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殿後,路祈拉着他的小妻子走進書房,然後將袖子裏那面撿到的團扇遞給她。
“你拿這麪糰扇給我做什麼?”順手接過,裴嵐吟不解的問,下一刻留意到上頭題的那首詩,她定睛細看,“咦,這字跡……跟紙條上的好像,這團扇你怎麼得來的?”她詫問。
“我在筳席上撿到的。”他取出先前夾在書頁裏的紙條,與團扇上的字跡比對,果然是一樣的,他忖道:“這團扇應該是方才參加母后壽宴的人遺落的。”他指着詩末落款的“妍”字説:“我們説不定可以從這個妍字查出她的身份。”
盯視着詩末署名的“妍”字,裴嵐吟沉默片刻,才抬起那雙慧黠此刻卻滿是憂色的雙眸望着他,拉着他的手,語帶央求,“宣祺哥哥,我們不要再找這人了好不好?”
“為什麼?”路祈不解的問。
她緊抿着唇沒有答腔。
看她眉目間罕見的流露出一抹憂心,他抬起她的臉,“嵐吟,你在擔心什麼嗎?”見她還是遲遲不開口,他笑着嚿也,“我們已是夫妻,還有什麼事不能對我説?”
猶豫一會兒,她緩緩户口,“宣祺哥哥,你看這麪糰扇這麼精緻,不可能是宮女所有。”
“所以呢?”他誘哄着她繼續説下去,雖然她要説的,他已經想到了。
低着看着那麪糰扇,裴嵐吟説出推測,“這字跡既然與紙條上的相同,那麼也不會是不住在宮裏的公主們所寫,剩下的就只有那些嬪妃了。”早在看見那些紙條時,她便想到這個可能,直到看見這麪糰扇,才終於確定。
而此時她對他的心情,已與當初有了很大的不同,那裏她雖嫁進宮,但她一直沒把自個兒當他妻子,幫他燒燬字條,只是不想連自己也被拖下水。可現在,她真心認為自己是他的妻子了,她喜歡這個太子,發自內心的喜歡,她已是單純希望他平安,不希望他惹禍上身,所以不想他再追查下去。
見她眉心輕擰,路祈憐寵的揉揉她的發,安撫她的不安。“你是在擔心這件事被人發現,會為我惹來禍端嗎?”
見他仍一派悠哉,不見絲毫緊張,裴嵐吟以為忘了以前所有事的他,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神情凝重的開口,“不管寫這些紙條給宣祺哥哥的是父皇的哪位嬪妃,私通皇上嬪妃,這是滔天大罪,會被處死的!”
“哇,這麼嚴重呀。”路祈眉毛這才微微皺了下,不過他臉上的表情仍是不甚在意。因為私通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位真正的太子,他心裏並沒有任何負擔。
她一臉擔心的勸道:“所以宣祺哥哥,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們把這麪糰扇跟這張紙條一起燒掉吧,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被人發現。”
“好,聽你的,都燒了吧。”他點頭,沒有反對,他很清楚“前太子”乾的好事,都會算到他頭上,不能掉以輕心。
她找來上次燒紙條的陶缽,將那麪糰扇與他手上僅剩的紙條一起扔進去,點火燒了。
路祈憐惜的揉開她微蹙的眉心,明白除了擔憂他的安危,她也擔心他會再與那個女人糾纏不清,因此鄭重向她承諾。
“嵐吟,以前那個我,已經在上次失足落水時死了,從今以後,除了你,我心裏不會再有任何人。”
“嗯。”她輕輕頷首,慧黠的眼凝視着他,接着偎入他懷裏。
在這一刻,她選擇相信他的承諾,因為她相信會將自己所有財寶交給她的人,絕不會像她爹那般薄倖。
相依偎的兩人沒有發現書房的窗紙被戳破了個小洞,有人從窗外將一切都納入眼底。
****這段日子,裴嵐吟遵從皇后的吩咐,每隔一段時間便帶着路祈設計的首飾圖樣到玉宛閣,交由工匠們製作。
那些樣式別緻新穎的首飾非常受到宮裏嬪妃的喜愛,連出嫁的公主們都常常回來討。
由於首飾的產量有限,沒討到的,便要了設計圖樣,到宮外請人照做,甚至有些工匠偷偷複製了圖樣,製作些相仿的販售,一時之間,路祈設計的首飾在名門千金間蔚為風潮。
因此每當裴嵐吟拿着路祈抽空畫的設計圖來到玉宛閣,總會受到熱切的歡迎。
掌管玉宛閣的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官,名叫鍾荷,她一見裴嵐吟進來,立刻笑吟吟的迎上前去。
“大夥都盼着太子妃送來圖樣呢。”
裴嵐吟聞言,回以一笑,將帶來的絹紙遞過去。
那日沒有當皇后的面説胸針不是她設計的,事後也沒有機會澄清,因此,路祈要她將錯就錯,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就畫幾個圖樣讓她帶來交差了事。
在路祈的爭取下,玉宛閣每批按圖樣作的首飾一完成,都會讓她挑一件留着,所以她很樂意送圖樣來,更期待看見這些能工巧匠,將路祈的設計變成一件件精美的飾物。
接過她遞來的圖樣,鍾荷迫不及待的展開仔細看了一啓蒙,滿意的點頭後,收起圖紙,熱絡的説:“對了,太子妃,上次那批首飾做出來了,您挑一件帶回去吧。”
裴嵐吟聽了歡喜不已,雙眼發亮,跟着她來到擺放飾品的房間,鍾荷取出幾個錦盒,一一打開放在桌上讓她挑選。
她一件件拿起來端詳,有用瑪瑙與銀絲鑲製成的一對耳墜,有用玳瑁做的手鐲,有用白玉雕成荷花的玉飾,還有一支翡翠珍珠纏絲金步搖以及一支珊瑚製成的髮釵。
每一件首飾都做得無比精美,令她難為抉擇,猶豫半晌後,她決定挑翡翠珍珠纏絲金步搖,因為那支步搖上的鶴,眼睛的部分是用兩顆黑珍珠鑲嵌而成,下面還墜着黃金製成的流蘇,耀眼華麗。
她最喜歡這種閃閃發亮的飾品了。
手裏拿着那支金步搖,看着桌上擺着的另外四件首飾,裴嵐吟疑惑的問:“我記得之前拿來的圖樣有六件,怎麼少了一件?還沒做出來嗎?”
“太子妃指的是那條銀項鍊吧,已經做出來了,不過被皇后娘娘看上挑走了。”鍾荷開口解釋。
聽見被挑走了,她臉上不禁流露出失望。“想必那條銀項鍊十分美麗。”她一直很期待看到那條銀絲鑲玉的穗形項鍊,沒想到已被母后拿走。
“是很,所以皇后娘娘一看到它就喜歡得緊。”
玉宛閣製作出的首飾都要先拿給皇后看,等她挑完中意的飾物,才輪得到其他嬪妃挑選。
宮中規定,皇后每個月可以挑選五件首飾,而妃子們可以挑選兩件,貴人一件,昭容與才人則要等皇上賞賜才能選,而公主們每個月可以選一件,皇子的妻子同樣是一件。
鍾荷取過一本冊子與一枝蘸滿墨汁的毛筆遞給她,“請太子妃署名領取。”
接過毛筆準備署名時,裴嵐吟瞥見旁邊一頁簽有“孟妍”兩字,她猛然一驚,抬首詢問:“鍾大人,這孟妍是誰?”
****“參見父皇,不知父皇召兒臣前來,有何吩咐?”走進御書房,路祈躬身行禮。來這裏幾個月了,他對宮中繁複的禮儀,已越來越熟練。
皇上看他一眼,緩緩開口,“朕近日聽聞一些大臣説,你近來表現不錯,不僅積極處理朝政,對政務也有獨特的見解。”
“這是兒臣的本份。”路祈抬頭看着他,發覺這位皇帝老爹即使在嘉許他,眼神仍是冷冷的,沒有一絲父親對子女的慈愛。
皇上接着又説:“以前你不熱衷朝事,惹來不少大臣的非議,既然你現在有心改過,朕就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證明自己的能力,好讓那些仍對你這個太子有疑慮的大臣們心服口服。”
“什麼機會?”他隱約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再過兩個月便要舉行夏祭大典,朕把這次的大典交由你來籌辦,你可別讓聯失望。”他冷淡的語氣裏透露着警告,暗示他若把事情辦砸,定將重懲。
離開御書房後,路祈心中一片茫然,誰來告訴他那個夏祭大典是什麼東西?他聽都沒聽過。
不要緊,他可以回去問他的小妻子,她對朝廷各部的編制和規章禮儀都十分熟悉,一定知道。
回到寢殿,路祈看見她坐在榻上,一臉出神的不知在想什麼,連他進來了都沒有察覺。
他走到她面前,輕啄了下她的芳唇,寵溺的笑問:“嵐吟可是在想為夫?”
她抬眸看向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怎麼了?”發現她的異樣,他在她旁邊坐下,關心的問。
“……沒什麼。”該告訴宣祺哥哥她的發現嗎?她內心掙扎着。
他指着她的眉,“沒事你的眉毛會扭成麻花?快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以為他看不出她有心事嗎?也太小看他這個會老公了。
“我……”裴嵐吟垂下臉,絞着十指,遲疑了下才出聲,“我今天送你畫的圖樣到玉宛閣去。”
“嗯,然後呢,發生什麼事?”他接腔問。
停頓片刻,她的聲音才又響起,“你上次畫的那條銀絲鑲玉的穗形項鍊被母后挑走了,我沒看到。”
路祈失笑,“所以你在懊惱這件事?”他記得當時畫好圖樣後,她一直很期待想看項鍊的成品。
“嗯。”她低應了聲,選擇騙他。
她剛才想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她已經知道那麪糰扇的主人是誰了,可她不確定是否該坦白告訴他,得知對方身份後,她就隱約有股不祥的預感。
她怕他知道後,會去見那人,但那人身份敏感,萬一被人發現,惹出什麼禍端該怎麼辦?她更怕他見了對方後,會記起以前的事,想起過去的種種繾綣纏綿,一心只惦着那人,不再疼愛她了。她不想失去眼前這個呵寵她的夫君!因着這樣的私心,她才會躊躕着,遲遲無法決定要不要告訴他這件事。
路祈捨不得看他的小妻子一臉悒鬱,因此他温柔的捧起她的臉承諾,“那條項鍊被母后挑走了沒關係,過陣子我再設計比那條更棒更美的項鍊給你。”他路某人的妻子想要的東西,他一定會盡全力滿足她。
在他滿是寵愛的眼神下,裴嵐吟臉上重新漾開笑顏,“好。”她決定不告訴他了,她不要宣祺哥哥想起以前的事,她不想失去這個疼她寵她的夫君。他對她好,她也會對他很好很好。
見她重展笑靨,路祈滿意的吻了吻她。
“對了,嵐吟,你知道夏祭大典是什麼嗎?”
“夏祭大典?那是本朝在六月二十二日祭祀開國女帝的祭典。相傳開國女帝是天神下凡,因而在女帝歸天那日祭祀她,同時祈求女這庇護本朝。”解釋完,裴嵐吟接着問,“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件事?”
“因為剛才父皇召見我,把夏祭大典交給我來籌辦。”
聽見他的話,裴嵐吟臉上露出詫異之色,“父皇把這件事交給宣祺哥哥辦?”
見她表情吃驚,似乎很意外,路祈不解的問:“有什麼不對嗎?”
“夏祭大典是本朝最重要的祭典,向來交由朝中三公來負責協調各部辦理,父皇怎麼會將這事交給你?”她疑惑的道。
路祈將她抱坐在腿上,慵懶的把臉埋進她頸窩,聞着她身上的淡香,“你想他是不是故意刁難我?”在他看來皇帝老爹不喜歡他,説不定是想借此整他。
“這……我不知道,可這麼重要的祭典若不慎出了什麼差錯,後果會很嚴重。”裴嵐吟暗自心驚。父皇不喜歡宣祺哥哥是事實,可他畢竟是他的兒子,皇上會狠毒到藉此來廢掉他的太子之位嗎?
聽她這麼説,路祈十分確定皇帝老爹根本不是想給他機會,讓他向朝臣證明自己的能力,而是如他所想的等着看他出錯,看小妻子的臉色,出錯的後果恐怕比他想的嚴重,説不定會以此名正言順的廢掉他這個太子。
他越想越不寒而慄。不是説虎毒不食子嗎?這皇帝居然設陷阱等着自己的兒子路進去?!
垂眸想了下,裴嵐吟凝重的又出聲,“宣祺哥哥,我們出宮回我孃家一趟。”
突然聽她這麼説,路祈納悶的望着她,“怎麼突然想回孃家?”她不是不太諒解她爹嗎?
她簡單的解釋,“我爹是禮部侍郎,禮部掌管朝中各項祭典禮儀之事。”
她只説這兩句,路祈馬上懂她的用意,“你是想帶我回去,請教你爹關於籌辦夏祭大典的事?”
“嗯。”她應了聲,旋即起身整裝準備。
****裴侍郎府。
下人奉上茶水後,裴林德先看女兒一眼,然後望向坐在一旁的路祈,恭敬的開口,“殿下突然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他臉形瘦長,容貌斯文儒雅,説起話來不疾不徐,卻很直接。
路祈俊逸的臉上揚起温文的笑容,“我是帶嵐吟回來探望岳父大人的。都怪小婿不好,嵐吟出嫁至今,為了照顧我,一直都未回門省親,直到今天才有空帶她回來,望岳父大人不要見怪。”這些開場白,他來之前便想好了,所以説得很順口。
“殿下客氣了。”裴林德聽完他的話後,目光移回女兒身上。
因為過世妻子的緣故,對於這個女兒,他始終有些愧疚,雖想要補償,可每次看見她,都覺得她那雙太過清澈的眼睛像在無聲的譴責他辜負她娘,使他不敢面對,便漸漸冷落了她。
因此當她答應皇后的要求,願意嫁給病重的太子時,他心裏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他不用再愧疚的面對她了,憂的是病重的太子若熬不過,兩手一攤,她便成了寡婦,那她該如何是好。
但也許是她的合格真的旺夫,她嫁給太子之後,太子的病竟漸漸痊癒,連性情都變好了,開始參與朝政後,一些大臣對他更是讚不絕口。
看見她爹投來的目光,裴嵐吟猶豫了下問:“爹,二孃和弟弟們都還好嗎?”
“都好。嵐吟你呢,嫁進宮中的這些日子過得好嗎?”明知當着太子的面,不該這麼問,但裴林德還是忍不住,他很想知道女兒婚後的情況。
感受到他流露出的關切之情,裴嵐吟點頭回答,“宣祺哥哥對我很好,我在宮裏過得不錯,請爹不用擔心。”
路祈隨即接腔承諾,“岳父大人放心,嵐吟既然嫁給我,我就會照顧好她的。”
裴林德朝他拱手,神色鄭重的託付,“那嵐吟就麻煩太子殿下了。”他再看向女兒,“嵐吟,你兩個弟弟常吵着説想見你,有空多回來看看他們吧?”
“好。”她輕輕頷首。不知為何,明明只是很尋常的兩句話,但她聽了卻忍不住鼻酸,也許是爹神情裏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抹關心,令她的心發軟。
見寒暄得差不多,路祈切入正題,“這次了帶嵐吟回來探望岳父大人,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岳父。”
“不敢當,太子殿下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是有關於夏祭大典的事。”
“夏祭大典?太子殿下為何突然問及此事?”裴林德一臉不解。
“因為我父皇將夏祭大典交給我籌辦,明日早朝應當就會宣佈。”
“皇上將此事交給太子殿下辦?”裴林德聞言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見他的反應與裴嵐吟一樣,更證實了路祈心中的猜測。看來皇帝老爹果真不安好心。“沒錯,我知道夏祭大典是本朝很重要的祭典,不過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想請教岳父。”
“太子殿下有什麼不懂之處,微臣願盡力為殿下説明。”
接下來的時間,路祈詳細詢問夏祭大典的程序、相關禁忌和該注意的事項。
他們是在用完午飯後過來,等他問完,已經日落時分。
“多謝岳父大人今天詳盡的解説。”臨走時,路祈向他道謝。
裴林德把祭典的程序解説得很詳盡,可説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找出朝中祭典的相關規章典籍交給路祈,讓他帶回去看。
裴林德一路送他們到大門口,“若還有什麼不明白之處,太子殿下可以隨時來問微臣。”
“謝謝爹。”坐上馬車準備離開時,裴嵐吟開口。這一聲道謝,表示她已化解了心中對父親多年幽微的哀怨,因為她知道他是為了她,才竭盡全力在幫助她的夫君。
馬車緩緩駛離,在滿天的彩霞下,她掀開車簾回頭望了眼,看見爹仍佇足在原地目送馬車走遠,她忍不住伸手朝他揮了揮。
裴林德見狀,也揚起手對女兒揮着,削瘦儒雅的臉上展現出一抹欣慰。
片刻後,裴嵐吟縮回馬車裏,嘴角彎起一抹笑容。
路祈揉揉她的頭,將她攬進懷裏,“解開對你爹的心結了嗎?”
雖然在裴府時,他們父女倆並沒有多説什麼,可是他感覺得出來,他們父女之間那些無形的結似乎解開了。
閒適的靠在他懷裏,她笑得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兩顆白亮亮的小虎牙。
“應該吧,我想以後有空,我會再回來看爹,還有二孃和兩個弟弟。”
“嗯,有空我也會陪你回來。”他愛憐的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
“接下來宣祺哥哥要籌辦夏祭大典,只怕會很忙。”
“那等忙完後,我再陪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