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有客人,志佳不管,推開門,便對那位男客説:“你可以走了,時間到了,現在輪到我見小郭先生。”
那男客自然有氣,轉過身來,看到佟志佳,不禁呆住。
她不算美,也不算媚,但是那雙絕望哀傷的眼睛卻深深吸引了他。
他願意把時間讓出來,他十分有風度地站起。欠一欠身,“小郭,我先走一步。”
小郭送他到門口,“老原,我們改天再約。”
他瞪志佳一眼。
“小郭先生,救救我。”
小郭惱怒:“誰都不要救你這個可怕的人。”
不過是一句氣頭話,誰知佟志佳一聽,眼淚汨汨流下來,她放聲痛哭,蹲到角落,哭到無力站立,一如受傷的狗。
小郭聽得出那是流血的哀號,不禁惻然,半晌,他過去拍拍志佳的肩膀。
“哭,儘管哭,哭完了給我站起來,把臉洗乾淨,然後商量法子,解決難題。”
志佳一邊痛哭流涕,一邊點頭。
小郭坐下,喃喃説:“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他聚精會神與電腦對弈,置佟志佳於不顧。
志佳哭得夠了,吸一口氣,扶着牆壁,想站起來,第一撐沒成功,力氣不足,滑下去,坐倒在地。
志佳咬一咬牙,用力抓住牆角,這次用足腰力腿力,終於被她站起來。
這時,小郭淡淡説:“你總算還有可取之處。”
志佳一張面孔己哭得黃腫爛熟。
小郭先生一看:“原來女生們都是靠打扮。”
志佳被他整得哭不是,笑不是。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你已經幫了我最大的忙。”
“是嗎,哪裏?”
“小郭先生,你叫我站起來。”
“啊!靠的卻是你的雙腳。”
“多謝忠告。”
“不客氣不客氣。”
志佳告辭出來,筋疲力盡,心中毒素怒氣卻己自眼淚排泄殆盡。
明日如再有委屈,明日再哭。
今日就此打住。
她步入美容院去做按摩修頭髮。
煩惱多,是,不如意,是,生無可戀,或許也是,但佟志佳必須活着,因為她不能先父母而死,同時,她現在有一個五歲的孩子要照顧。
第二天,佟志佳登門去造訪應彤。
如去醫院檢查的病人,志佳早一晚已經無論如何食不下咽。
空肚子的人特別緊張,志佳喝一小口拔蘭地鎮定神經。
女傭迅速開了門給她。
應某已識趣避開,那小女孩一本正經在客廳練小提琴。
志佳一看,感動得五臟六腑完全反轉。
她輕輕坐下來。
這次,她沒有帶禮物,她不想一見面就賄賂贖罪。
失去記憶,不是她的錯。
呵記起往事還是好的,因為往事中有應彤這小小的人兒。
正如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後,雖然逸出牛鬼蛇神,最後現身的,卻是希望之神。
幼女見到她,輕輕放下弓。
她緩緩走過來,微笑:“媽媽。”她叫她。
志佳喉嚨裏像塞住一塊石頭,半晌才微笑着頷首:“小彤,你好。”
女傭斟出茶,志佳喝一口潤潤嘴唇,卻不知説些什麼才好,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女兒,且那麼大了,心中充滿喜悦,卻又覺楚痛。
終於她問:“日常生活,誰照顧你?”
“祖母,爹爹,馬姬。”
“以後,我也加入照顧你,可好?”
那孩子笑笑,“你身體好些時才照顧我好了。”
“是,我病了好些時候。”
女孩怪同情地説:“病得辛苦嗎?”
志佳視線模糊了,“還好,終於痊癒了。”
“是什麼細菌?”孩子好奇。
“一種可怕的病毒。”叫恨。
“你要保重身體,以後都不要再生病。”
“我一定聽你的話。”
“你會不會常常來看我?”
一定。
“今天我要學琴,一會兒爹爹開車送我去。”
“他很愛你。”
“是,我知道。”女孩笑。
“那麼,我先告辭,你好做準備。”
女孩異常禮貌:“很高興見到你,媽媽。”
“我也是。”
女孩送至門口,忽然擔心起來:“你會冉來,是不是?”
“啊我一定再來。”
出了大門,一陣急痛攻心,志佳用手帕捂住面孔,不住抽噎。
她聽到小女孩繼續練琴,已彈得像模像樣,樂韻悠揚。
可是佟志佳仍然不記得她如何成為這名小安琪兒的母親。
也許上帝對她特別恩寵,好讓她一切從頭開始。
世上也還不是沒有好消息的。
方女士興奮地向老闆報告:“雜誌銷路連續三期上升。”
“是因為我沒有參予嗎?”
“是因為我們終於走運了。”
“人會無故走運嗎?”
“會,一直做得最好,待羣眾發現我們的優點,然後,我們名之曰走運。”
志佳笑得落淚,先不知要流多少血淚汗。
“你好像並不太過歡喜。”
“聽我説,老方,銷路上升,我們便希望它一路升個不停,下期滯留原位,已經會引致失望,萬一不幸下跌,同事們更會沮喪,所以這件事非沉着應付不可,當它若無事好了。”
“譁,”方女士叫起來,“你幾時變得如此深沉可怕?”
佟志佳一怔。
“我們還年輕,喜怒愛惡都要分明,適當地發泄情緒是種樂趣,志佳,不要未老先衰。”
方女士説得對,可是佟志佳也並沒錯。
“我們今天訂了蓮花酒吧去慶祝。”
佟志佳剛想表示意見,方女士又説:“你一定要來,你得付帳。”
志佳很感激方女士照顧她寂寞彷徨的心。
志佳喜歡喝非常冰凍的香檳。
三杯下肚,但覺死而無憾。
同事們在興奮地商議下一期該用些什麼素材。
並且驕傲地説:“我們的封面女郎從不暴露。”
志佳動作有點呆滯,她嘴角像帶着一個微笑,又像沒有。
有人坐到她對面,她抬起頭來,發覺是張熟悉的面孔。
有點怔怔的佟志佳朝他點點頭。
那面孔屬於應佳均。
“他們説你在這裏。”
“找我何事?”
“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志佳攤攤手,一直以來,是他不肯與她對話。
她説:“謝謝你讓我見小彤。”
應君問非所答:“我希望你不要與我爭撫養權。”
志佳抬起頭,訝異地説:“我想都沒想過要那樣做,孩子並不認識我,暫時不宜與我生活,況且,這些年來,你待她這樣好,已證明你是一個完全稱職的父親。”
應君呆住。
他如一個被釋放的囚犯,心靈像一隻白鴿似飛逸出去,享有多年來渴望的自由快活,夢魔已除,精神卻仍然恍惚。
他不信自己的好運,這個可怕的女人,居然會放他一馬。
志佳説下去:“假如你們父女需要我,請馬上通知我,我會盡快趕到。”
人真的會變嗎?
不不,應佳均警惕起來,切莫託大,也許有更大的陰謀跟着而來。
志佳見他不出聲,便問:“你想和我講什麼?”
應佳均喝半杯冰水定定神:“就是這麼多。”
他聽女傭彙報,她們母女會見經過非常文明冷靜,以致小孩情緒平穩良好,這不是他所認識的佟志佳。
也許佟女士經過幾年修煉,更加厲害了。
他聽見她説:“我想看一看小彤的出生證明書。”
他一顆心又立刻吊起來,“副本行嗎?”
“可以。”
他又詫異她處處有商有量。
她又問:“我是幾時離開小彤的?”
應佳均忽然又睜大雙眼,憤怒恨怨懼交織,霍一聲站起來:“再見。”頭也不回地走了。
志佳握着酒杯,目送他離去,奇怪,這麼些年了,他還為她舉止失常。
他與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志佳乾杯。
第二天上午,應君便差人送來應彤的出生證明書。
她的確是佟志佳的女兒。
志佳抬起頭,看着天花板。
應佳均並沒有看孩子份上與她結婚。
他孩子的母親是一個人,他的妻子又是另外一個人。
志佳冷笑,活該,他的精神如果痛苦,咎由自取,與天無尤。
稍後,佟志佳接到一個電話。
秘書語氣驚異:“佟小姐,有個孩子要與媽媽説話,問她,她説媽媽叫佟志佳。”
“接進來!接進來!”
只聽得那稚嫩小小聲音説:“媽媽?馬姬説或者你知道什麼地方買得到粉紅色的球鞋。”
志佳急不及待地答:“我馬上去買,今晚送到。”熱淚泉湧。
“喔,那麼快,謝謝你,媽!”
“今天功課忙嗎?”
“十條算術。”
“你會不會做?”
“會。”
“那麼,我們稍後再聯絡。”
掛斷電話,志佳又破涕為笑,搶過手袋,出門去。
她被方女士在門處抓住,“小姐,站住!到什麼地方去?”
“我有十萬分火急事。”
“馬上要和廣告客户開會!”
“你與各同事們全權代表。”
她人已經奔進電梯。
在球鞋專門店裏留戀不去,每樣一對,並且與售貨員絮絮不停地傾訴:“五歲了……真乖,也很漂亮,每個母親都如此説吧,你們想必聽膩了,功課也不壞……父親視她如珠如寶,不過衣物還是由母親挑選比較好……”
一共買了五雙。
本想親自送上去,但一想,沒有二十四小時通知,會違背諾言,她不想得罪應佳均,便提到大廈管理處,撥一個電話給馬姬,叫她下來取。
“啊,太太,那麼多對!”馬姬笑,“會把小彤寵壞呢!”
早該那麼做了,只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佟志佳靜靜離去。
她致電父親:“爸爸,我想與你面談。”
“有要緊事嗎?”
“普通。”
“今天來吃晚飯吧!”
每次父親都那麼説,可是每次志佳都吃不到那頓飯,到了他家,他不是吃過了就是尚未開飯,那種氣氛就是叫他前妻的女兒不便久留。
繼母一句話都沒有,亦無叫人難堪的表情,她只是微微笑,眼神從不看向志佳,從頭到尾,她不覺得志佳的存在。
志佳沒事不上去,漸漸疏遠,説起來,還是她不好,她不算孝順,所以老父惟有寄望於幼兒。
連志佳都一直懷疑自己大概是隻黑羊。
這次不一樣,這次志佳但求把事情弄清楚。
她黃昏到達。
廚房十分靜,不像準備請客的樣子,惟恐客人吃飽了,覺得滿意,下次再來。
志佳走到父親身邊,“父親,華自芳説,是你差她來見我。”
佟青一聽,立刻站起來,掩上了書房門。
這才輕輕問:“你都記起來了?”
志佳間:“爸,發生過什麼事?”
佟父沒有立刻回答,側着頭聽一聽,連他都懷疑有人伏在門外偷聽。
志佳見父親怕成那樣,不禁竊笑。
世上有那麼多怪事,最奇卻是懼內,明是一家之主,見到妻子,一如耗子見到了貓。
“志佳,你終於想起來了。”
志佳見父親老懷大慰,只得順着他意説:“是,醫生説我已經痊癒。”
“那我就放心了。”
“爸,你有什麼隱憂?”
佟青沉默一會兒。
“爸,你不妨告訴我。”
“志佳,爸多希望你是爸的一條臂膀。”
志佳笑,握住父親的手,“爸,你有事儘管吩咐我。”
“我想把廠交給你。”
志佳訝異,“爸,我説過不會與弟弟爭。”
“可是,有人會和你爭。”
“有資格和我爭的人,必定與你更親密,就交給她好了,她陪你這麼些年,總得有些報酬。”
佟青感動,“志佳,你是真的讓她?”
志佳笑,那間爛廠,那間叫帳房先生都搖頭嘆息的破廠,志佳最怕老父令她接管,現在居然有人爭,志佳願意速速讓她爭贏。
“我卻過意不去。”
“我不覺得是損失,爸,不要再遲疑了。”
“廠是賺錢的廠。”
“我知道,但我此刻也有收入。”
“她孃家的一進去,以後你就難以插足了。”
“我有我寬廣的天地。”
佟青看着女兒,“你可真是脱胎換骨,再世為人了。”
志佳只得附和,“誰説不是?”許久沒與父親好好談話。
剛在這個時候,書房門忽然被推開,繼母站在門外。
志佳連忙站起來,“坐。”
“我自己的家,我要坐自然會坐,無需人招呼。”
志佳微笑。
終於發話了,終於不再扮演賢良淑德的角色了,嘖嘖嘖嘖嘖,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窮節乃現。
不知怎地,佟父見女兒反應幽默平和,一反過去激動,不禁也微笑起來。
繼母見佟氏父女同心,氣惱地攻擊:“你父親要把廠交給你,我就不放心。”
志佳不出聲。
人到無求品自高,正如她無心爭應彤的撫養權,此刻她也不爭佟家財產,所以她可以袖手旁觀,大佔上風。
繼母斥責她:“你想想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你父親能否信任你?”
志佳仍然沉着。
佟父想,呵,女兒終於成長了,過程雖然比他人痛苦,但終於也長大了。
“你尚未畢業就退學!”
什麼,志佳一怔,她沒讀完課程?
佟父咳嗽一聲,“這倒不要緊,許多人六十多歲再進大學。”
“你未婚生子!”
志佳不由得大訝,“女人不是已婚生子就是未婚生子,這是我與我子之間的事,旁人不必悲天憫人,旁人宜先把他們的子女教育好。”
繼母呆住。
以往的佟志佳遇事只會歇斯底里地哭鬧,從不會冷靜理智逐點反擊,這三年來她像變了一個人。
但是繼母還有最後一招,“那麼,縱火傷人也有充分理由?”
志佳收斂了笑容,看向父親。
佟青氣餒。
這竟是真的!
志佳震驚。
佟青揚手,“夠了。”
繼母自顧自説下去:“你父不顧一切要證明你身心健康,不惜叫你舊同學來上演一出活劇,要喚回你的記憶,你失憶?你有失憶嗎?抑或佯裝什麼都不記得,好逃避推卸責任?”
志佳看向父親,“爸,華自芳不是我的朋友。”
佟青説:“但只有她願意幫你。”
志佳站起來,“爸,無論世人怎麼看我,那不重要,即使我精神不正常,我是個令父親失望的女兒,我卻不覬覦你的財產。”
她嫣然一笑,看向繼母,“讓你白擔心一場了。”
她再對她爸説:“我會叫你放心。”
她保證。
繼母見無人與她爭,不禁訕訕,坐倒在沙發裏。
佟青送女兒出去。
“爸,你有沒有付華自芳費用?”
佟父點點頭。
華自芳真是個優秀的機會主義者,她辜負了她的芳名,她的所作所為竟是如此庸俗。
志佳當下向繼母那邊呶呶嘴,“回去陪她吧!”
誰知佟父卻説:“我現在不怕她了。”
“什麼?”
“我已一無所有,一切歸她,我還怕什麼?”
志佳見父親講得這樣滑稽,不禁大笑起來。
笑完之後,十分淒涼。
原來佟志佳是那麼不堪的一個人。
她跑到小郭先生處訴苦。
這時,真相已差不多大白,佟志佳比較有閒心觀察環境,説也奇怪,她發覺小郭偵探社像所心理醫生治療所。
客人來了,坐下,訴苦,一個走了,輪到下一個,排隊似的。
這次,先佟志佳而至的,是一個美豔女郎。
那女郎戴一頂極之別緻的帽子,它設計成一隻舢舨模樣,一張魚網自船身垂下,剛好成為帽子的網紗。
那雙美目在網下充滿幽怨。
她是上一個,此刻輪到佟志佳。
志佳問:“那樣美,也有煩惱?”
“佟小姐,美人也是人。”
“煩也值得,不美更煩。”
“你今日特選煩惱是哪一款?”
“原來,我過去真是一個十分可怕的人。”
“對自己別那麼苛刻,”小郭挺會安慰人,“也許有人逼狗跳牆。”
志佳悻悻地抬起頭,“謝謝你。”
“有幸有不幸,最幸運是做太平犬。”
小郭先生永遠有訴不盡的哲理,一桌一椅,芝麻綠豆,都能引起他的感慨。
志佳説:“即使為勢所逼,或是有人硬是要和我過不去,而我為此屈服了,做出失策之事,也是我的錯,也不值得原諒。”
“譁,沒想到你是聖賢人。”
“有人在不得意的情況下做了漢奸,你會原諒他嗎?”
小郭故意打岔,“我以為你出生時抗戰早已結束。”
志佳嘆口氣,“好好好,那不過是一個比喻,但,縱火傷人又怎麼説?”
小郭慢條斯理地説:“那件事,我調查過。”
志佳絕望地問:“我放火燒的是什麼屋子什麼人?”
“那是你的公寓你的孩子。”
志佳悸動。
她張大了嘴,唇齒顫抖,額角冒出來的是油不是汗。
什麼人會那麼做?
假如那是她的友人,她會很不齒地教訓道:要死要瘋要賤悉聽尊便,把孩子先交出來,社會自然會培訓他成人。
半晌,佟志佳聽見自己如離了水的金魚般喘氣,噗哧噗哧,在為生命掙扎。
她伸手掩住嘴巴,但是那股氣轉到她鼻子裏去了,呼嚕呼嚕,聽上去更突兀。
志佳的眼淚湧出來。
小郭給她一杯開水一顆藥丸。
志佳不顧一切就吞下去。
又過一會兒,她心情略為好過。
小郭説:“事故並不嚴重,沒有人受傷,不過窗幔燒着半截,你與孩子都受到極大驚恐,稍後應佳均破門而入,母女一起送院,未有報案,警方沒有記錄。”
佟志佳在心中叫:那不是我,那怎麼會是我,那不可能是我。
佟志佳是那麼自私自利自愛的一個人,連熟不透的肉類都不肯食用,怎麼會拿生命做賭注。
不不不,有人陷害佟志佳,創作這樣一個無恥的故事來打擊她。
“孩子比母親先甦醒,當時她只有十個月大。”
志佳蒼白着臉,“那不是我,那絕對不是我。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面孔一絲血色也無,漸漸由白轉為青,青又轉為灰,她斥責小郭:“沒有這種事,根本沒有這種事,我一向愛小孩,我最尊重幼兒……”聲音像破鑼般沙啞。
志佳嚇一跳,又掩住了喉嚨。
她混身發抖。
小郭説下去:“應佳均把女兒領了回家,告假一年,在家育嬰,在這段期間,他與華自芳結婚,但於同年,與華自芳分居,猜想是,他已不能愛別人。”
佟志佳木着一張臉。
“那是故事的全部。”
“不,”志佳搖頭,苦苦哀求,“還有,一定還有。”
“還有?對,你在醫院醒來,由令堂接返家中,從此以後,你沒有再提應佳均、應彤,以及華自芳這三個人。”
志佳摸摸已經沒有知覺一片冰冷的面孔。
“眾人都猜想你故意不想再提舊事,願意重新做人,也覺得那是惟一的做法,也接受下來。”
佟志佳不住同自己説:這是一個難得悽怨動人的故事,但不應硬插在她身上。
她至平和和退讓不過,男友一聲不響變了心,她都可以聽其自然,她佟志佳甚至沒有去審問倉。
小郭注視她灰敗的臉,“佟小姐,從灰燼中再生的鳥,叫鳳凰。”
志佳呆半晌,忽然打開手袋,取出鏡盒與唇膏,小心翼翼,把胭脂搽在嘴上。
那是一隻鮮豔的玫瑰紅,忽然之間,佟志佳整張面孔有了生氣,她由一個印支女難民又變成可人兒。
小郭在一旁曰:“譁,神乎其技,沒想到一支口紅有這麼大的功能。”嘖嘖稱奇。
志佳把手袋合攏,顫巍巍站起來,對小郭説:“再加一副耳環,更加不同凡響。”
小郭肅然起敬,舉起手敬一個禮。
志佳頹然説:“小郭先生,我已歇斯底里,不要再逗我了。”
“你已經熬過最難的一關,別放棄。”
“沒想到你對我諄諄善誘。”
“因為我也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地諷刺人了。”
志佳苦笑。
小郭説下去:“不久你就成立了雜誌社,幹得有聲有色,再過數年,恐怕連其他人都會忘記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志佳看着小郭,“往事,什麼往事?除了女兒是真的,其餘統是謠言,小郭先生,人言可畏哪!”
小郭莞爾,佟志佳的態度完全正確,他馬上唯唯諾諾:“我也是聽回來的。”
“記得謠言止於智者。”
小郭困惑了,“什麼是謠言呢?”
志佳很肯定地説:“但凡當事人不承認的,都是謠言。”
“是是是是是。”
他送志佳到門口,又不放心。
“你沒問題吧?”
“我根本什麼都不記得。”
“若有惡作劇的人硬來提醒你呢?”
佟志佳的勇氣忽然迴歸聚集,“我要是叫他得逞,我也不是佟志佳。”
志佳回到街上,只覺紅日炎炎,照得她睜不開眼睛,她連忙取出墨鏡戴上。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與事需要應付,豈可這樣倒下來。
回到雜誌社,佟志佳吩咐秘書:“替我找倉-醫生,叫他無論如何在三天內現形,我有話對他説,再替我找洪霓,我們三倍稿酬買她一般稿件,可預支六個月稿費。”志佳提一提氣,“我都準備好了,隨時開會。”
散會後,她親自我到了應佳均,對方已願意聽她的建議。
“我想規定一三五見孩子,有個時間表對她比較好。”
對方沉默一會兒,“我可以撥星期六或星期天給你。”
“暫時不用,你比我忙,你只得週末與她共聚。”
應某簡直不相信佟志佳會這樣承讓,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