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璐腳步輕快地回府,一路上,他的嘴角都帶着笑意,心情愉悦得想歡呼、想大叫。
有了寶氏夫婦的保證和力挺,他覺得要娶竇櫻桃的目標就已經達成一半了,而另一半就得靠他的努力和實力了。
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他就不相信自己攻陷不了她的心!
據竇氏夫婦方才跟他説的,三天後,櫻桃會和兄長們動身前往京城,一路押鏢運往甘肅,光想到這段時間內櫻桃會與周以天朝夕相處,就讓他感到苦惱,因為他很有可能未戰先敗了。
要如何阻止櫻桃和周以天感情的發展?他得好好思考該怎麼做……
剛踏進園子,他就聽見琥珀大老遠傳來的喊聲。
“少爺,到處找不到你,你跑到哪兒去了?”琥珀氣喘吁吁地跑向他。
“什麼事?這麼着急?”他拍了拍琥珀的腦袋瓜。
“老祖宗在勝雪亭裏賞花,喊你過去呢!”琥珀邊喘邊説。
“好,我知道了。”
寶璐轉過方向,往園內的勝雪亭走去。
“少爺,你怎麼出門都不説一聲的?沒看好你,害我被老祖宗罵死了!”琥珀跟在他後頭抱怨。
“每回走到哪兒都要帶着你這條小尾巴,很礙事的。”
“少爺嫌我礙事了?”
琥珀扁嘴,委屈得像只就要被主人丟棄的小狗。
寶璐呵呵大笑。“我是讓你輕鬆點,你別不知足。”
“少爺,你是不是又去找竇姑娘了?”
“猜對了!”
寶璐拍了拍他的頭,給他一個讚賞的微笑。
“少爺,我覺得你得先讓老祖宗知道寶姑娘這個人,不然……”
“不然怎麼樣?”他一怔。
“萬一老祖宗不喜歡竇姑娘,你豈不是白忙一場嗎?”
寶璐微微的淺笑有如夏夜的微風。
“我一定會讓老祖宗喜歡她,一定會。”
勝雪亭內,幾個小丫頭在放紙鳶,蹦蹦跳跳笑嚷着,有意逗老祖宗開心。此時風清氣爽,亭下的池面上波光點點,讓人看了神怡心曠。
“老祖宗。”寶璐走上勝雪亭,在白髮老太太身前跪了跪,又向一旁的姜夫人跪了跪。“娘。”
“你呀,叫了這麼久才過來,咱們都玩了好一會兒了。”
姜老太太把他拉到身旁坐下,一面吩咐身旁的丫頭給他端上熱茶。
“寶璐,來。”姜夫人拿起石几上的一碟京果遞給他。“這盤珊瑚核桃是老祖宗特意從京裏帶回來的,知道你愛吃,都給你留着呢!”
“謝老祖宗,離京時我怎麼沒想到可以多帶一些走。”
寶璐樂得拈起珊瑚核桃,一塊接着一塊吃起來。
“你腦子裏只記得住你想記住的東西,可老祖宗心裏就只記掛着你呀!”姜老太太寵溺地輕撫他的臉。
“老祖宗説的話真甜,這顆蜜棗都輸給老祖宗了!”
寶璐笑着拈起一顆金絲蜜棗送進姜老太太嘴裏,逗得老太太呵呵大笑。
“你這幾日怎麼像野馬似的,成天不見人影,都跑到哪兒去了?”老太太嘴裏甜滋滋的。
“也沒去哪兒,只是四處走走。”寶璐喝了口茶潤潤喉。
“你的朋友們都在京城,你回到這兒誰能找呀?”姜夫人問道。
“有啊,有我小時候交的朋友。”他順道説道。
“小時候的朋友?是誰?”姜老太太訝異地問。
“竇櫻桃。”寶璐露出一絲微笑。
“竇櫻桃?”姜夫人攏起眉思索。
“對,她是‘武竇鏢局’主人最小的女兒。”他試探地説道。
“喔,我想起來了,竇遠熊!”姜老太太恍然想起。“我知道他一口氣生了六個兒子,當年還甚覺奇怪,為什麼他們家盡是生男,咱們家盡是生女。”
“娘這一説我也想起來了,當年我和竇夫人是同年有身孕的,曾經到廟裏上香時也和她巧遇過,我是求子,她是求女,後來我如願生下了寶璐,幾個月後得知她也如願生了女兒。想來也真巧,他們竇家陽盛陰衰,和咱們姜家正好恰恰相反呢!”姜夫人抿着嘴笑道。
“就是啊,那時我還懷疑是不是兩家的風水都有問題,差點想找人來看看風水呢!”姜老太太笑説。
“不過寶璐啊,你是什麼時候認識竇家姑娘的?娘怎麼都沒聽你説過?”
姜夫人忽然感到奇怪,因為她從來不曾聽寶璐提起過任何一個陌生姑娘的名字。
“大姐出嫁那一年我就認識竇櫻桃了。”寶璐表情認真地説道。“不過後來因為咱們家搬到京城,自然沒機會再和她接觸。搬回臨江以後,我偶然遇見過竇姑娘幾次,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很與眾不同的姑娘。她的功夫實在好極了,依我看,一般男子恐怕都不是她的對手呢!”
一説起竇櫻桃,寶璐的眼睛就發出異樣的神采來。
姜老太太聽到“功夫”兩個字便皺了皺眉頭。
“一個女兒家成天舞刀弄劍的很不像話,女人最要緊的是相夫教子,武功倒沒什麼可誇耀的。”
“武功好的姑娘也會懂得如何相夫教子啊!”寶璐替竇櫻桃説話。
姜老太太這會兒可就看出寶璐的不尋常了。
“武功太好的妻子難保不會把丈夫踩在腳底下,難能恪遵婦道,有誰家會娶進這樣一門男卑女尊的妻子?要是夫妻兩人拌嘴動了手,做丈夫的打不贏,治不了妻子可則麼辦?”
姜老太太索性把話説明白了,免得寶璐心裏生出些什麼妄念。
寶璐自己倒是不覺得男卑女尊是什麼不好的事,兩個人能不能相處得愉快、日子能不能過得開心?這些對他來説都遠遠大過那些牢不可破的禮教規矩。
何況,竇櫻桃早就摔過他一回了,但他並不覺得受挫,也沒有感到沮喪,反而對她更加好奇,進而更加喜歡她。
其實姜夫人從寶璐提到竇櫻桃這個名字開始就密切注意着他的神情態度了,當寶璐説起竇櫻桃時,眼中流露的興奮之情是無可隱藏的。
“寶璐。”她得趕緊把長輩們的打算提早一刻告訴他。“這兩天老祖宗已經幫你物色了一個對象,那姑娘是江西按察使李大人的掌上明珠,芳齡十八,聽説人物花鳥都畫得極好,還聽説她對‘八寶公子’慕名已久了,前兩天還高價買走了你的一幅畫呢!寶璐,只要你點個頭,這樁婚事便成了。”
寶璐沒想到老祖宗已經在安排他的終身大事,但此刻的他全副心思都在竇櫻桃身上,撥不出一絲絲注意力給別的女子了。
“老祖宗,我找一個會作畫的妻子做什麼?”寶璐長長地吁了口氣,開始找理由推拒。“要是兩個人成天在一起只能畫畫,這樣的日子豈不是悶死人了。”
姜老太太呵呵笑道:“寶璐,你年紀還小,所以還不懂夫妻之間是怎麼一回事。老祖宗告訴你,夫妻兩人興趣相投才能感情融洽,志趣相差太遠反倒會增加磨擦。你這傻小子,娶個妻子進門是要來迎合你的,可不是來折磨你的,你呀,聽老祖宗的話準沒錯。”
“不,我不要。”寶璐堅定地搖頭,完全聽不進老太太的話。“老祖宗、娘,我心意已決,認定竇櫻桃了。我現在很喜歡她,若此時要我迎娶其他女子為妻,只怕我做不到。”
“寶璐,你怎能這麼説呢?那姑娘可是老祖宗親自為你挑選的呀!”
姜夫人生怕老太太動怒,急忙用眼神暗示他。
“老祖宗——”他屈膝趴在姜老太太的膝上,用無辜的眼神哀求着。“我要娶我喜歡的姑娘,我現在只想娶竇櫻桃一個人。”
這是他從小到大的唯一絕招,通常此招一出,他所有的要求都會被實現。
姜老太太嘆口氣,對寶貝愛孫她總是硬不下心腸來,但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何況娶進門的是姜府唯一少奶奶,一點都輕忽馬虎不得。
“寶璐,你的婚姻之事可得聽老祖宗的了,老祖宗覺得按察使大人的千金比較適合當咱們姜家的少奶奶,你能不能多考慮一下?不要太堅持非竇櫻桃不娶,要不然……咱們和你爹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像是再給你多納幾房妾室……”
老太太輕哄着,終究還是不忍心寶貝愛孫失望。
一聽到多納幾房妾室,寶璐立刻搖頭。
“如果這只是為了能娶竇櫻桃而必須答應的條件,那我可不要,這樣未免太不尊重她了。”
姜老太太一臉疑惑的表情,像是從來沒聽過“尊重”這兩個字。當年她要兒子娶誰就要娶誰,納妾就要納妾,哪裏需要她如此費心哄騙。
一旁的姜夫人心中暗暗苦笑,但沒在臉上表現出來。她知道兒子執拗的脾氣,只要認定了的事,十頭牛都拽不回,她就等着看寵愛金孫的老太太要如何解決此事了。
“寶璐,你就真這麼喜歡那個竇櫻桃?”對愛孫向來有求必應的姜老太太已經動搖了。
“是。”寶璐答得絲毫不猶豫。
姜老太太沉吟着,半響沒有説話。
“竇家陰盛陽衰,説不定竇櫻桃很會生兒子呢!”姜夫人開口加了把勁。
這關鍵的一句話立刻説服了姜老太太。
“那姑娘……她還沒有婚配的對象嗎?”
寶璐開心地搖頭。“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
“那好吧。”姜老太太終於點頭。“你若非她不娶,這兩天就同你爹商量商量,找個好日子上門提親去吧。”
“多謝老祖宗!”
“不過老祖宗可有句醜話先説在前頭,要是她沒能給你生出兒子來,老祖宗要你納妾,你可不許再囉嗦了。”姜老太太仍不放心。
“生不生兒子的事暫且不必躁心。”只要她肯嫁,他就一定會努力讓她生出個兒子。“現下最重要的,是我得先讓竇櫻桃願意嫁給我。”
“你説什麼?她不願意嫁給你?”
姜老太太和姜夫人驚愕地覷他,彷彿聽到了令人難以理解的話。
“她現在還不願意,不過我會想辦法,一定要讓竇櫻桃也喜歡上我。”他信心十足地笑説。
此刻,雙方長輩都是他的後盾,他相信自己能夠打贏這場愛的戰爭。
竇櫻桃躺在牀上悶悶地盯着牀頂,一想到爹孃今天對待周以天的態度她就有氣。
更氣的是,爹孃對待姜寶璐卻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態度。
她瞭解自己的父母,相信他們不是因為姜寶璐是宰相之子才刻意奉承,但就因為太瞭解了,才弄不懂爹孃究竟是怎麼想的?
“爹孃到底為什麼不喜歡周以天?”
她捶了一下牀,猛然跳起身,想直接去找他們問個所以然。
竇夫人此時正好推門走進她的房裏,差點和她迎面撞上。
“櫻桃,怎麼了?你要去哪裏?”竇夫人愕然看着她。
“娘,你和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竇櫻桃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
“什麼怎麼了?”竇夫人明知故問。
“你們幹嘛對姜寶璐那麼親熱?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他跟咱們家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可是明明他跟咱們家一點都不熟啊!”
她仰起下巴,氣呼呼地嚷。
“原來你在不高興這件事啊!”
竇夫人笑了笑,拉她坐下來。
其實她早已經猜到寶貝女兒一定會發飆,所以特地到她房裏看她的反應,果真如她所料。
“姜寶璐很奇怪,最近老是纏着我,我都快甩不開他了,你們還對他這麼熱情,那他以後還有完沒完啊?肯定一天到晚就往咱們家跑了!”竇櫻桃懊惱地對着母親大喊。
“寶璐那孩子我瞧着挺好,就算時常往來也沒什麼不妥的呀!”
為何女兒不喜歡姜寶璐,她也想弄個明白。
“可我……我心中已有人了,姜寶璐只會讓我覺得煩。”
煩到她現在只要一想到周以天,就會莫名其妙跳出姜寶璐的臉。
“娘知道你看上了周以天。”竇夫人嘆口氣。
竇櫻桃轉過頭,愕然盯着母親。“娘既然知道,那還這樣對我和周以天!”
竇夫人打量她半響。
“櫻桃,那為什麼不喜歡姜寶璐?”
“他連我一雙手都打不過,根本就不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男人,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她秀眉輕挑,完全是輕視的口吻。
竇夫人無奈地一笑。“櫻桃,丈夫不是嫁來打架用的,他需要愛你、疼你,那才是最重要的啊!”
“可我就是不喜歡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到哪兒都要有人侍候的貴公子。我要嫁的男人一定要比我強,也要能保護得了我,更要能給我安全感。”
總之,絕不是那種整天有一大堆小丫頭圍着照顧的侯門少爺。
“你覺得周以天可以給你這些嗎?”
竇夫人微蹙柳眉,深深望着她。
“當然可以啊!”竇櫻桃答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可不一定啊,櫻桃,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可不是外表像就夠了。”竇夫人深深嘆了口氣。
“娘,你説這話是什麼意思?”竇櫻桃的眸底換上了審慎之色。
“人與人總要相處過後才會明白的,後天你們就要一起動身了,這一路上你可以好好觀察周以天,等你們回來之後,你再告訴娘,你是不是還想嫁給周以天。”
竇夫人知道愛女的脾氣,當她正喜歡着一個男人時,身為母親的若對着女兒喜歡的男子不斷批評,換來的恐怕只會是她的反逆心,倒不如讓她自己去觀察明白,這樣會比自己費勁唇舌來得有用多了。
竇櫻桃愣愣地看着母親,一臉茫然。
母親的話讓她的心裏有了一個朦朦朧朧的底,她開始感到不安。
難道……自己真的錯看了什麼?
“少爺,你要去哪兒?”琥珀亦步亦趨地跟在寶璐身後。
“你別一直跟着我。”寶璐搖手阻止他跟上來。
“我是你的小廝,不跟着你要跟誰?”琥珀跟得越發緊了。
“今天不用你侍候,你自個兒玩去。”
寶璐一早起牀,就記掛着“武竇鏢局”的車隊今日要啓程前往京城的事。
“少爺是不是又要上‘武竇鏢局’了?”琥珀一猜就中。
“你知道就好,我也沒跑遠,所以你不用跟過來了。”他快步走向前院。
琥珀一路緊追着。
“可是,老爺剛才命人傳話來,説一會兒‘寒春畫坊’的坊主要來跟少爺談事情……”
“是嗎?”寶璐皺了皺眉,他是在不喜歡跟滿身銅臭味的畫商討論自己的畫要如何買賣議價的事情。“看樣子我更要早點開溜了,免得一會兒走不成!”
他更加快腳步,奔出了前院。
“少爺——”
琥珀緊追不捨,一路跟着他到大門前。
兩個人才剛奔出大門,就看見“武竇鏢局”前排滿了車隊,竇家兄弟帶着鏢師們和趟子手們整裝待發。
寶璐在人羣裏尋找着竇櫻桃,忽聽見身後有人喚他——
“姜公子?是姜公子嗎?”
寶璐怔了一下,然後苦惱地緩緩回過頭,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見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雖未見過面,但約略猜得出來這人應該是某間畫坊的坊主。
“真的是姜公子!我是“寒春畫坊”的坊主,有件急事想求你幫忙呢!你這不是要出門吧?”
畫坊坊主匆匆忙忙地走向他,臉色焦慮。
“我……是有點事……”
寶璐心不在焉,視線始終落在“武竇鏢局”的大門口。
“公子,我這兒有非常要緊的事想求你幫忙,真的非常要緊!”
畫坊坊主猛然握住寶璐的手,神色凝重,眼角竟有淚。
寶璐呆住,忙問道:“什麼要緊的事?請説。”
“我想求公子替我畫一幅像。”
“這個容易。”寶璐笑了笑。“今晚我畫好了之後,明日一早便讓小廝給你送過去。”
“不、不!公子,請恕我無理要求,能不能請公子即刻替我畫一張?”畫坊坊主急忙説道。
“即刻?你立刻就要?”寶璐愕然。
竇家兄弟以及鏢師、趟子手們俱都好奇地看着他們。
“是,我的要求過分了點,請公子見諒。實在是因為我娘數日前過世了,而她老人家在臨終之前,最舍不下的人就是我,為了讓她安心地走,我便答應了我娘,告訴她會用我的畫像與她一塊兒陪葬,她這才安心瞑目。可這幾日我找了幾個畫師替我畫像,卻沒有一幅畫得像我。”
“我娘今日申時就要入殮安葬了,我心中實在在萬分着急,不知如何是好,便想到了公子您。聽説公子畫人物最傳神,能否請公子為我畫一幅像?不論公子開價多少錢,我都願意付!”
畫坊坊主語氣極盡哀怨,説着説着便落下淚來。
寶璐一向心軟,見這位畫坊坊主如此有孝心,更加不會拒絕。
“申時入殮?”竇止弓插口説道。“只剩兩個時辰可以畫一張像而已,這也太為難人家姜公子了。”
“就是啊!才兩個時辰,還要畫得夠像,沒那麼容易吧?”竇止劍也道。
“可以,兩個時辰夠了。”
寶璐笑着答應了下來,不經意看見一個嬌俏的粉紫色身影,原來竇櫻桃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眾兄長間看着他了。
“多謝姜公子,多謝、多謝!”畫坊坊主感激涕零。
“那……您請進……”
寶璐正要請畫坊坊主入府,忽然聽見竇櫻桃淡淡的一句冷語——
“逞什麼能,説什麼大話啊!”
竇櫻桃心中想的是,萬一在申時之前完成不了,到時候説不定還要遭人怨怪,説他辦不到還要應承,豈不是幫了倒忙還自討沒趣嗎?何苦來哉?
然而,竇櫻桃那兩句話聽在寶璐耳裏簡直像是射穿他自尊的利箭。
她瞧不起我?她不相信我辦得到?
她可以藐視他的一切,唯獨“作畫”,他不容許被任何人輕視。
“我沒有逞能,也沒有説大話。”
寶璐深深凝視着竇櫻桃,他向來不愛出風頭,但她的兩句話卻徹底激發了他的鬥志,他決定不讓她有機會再這樣看輕自己。
“琥珀,去把桌子搬出來,也把我的畫具統統搬出來。”
“是,少爺。”
琥珀沒敢遲疑,火速地奔進府去。
竇家兄弟們面面相覷,竇櫻桃更被他認真的眼神懾住,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此時躍動着晶亮的火光,不再充滿慵懶的笑意了。
琥珀將桌子和畫具陸陸續續搬到大門前一一擺放起來,寶璐在等待的過程中,全神貫注地觀察着畫坊坊主的面部細微神情和特徵,而竇家兄弟和眾鏢師、趟子手們則都圍在桌案前好奇地觀看寶璐的畫具。
這一大羣武夫們只知有文房四寶,曾幾何時見過那一排大大小小、各種形式的畫筆,也不曾見過那一盒盒色彩鮮豔的顏色,眾人看得新奇有趣,連竇櫻桃也忍不住靠過去好奇地瞧着。
“少爺,行了。”
琥珀把絹布鋪平,便退到一側磨墨。
寶璐的絹布都是事先就上過礬水的,所以可以直接就下筆。
他提起細浪豪筆,不再看畫坊坊主一眼,下筆有如風馳電掣,毫無遲滯,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就已勾勒出畫坊坊主的面部輪廓,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街上經過的路人見一羣人圍觀的陣仗,也紛紛好奇地走近湊熱鬧。
寶璐換過畫筆,左手持筆敷色,右手持豪筆描繪髮絲與衣襟線條,兩手同時並行,倏忽之間,畫坊坊主那張臉就惟妙惟肖地出現在絹布上了。
“譁——太像了……”
總人發出此起彼落的驚呼聲,都不停地拿畫坊坊主和絹布上人的像互相比對。
“很像、很像,真不愧是八寶公子啊!”畫坊坊主自己都難以置信。
寶璐抬眸掃一眼圍觀的人羣,目光在竇櫻桃同樣震訝的臉蛋上逗留了半響,微微勾起了一抹淺笑。
他再換一支更細的筆,僅在勾畫好的臉上輕輕修飾幾筆,最後在雙目細細點上,絹布上的人像便立刻就有了豐富生動的複雜表情。
“琥珀,我用了多少時間?”
他俯身,在濕潤的絹布上輕輕吹氣。
“回少爺的話,一個時辰。”琥珀答道。
圍觀人羣中又傳出一陣陣驚呼。
寶璐笑望了竇櫻桃一眼,彷彿在對她説:我就是辦得到!
有什麼好炫耀的!
竇櫻桃十分討厭寶璐臉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但心底又不得不佩服他着實精湛的畫藝。
寶璐從腰間荷包裏取出一枚玉印,輕輕在畫像下落了款。
“離申時還有一個時辰,現在立刻回去還來得及入殮。”他捧起絹布,遞給畫坊坊主。“顏色未乾,先別捲起來,免得壞了顏色。”
此時的畫坊坊主早已經激動得淚流滿面了。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這幅畫像您先出個價吧!”
“用不着了。”寶璐輕輕擋了擋他掏錢袋的手。“這幅畫像是坊主對令堂大人的一片孝心,我無法對這份孝心開價,你只管拿走,日後有機會再替我多賣幾幅畫吧。”
“這真是……實在是太謝謝公子了!”畫坊坊主哽咽地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定登門致謝!”
説完,畫坊坊主雙手捧着畫,轉身急奔回去。
“原來您就是八寶公子呀!”一個婦人驚喜地喊,從人羣中拼命往前擠,擠到了寶璐的面前。“我加閨女前幾日在‘秋波畫坊’見過您一幅畫,她愛極了,成天吵嚷着要買,但畫坊開價實在太高,我們家根本買不起,能不能請您隨手畫個幾筆給我家閨女,成全她的一片心?”
寶璐笑了起來。“請問姑娘芳名?”
“若蘭,蘭花的蘭。”婦女急道。
“好,若蘭。”
他提起筆,轉頭吩咐琥珀鋪紙,琥珀立刻鋪上雪白的宣紙。他略一思索,瀟灑地輕揮幾筆,便繪出一朵柔美的幽蘭,接着蓋上“八寶公子”印,然後給了那位婦人。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那婦人欣喜若狂地接下了畫。
圍觀的人羣見狀,立即起了蚤動。
“公子,也隨手給我幾筆畫吧!公子——”
眾人爭先恐後地擠向寶璐面前,誰都不願錯失得到“八寶公子”親筆畫的機會。
寶璐倒也沒拒絕,當真有求必應,只見他兩手握筆,左右手同時作畫,栩栩如生的牡丹、薔薇、粉蝶、秋霞、雲雀、飛雁等等,飛快地一小幅、一小幅送了出去,每一小幅畫底下全都印上了“八寶公子”的落款。
被興奮的人羣推擠到角落邊的竇櫻桃,瞠目結舌地看着眾人紛紛搶畫的景象,感到驚異不已。
她從來不知道“八寶公子”的畫會這麼受歡迎,她也不知道平時總是笑得温柔慵懶的姜寶璐,作起畫來的模樣竟然就像一條甦醒過來的睡龍般,張牙舞爪地衝天一翔,姿態瀟灑地翻騰在雲間。
她知道,姜寶璐在大門前作畫時故意要給她看得,而她也不得不承認,她似乎真的把姜寶璐看得太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