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其餘同事嘆息,“怪不得他有一張曼勒符。”
原氏也點點頭,“根據檔案,他曾為曼勒險些傾家蕩產,幾乎變賣一切來支持我們的實驗室成立,別忘記世紀初曼勒許多實驗都被視為邪教儀式。”
“而且他在事後一字不提。也從來沒來過曼勒實驗室。”
原氏有感而發,“真正肯幫人的人永遠這樣大方。”
“那些口口聲聲‘你看我對你多好’之徒實在心懷不軌。”
大家感嘆了一會兒。
“他自己原本可以要求轉移小宇宙。”
原氏不出聲,他有點了解凌鎮亞那樣的人,生活對他來説已是一種壓力,物質應有盡有,也不能滿足他,在嘗試過一切方式之後,他決定安息。
“人各有志。”
“使人好奇的是,他同關元之賭的是什麼,而且,賭注那麼大,關元之如果輸了,又怎麼辦。”
原氏笑:“這恐怕連關元之本人都不知道。”
“讓我們看看關小妹近況。”
鍵鈕一按,熒幕出現關元之在室內憩睡的情況。
“這個女孩子熱愛生命,十分有鬥志。”
“這是手術成功至要緊因素。”
“明天可以替她做第一次小宇宙轉移。”
“她對新的軀殼有些抗拒。”
“那算得什麼,我對新的外套都不甚習慣。”
“三號,你負責安慰她。”
“每次有人手攜符前來,都叫我們擔足心事。”
“已是最後兩張了。”
“是,還有最後一張。”
“屆時不知那人會要求什麼。”
“我是你,我就不會過早擔心。”
“看情形江香貞這三兩日就可以結束假期返回家裏。”
會議完畢。
在另一邊,關元之舒適地醒來。
曼勒客房的空氣新鮮得不似地球上應有,睡着與甦醒,都是享受,在別的地方,很多時候,醒了比沒睡之前還要累,還有,睡着的時候亦亂夢頻頻。
元之想起她與鎮亞機構律師的對話。
元之:“我不要任何遺產。”
律師無言。
得到的人口口聲聲説不要它,得不到的人已決定為它對簿公堂。
元之説:“我若能健存,就必能找到生活,因為《聖經》上説日子如何,力氣也如何。”
“有志氣,但是遺囑上訂明財產發放的方式很奇怪——”
“我不要它。”
律師自顧自説下去:“凌先生説,領遺囑的人,必須説出一句三個字的暗號,”律師有點氣餒,想來想去不明白,為何他的僱主要玩這種使人筋疲力盡的遊戲,“暗號的真本存在瑞士國家銀行的保險庫。”
元之當然知道那三個字是什麼。
律師説:“近日來我得到超過數百個三字經,包括我愛你與狗不理。”
元之不出聲。“關小姐,錢呢,很多時候可以造福社會,錢,不一定要用來吃喝嫖賭,唉,我説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天晚上,元之知會原醫生,她已決定接受小宇宙轉移手術。
第二天一早,曼勒諸人駕輕就熟,安排兩個女子的身體同時並排躺在實驗室內,他們魚貫進入控制室。
三號忽然説:“原醫生,看,江香貞腦部尚有思想活動。”
原氏吃一驚,凝視熒光屏。
“驅逐它。”
眾人連忙按動儀器。
原氏迅速得出結論,“江香貞腦部若果有殘留思維,關元之的小宇宙進入後會受到干擾。”
助手忽然一問:“我們有時思想矛盾,雙重性格,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
原氏無暇討論哲學問題,再一次下命令:“驅逐。”
紅燈亮起,“原醫生,驅逐失敗,是否要放棄是次實驗?”
“醫生,也許兩女的思維可以和平共存。”
“原醫生,請即予指示,請即予指示。”
原氏沉聲説:“手術如常進行。”
他懊惱地一拳打在牆壁上,不知怎地,這項手術一直還有紕漏,無論如何改良,始終未能十全十美,人體與思維之間的聯繫實在太過奇妙,人力無法完全理解。
轉移手術在三百分之一秒時間內完成。
關元之瘦削的病體已經遭受淘汰。
她緩緩甦醒,眼皮先顫動兩下,隨即手指也可以蠕動了。
元之辛苦地吐出一句話:“謝謝原先生。”
眾人注視關元之與江香貞的綜合體。
忽然之間,他們聽見抗議聲傳來:“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還有,你是誰,你為什麼在我耳畔説話?”
曼勒一干人面面相覷。
三號頹然説:“驅逐失敗。”
只見江香貞緩緩坐起來,與控制室對答:“我要求見主任醫生。”
原氏按下通話器,“你倆在這七十二小時內,必須學習和平共處。”
江香貞惱怒,“笑話,你們先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忽然之間,她的表情又轉為羞澀,“原先生,你沒同我説,江香貞身體內,將會有兩個小宇宙。”
江香貞忽然之間明白了,沉聲問:“是哪個野鬼孤魂膽敢惜用我的身軀?”
原氏見多識廣,什麼樣的場面都見過,也深覺此情此景詭秘:一個女體,兩個聲音,兩種語氣,一對一答,如表演口技一般。
眾人額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原氏提高聲線:“江香貞,你聽我説,你進行小宇宙轉移術失敗,已經失卻元神,此刻不是靠關元之的精魂引發你的思維,你早已死亡。”
江香貞剎時間靜下來,呆呆地坐着不動。
過一刻,只聽得她囁嚅説:“原先生,她説她已明白。”這是關元之。
大家鬆一口氣。
半晌,江香貞嘆口氣,“我認為兩次手術均不成功。”
三號看原醫生一眼,“我認為她説得對。”
原醫生無言以對。
過一刻他對關元之以及江香貞説:“這是曼勒目前僅能夠做到的地步,你倆若是不滿意,趁早説,兩人都可以立刻恢復前狀。”
江香貞有一分詫異,“原來我在鼎鼎大名的曼勒研究室,怪不得。”
關元之卻説:“原先生,我想我不會習慣與他人共同一具身軀。”
江香貞冷笑一聲:“我還沒嫌你,你倒來嫌我?”
“兩位,”三號忍不住,“請互相包涵,否則該項實驗沒有開始已告結束。”
兩個女生只得靜下來。
只見江香貞表情變化迅速,一下子惱怒,一下子婉轉,忽爾揚眉,忽爾含笑。
三號説:“她倆在做內心交談。”
原氏問:“電腦怎麼説?”
“至多七十二小時後,江香貞的小宇宙會變得薄弱,消失。”
原氏鬆口氣,“這是我樂意聽到的消息。”
他們再留意,江香貞的表情,發覺兩女好似已經達到協議。
“原先生,我倆願意接受現況。”
眾人一起鬆口氣。
“我們希望即時可以離開曼勒,香貞想回一次家。”
原氏沉聲説:“原則上沒有問題,但是元之,記住,你只有七十二小時。”
江香貞苦笑,“聽着別人這樣談論你的遺體的限期真不是滋味。”
原氏待女性一貫有禮,“抱歉,曼勒惟有希望將來可以做得更好。”
實驗室的門打開,江香貞一骨碌起來。
“慢着,”元之説,“讓我看最後一眼。”
江香貞卻説:“別看了,你的殘敗肉體,棄不足惜。”
元之嘆息:“在你身體裏,我覺得精神奕奕。”
江香貞忽然嗤一聲笑出來,“在旁人眼中,我倆此刻喃喃自語,像不像神經病?”
元之有點佩服她,性格豁達是十分可貴的一件事。
江香貞嘆口氣,“我必須要見家父一面。”
元之:“我樂意奉陪。”
香貞:“看樣子你不去也不行。”
曼勒的員工都笑了。
江香貞與原醫生握手。
“元之,記住,隨時同我們聯絡。”原氏再三叮囑。
江香貞對關元之説:“他像非常關心你。”
元之答:“我是他的病人。”
江香貞説:“我聽過他的大名,他是舉世聞名的怪醫。”
元之遲疑,“在背後議論人家,不大好吧。”
香貞詫異,“閣下好不可愛。”
元之説:“我希望你喜歡我。”
香貞嘆口氣,“不重要了,我的小宇宙會漸漸減弱,關元之,最終,你會成為我。”
元之抱歉得説不出話來。
“不過,”香貞説,“很可能,你不希望成為我。”
元之驚疑地問:“為什麼?”
江香貞苦笑,“因為,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做自己。”
“對,”元之想起來,“你為何進行小宇宙轉移手術?”
“説來話長,先回家再講。”
在飛機上已經產生矛盾。
江香貞不住要求侍應生替她拿酒來,豪飲,元之懇求她少喝些,“我覺得頭暈,四肢軟洋洋,感覺好可怕,幫幫忙。”
香貞又重重嘆口氣,反問元之,“你是我,你喝不喝?我要求用別人的身軀,結果自己的身體反為人所用。”
元之運勁,運用左手輕輕取過她右手的酒杯放下,“原先生會有辦法。”
香貞笑,“你奉他若神明。”
元之慧黠的笑笑,“因為目前世上尚無人勝他。”
香貞寬慰,“噫,你並不笨,我至怕被蠢人佔用我的軀殼。”
元之忽然問:“你認識對面那位先生嗎?”
“完全陌生。”
“他又笑又打招呼。”
“小妹妹,你有沒聽過吊膀子這句術語?”
“啊。”原來如此。
江香貞戴上耳筒,流行音樂聲爆炸。
元之直喊:“救命,轉枱,轉枱。”急急撥到古典音樂台,去聽小提琴協奏曲。
香貞氣結,“誰來救我?”
這樣拉拉扯扯,回到都會。
江香貞精力充沛,下了飛機一點不累,元之開小差,打瞌睡。
香貞撥電話返家中,叫司機出來接她。
坐在咖啡座靜候,不禁有點寂寞,香貞喚元之:“醒醒,説説話。”
她只聽見呵欠聲,只得抱怨;“如此不濟。”
司機來了,見到香貞一絲驚異也無,他已習慣這一家人神出鬼沒,周遊列國。
倒是江香貞感慨萬千,難為她死而復生,竟沒有人牽記她,不管怎麼樣,她要搶時間來用,“先到公司去,再送我到施小姐家。”
辦公室氣氛千年不變,忙、肅穆,找生活原是至至嚴肅的一件事。
這個時候江香貞希望關元之睡久一點,給她多一點私人時間。
她推門進總裁室,父親不在。
連忙問秘書:“江先生人呢?”
眾人一聽到她這樣問,錯愕地張大了嘴。
江香貞知道一定有事,“快告訴我!”
秘書終於在案頭取過剪報夾子,打開,遞給江香貞,香貞一打開,便看到一段啓事。
“我倆情投意合,僅訂於十月一日在巴黎巴士滴教堂結婚,特此敬告親友,江則培任莉莉同啓。”
父親在兩個星期前結婚了。
香貞驚訝地抬起頭來。
“江小姐,他們仍在巴黎渡蜜月。”
香貞合上文件夾子,不語。
這時,她耳邊傳來元之的聲音,“香貞,請你控制自己。”
香貞定定神,不知從什麼地方説起。
元之説:“讓我來,我代你發話。”
元之問秘書:“他們有沒有找我參加婚禮?”
秘書不得不回答:“江先生忙得不可開交,未曾找過江小姐。”
江香貞對元之説:“不必再問下去了,我們走吧,這裏不需要我們。”
江香貞轉頭離開寫字樓。
在電梯中,她氣得面色煞白。
不用説,元之也知道,香貞不得其父歡心。
元之問:“要不要休息一下?”
香貞搖搖頭,“我要到一個朋友家去。”
她電召司機。
元之問:“這樣急,趕往何處?”
香貞不去回答她,看司機駛返家中,也不返回室內,一徑入車房,登上一部黑色跑車。
“香貞,”元之急急阻止,“讓我先喝杯水好不好?”
跑車引擎咆吼,車子已像一支箭似射出去。
元之有點氣,“喂,我未必要這樣尊重你,這具身軀我也有份。”
“請你包涵一下,元之,你的時間比我多。”
“唏。”元之氣餒。
“我會感激你。”
“此刻你趕去何處?”
“施美芝家。”
元之猜想那是香貞的好朋友。
車子飛得極快,途中引來多事之徒與她比快,左閃右避,險象百出。
元之不禁訴苦:“我早知道這個身體太時髦太前進,不合我用。”害怕高速度的她不住呻吟。
香貞不去理,仍然逢車過車。
元之在倒後鏡看一看她倆共用的身軀,只見香貞臉色鐵青,元之忽然覺得有主動的必要,於是她同自己説,元之元之你要拿出勇氣來,你也有一半控制權。
她凝神,“鎮定,鎮定。”她命令身軀,“慢下來,慢下來。”
果然,踩油門的右腳漸漸鬆開,但車子仍然維持着飛快的速度。
車子疾駛了二十分鐘才到目的地,停下來,江香貞一手推開車門,下車。
這時元之看到一列白色小洋房,香貞走到十九號門前,掏出鎖匙,打開大門,走進去。
元之已經有第六感,知道情勢不妙。
“慢着,香貞,誰住在這裏?”
香貞不理元之,她對這間屋子熟悉得不得了,匆匆走上一道迴旋樓梯。
“且慢,”元之拉住香貞,“站住。”
香貞到這時才開口,“別阻住我。”然後推開卧室門。
那真是元之所見過最寬敞舒適的卧室,長窗對牢整個碧海,藍色的海水映到白色的牆壁上,灩灩生光。
但是她們此來,不是為欣賞風景。
對窗的白色大沙發上坐着一對俊男美女,驟然看到江香貞出現,驚訝、惶恐,甚至有一絲害怕,他們的動作凝住,呆呆地瞪着江香貞。
元之暗叫一聲壞了,三角關係叫性烈如火的江香貞撞破,她豈肯罷休,這裏恐怕要上演六國大封相,她關元之是局外人,暫時還是維持緘默的好。
元之對江香貞説:“不要行動,和平解決。”
只聽得江香貞説:“阿施,你出買了我。”聲音無比悽酸苦澀。
那個留着長卷發的美女這時已經回過氣來,她居然直乎乎答:“對不起,香貞。”
哦,元之想,原來她是香貞的好友,她勾引了香貞的男友。
真複雜。
可是江香貞又説:“阿施,我怎麼樣對你,你不是不曉得。”她混身顫抖。
咦,元之覺得奇怪,這是什麼話?
此刻那俊男站起來擋在兩個女子當中。
那位姓施的小姐卻揚揚手對他説:“你且走開,這是我與香貞之間的事。”
俊男立刻聽話地悄悄離開房間,掩上門。
元之更覺事情怪不可言,談判怎可少了他?
元之拿出九牛二虎之力幫香貞壓抑情緒。
只聽得施小姐説:“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香貞答:“我還以為我回不來。”
施小姐咳嗽一聲,“故此我做出決定。”
“我早該想到你根本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施小姐自辯:“我得為自己打算。”
江香貞諷刺道:“這麼快?”
施小姐淚盈於睫,委屈地説:“你説過的,此行快則三日,慢則十日,我足足等了一個月,音訊全無,才決定開始新生活。”
關元之並不笨,她漸漸聽明白了,因為錯愕過度,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江香貞用手掩往臉,“你原可以再等一會兒。”
“等到幾時?你看你,回來了,依然故我,可見手術已經失敗,我等你一輩子也無用。”
江香貞怒吼一聲。
施小姐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我同情你,香貞,但事實上同性是不能結婚的,亦無可能生兒育女,我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我愛孩子。”她甩一甩長頭髮,風情迷人,聲音漸漸低下去,“對不起,你不能滿足我,我終究會離開你。”
元之的嘴巴合不攏來,使香貞的模樣看上去更詭怪。
施小姐有點害怕,她揚聲:“約翰,約翰。”
那俊男顯然就在門外,聞聲立刻推開門進來。
元之連忙對香貞説:“我們走吧,拿得起,放得下,別留下一條醜陋的尾巴。”
香貞一腔悲憤硬生生被元之壓下去。
她站起來,“門匙還給你。”
施小姐倒是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容易解決,站着只會發呆。
香貞不願離去,元之堅持雙腿往屋外挪,旁人看來,只覺江香貞舉步艱難,蹣跚地緩緩走向大門。
施小姐已立定宗旨快刀斬亂麻,再也沒有安慰香貞一句半句。
任由江香貞離開白色的小洋房。
到了門外,香貞蹲在路邊就哀哭。
元之任由她發泄。
這個時候,元之已發覺她控制香貞比較早時容易,呵,江香貞的小宇宙漸漸轉弱了。
香貞終於茫然抬起頭來,“元之,我該怎麼辦?”
“讓我們先離了是非地。”
“我混身乏力。”
元之急,“我不懂開車。”
香貞嘆氣,“我來教你。”
一下子就上了手,車子順利開出去。
江香貞一路沉默,元之可以感覺到她心如死灰。
元之好言勸道:“失戀矣。”
香貞聲音沙啞,“我為她,得罪了父親,失卻父親歡心,長遠住在伊甸園東,我為她,四處尋找男身,希冀做一次成功的小宇宙轉移術……”
元之語氣仍然温和,“也為着你自己吧,人總是在要緊關頭忘卻他們有時也為了自己。”
香貞無語。
元之十分難過,“振作點。”
香貞説:“我在世上最重視的兩個人,都輕賤我。”
元之無言以對,因為香貞説的是事實。
香貞牽牽嘴角,“對不起浪費了你的時間。”
“沒問題。”
“現在我已準備好隨時離開這個世界,毫不足惜。”
“香貞,我詞窮,不知如何勸你。”
“你真是個好人,元之,你會得到善果。”
元之不出聲。
香貞説下去:“自小,我都希望身為男孩,我一直沒想過要做女人,對於異性,我十分尊重友好,卻從未考慮愛戀他們,這是我天生的缺憾與悲劇。”
元之嘆息一聲,“貪婪與自私才是性格缺憾,自暴自棄才是悲劇。”
“元之,沒想到你這樣寬恕。”
“我們必需學習接受生活習慣與嗜好同我們不一樣的人。”
“假如家父同你一樣大方就好了。”
“你已成年,毋須理會父親的觀點。”
“元之,你真是一個自在優遊的靈魂。”
元之苦笑,“過去,我的身體已長年累月躺在醫院病牀上,靈魂再不釋放,簡直同自己過不去。”
香貞説:“這樣也好,我已沒有牽掛。”
“我們且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到我家去好了。”
江香貞的公寓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居所。
香貞攤攤手,“假使你喜歡,這一切都是你的。”
但元之卻躊躇了。
“你不想做我?”香貞苦笑。
元之為難地答:“我不是這個意思。”
“誰會怪你,連江香貞都不想做江香貞。”
電話鈴驟響。
香貞取起話筒:“哪一位?”她錯愕地抬起頭,“原醫生?”
元之更訝異,“他怎麼會找得到我們?”
香貞已經明白了:“曼勒研究所有的是辦法。”
真的,江香真身上一定有追蹤器。
元之籲出一口氣,“原先生,找我?”
那邊傳來原氏可親和藹的聲音,“你好嗎,元之。”就像問候一個感冒病人一樣。
“託福,還不賴。”
“你同江香貞相處如何?”
“我們已有相當程度的瞭解。”
原氏接着問了一個十分殘忍的問題:“你願意做她嗎?”
元之有口難言。
這時,江香貞反而客觀又鎮定地説:“她不願意。”
原氏有點為難,“元之,為何挑剔?”
“不管她事,原醫生,實在是我這個人太難做。”
原醫生不置信,“大家是年輕女孩子,豈真不能適應?”
“我想元之決定另做選擇。”
元之不出聲,等於默認。
這一刻也許是她人生中最難堪的一刻。
“元之,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這原先生簡直不識趣,居然叫關元之當着江香貞的臉批評江香貞。
要着實過了一會兒,元之才能夠答:“我一貫希望過種簡單的、樸素的生活。”這完全是外交辭令。
原氏似大惑不解,“無論什麼樣的身分,都不會妨凝你那樣做呀。”
元之在心中暗罵:“你這隻牛皮燈籠。”
終於原先生嘆口氣,“那麼,元之,你在限期之前回來吧。”
“謝謝原先生關心,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問。”
“回來之後,香貞會怎麼樣?”
“曼勒自然會適當處理。”
元之吞一口涎沫,這裏頭不知又要牽涉到多少匪夷所思的頂尖科技,元之掛上電話。
江香貞與關元之坐下來。
香貞斟一杯酒出來喝一口,笑説:“天下還有你關元之這樣善良的人。”
“你太褒獎我了,香貞。”
“告訴我,元之,為什麼你不願意做我?”
元之現在不介意喝多一口了。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剛才已經告訴原醫生了,莫非還有更假的假話?”
“有,”元之説,“我會告訴你,像你那樣晶光燦爛的靈魂是元法代替的,任何人來做你,都會比你遜色,我關元之就不必獻醜了。”
香貞詫異,“這是假話?聽上去再真確沒有。”
元之笑不可抑。
香貞嘆息:“所以,這中聽的假話才是最假的假話。”
當然,難聽的假話,找誰去聽。
元之低聲説:“真相是,香貞,我不願意做你,是因為我發覺你的辛與友都不懂得愛你,我可以改變你,但不能改變他們,終究無味。”
江香貞點點頭,“你終於明白我的處境了。”
“再説,”元之有點靦腆,“你一直希望做一名男生。”
“是,這確是我的意願,有一日曼勒會幫我達成願望,屆時我們仍然可以成為知己。”
元之忙不迭説:“不,不,不。”
香貞訝異,“我們不是朋友嗎?”
元之頹然,“是,是。”她有點語無倫次。
香貞笑了。
過一會她説:“假如家父有一日問起我,請代我告訴他,我在加勒比海度假。”
元之説:“我答應你。”
“我覺得疲倦,元之。”
“沒有關係,你大可以休息。”
香貞笑,“很多人會羨慕我,噯?”
元之只覺得她沉沉睡去。
元之嘆口氣,剛想同原先生聯絡,忽聞門鈴聲。
元之大大希望這是江則培來尋找女兒,但事與願違,門外站着的是一個妙齡女郎,一身火辣辣的妝扮。
“香貞,”她一開口便説:“回來了也不告訴我。”
推開主人,徑自入屋。
元之尷尬之至,她根本不懂應付江香貞的朋友。
那女孩子坐下來,點着一支香煙,對江香貞説:“你這下子該死心了吧。”
元之呆呆地看着她。
“現在,”那女郎低低的説,“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了。”
元之窘到極點,反而不由控制地笑出來。
女郎嗔曰:“笑什麼!”
元之不能不問:“這位小姐,你尊姓大名?”
那女郎立刻臉上變色,霍一聲站起來,指着就罵:“你活該孤獨一世!”
這是一個很刻薄的詛咒,但是元之無法向她解釋,那女郎一擰身,自顧自開門走了出去。
江香貞仍然沒有自沉睡中醒來。
元之決定回到曼勒研究所去。
用到回去這種字眼,可見在關元之心目中已經沒有其它地方比曼勒更親切。
她用聯絡號碼找到了原先生。
元之悻悻地抗議:“你們一定知道江香貞的來龍去脈,為什麼不告訴我?”
三號的答案:“沒想到你那麼狷介,在曼勒研究所,一切有思想的生命均屬平等。”
元之不語。
“況且,你與江香貞還同屬地球上的生命。”
元之一額冷汗。
“我們還貯藏着若干其它地方來的生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