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了一個小包袱,絳彩忐忑不安地跟著王康走進養心殿垂花門,她知道前面的路非常兇險,不管能不能成功暗殺韞恬,她都很有可能命喪在此。
她自嘲地苦笑著,有什麼可怕的呢?唯一憐愛她的大福晉已經被他給害死,她什麼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王康瞅著她那副魂不守舍、不知所措的表情,便温和地安慰她。
“你別怕,咱們萬歲爺性情好,從不對奴才疾言厲色,更不會打罵奴才,萬歲爺是個體恤人的好皇帝。”
真的嗎?她在心底疑惑地問。
“我是侍候過先帝爺的人,咱們大清宮規甚嚴,對待奴才們很不講情面,但是萬歲爺很不同,是我認為最有人味兒的一個皇帝。”
絳彩冷然不語,不管他是怎麼樣的一個皇帝,她都不會原諒他,是他害死了她親如額孃的大福晉,是他害她又變成了孤苦無依的一個人。
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永遠不會了解當她失去大福晉時的悲傷和哀痛,她絕不原諒他!
進了養心殿後,絳彩有些吃驚,這座宮殿比起其他宮院規模小一些,甚至比裕賢府都小,但奇異的是,一踏進養心殿便有種莊嚴之感,令人不由得肅敬起來,不敢放肆隨便。
“姑娘腳下步子放輕些,萬歲爺正在東暖閣裏召見大臣,千萬不可攪擾。”王康輕聲叮嚀。
“是。”絳彩連回話都不敢大聲。
王康領著她從西側進去,她看見殿下幾個掃地的小太監,個個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盯著她看。
“王總管,這兒可有其他宮女?”她壓低著聲音問。
“沒有,前幾年是有幾個宮女侍候過萬歲爺,不過後來萬歲爺將她們指婚給御前侍衞,她們嫁出宮以後,萬歲爺就不再添宮女進來了。”
“為什麼?”絳彩微怔,這元羲帝不是挺喜歡身陷温柔脂粉鄉嗎?
“萬歲爺説,好不容易習慣一個人的服侍,卻過不了幾年就得讓她們出宮嫁人,再讓自己去習慣另一批新的人,未免太麻煩了,我們太監則不同,除非犯錯或是年老體衰,否則是不會離開的,所以萬歲爺後來只用小太監,其實呀,萬歲爺是個念舊的人,身邊舊人離去,他總會感傷好一陣子。”
絳彩迷惘了,愈接近元羲帝,就愈發現他與自己在裕賢府中聽來的不像同一個人。
王康緩緩推開一扇門。
“姑娘,你以後就住這屋,進去吧,裏頭都已經打掃乾淨了。”他笑著説。
“這裏?”絳彩吃了一驚,這屋的陳設一點也不像是給下人住的,比她在慈寧宮和玫兒七、八個宮女一起擠著住的西配房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這是燕喜堂西圍房,往常是給嬪妃臨幸時休息的地方。”
絳彩渾身一震。
“我不要。”她當下立即反應。
“皇上的恩寵你不要?”王康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我又不是皇上的妃子,住這兒不是挺奇怪的。”她的兩頰迅速燥熱了起來。
“昨兒你人也在觀戲樓,應該聽見寧貴妃向萬歲爺討什麼賞吧?”王康搖頭嘆口氣説。“真不知該説你笨還是蠢,如今整座皇宮裏最接近萬歲爺的人就是你了,你還不要這天大的恩寵?説不定將來我得喊你一聲主子呢,後宮那麼多主子求都求不來的恩寵,你竟然説不要?”
就是不要嘛!絳彩倔強地站在門外不肯進去,她是來殺他的,又不是進宮當他的妃子,要這恩寵做什麼,又怎麼能讓身子給了仇人!
“杵在那兒幹麼,你倒是快進來呀,你不住進來我怎麼向萬歲爺交差?”王康急著跺腳。
“我是宮女,宮女該住哪兒我就住哪兒。”她咬住下唇,緊抱著小包袱,硬是不從。明知道靠元羲帝愈近,她愈能成功殺掉他,可是……少女本能的嬌羞,讓她下意識地抵抗著心底莫名湧出的慌亂情緒。
“我的小祖宗,你別給我找麻煩行嗎?難不成你想跟我們這些太監們擠在一條炕上?就是你願意,萬歲爺會答應嗎?你行行好,快進來吧,別害我了。”王康又氣又急地喊。
絳彩怔站了半晌,鎮靜一想,早在進宮之前,她就已經打定主意什麼都得豁出去了,現在又何苦在這裏為了住所爭執不休。
她不情願地進屋,默默放下小包袱。
“絳彩姑娘,按宮裏規矩,我得先搜查你的包袱,還得搜一搜身,望你別見怪。”王康客氣地説著。
絳彩知道這個規矩,她順從地打開包袱讓他檢查,也讓他搜了身,不過她身上私密的女性禁地王康碰也不敢碰。
“王總管,我該做些什麼?”她一邊收拾包袱,淡淡問道。
“萬歲爺要你當近侍宮女,總之萬歲爺走到哪兒你就得跟到哪兒,沏茶、遞毛巾、更衣、沐浴,聽候隨時召喚……”不知何處傳來細微的搖鈴聲,王康忙邁步出去,一面催促著。“傳膳了,快,跟我到西配殿去。”
絳彩不由得緊張起來,慢慢跟了上去。
到了西配殿外,透著窗,她看見韞恬坐在八仙桌前,漫不經心地看著一本書,四個戴白手套的太監,將裹在黃雲緞內的食盒一一開啓,輪流取出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然後安安靜靜地退出去。
看見謐恬用膳的排場,絳彩便想起榮公公的告誡。
皇帝的膳食管制得很嚴格,哪一道菜是哪個人做的都很清楚,得到讚賞或是出了問題,直接就能找到人賞罰,而且一道菜從做出來到送進皇帝口中都有十幾雙眼睛盯著,因此要從飯菜中下毒是件很困難的事。
她聽榮公公説,從“茶”裏頭下毒是比較簡單的事,但是皇上身邊總有王康隨侍在側,下毒的時機並不容易掌握,她必須小心謹慎。
王康躬身走進西配殿,輕聲説道:“皇上,奴才已將絳彩安置妥當了,她人現在殿外,要不要今天就讓她當值侍膳?”
韞恬放下書卷,抬眼望向窗外,便看到了粉雕玉琢、甜美靈巧的玉娃娃。
“把她叫進來。”他唇邊慵懶的笑容悠悠漾開來。
“喳。”
王康躬身退後幾步,走近絳彩,低聲説道:“萬歲爺要你侍膳,你侍候過皇太后,應該就會知道怎麼侍候萬歲爺了,快進去吧。”
絳彩點點頭,默默進殿站在八仙桌一側,殿內只有她跟韞恬兩個人,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她緊張得捏住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該看哪裏才好,一雙眼睛只好盯著桌上豐盛的菜餚,一動也不動。
王康在殿外拚命向她使眼色,要她給韞恬佈菜,她故意沒看見王康的暗示,一來是不知該如何侍膳,二來是心底恨他,不甘服侍。
“你不是太后身邊的近侍宮女?怎麼榮公公沒有教過你如何侍候主子用膳嗎?”韞恬支著下顎笑問。
沒有,只教過她要如何在膳食裏下毒。她在心裏回答,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那你在太后身邊都做些什麼?”他審析著她臉上的神情。
“送茶、遞水,侍膳不是絳彩的事。”她低聲回答。
“那你現在要學著點了,以後朕用膳時都要你侍候。”
“是。”她仍然盯著桌面動也不動。
“這裏有你喜歡吃的菜嗎?”他拿起象牙鑲金筷,柔聲問。
絳彩猶豫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哪一道?”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一道燒鵝上。
韞恬一派悠閒地起身,夾起一塊燒鵝放進一隻空碗裏,然後移到她面前。
“吃吧。”
絳彩微愕地望向他。
“眼睛總算肯看著朕了。”他懶懶一笑。
她慌亂地移開視線,一顆心怦怦亂跳。
“還想吃哪道菜?”他又開口問。
她的視線猶疑地在桌面上溜了一圈,然後落在醬肘子那道菜上。
謐恬伸出筷子,夾起醬肘子放進她碗裏。
“這就是侍膳。”他輕笑了笑。“如果你一直不看著朕,你怎麼會知道我想吃什麼?”
絳彩微顫了一下,目光艱難地移向他和煦的笑臉。
這個元羲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竟然親自教她如何侍膳,她只是個小宮女,他為何待她這般親切温柔?
“陪朕一起吃吧。”他逕自夾菜吃起來。
“可……奴才只是宮女,怎能和皇上同桌吃飯。”她不安地咬著唇。
“喔,原來你也知道你‘只是宮女’。”他呵呵一笑。
絳彩聽得出來他這句話比較像是開她玩笑,而非故意嘲諷她。
她怔然凝望著他温和迷人的笑臉,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韞恬對待她的態度十分縱容,即使她的表現不合規矩,即使她回話的方式異常冷淡,他卻始終不曾動怒。
為什麼?真像榮公公説的,他喜歡上她的美色,所以對她百般親切温柔?
王康這時捧著綠頭牌子銀盤進殿,不等王康走近,謐恬便伸手一揮。
“朕今天不翻牌子,下去吧。”
王康愣了一下,目光詭異地在絳彩臉上轉了轉。
“好生侍候著。”他用無聲的唇語對她説。
絳彩先是不解,在瞥見韞恬眼中一抹極淡的邪笑時,她倏地倒怞一口氣,渾身著火似地發燙起來。
韞恬一手託著臉頰,一手慢條斯理地夾菜,凝視著她的眼神深幽莫測,帶著奇異的魅惑力。
不會吧--
她的膝蓋發軟,指尖無法控制地輕顫著。
萬一元羲帝真要她侍寢,她該怎麼辦?
榮公公曾對她説過,皇上在召幸嬪妃時是最脆弱的時候,要殺他是最好的時機,可是……她不想把身子給了仇人。
該怎麼辦才好?
天色漸漸暗了,絳彩看著滿桌豐盛的菜餚,卻提不起半點胃口來。
“我的小祖宗,你一直看著菜就飽了嗎?我還有很多差事要做,你倒是快著點兒吃呀,菜都涼了。”王康站在她對面急躁地喊。
他奉了韞恬之命要盯著絳彩吃飽,可她偏偏大半天才夾口菜吃,從傍晚吃到了天黑還沒把她碗中的菜吃完,急都快把他給急死了。
“我不餓,不吃了,哪有這樣逼著人吃飯的。”她賭氣地放下筷子,是皇帝就可以這麼整著人玩嗎?
剛才在韞恬面前,她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才好了,哪裏還有心情吃飯,他見她一口飯菜都沒吃,乾脆先行離開,然後把整桌膳食全賞給她,要王康進來盯著她吃飽。
“能和萬歲爺同桌吃飯是天大的福氣,萬歲爺怕你餓著,特地把御膳賞給你吃,你能不能別這麼不識抬舉呀!”王康火得很,不懂韞恬怎麼會對這個臭脾氣的丫頭另眼相看。
“我不習慣站著吃飯。”她沒好氣地回嘴,一個人站在這兒吃著陌生珍奇的菜餚,即便是山珍海味,在她吃起來也味如嚼蠟。
“你--”王康氣得只差沒去捶牆。“我可是侍候萬歲爺的人,現在卻要來侍候你這個丫頭片子,你真不知道你的面子有多大?我在宮裏當差快三十年了,這回走的是什麼運哪,連個小宮女都得侍候!”
絳彩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她進宮之後見過王康不少回,每回看見他都是規矩莊重,安安閒閒的樣子,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舉動,頭一回見到他這麼氣急敗壞的模樣,便不禁笑了起來。
“你還笑,敢情存心欺負我老人家嗎?”他氣呼呼地罵道。
絳彩笑著搖了搖頭。
“好嘛,王總管,你彆氣了,我把這碗菜吃完,好讓你交差總行了吧。”絳彩的心情輕鬆了不少,胃口也開了,她很快地把碗裏的飯菜吃完,笑嘻嘻地朝他亮了亮空碗。
原本焦躁的王康見了她頑皮的笑臉,也忍不住輕聲一笑。
“你呀,是我見過最不認分的宮女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別仗著萬歲爺寵就蹬鼻子上臉,要是招來了旁人妒恨,可有你受的了。”
“我才沒仗著萬歲爺寵。”她連忙否認。
“有沒有你自個兒心裏最清楚。”王康深深看她一眼。
她有嗎?細細深思,似乎真有一點仗著韞恬喜歡她而放縱自己任性起來的感覺,要不是衝著他喜歡她這點,她如何敢在他面前冷著一張臉,如果韞恬一開始就表現得對她不感興趣時,她還能任性得起來嗎?只怕為了接近他,再不堪的事都得逼著自己去做了,還管什麼身子清不清白?
“別愣在這兒了,還不快去侍候萬歲爺?”王康走到殿門拍了拍手,立即走進兩個小太監,安安靜靜、簡潔俐落地撤膳。
“我……該去哪兒?”她囁嚅地問。
“這會兒萬歲爺通常會在後殿讀讀書、寫寫字,你趕緊到御茶房提壺熱水過去,隨時記得給萬歲爺倒水沏茶,你是在太后身邊侍候茶水的,這就用不著我再教你了吧。”
“是。”絳彩慢慢走了出去。
王康瞅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絳彩聰明靈秀的模樣很討人喜歡,可惜她待人處事、世俗應對上都太過於生嫩了。
皇宮裏人人都像包著一層蠟,不管心裏有多麼悲傷難過的事,也絕不能哭喪著臉,還要笑吟吟的讓人看不出來,誰也難以看見對方的真心。
剛入宮不久的絳彩,尚未在皇宮這座大染缸裏浸染太久,仍擁有她真實單純的心性,不管是喜怒哀樂都清清楚楚寫在臉上,瞞不了人,但是這又真又直的性子,在皇宮裏肯定要受苦的。
“動作快著點兒!”王康在她身後催促著。
“喔。”她咬著唇,加快了腳步。
經過養心殿前的庭院,院中栽種的杏樹和桃樹都開花了,淡雅的清香撲鼻而來,她怔然立在院中欣賞著花苞綻放的美景。
這麼快,春天已經來了。
如果日子都能過得像這一刻的悠然靜謐,該有多好。
她幽幽嘆息,緩緩走進御茶房提起裝滿熱水的銅壺,在小太監的帶領下經過穿堂到了後殿,然後看到了韞恬。
他在半啓的窗前獨坐,提著筆專注地寫字,窗外淡淡的月色輕泄在他的身上,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像籠罩在一層輕煙薄霧中,俊雅飄逸得宛若天人,令人屏息。
她像掉進了縹緲的夢境般失魂怔忡。
這男人不僅僅擁有一國之君的尊貴身分,還有一顆聰明睿智的頭腦,更有令女人痴迷傾醉的魔力,他的存在簡直是一種罪惡。
可怕的男人哪,絳彩在心底無助地嘲問自己,在未進宮之前,她對他的恨是深到了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的,可進宮第二日無預警遇見他之後,濃烈的恨意竟教他勾魂攝魄的笑給一絲一縷地勾去了。
這男人可是女人的魔?竟能將原本恨透了他的自己,變得忘記了該怎麼去恨他,連要追憶起那股滔天的怒恨都無比費力了,還如何下得了手?
她好害怕真如皇太后所言,自己面對聰明敏鋭的元羲帝太過於稚嫩了,説不定一交手就給他生吞活剝了去。
她想不明白原先對元羲帝那股烈火般的恨意到哪裏去了?為何怎麼就是找不回來?就算他有奪人心神的魔力,她也不該因此而神魂顛倒,忘記將她視如己出、撫養成人的大福晉的恩德?
她不能忘記,她進宮是來報仇的,如果下不了手,她要如何報答大福晉對她的養育之恩?
忽然間,韞恬微轉過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登時渾身僵住,腦中的胡思亂想都給他的輕輕一瞥嚇得無影無蹤了。
她急忙提著銅壺輕聲碎步地進殿,屈膝請安後,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案前把茶水沏上。
殿內燈燭明亮,在倒茶水的同時,她也看見了韞恬剛剛寫好的兩句詩--
初生欲缺虛惆悵
未必圓時即有情
倒完水,她默默地退到隔間,將銅壺放在炭盆上,再慢慢走回來,站在殿側垂眸望著地面,不言不動。
“認得字嗎?”韞恬親切笑問。
“認得。”從前陪伴大福晉時,她會念詩、唸佛經給大福晉聽。
“念念這兩句詩。”
“初生欲缺虛惆悵,未必圓時即有情。”她盯著地面背誦,仍站得遠遠的沒有走近。
韞有些驚奇地看著她。
“你會背,那就應該明白這兩句詩的意思了。”
“明白,詩的意思是説人們看著殘月時總是為了月的殘缺而惆悵不已,但卻只是空惆悵罷了,即使月亮在最盈圓的時候,也未必就會對人有情。”大福晉曾經解釋給她聽過,還有很多很多的詩,大福晉也都教她背過,大福晉常常説,要她多讀書,多長些學問,將來可以求老爺給她找個好一點的婆家。
但是……大福晉死了,再也不會有人將她當成心上的寶貝了。
想到這裏,她感到一陣淒涼悲切,情不自禁地抬眸,飛快地恨恨瞪他一眼。
“看樣子你讀過不少書。”看見她眼中掠過的一絲恨意,韞恬的眼眸變得異常深邃。
“只讀過一點。”她冷下了聲調。
“那很好,朕喜歡讀過書的女子。”他起身,緩步走向她。“那兩句詩,朕就賜給你。”
韞恬一靠近,絳彩便嗅到一股幽幽冷香,她猛然斂住呼吸,一顆心緊張得怦怦亂跳。
“謝皇上賞。”她蜷緊小手蹲了蹲身,努力抗拒他懾人心魂的魅力。
對女人太有經驗的韞恬,早已透析了絳彩微妙的心思和單純的少女情懷,雖然她面無表情地力持鎮定,但是嫣紅似血的耳朵卻泄漏了心情,他的唇角不禁揚起自傲的淺笑。
“喜歡我嗎?”他盯著她火紅的耳珠子悠悠輕問。
這句話如一把轟天火炬,燒得絳彩面紅耳赤,渾身燥熱。
她從來不敢想這個問題,一直把自己看見他時失神、恍惚、迷亂的反應歸咎於他卓然絕俊的形貌和骨子裏透出來的魅惑力上頭,從來沒有想到過,原來自己根本就早已經喜歡上他了。
不行,她不能喜歡他,她怎麼能讓自己喜歡上他!
“你喜歡我,對嗎?”他俯下臉更貼近她,温熱的吐息暖暖刺激著她耳際敏感的神經。
她的心跳擂鼓般地又快又急,難堪羞慚地説不出話來。
“朕問你話,你竟敢不答?”他魅惑地在她耳畔呢喃。
絳彩固執地盯住地面,情況不應該這樣發展的,她不應該對他發生了感情,不應該喜歡上他,這些話她該如何回答?
韞恬低沉一笑,張口輕咬住她珠玉般的耳垂,恣意吮弄。
絳彩如遭電殛,陌生的顫慄迅速傳遞全身,她駭然失聲驚叫,本能地撇頭閃躲,推拒抵抗著他的侵犯。
啪!
絳彩在驚慌的推打中,猛然一個又急又重的耳光擊中他俊美無瑕的臉,兩人同時錯愕地怔住。
死定了!她一回過神,驚駭地察覺到自己闖下了的滔天大禍,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韞恬詫異地挑高了眉,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嚐到捱打的滋味,他偏著臉,舌頭在口中恬著被她打中的那一側臉頰,微蹙眉心,似乎在確認右臉是不是真的捱了一巴掌。
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就已經夠令他震撼了,拒絕他的調情挑逗更讓他覺得受辱。
“你打我?!”他似惱非惱地冷睇著她的恐慌。
他生氣了!
絳彩第一次看見他臉上出現了惱怒的神情,她駭然怞息,驚恐的感覺霎時間席捲了她的意識。
她打了他!老天爺,她居然打了他!她甚至還看見他頸側有兩條微紅的抓痕,顯然也是自己在剛才那一陣推打中的傑作。
絳彩軟軟滑癱在地上,整個蜷成一小團,她驚恐地搗著自己的雙唇,無法控制渾身劇烈地顫抖。
她死定了,仇還沒報,居然一時失手打了皇上,她這下子死定了!
看絳彩嚇成那樣,本有些惱火的韞恬也不禁心軟了。
在他的周遭環境中,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露出率直的情緒,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上居然會有人敢動手打他,因此在他調情遭拒,還被甩一耳光的那一瞬間,直覺天子尊嚴受到了挑釁,而忍不住動怒起來。
但是看見她嚇得臉色蒼白,渾身哆嗉的楚楚可憐模樣,他的怒氣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了。
多麼難得的玉娃娃,心裏想什麼,由臉上即可一目瞭然,個性單純得藏不了半點心思,這樣的人,根本不能成為一個工於心機巧計的人。
“絳彩呀絳彩,別忘了這裏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而朕是什麼人,一失手是極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的。”他温和地譴責她。“幸好剛才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朕可以饒恕你無心之舉,但是萬一有旁人在,即使朕能饒恕你,旁人也不一定能,你懂嗎?”
絳彩艱困地咽著喉頭,無助地怯怯發顫。
他微彎下腰,輕輕撥開她覆在額前的髮絲。
“才打了朕一巴掌就嚇成這樣,以後還怎麼幹大事?”他温柔和煦地低吟。
好奇怪的話,什麼意思?
絳彩的魂早已嚇飛了,根本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韞恬修長的手指緩緩撫摩著她柔滑的臉蛋,意味深長地一笑。
“朕要更衣沐浴,你過來侍候吧。”他直起身,緩緩走出殿門。
絳彩的腦子一片混沌。
她打了他,他不懲罰她嗎?
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追究?
她不懂、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