碰到熟人,身不由主地過台子搭腔,一聊半晌,留下健健一個人呆坐。
他回來,向健健道歉,健健識趣,“不如走吧。”
又有人叫程導演,他躊躇。
健健説:“我先走,你慢慢聊。”
程傑拉住她,“健健,你似不能分享我的成功。”
健健一聽,真正呆住了,有三五秒鐘,她覺得似有硬物塞在嘴裏,作聲不得,她想解釋,想對程傑交待她此刻的心情,但是隻呆了一分鐘,她忽然想通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夫復何言,還有什麼好説的。
健健忽然笑了,“你説得對,我是一個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人。”
也不理程傑聽不聽得懂,轉頭便走。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面。
到了家,健健才發覺她把程傑空前絕後的劇本也一起帶了回來。
她花兩個小時把它讀畢,毋須偏見,也覺得故事普通之極,她把它扔在一角。
第二天,她照常去開工。
程傑並沒有成名。
他那套戲結果也沒有開成,據説拿着本子到處找老闆,處處碰釘子。
有接近半年的時間,他一點收入也沒有,天天泡在影人茶座裏,戴着墨鏡,穿着時髦的衣服,之後,程傑沉寂下來。
健健與他剛相反,大有越做越旺的姿態,漸漸工作人員對她的稱呼,由阿健變為健姐。
因為搶手,她的酬勞加了又加,還得排期輪候。
英姑笑,“沒想到古裝片又流行回來。”
健健應一聲,“喻古諷今,比較容易説話。”
“健健,我下個月到英國去看看情形,或許跟你媽生活,你不會反對吧。”
健健笑,“你也應該享幾年清福了。”
“那麼,這個攤子交給你了。”
健健點點頭。
“有沒有後悔入了這一行?”
“怎麼會,”健健笑,“慶幸還來不及。”
“這圈子不容易找到理想對象。”
健健還是笑。
眼淺,還沒有見到富貴榮華臉色就變的人太多太多。
又過了半年,老英姑正式移民英國退出。
健健做了接棒人。
忽然有一天,在外景地,正忙,她聽得有人招呼她,“健姐。”聲音好熟,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人。
她放下工具,轉過頭來,看到程傑,呆住。
程傑搓着雙手,“健姐,有事找你商量。”
他胖了,一年不見罷了,老了許多,代替從前那份剛健的是三分憔悴。
健健看着他,象是不認識他的樣子。
女主角機靈,看到這種尷尬情況,連忙幫健健解圍,“阿健,過來看看我的辮子,小程,你有什麼話快説,人家正忙呢。”
程烹只得長話短説,陪一個笑,“我接了一個戲。”
健健呵一聲,“那很好呀。”
“仍做副導演,”程傑欠欠身,“導演知道我同你熟,想問問你四月有沒有期。”
健健一怔,連忙答:“我的期已排到六月。”
程傑急,“能不能挪一挪,我們下星期開拍。”
健健笑,“你説今年四月?我説的卻是明年四月,對不起,實在不能夠,你們找別人吧。”
女主角在那邊一直叫:“阿健,還不過來,擺架子?”
健健飛似過去。
再轉過頭去,那程傑已經離去。
女主角這時冷笑一聲,“這種人,活該!身在福中不知福,嫌人不夠好?結果不負所望,可給他找到更差的了。”
健健十分感慨,原來她是次失意,人人都知道,只是包涵着,對她好。
女主角説下去:“我最看不得這等輕狂人物,抖起來?這麼容易?”
健健不出聲。
“最令人難過的是,平時看不出來,還以為他挺穩重可靠。”
健健終於説:“是呀,都掉了眼鏡。”
三言兩語,大家使把落魄的人物丟開。
“健健,説真的,你幾時升為健姑?”
健健駭笑,“不要打趣我。”
“屆時我已人老珠黃,”女主角嘆息,“束之高閣,退位讓賢,可是您老人家仍然穩居寶座,後輩統尊你稱健姑。”
健健連忙説:“別打趣我。”
“這是真的,幕後人員工作生命長得多,若干年後,你可以寫一本回憶錄。”
健健只是笑。
“我來教你,你此刻起就作準備。把我們這些人的照片收集起來,分門別類,將來一定用得着。”
“導演叫你呢,去試燈光吧。”
女主角這才放過健健。
建健蹲下,喝一口茶,忽然之間,她看到自己鬢腳已白,已成了一箇中年人,大家真的健姑長健姑短地叫她,她仍然勤奮工作,安份守己,但人已經老了,三十年已經過去。
戲總是要做下去,人們看戲,人們也演戲,有時已分不清哪一部份是戲,又哪一部份是人生。
健健的頭越垂越低,她似想看進將來,看看自己會不會有家庭,有兒有女,以及有一個負責任的丈夫。
她還沒有看到,已經聽見美術指導大聲説:“健姐救命,珠花掉下來了。”
健健連忙奔過去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