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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德國麻疹會有兩到三個星期的潛伏期,接着才會發病,通常會先發燒,頸頰等部位也開始長出疹子。

    這並不是什麼嚴重的疾病,召夜原本並沒有打算要住院,卻被秦夢寶以強迫的方式,安排住進了他隔壁的病房。

    半夜,高燒和發疹子的不適,讓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閉着眼的她仍能從腳步聲辨別出,走進她病房裏的人並不是護士。

    她不動聲色,想知道闖進她病房裏的人打算做什麼。

    來人刻意放輕腳步走到牀邊,伸出手,撫上了她的額。

    「奇怪,温度怎麼還這麼高?護士不是給了退燒藥嗎?」秦夢寶輕聲咕噥。

    放在她額上的手輕柔的為她撥開覆住前額的一綹短髮,俯下身,以自己的前額再測了一次她的體温。

    「會不會是醫生開的藥沒效?」他自言自語着。「明天再跟醫生提一下好了。」他在牀邊坐下,手指輕輕的滑過她的臉頰,逗留在她粉嫩的櫻唇片刻。

    儘管闔着眼,召夜仍可感受到有一雙灼灼的眼注視着她,有一隻手輕輕的為她攏了攏被單,温柔的輕撫着她的髮絲。

    停留了半晌,離去前,秦夢寶輕言細語的呢喃着,「祝妳有個好夢,」頓了下他再補上一句,「希望妳的夢裏有我。」這才悄悄的離開。

    在他走後,她睜開了眼睛,側首望向門口。

    由於她睡覺習慣熄燈而眠,所以病房裏的燈全關了,從門縫底下可看到醫院走道的燈仍亮着。

    她探手摸了下秦夢寶方才撫過的前額,剛才他俯下頭時,嚇了她一跳,以為他要吻她,結果他只是想測量她的體温,但用這種方法量,也未免太……

    雖這麼想着,卻有一股暖意蕩進她心底,睡意突然來了,臨睡前她喃語道:「我才不要夢到你,有你的夢那可就不叫好夢了。」

    她閉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早上,來探病的飆風,一進來便從垃圾桶找出一包藥,拿到她面前笑咪咪的問:「召夜,請問這包藥怎麼會『不小心』掉進垃圾桶裏了?」

    她和霓幻小時候都得過德國麻疹,所以終生免疫,不用擔心再被感染,醫院才肯放他們進來探病。

    一見飆風手上的那包藥,召夜臉色微變,支吾的道:「呃,那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別人丟的吧。」

    「騙肖ㄟ,妳住的是單人病房耶,除了護士之外,請問哪來的別人?莫非是其它病房的病人,閒閒沒事特地拿了包藥跑來妳這裏丟?」

    「也許是護士丟的,或許那包藥用不到了所以就……」

    「可這裏面的藥跟醫生開給妳吃的一模一樣,怎麼會這麼巧咧?」飆風另一隻手裏拿着另一包相同的藥。

    瞪着那包藥,召夜一時啞口無言,萬分後悔不該告訴飆風她住院的事。

    「妳呀,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怕吃苦的東西怕得要死,生病的時候也非得人家盯着妳吃藥才行,要不然不是全被丟進垃圾桶,就是衝進馬桶裏毀屍滅跡。」

    一起長大,她自然非常熟知她的毛病。

    「真不懂妳耶,都這麼大了還怕吃藥,也不怕人家笑話,而且這藥又不像苦瓜一樣有什麼特別的苦味,妳在怕什麼?」

    「那藥比苦瓜味道還差,就算我很快的把它們吞進去,嘴巴還是會殘留着藥品的味道,噁心得讓我反胃。」瞪着飆風手裏的藥包,召夜的眉心蹙了起來,她望向一旁的霓幻,可憐兮兮的用眼神求救。

    霓幻笑了笑,温言道:「妳在發燒,吃了藥對妳會有幫助。」

    「但是吃了那些藥會讓我的腦袋昏沉沉無法思考。」她仍企圖找出可以不吃藥的理由。

    飆風輕斥,「拜託,小姐,妳在生病耶,不好好休息還要思考什麼?來,乖乖把藥吃了,吃完藥就睡一覺,什麼都不要再想了。」不容她反駁的説着,她倒來一杯水,給她配藥。

    幸好她有先見之明,知道召夜肯定沒乖乖吃藥,所以一過來的時候,在護理站就先向護士再要了一包藥。

    秦夢寶在一旁看着召夜擰緊秀眉,一副被逼上刑場的痛苦模樣,很驚訝她居然會這麼討厭吃藥,也恍然大悟原來不是醫生開的藥沒效,根本是她半顆都沒吃。

    被逼着吃完藥,召夜的小臉全都皺在一塊,飆風再倒來一杯水給她。

    她連喝了三杯,才覺得稍稍沖淡嘴裏的藥味。

    霓幻柔聲開口,「召夜,這幾天妳就在這裏好好靜養,什麼都別想,珠寶內衣的事,我們幾個會抽空過去調查,妳別擔心了。」

    秦夢寶冷冷的出聲,「很抱歉,當初我和召夜的約定,是由她來執行,其它的閒雜人等請勿插手。」

    方才召夜看向霓幻求救的眼神,令他感到很刺眼,一想到他們之間也許有什麼曖昧的情愫,他就渾身不舒服起來,巴不得立刻把他趕走,不希望他再出現在召夜面前。

    飆風不以為然的道:「什麼叫閒雜人等,我們跟召夜親如一家人耶,何況,只不過是要找出那件珠寶內衣的下落,是召夜找到的或是我們找到的,有什麼差別?如果你擔心我們會向你另外要求其它的代價,這點你儘管放心,我們的目的是那枚紫玉花瓣,其它的什麼都不會向你要求。」

    秦夢寶不為所動,依然堅持。「當初跟我訂下約定的人是召夜,如果換由你們其它人來替代,那麼這項約定就不算數了。這就像訂合約一樣,如果屢約的人不同,內容自然就需要另外再議。」

    「喂,我説秦夢寶,你這根本是存心……」

    霓幻攔住飆風的話,瞭解的笑道:「飆風,算了,既然秦先生堅持,我們還是尊重他的決定。召夜,我們先回去了,妳好好休息。」

    飆風跟着霓幻出去前再道:「召夜,我明天再過來看妳。」

    「不用了,飆風,」召夜連忙搖手,「我不在的這幾天,霓幻一定很忙,妳有空的話,還是留在採夢齋幫霓幻好了。」

    「好吧,」看穿她的意圖,飆風笑説:「不過我會特別交代護士,吃藥時,一定要親眼盯着妳把藥吃下。」

    呃……不要,她最討厭吃藥了。

    一到吃藥時間,用不着護士看着她,秦夢寶便會來盯着召夜。

    她惱死了,但又不便發作,以免不小心召來黑暗。

    此刻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峙着。

    「我知道我長得帥,讓妳看得目不轉睛,不過請妳先把藥給吃了,再慢慢欣賞我。」

    他一向都知道自己是賞心悦目的大帥哥一枚,不過眼前的她可就不怎麼「好看」了,靈秀的臉龐和身上佈滿比昨天更多的疹子,多到有礙觀瞻,讓人不忍猝睹,看多了恐怕還有損視力,雖説他是毫無嫌惡的看着她。

    「很抱歉,恕我眼拙,無法看出你究竟哪裏帥了,」她板起臉孔。「我只知道你很煩,吃不吃藥是我的事,你如果閒着沒事做,可以叫你的女友來陪你呀,幹麼淨找我麻煩。」

    「我現在最有興趣做的事,就是盯着妳吃藥,」他替她斟來一杯水,「橫豎早吃晚吃都得吃,妳不如爽快一點。」

    召夜氣悶的剋制住自己的怒氣,這裏是醫院,她不能隨便動怒。「你出去,我要睡覺了。」説着索性拉起被單矇住頭臉。

    秦夢寶隔着被單輕輕的搔着她的臉,笑道:「妳再賴皮不肯吃藥,我就吻妳哦。」

    「你敢!」猛地掀開被單,她圓瞋美目瞪住他。

    早上梳洗時看到鏡子,連她都覺得全身佈滿紅疹的自己有點可怖,她不懂他怎麼能毫無嫌惡的直視着她,還説要吻她,她不信他真的敢吻這樣的她。

    他一臉痞樣的笑瞅住她,「妳想試試看我敢不敢嗎?」

    他黝黑的眸底閃動着某種異芒,她心頭一震,直覺他真的敢這麼做,而且還躍躍欲試。

    迫不得已,只好拿起藥,痛苦的擰着眉吞了下去,然後猛灌着開水,想淡去藥品殘留在嘴裏的味道。

    面前突然遞來了一顆太妃糖。

    「喏,含着它。」

    她睞着他,遲疑了下才接過,打開包裝紙含進那顆咖啡色的糖果。

    濃郁的甜香味掩住了藥的味道,果然好多了。

    秦夢寶朗笑着在她牀邊坐下,他將先前藏在身後的那包太妃糖交給她,寵溺的説:「以後妳吃完藥就配一顆糖,嘴裏就不會覺得苦了。」

    接過那包糖,她靦腆的垂下眸,覺得怕吃藥的自己好幼稚,竟然還要人家拿糖果來哄她。

    「你頭上的傷好一點了嗎?」只有母親會在她吃藥時拿糖哄她,但自母親七年前去世後,便不曾再有人這麼哄過她了。想起母親,心裏突然有點澀,但嘴裏含着的糖卻在舌尖適時泛着甜味。

    「腫起來的部份消了,只剩傷口還沒癒合。怎麼了?」細心的留意到她細微的異樣,他關切的問。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我媽。」她輕搖着頭,有點訝異他竟然看得出來自己方才些微的感傷,「你的傷沒事了就好。」

    「我看小秦可能還有嚴重的腦震盪。」方豪的聲音從未關闔的病房門口處傳來,他已經來了一會兒了,看見秦夢寶逼着她吃藥的情景,從不可思議,到若有所思的綻起詭笑。

    「方豪,你什麼意思?」聽見好友涼涼的話,秦夢寶沒好氣的瞋住他。

    「要不然你怎麼可能一反常態,」看着召夜原本清麗的容顏上佈滿一顆顆的疹子,方豪微微的移開眼神,不忍多看一眼,「以前只要別人的臉上多長了幾顆青春痘,就被你嫌棄到不行,現在你居然可以忍耐的面對她這張臉這麼久,還都不覺厭煩,這不是太不尋常了嗎?」

    秦夢寶覺得方豪根本不是來探他的病,而是存心來拆他的台。他以警告的眼神瞪他,要他閉嘴不要多話。

    方豪假裝沒看到他鋭利的眼神,自顧自的再對召夜説:「你不知道這傢伙以前有多過份,有一個和他交往的女人可能那陣子火氣大,臉上多長了些青春痘,就被他大少爺給甩了。」見秦夢寶臉色難看的微微一沉,他臉上的笑意更加恣意暢快。

    嘿嘿嘿,看吧,風水輪流轉,輪他報失戀那日被他狠狠奚落一頓的一箭之仇了。

    「方豪!」秦夢寶橫眉豎目的睨他。「你什麼時候成了長舌的八卦男了?」

    方豪無辜的回道:「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是以忠厚老實著稱的,長舌八卦這種詞彙怎麼可能用在我身上?!」

    不希望好友在召夜面前抖出他更多的風流韻事,他硬將方豪推出病房。

    「你特地撥空來看我,走走走,我請你到地下室的咖啡館喝咖啡。」

    一來到外面,秦夢寶根本沒有要請方豪去喝咖啡的意思,只有兩枚殺氣騰騰的利眼招呼他。

    「你幹麼故意在召夜面前説那些五四三的?」

    相較於秦夢寶的怒容,方豪顯得悠哉愉快多了,他好整以遐的笑道:「我哪有説什麼五四三,我説的都是實話不是嗎?我記得那個因為長了青春痘被你甩掉的女人,叫楊恩什麼的。」

    看出他是存心找他碴,秦夢寶送他兩記大冰眼。

    「你有完沒完,想變熊貓儘管説,不要跟我客氣。」

    他聳聳肩嘻笑着,「小秦,幹麼這麼緊張,連個玩笑也開不起,這次你該不會是玩真的吧?」他倒要看看他這個情場浪子,最後會有什麼結局。

    「什麼蒸的,還煮的咧,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在她面前胡説八道。」秦夢寶嚴正的説。

    「你很清楚的,我這個人一向不擅長鬍説八道,那是你的專利,我只説實話。」

    「不管你説的是實話還是謊話,總之你給我閉嘴不要開口。」想想覺得還是下妥,他索性説:「這陣子你不準出現在她面前。」

    方豪抱怨,「哇靠,小秦,你有了愛人就不要兄弟了,未免太可恥了!」心裏卻偷笑着,他果然陷進去了,看他怎麼死,那個召夜似乎跟一般的女孩不太一樣,想征服她,小秦恐怕有一場硬戰好打了。

    也許這次會破了小秦自己的紀錄,頭一次被女人甩了。

    秦夢寶斜瞅他,「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三八了?」他那句愛人的話讓他陡地暗暗一驚,思及了父親對母親一生的痴情,背脊倏地掠過一道冷意。

    他才不要跟父親一樣,一輩子只鍾情一個女人,最後還被那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那太可怕了。

    「我沒變,變的是你吧。」方豪意有所指。

    「才一出院,妳馬上就把醫生的話當耳邊風了。」秦夢寶不悦的看着召夜。

    原本他是想等她的麻疹好全了再出院,但只待了兩天,她便不想再留在醫院裏,吵着要出院。

    召夜站在秦紅玉房間的窗台下,仰頭看着上面的房間,見到他走來收回了眼神。

    「我在想,竊賊真的是從這裏竄上二樓的嗎?」看着他臉上那抹沒有掩飾的關心,憶起母親每回在叨唸她時也是這種神色,她臉色不由得柔了下來。

    他二話不説的扯起她的手,將她帶回二樓的房間。

    「別再想那些事了,出院的時候醫生不是一再的交代妳要多休息,妳究竟有沒有把醫生的話給聽進去?」

    「我已經好很多,沒事了。」現下只剩臉和四肢尚有一些疹子未消退而已。

    「妳去照照鏡子,看看妳自己的模樣,那叫沒事?」對她絲毫沒有省悟到自己生病的事情,秦夢寶鎖眉瞪她。「拜託妳去好好睡個覺,別嚇人了。」

    嚇人?她的模樣很可怕嗎?

    「不好意思,我嚇到你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明白她誤會了,趕緊解釋道:「剛才我到妳房裏找妳,沒見到妳,嚇了一跳,以為妳回去了。」

    她失笑的問:「那有什麼好嚇一跳的?」

    「我、嗯,那個……」秦夢寶岔開話題,「在醫院時醫生不是交代了嗎?妳要多休息多喝水,才會好得快,我又沒催妳一定要在限期裏找出那件珠寶內衣,妳就別再掛心了,好好安心睡個覺,若是真的找不到,頂多……」及時頓住要出口的話。

    「頂多怎樣?」她好奇的追問。

    「頂多……我不會跟妳收住在這裏的食宿費,妳慢慢找,愛找多久就找多久,找到天荒地老都隨妳高興。」好險,剛剛差點脱口要説出頂多他把花瓣送她就是了,所幸他及時打住。

    他才不要這樣就便宜了那個叫霓幻的男人。

    找到天荒地老?召夜蹙眉。

    「我可不想在這裏待那麼久。」若一輩子都浪費在這一件事上,那也未免太慘了吧。

    秦夢寶霎時沉下臉。「不管妳有多心急想早點完成任務,總要養好身體才是,否則珠寶內衣沒找到,還弄壞了身體,不是得不償失?」如果讓他先查到珠寶內衣的下落,他絕對會藏起它或是乾脆毀了它,讓她永遠找不到,一輩子都得留在這裏。

    他陡地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他竟然想留下她,而且還是一輩子?

    急忙甩甩頭,想甩掉那令他震驚的怪念頭。

    「小寶,你親愛的媽咪回來了。」樓下傳來秦紅玉高亢的嗓音。

    「咦,是我媽回來了,妳好好在房裏休息,我下去看看。」説完,他匆匆下樓,不敢再看召夜一眼,不是嫌她醜,而是他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嚇到了。

    目送着他幾近逃走的身影,召夜走到梳妝枱前,睇視着鏡中有些蒼白的自己,臉上仍有些疹子,不過比起前兩日已經好了大半了,要説可怕,也該是那兩日比較可怕吧,那時他甚至常和她説説笑笑,還説要吻她,可這會他竟然落荒而逃!

    他在怕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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