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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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節終於臨近尾聲。
淡藍色天空浮着棉白的雲,氣温疾速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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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樓下牆根邊的低矮灌木爆出一整枝條的粉色小花,有同年級其他班的女生結伴拿着數碼相機照相。祁寒在四樓,撐着頭,從窗口居高臨下看她們擺出各種奇怪的拍攝姿勢。
週五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本該在籃球場揮汗如雨,卻被數學老師挑出來塞進競賽班。
祁寒不禁想苦笑。
搞什麼啊?數學競賽?那麼嚴肅正經偉大的事業是怎麼和我這種只求苟全性命於亂世的廢柴扯上關係的?
如果老師看見男生們奔出教室前向祁寒投來的深表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大概就不會覺得自己厚待這位“得意門生”了。
雖然擅長這門學科,但並不意味着能犧牲真正的愛好換成在數學中投入多少興趣,不像現在坐在講台左側的那位高年級學長。
上學期就在遠翔樓下看見喜報。F大的自主招生,被直接錄取的全校只有他一個。真正可以高枕無憂了。但是這學期還是一直在學校看見他。
第一次碰見時和他用“你好”作為談話的開端,後來隨着見面次數的增多,變成了在樓上看見從樓下經過會用“嘿”去打招呼的人。
知道他並不是因為想旁觀同窗的奮鬥而在學校閒逛的變態,因為他穿行在辦公室和高一教學樓的時間比呆在高三遠翔樓的時間還多。自從挖來這個“剩餘勞動力”後,競賽班老師樂得清閒,講一個小時的課就把後面的事丟給這位“助教”回辦公室去電腦上看《大長今》了。
所有答疑工作他都能應付下來,頭腦不是一般好。
講台下高一生在做練習卷的同時,他也在講台上寫寫劃劃。有一次課間祁寒偷偷把平攤的書翻過去,是本大學教學教材。
接觸不多的人都覺得他完美得無可挑剔,但人總會有缺陷。
相處一段時間後也不難發現,他只是個行走的冰箱,如果不是自己整天熱情的對他呼來喚去,甚至偶爾嗆他幾句,他大概不會和這個班任何學生有交集。
而現在,課程結束後他也會把一堆數學材料攏起來收進書包裏,接着問祁寒:“今天你是乘130還是打車回家?”
取決於放課時間。
如果趕上下班高峯期,公交車擠起來會很艱難。
今天,祁寒看看錶,才四點半。
“一起乘130吧。”
——和謝井原是這樣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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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車站的過程中,本來還在討論某道例題的其他做法,井原的手機響起來。
果然和他本人一樣,呆板的默認鈴聲。
祁寒堅持不去做偷聽癖,扭過頭喊着斜前方的同班女同學。
對方回答自己“怎麼也這麼晚回去”的同時,瞥見自己身邊正邊走邊接聽電話的人,臉
瞬間紅透。
為什麼現在女生會喜歡這種石雕一樣的冷漠男?
難道僅僅因為是學長嗎?
聽説在三年級同樣人氣很高。
祁寒不禁有點疑惑的看向他。
和自己身高相仿,所以頭一轉最先看見貼在耳邊的手機翻蓋上的大頭貼。
兩個人。
男生女生。親密度五顆星。
情侶!——絕對不會有誤差的判斷。
等到井原闔上手機,祁寒笑嘻嘻地點着手機問:“女朋友啊?蠻可愛的嘛。”
井原愣了一秒,才意識到他指的是大頭貼上的女孩:“我表妹。每次撕掉她又會貼新的上去,執着度超過牛皮癬的廣告張貼員。”
第一次聽到他無奈的語氣。
“讀小學?”
“和你一樣,也高一了。”剛正經回答就反應過來,“在你眼裏我像是那種有小學生女友的人嗎?”
逞了一時嘴快的祁寒朗聲笑起來。
男生的調侃下隱藏着不易覺察的攀比,不能和女生間那種一起籠統的稱為嫉妒。
只在意識到身邊很多女孩子都把視線移開投向另一個身影時,稍微有一點能體會肉骨頭被搶走的心情。
關於“小學生女友”的話題幾乎立刻就結束了。
井原提起他媽媽剛才打過來的電話,“説昨天家裏醬油就用完了,讓我帶一瓶回去,等會兒下車時再幫忙提醒我一遍”。即使是這樣完全不適合18歲男生來處理的事情,他説在嘴邊也沒表現出絲毫困擾。
連醬油都可以很自然的應付的人,究竟是怎樣的女生能夠造成他的無奈語調?
下了樓梯,穿過校門,又過了馬路。
再把話題重新撿起來會不會顯得彆扭?
在站台上停下來,井原聽見身邊比自己低兩個年級的男生很突兀地問:“在我們學校嗎?……你表妹。”
頓了一下:“不是的。他在陽明中學。”
“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有點沒話找話,“那所學校離你家很近啊。”注意到井原打量自己的目光有點變化,又追加了一句更自然的,“當初我也想過考陽明,後來我媽説那學校女生太漂亮了不讓我去,説我去了肯定要談戀愛。”
“那你最後來聖華是為了向你媽證明:在聖華也可以照談不誤?”
“別拿這個虧我。最近被女生吵得頭痛。”
“誰讓你小小年紀腳踩好幾條船。”
“你有資格説我?我本來不想提起京某卉和柳某川的。”把對方的緋聞對象全翻出來了。“三年級的金三角啊金三角!”居然還像唱歌一樣念起來。
井原冷眼的剜他一眼。“給我夠了。”
“你表妹中考多少分進的陽明啊?”
井原遲疑的時間又長了一點。在這個空檔間,130路公交車緩緩地靠近了站台。
已經是第二次了,太明顯了。
不過説説也無妨。
“517分。到目前為止成績還可以,也是從小立志考F大。但……”
井原不知想起了什麼,陷入了沉思,“我倒不想給她任何壓力,只希望她按自己的意願去選擇,堅信自己的判斷,不必隨波逐流,無憂無慮就好。”
祁寒注意到,不知不覺,井原竟然露出了微笑。
之前不算短的交往時間,讓祁寒早已信服,此人不是面神經麻痹就是面肌肉僵化,任何時候都只有一副冷漠神情。
聽着他説“無憂無慮就好”,甚至有一些感動。可事後仔細一想,井原好象不是她爸媽吧?壓力也不是他有資格給的吧?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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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中學一年9班的學生正如常在上化學課,忽然整間實驗室瀰漫起一股奇怪的焦味,大家左右張望竊竊私語,老師也不由得放慢了講課速度,皺着眉四下環顧。
原本趴在桌上睡覺的許藤遷夢見自己遭遇火災,終於在現實中被嗆醒,誰知現實更加不得了,自己抽屜裏正呲呲的往外冒着白煙。男生嚇得不輕,險些從椅子上翻下去,不過立刻就明白了大概事態,意識到還沒下課,壓低了聲音問同桌的女生:“教主,你怎麼又犯抽了啊?”
麥芒一邊旁若無人地繼續轉動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竹籤,一邊滿臉坦然答道“沒犯抽啊,在用酒精燈烤龍蝦呢。”
“烤、烤、烤龍蝦?”男生揉揉眼睛,徹底醒了過來。
“嗯。就是你上課前送我的那隻啊。”
“……”男生不禁感到內心無力,“我送你不是讓你烤啊,烤來幹嘛?”
“吃唄。”
“……”敗給你了。
不等許藤遷着手阻止女生的失常行徑,講台上的化學老師已經怒不可遏咬牙切齒地大吼道:“許藤遷!你又在幹什麼!站起來!”
怨不得老師看走眼。
白煙確實是從自己抽屜裏冒出來的。
更何況自己還是“屢教不改的慣犯”。
許藤遷覺得和麥芒同桌以來,自己的生活已經完全可以寫成一部血流加淚流成河的詩史。
被化學老師和班主任聯合鎮壓了一整個大課間,許藤遷頭重腳輕地苦着臉回到教室。所有人都瞭然於胸,投來同情的目光。
經過前桌時,韓一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請節哀。”
許藤遷落座:“好歹我也算一介校草吧,怎麼就老活得像菟絲花一樣悲情。”轉頭向左側的麥芒,“你説説,這已經是我第幾次替你背黑鍋了?我冤不冤哪?”
麥芒這時已經明白自己又幹了壞事,滿臉堆笑:“不冤不冤,你要堅強樂觀!最起碼龍蝦是你抓來送我的嘛。”
許藤遷決定跟她徹底解釋清楚這個問題,轉過身鄭重地以正面對着她:“你看吧,正常女生,收到別人贈送的龍蝦只會用線綁起來玩,一般人會拿來烤嗎?”
“怎麼玩?”女生露出懵懂的表情。
又來了!
“就是……看它爬來爬去……吧……”男生邊説邊覺得沒有説服力。果然,對方聽完後還是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韓一一終於聽不下去了,回過頭對許藤遷嘆了口氣:“你就不該把她當正常女生,正常女生能收到龍蝦這種禮物嗎?”
許藤遷愣了三秒,轉回身,欲哭無淚地撐着額角:“對不起,是我的錯。”
大腦不知道是什麼構造,隔三差五會幹點不可理喻的邪門事,殃及無辜羣眾之後,一定會想不通錯在何處從而理直氣壯,並對受害者強行實施“你要堅強樂觀”的精神挾持。
麥芒絕對是做邪教教主的科。死黨韓一一下過這樣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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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原拎着醬油進門時,謝爸爸正在門口換鞋準備出去。
“下班這麼早?”
“回來換件衣服,這不還要去麼?”
玄關處有女生的帆布鞋,一隻正着一隻翻着,男生把塑料袋擱在一旁地上,俯下身把兩雙鞋一起收進鞋櫃裏。
已經換好鞋的謝爸爸轉身朝屋裏提高嗓門:“晚上別等我,會很晚回來,困了就先睡,我帶鑰匙了。”
井原回頭問:“又加班麼?”
“嗯,有個項目週一就要開標了。”
男生本來還想開口,卻被屋裏傳來的女孩子奶聲奶氣的高喊蓋過:“安全第一!千萬不要被猛獁象綁架!”
猛、猛獁象?
謝爸爸嚴肅又鄭重地應道:“知道了!”
好像當街被猛獁象綁架在上海真是頻發事件。
男生在關門聲後努力整理了一下情緒,拎起裝着醬油的塑料袋,剛想進廚房,卻被迎面突然冒出來的一張煞白的臉嚇得頭皮發麻,醬油差點滑下去。
“爸爸!一路平安!”這叮嚀好像已經慢了好幾拍,“誒?小井你今天回來得蠻早嘛。”因為敷着面膜已經快乾了,張不開嘴,話説得含糊不清。
井原恢復鎮定的速度夠快,畢竟已經差不多習慣。“我的媽啊,你能不能買一雙走路能發出聲音的拖鞋?”
我的媽不是感慨而是稱呼。
“不要。會刮花地板的。”
井原知道她還是固執,提出建議時原本就沒抱什麼期望,淡定地把醬油瓶放進櫥裏。“你又翹班了?”
“嗯嗯,部長前腳走我後腳就溜了。”好像還很得意,“爸爸不在家吃,晚飯你做好不好?”
“不好。”男生立刻果斷拒絕,自顧自打開冰箱取出冷水。“今天打球了,很累。”
謝媽媽不滿地“哼哼”兩聲轉身進了房間,不一會兒喉舌麥芒就一顛一顛跑出來:“哥哥。你做飯吧,我想吃你做的飯。”
井原瞥她一眼,繼續喝水。
“吃不到哥哥做的飯,我就會情緒低落,然後就會沒心思寫作業,於是週一就會被老師罵,被罵後自尊心就受到打擊了,還沒有恢復考試就來臨了,所以成績就退步了,退步就缺乏自信,從此就一蹶不振了,高考就掉到三本學校去了,三本學校課業很輕鬆於是我學壞了,整天去網吧打遊戲,在打遊戲的過程中遇見長得帥的壞男生跟他們瞎混了,後來頭腦發熱和其中一個同居了,然後因為無知我懷孕而男友逃跑了,我不敢回家向你要錢墮胎只好偷偷把兒子生下來了,兒子長大後很怨恨我輕率地生下他在單親家庭成長心裏有陰影,所以他被有心計的女生勾引結婚徹底離開我了,我變成了孤家寡人,沒有精神支柱工作下去被開除了,最後,我七八十歲,變成老太婆一個人在路邊撿塑料瓶,悲慘的一生就這麼完結了。而我的人生之所以變得這麼悲慘全都是因為——哥哥你不肯做飯!”
男生順手倒了杯冰水遞到麥芒面前,然後從冰箱裏找出食材準備炒菜。
女生喝着水哼起歌自認功德圓滿。
過了半響,井原才説:“麥麥,其實我覺得剛才那段沒什麼可行性。”
“誒?”
“和你同居的男友等不到你懷孕就會逃跑,相信我。”
井原覺得自己家以前勉強還算正常,無非是老爸,工作狂、冷麪——井原的冷麪完全是遺傳。而老媽,愛翹班、幼稚、又懶惰又臭美——從好的方面也可以説注重保養。
但自從麥芒搬來同住,越來越讓人找不到這個家存在於地球的證據了。
首先,是猛獁象的問題。
為什麼嚴肅的冷麪的嚴重缺乏情趣、幽默感和想象力的一家之主會平靜地回答“知道了”?那語氣簡直可以理解為“猛獁象果然是隱患啊,上週我才差點遭遇劍齒虎”。
好吧,姑且認為大家都理解“猛獁象”是某種惡勢力的代稱。
那麼其次,從什麼時候開始媽媽已經稱呼爸爸為“爸爸”了?這輩分不是完全錯亂麼?
好吧,反正謝媽媽已經長期被定位為小姑娘,非説謝爸爸家養了兩個女兒也不會有人反對。
那麼最後,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兩個小姑娘勾結起來狼狽為奸了?
總之,除了自己去適應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
“哥哥我做好了自然科學的課題,你待會兒幫我檢查一下吧。”倚着廚房門框的麥芒説。
“嗯?這麼快?前天才聽你説你要做。”井原背對她翻炒着鍋裏的蔬菜。
“因為很早就有想法了。”
這倒是不意外,教主的想法總是很多,但就怕很離奇,所以井原接着問:“是關於什麼的課題?”
“證明早鍛鍊有害身體健康的。”
“什麼?”以為聽錯了,男生驚異地回過頭,然而麥芒卻又準確無誤地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要確定這種顯然無法通過答辯的課題?”
“因為每天早上到校後就跑步好累好煩哪,又不能一個月30天都以生理痛為藉口請假。”
“這課題成不成功倒是其次,關鍵是根本沒人會理你吧?難道就因為你做了這個課題學校就會取消早晨的跑步?”
“所以我不僅要把它當做課題報告,而且要改成意見報告上交學生會,如果意見被採納學生會也有權利取消晨跑。”
“你省省吧。”
雖然當下就潑了冷水,但吃過飯收拾完碗筷,井原還是被拖去檢驗課題。不得不承認,教主不愧為教主,A4紙5號字的歪理邪説長達60頁。
好不容易等井原從第1頁看到60頁,麥芒湊上前來:“怎麼樣?還有要加的內容麼?”
“就這樣交吧。”
“可以麼?”
“不過你要考慮清楚,世界就靠你了。”男生嚴肅又鄭重地説道。終於體會到爸爸剛才回答“知道了”時是什麼心情。
麥芒極其振奮,好像胸前閃爍起電池殆盡信號燈的奧特曼,抱着身負重任的英雄情懷狠狠一點頭:“我明白。”
看來沒聽懂。
井原把厚實的課題報告還給她,長吁一口氣,轉身,離開,丟下一句:“我的意思是,交上去就不是囧死人而是囧得世界都要毀滅的大事故了。”
麥芒愣了兩秒,動了怒:“哥哥!你怎麼就不相信科學呢!”
已經走出房門的井原扶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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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原已經被大學直錄,到校也變得消遣,而且在校的大部分時間不是被老師拉去幫各種各樣瑣碎的忙,就是泡在圖書館看書。
祁寒則因為還只是低年級生,日子也算過得悠閒,但和井原到底沒法比。所以接下去的整個星期基本都沒碰見。
到了週五,競賽班的老師順帶一提:“他們三年級剛考完八校聯考,謝井原被拉去批考卷了。”
這都行啊?
祁寒羨慕不已,覺得學生做成那樣他真是圓滿了。不過祁寒也沒打算要向他看齊,“該享受的年紀就享受,該玩鬧的年紀就玩鬧”,每當祁寒想幹點出格的事,就用這種説法來寬慰自己。
捱過授課時間,老師下發了練習捲回辦公室吹空調,祁寒立刻捲起書包溜出了教室與早等得不耐煩的同伴匯合。
還早,連統一放學時間都沒到,但構不成阻礙,幾個男生晃到側門,抓住鐵欄杆兩三下就輕鬆地翻出校外,把守在側門邊等街客奶茶外賣的兩個女生驚得五體投地。
這有什麼?祁寒得意起來,連扛着自行車翻牆我都成功過。
“去哪兒?”越獄成功後有人提出關鍵問題。
帶着濃烈灼熱感的空氣擦過腳踝,那似乎是夏天即將來臨的標誌。
祁寒在明晃晃的陽光下眯眼四下望,毫不遲疑地作了決定:“去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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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原在考卷空格邊機械地打着叉。
這種浪費時間的苦工在以前誰也別指望他這位自私自利且視時間為生命的高材生,但現在糟糕的是,全校都覺得他是個可以利用的閒人。
而要命的是,他確實很閒。
鬱悶的感想到此為止,因為被身邊年輕的英語老師打斷了:“你們K班這次考得不錯啊?”看來是對手中正在批改的試卷發表感想。
“你怎麼知道是我們班?”男生眼瞼也沒抬,對同班同學的成績絲毫不感興趣。
“當然是因為批到京芷卉的考卷啦。”
“滿分麼?”印象中,滿分已經成為她的標誌,而滿分的她似乎也經常成為密封試卷中K班的標誌。
“NO。”
井原反倒覺得意外,抬起頭,又確認一遍:“不是150分麼?作文你扣她分了?”
“不是作文啦,這種作文誰好意思下毒手啊?是聽力中的完形填空,扣了一分。”
井原這才想起來,剛才批過的考卷中,聽力有一空所有人不是沒填,就是瞎填了和標準答案挨不着邊的單詞,不過儘管如此,連京芷卉都在客觀題失誤也還是挺讓人意外。“是……磁帶發音不標準吧?”不知緣何做出了反權威的判斷。
“嗯,沒錯,剛剛去確認過了,那地方讀得不清楚。連京芷卉同學都在空格上畫着哭臉,能不讓人懷疑磁帶麼?”
“呃……這樣。”哭臉?井原心想,真是她一貫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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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一一把麥芒的藝術課手工作業——那件不知道從哪個洞才能把頭伸出來的所謂“晚禮服”——不慎改壞了,只好送去裁縫店加工補救。陪她去取是兩個星期後的週五,因此都翹掉了社團活動。
兩人在回程中產生分歧,韓一一想打車回家,而麥芒則堅持去車站乘公交。
“打車吧,懶得走了。”
“去公交車站可以路過商店街,我想買些小東西。”
“買什麼啊?”
“看到才知道要買什麼。”
“挑了半天到最後説不定你又什麼都不買。我可不想陪你毫無目的地浪費元氣啊。”
“那麼來石頭剪刀布吧。”
“伸手好麻煩。”
韓一一正是這種會在“石頭剪刀布”的提議後回答“伸手好麻煩”的超級大懶人。
經典事蹟之一,因為多一筆都懶得寫,考試經常在密封線裏把自己的名字省略姓氏寫成很長的一橫。分考卷時,別班老師已經能非常熟練地挑出它扔給9班老師:“喏,你們班的破折號同學。”
經典事蹟之二,高一上學期住校,隔三差五會從學校東門打車到學校西門,因為“從教室走路回寢室太遠了。”
所以,也算對她瞭如指掌的麥芒只好提議:“那麼打賭吧。下一個走過我們面前的是男人就走去商店街,是女人就打車,不過打車你付錢。”
“好吧。”
最後的結果是麥芒伸手招下一輛出租車。
“到哪兒?”兩個女孩坐定後,司機回頭問。
麥芒説:“到商店街。”
“哈啊?”渾身癱軟的韓一一重新坐起來。
麥芒轉過臉:“對啊,剛才不是説“是男人就走去商店街,是女人就打車(去商店街)麼?”
韓一一很平靜地接受了現實,因為長期實踐經驗告訴她,被教主不動聲色地擺了一道之後再哭天搶地她也是茫然的,唯一的辦法是不動聲色地從別處擺回去。
麥芒在商店街看中一對情侶手機鏈,還價未果,還是買了下來。韓一一覺得難以理解:“你又沒有男朋友,買什麼情侶系的?”
“誒?為什麼非要有男友才行?”麥芒立刻就把其中粉紅色的穿在手機上。
“否則呢?”指着剩下那根藍色的,“這個給誰?”
“嗯……”麥芒想了一會兒,“給你吧。”
韓一一舉起自己的手機示意已經掛了手機鏈:“不好意思,我有男友。”
“那……我也去找一個吧。嗯。”莫名其妙地下了決心。
“還沒聽説過為了不浪費情侶手機鏈而去找男生交往的!”韓一一跟上來,搖着頭,走了一段,突然退了回去,麥芒也停下了:“幹嘛?”
韓一一指着網吧門口的空地:“你在這等我,我好像看見熟人了。”
“哦。”女生用腳尖蹭蹭地面,乖乖地等在門口。
祁寒剛解決完一個BOSS就感到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記,抬頭髮現是韓一一,笑着轉身站起來,佯裝揉肩:“誒,我還以為又被人尋仇了呢。”
韓一一白了他一眼:“我都從門口路過了還倒回來,你面子多大啊還陰陽怪氣。”
“那我真榮幸啊。”男生似笑非笑,初中同學三年,也深知韓一一懶惰神經的發達程度。
“寒假我打電話到你家,被你爸接到,我沒敢説話立刻就掛了。”
祁寒又笑了笑:“幸虧你機智勇敢,否則現在就只能看見我的骨灰盒擺在這裏了。”
“你少貧。倒是你爸,還……那樣麼?”
男生有一瞬的失神,確認了一下四周全神投入遊戲的同伴,過後自嘲地説着“不那樣還能怎樣”,在桌子的陰影處把校服衣袖捋到肘關節處。
雖然光線並不好,但韓一一看了還是難免心臟抽搐。
男生沉默着把袖口重新放下去。
韓一一抽抽鼻子,踮起腳抬手摸了摸比自己高一大截的男生的額髮:“照顧好自己。”
“幹嘛啊——”男生又恢復嬉皮笑臉的語調,“搞得我跟快為國捐軀的地下黨一樣。”説着,把頭側過一個微小角度,無意間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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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陽明的校裙太短還是那女生本身個高,距離膝蓋至少還有十五公分,一雙緊緻細長的腿在明媚的夕陽下非常扎眼。女生的皮膚不僅白皙而且光滑,帶着年輕女孩才有的亮澤光彩。
打扮倒是很平常,上身的運動校服外套明顯大一號,肩部鬆鬆垮垮地往下垂,袖子長過了手掌,只剩指尖若隱若現。腳上的平跟帆布鞋不是什麼名牌。
杏色及腰碎直髮在風中輕柔地向一側飄動,中間的臉上掛着天真懵懂、有點傻乎乎的笑,但是比棣棠花深兩個色度的瞳孔裏,流動着一種憂鬱。
不管怎樣,這定格的瞬間都算是一幅明亮的風景。
祁寒覺得自己被某種力量吸進了另一個平行世界。但並沒能把眼前人和大頭貼少女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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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祁寒出神了,韓一一笑着輕推他:“我説,你省省啊,別對她出手。這小姑娘還什麼都不懂。”
“哦?”祁寒回過神,“和你一起的?”
“和我一起來逛商店街,不是和你一個世界的人,所以別動歪腦筋啊。”
女生換了副不同於先前的兇狠表情,像只領地被侵犯豎起全身毛進行威嚇的動物。
這表情反而讓祁寒笑得露出白牙,抱着逗弄韓一一的惡趣味,側過頭俯身貼近她的耳邊:“什麼都不懂我正好教她。”
女生睨他一眼,邊朝門口跑去,邊咬牙切齒地説:“前言收回,祝你早日從地球上消失。”
祁寒毫不介意地在身後招手,高聲道別:“月球見!”
韓一一像避瘟神一樣拽着麥芒迅速離開。
祁寒在原處呆立片刻,長吁了一口氣,走出網吧,兩個女生早就不見了蹤影。
在韓一一跑到那女生身邊拉起她的瞬間,就已經發現,所謂“身材高挑”是錯覺,比韓一一還矮一點,也就是因為太單薄纖瘦,身材比例較好,腿長,再加上網吧是個地下室構造,從下往上看,才顯得特別高。
是錯覺啊……
男生剛想回身進去,突然被地上的某樣折射光線的東西吸引了注意,拾起來。
是根手機鏈,仿水晶的,藍色的,月亮形狀。
廉價小物件。
祁寒把它放在手心裏掂了掂,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卻有種奇怪的感覺經由手掌流向了身體。
“跑什麼?”麥芒一頭霧水。
韓一一見已經跑出一段距離,慢下來鬆開麥芒的手腕:“剛才網吧裏那個男生,看見了嗎?”
“聖華的?”和哥哥一樣的校服,“和你好像很熟嘛。前男友?”
“饒了我吧。只是初中同學,不過就是比較要好的哥們而已。你記住他的臉了麼?”
“誒?”
“沒記住更好,以後不要搭理陌生人。記住了的話,不管在什麼地方遇見他,不管他説什麼話,都不要回答,知道不?”
“哈啊?為什麼?”看他一直笑得很慈祥(?),聽他最後道別也很搞笑。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説來話長很麻煩。”
“説嘛説嘛,你這樣説一半留一半多吊人胃口呀。”
韓一一想了想,覺得前因後果省略不了。“那傢伙是我初中時的後桌,其實平心而論人還不錯,也很講義氣,拉幫結派很有一套,年級裏肯為他赴湯蹈火的男生大有人在。”
“是不良少年麼?”麥芒歪過頭小心翼翼地問。
“你要那麼理解也行吧。”韓一一繼續回憶“初二時我們這屆部分男生和當時初三的部分男生進行過一場轟轟烈烈的羣架,數十人被集體處分的盛況豐富了女生們整整兩個月的談資。那位……”用拇指指指身後的方向,“就是那場惡鬥的始作俑者。”
“哦……原來是不良少年中的大BOSS啊。”
“反正,都是他不好。”
“怎麼個不好法?”
“亂搞女人了唄。”
“怎麼個亂搞法?”
“搞到當時初三的老大頭上去了。”
麥芒終於聽懂了:“他對老大的女人出手?”
“不。他對老大的老媽出手。”
麥芒止住腳步,停頓兩秒才繼續往前走,徹底默了。
可為什麼説那種危險的不良少年會主動來和自己説話呢?自己一向很良民,沒有被收為小弟的潛質啊。
麥芒沒想通,但也沒敢問。雖然有時候會不理解韓一一的想法,但肯定的是她絕對比自己聰明而且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是為了自己好,所以每次聽她的準沒錯。
不過,麥芒卻鬼使神差地下意識回了次頭,即使已經早已不是剛才那條街道。
粉紅色流雲向西邊的天空緩緩蔓延。
好像夢中的景色,胸腔裏瀰漫着一種被吸入夢境的奇妙心緒。
而在那夢境裏,似乎不止一次見過他。
如果當時沒有相遇,後來就不會擁有那麼多幸福和憂傷。但是麥芒一直相信,如果相遇沒有發生在當時,也會在其他什麼時間地點,那是一定的。
人與人之間,存在着微妙的連繫。
就像,在同一片陰霾天空中穿梭的,孤獨的鳥,交會時羽翼攪動起彼此能夠察覺的氣流。無法再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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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週三,麥芒才發現一對中的另一個手機鏈不見了。
“雖説有它也沒什麼用,可是為了它我都下定決心找男朋友了,怎麼説沒就沒了呢?”
中午在食堂,麥芒情緒低落地用筷子數着飯粒,韓一一坐在她對面悠哉地喝着湯。
“説明為了手機鏈去找男友的想法離譜到連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那一一當時是為什麼找男友?”
韓一一愣了一秒,稍作醖釀,剛想講述自己的感情史,麥芒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拿起了接,結果這一接就沒完沒了,只聽見麥芒偶爾“嗯嗯”兩下,而對方當了三輩子啞巴剛投胎一樣説個不停。
差不多300秒,韓一一忍無可忍了,扔下湯匙問:“誰啊?”
麥芒捂住話筒,面露難色:“説是賣保險的。”
韓一一接過手機,什麼也沒説,直接幫她掛了。
“誒?”小姑娘沒看懂。
韓一一淡定地繼續喝湯:“一個賣保險的你都能聽他唧唧歪歪這麼半天,要是賣保險套的那還得了。”
麥芒滿臉堆笑地湊到韓一一眼皮底下:“説吧説吧,戀愛的事。”
“沒什麼。”
“誒——?剛才不是準備説了嗎?”
“現在又改變主意了。”
“怎麼可以這樣!交往對象是誰至少要告訴我吧?”
“如果一個月後沒有分手再告訴你。”
“真差勁啊。”
“因為每次只要一告訴你,不到一個星期就會分手。”
“……難道是因為我才分手的麼?”麥芒哭喪着臉。
“不是自己最喜歡的人是主要原因,但也不能説完全沒有你的因素。你對人苛求度比較高,很多小事別人看起來都會一笑而過,但如果是你的話,就會覺得忍無可忍,每天都不停的説‘世界上還有男人比他更差勁嗎’、‘一點都不温柔的説’、‘難道你不覺得他對你很糟糕麼?’……之類。最後我也就當然會覺得對方真的不怎麼樣啦。你沒發現你周圍的人分手率遠遠高於中國正常水平嗎?”韓一一不緊不慢地陳述着,停下進餐的動作,眼睛始終瞥着餐盤裏的筷子。
麥芒知道懶惰女王的懶惰神經又抽了,拿起筷子從她手裏換下湯勺:“你真是人間極品。”
“多謝誇獎。”韓一一低下頭開始吃飯。
“這麼説,原來你們感情生活的複雜都是我造成的啊……”麥芒撿回剛才的話題,頗受打擊。
“無所謂了,圍繞在你身邊必須具備這種覺悟,再説你周圍的人本來也沒有一個是完全正常的,只有異類才會被異類所吸引。不過你的世界很理想化,對戀愛這件事期望值比較高,所以因為手機鏈找到的男友是絕對立刻就會被討厭的,別去浪費精力了。”
麥芒訕訕地咬着筷子:“但是這樣將來很容易變成敗犬吧”
“反正你是那種不管是不是敗犬都能樂呵呵地生活下去的人。”“説得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悲慘。”
話題正預備向“麥芒被嫌棄的一生”演變,卻被不遠處一陣震顫了整個食堂的巨響打斷。正是韓一一面朝的方向,順勢眯眼望去:“啊。藤遷。”
教主大人回過頭,見男生冒失地撞翻了整排餐桌導致無數餐盤落地,鄙夷地搖了搖頭:“嘖嘖,那傢伙不是棒球隊主力麼?怎麼協調性這麼差?”
“所以説……”半秒後懶惰女王就又恢復了鎮定,繼續吃飯,“果然沒有一個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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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臨近尾聲,井原終於忍不住對始終安靜微笑着的麥芒好奇:“今天你怎麼這麼反常?不對,應該説,怎麼這麼正常?”
女生笑眯眯地晃晃腦袋,像是剛從腦內劇場裏解脱出來,停了幾秒才答道:“上週五我和一一去逛街,買了一對情侶鏈,我掛了一個星星,可是發現閒置的月亮不見了。”
“然後呢?”
“我覺得真相只有一個——被偷走了!”
“所以呢?”
“所以啊,一定有人暗戀我!”
井原第一反應是掃視觀察父母的反應,那兩位家長似乎正沉醉於“今年的粽子都沒有去年好吃”之類正經事。男生想了想,覺得不宜總朝妹妹潑冷水,於是點點頭表示認同,附贈一句友情提醒:“不過你決定交往前千萬要注意鑑別對方是不是人。”
麥芒一如既往自動過濾掉弦外之音,樂不可支地開始埋頭吃飯。
“哦,對了,明天下午我們學校棒球隊和你們學校比賽,我去幫同桌加油,可以順便去探視你麼?”
探視?
井原無視了自己被置身於非囚犯即病患地位的事實,略略考慮,説:“我應該在競賽班幫忙答辯。如果時間湊巧的話,結束後一起回家好了。”
“那明天短信聯繫吧。”説着才留意到,“競賽……那麼無聊啊……不過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為什麼哥哥頭腦那麼好,而我卻這麼笨?不是説有血緣關係的人因為基因緣故智商水平會差不多麼?”
“誰説的?”井原脱口反問,過後意識到有點不妥,摸着被一擊命中的麥芒的頭,“你智商比我高才對。”
“誒?”一張沮喪的臉瞬間陰轉晴。
“掃雷你不是每次都可以在10秒內搞定麼?”
“附件遊戲有什麼可比的。”有變沮喪。“CS每次都在10秒內被爆頭你怎麼不説。”
“……那個麼,因為我們家電腦的鍵盤比鼠標性能差。”
“再説成績也一直是中等。”
“一個人一次排名年級第一併不難,難的是一輩子排年級第一……(麥芒插話:你在自誇麼?)但一輩子年級第一也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一輩子排名年級第五十一,所以你不要氣餒繼續保持。”
“哥哥,你知道你有個特長麼?”麥芒苦着臉,“不管是安慰還是鼓勵,總之,任何好話被你一説都會讓聽的人高興不起來。”
“……過獎。”
“哦,差點忘了告訴你……”
井原抬起眼瞼看着眼裏閃出奇異光芒的麥芒説:“我的課題不僅通過三院答辯而且通過學生會審核因此從下週起早鍛鍊被取消了”
18年來信仰的世界觀,只有“適者生存”那一條還在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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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觀被顛覆程度不輕的還有祁寒。
習題時間溜出教室在樓梯口接聽手機,話説了一半,突然見上週五在網吧門口遇到的韓一一的同學出現在半層樓之下。祁寒睜大眼睛,確定不是幻覺後還沒顧得上掛斷電話打個招呼,就被對方“不良少年變態小偷跟蹤狂!”的大喝嚇得轉身就跑。
一個莫名其妙地跑,另一個莫名其妙地追。祁寒好半天才回過神,及時剎車在男廁所門口,轉身朝已經氣喘吁吁停在幾米外的麥芒問:“你追我幹嘛?”
“你、你偷了我的、我的手機鏈!”
“這個麼?”祁寒舉起手中的手機,藍色的手機鏈因動作幅度做起了像鐘擺一樣的機械運動,“是撿到的啊。”
“那是我的,還給我。”恢復過來的女生一臉認真地攤出手。
男生二話沒説就開始拆,可一想又覺得不對,你讓我還我就還,太沒我做人的風格了!於是停下手裏的動作,笑着歪過頭:“你小時候沒看過動畫片麼?”
“誒?”
“‘地上撿到寶,問天問地拿不着’沒聽過麼?”
麥芒恍然大悟,“原來是不良少年變態小偷無賴跟蹤狂。”暗自揣摩了一會兒,然後正氣凜然地抬起頭建議道,“算了,不還就不還,你和我談戀愛吧。”
誰能告訴我這兩者有什麼聯繫?
祁寒石化數十秒,還是斷然拒絕:“不行。”
“為什麼?”
“我不喜歡你。”
“原來是不良少年變態小偷無賴gay跟蹤狂啊!”再度恍然大悟。
修飾語太多,當事人徹底沒抓住重點:“不,不是啊。”
“你不是gay怎麼會不喜歡我?”麥芒異常理直氣壯。
“……”
“難道你在忸怩?”
“……”
“不是gay的話就快跟我談戀愛。”反倒是麥芒先不耐煩,這世界真是沒有準則了。
終於勉強從震驚中恢復,祁寒內心掙扎了一下,失節事小囧死事大。“呃……我錯了,我還你手機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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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原很快注意到,祁寒自從接完電話回來就頻頻走神,最後一題足足做了半小時,但由於並不是愛管閒事的個性,只等放學後對方自己主動陳述。
“果然人年紀大了什麼事都能遇上。”祁寒搖着頭老神在在地感慨道。
井原一邊垂眼給麥芒發短信一邊提醒他:“你好像年紀比我小吧。”
“那你遇到過被女生堵在廁所門口告白的狀況麼?”
井原手上滯了一下,抬眼問:“她是為什麼……?”非要選在那種地方。
祁寒會錯了意,得意地答道:“因為我帥唄。”
一瞬間,井原覺得這表情似乎在哪見過,仔細回想,哦,是麥芒。前一天晚上麥芒説:“所以啊,一定有人暗戀我!”時的神情與此如出一轍。
真是默契程度驚人的“因為所以”組合。
井原按下發送鍵,背起書包,和祁寒一起走出教室:“這就是所謂的‘80後和90後的代溝’問題吧,抱歉,我理解不了。”
那廂,麥芒的短信很快回過來:“我們結束得太早,都已經到家啦。”
這廂,祁寒好奇地折回忙於看短信停下腳步的井原身邊,探頭偷看手機:“怎麼了?”
井原把手機收回制服口袋:“沒什麼,我妹她們學校和我們學校有球賽,她過來了,本來想和她一起回家,不過她已經先走了。”
陽明和聖華有球賽?哦,這麼説來,之前那個神奇生物的出現就有據可循了。
祁寒問:“是表妹麼?”
“嗯。”
“誒——?住在一起?”
“嗯……從初中開始,但她上學期住過一陣校,這學期又回來了,申請走讀的理由寫的是‘寢室裏有巨型怪獸’,真受不了她。”井原無奈地笑笑,因為據他所知,那傳説中的“巨型怪獸”不過是隻稍顯大的壁虎。
對方少見地沒抓住自己問話的重點,祁寒不得不重問一遍:“可怎麼會和表妹住一起?”
“……特殊原因。”
井原什麼也沒再説,看似面無表情卻還有一丁點微妙神色留存,不屬於喜悦範疇裏的任何一種,像一層薄得看不見的霧氣,罩在臉上。雙目凝視遠方,有什麼滲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又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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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相似的時節。
天空的色澤卻比眼下更澄澈通透,天氣也更炎熱一些,晚霞把整個世界染成粉紅色,空氣中懸浮着令人氣躁的汗水氣息。
從自己家到麥芒家不過幾百米距離,越走街道越逼仄。
人行道邊緣冒着餿味的污水總是幹不透,屋檐下永遠坐着瓜子與唾沫齊飛的婦女,疑似泔腳油炸出來的豆腐串在汽車尾氣和揚沙塵埃中招搖,倒胃口。
再加上,身邊的小女生為了幾張奇多三國卡一路都在唧唧歪歪。心煩意亂的井原若不是領了媽媽的命令要把她安全送回家,很可能就把她扔在路邊不管了。
這種大麻煩,倒貼錢給人販子都不會有人願意拐去,
——當時是這麼想的。
所以當她嘟嘟囔囔掏出鑰匙時,井原如釋重負,聽見她“誒”一聲,已經掩飾不住厭煩的口吻:“又幹嘛?”
“門沒鎖。”小姑娘舉着喪失用武之地的鑰匙對着扇虛掩的家門,迷茫地抬頭看向哥哥。
井原微蹙起眉,把她往旁邊推了推,另一隻手搭住門把,輕推開一條縫隙,往裏面只望了兩三秒就立刻重新掩上。
“怎麼了?”麥芒扒住井原的手臂,好奇的湊上來,“媽媽先回家了嗎?”
井原嚥了咽喉嚨,叫聲“麥麥”,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非常沙啞。
“嗯?”不解不解。
瞥了眼視野較遠處的弄堂口,深吸一口氣就冷靜了下來,喉嚨也不再幹澀,井原試着把接下來的話説得輕描淡寫:“現在,只要你做一件事,我就把已經集齊的那一套三國卡全送給你。”
“真的嗎?”眼睛裏閃出精光。
“嗯,去弄堂口從一數到一千。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能中斷,聲音要響亮要讓我站在屋裏能聽見。”
“只要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大聲數數不中斷嗎?”好像還不太相信的樣子。
“嗯。數完就給你。全部。”
有些畫面不想讓你看見。
有些聲音不想讓你聽見。
我的視線突然延伸向遙遠,小時候的你站在明媚夕陽下跑向弄堂口閉着眼睛捂着耳朵大聲數數的模樣,永遠定格在了我的世界中央。
一秒前還覺得你是比鼻涕蟲更討厭的存在,一秒後卻幡然醒悟,為了能再看到你天真燦爛的笑臉,在那一瞬間,必須做出“數完就給你全部”的承諾。
……998。999。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