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桀琅、擎天和相思三個人投宿在離「敖府」不遠的小客棧裏。
一路上,相思將桀琅和擎天的對話拼拼湊湊起來,才終於知道敖倪和梅丹朱的關係,原來敖倪和梅丹朱自童年便相識了,當敖倪的娘不得已必須帶他遷離時,敖倪將隨身佩帶的金鎖環當成定情之物送給了丹朱,誓言會回來娶她,然而經過了十年,敖倪的攣生哥哥敖仲竟陰錯陽差出現在丹朱眼前,丹朱不疑有他,應允了敖仲的婚事,敖倪震怒之下,從敖仲迎親途中擄走了丹朱,兩人在無憂谷結為夫妻,從此引發一連串的禍端。
敖仲設計圈套誘捉敖倪和桀琅,敖倪受了重傷被官府抓入大牢,而桀琅掉落懸崖,丹朱則被敖仲軟禁在敖府。
相思不知道這世間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對敖倪和敖仲好奇不已。
這天,他們發現「敖府」異常混亂,奴僕們紛紛變賣貴重家俬,桀琅和擎天到處打聽,才知道敖家準備搬離汴京。
擎天決定趁亂混入「敖府」,見一見被敖仲軟禁的丹朱。
當擎天將又黑又長的頭髮縮出一個簡單的髻,穿上輕柔的絲綢裙幅時,相思被擎天似男似女的容貌給震懾住了,她想不到擎天扮成女裝之後,竟然嗅不出一絲男子氣息。
桀琅左右端詳着,笑説:「擎天當個男人真可惜,若是個姑娘,早幾年我就被他迷倒了。」
擎天似有若無地一笑。
這夜,擎天從「敖府」帶回令人驚愕的消息——
他對桀琅説:「聽丹朱説,敖倪身負重傷帶着她逃出敖府,不過才二日就被官差追上,敖倪中了一箭,甚至還被灼傷了雙眼,被官差棄置在荒山,只把丹朱一個人抓回去。」
桀琅一聽見敖倪可能被人害死在山裏的悲慘遭遇,遏不住暴怒填膺。
「這個敖仲,簡直是心狠手辣。」桀琅怒不可抑。
擎天咬着牙,憂心如焚。「敖倪受了重傷,如何在荒山存活……」
「想不到,一個算命的話居然應驗了。」回想起敖倪對他們説過的宿命,桀琅覺得毛骨悚然。
擎天看着他,蹙眉輕嘆。「龍辰虎日出生的雙生子,終其一生都會相爭相鬥,這種宿命之説實在太離奇。」
相思聽不懂他們的對話,靜坐在一旁。
「上一回,敖仲坑陷敖倪頂替他入獄,這一回為了搶回丹朱,不惜將敖倪碎屍萬段而後已,如果他們兄弟一出生就註定要自相殘殺,這樣的宿命也未免太可怕了。」桀琅頓了頓,很憂心。
「明天我們就到敖倪失蹤的地點尋一尋,不管敖倪是生是死,我們都要找到他,至少給丹朱一個交代,就算要找敖仲報仇也有證據。」擎天説。
「好,明天就去找敖倪。」桀琅深吸口氣。
「三天後,敖府一家會動身到南方,屆時我們就把丹朱劫走。」擎天説。
桀琅點點頭,沉吟着,轉過頭來對相思説:「相思,這兩天我和擎天上山,妳在客棧裏等我們回來,好嗎?」
相思默默啜着茶,無可無不可。
她靜靜思索着這些明明與自己無關的人,卻因為桀琅之故,她必須與敖倪、丹朱和擎天這幾個人扯上關係。
桀琅的出現,改變了她這一生懵懂的歲月,接觸的人愈多,愈讓她惶惑不安,心中彷佛有着重重迷障,穿越不過。
另一個陷入迷障中的人是擎天,而令他陷入迷障中的人就是相思。
擎天永遠無法忘記,自己在生死關口初見桀琅的情景,桀琅將奄奄一息的他抱進了無憂谷,那時正是花開的時節,滿山遍野的花正開得顛狂。
自此,擎天便迷戀上了桀琅。
是桀琅不安定的狂情使他着迷,他特別喜歡看着桀琅吃他做的菜時那種明亮的表情,喜歡看桀琅與姑娘們調情時那種放肆的風流,喜歡桀琅遊戲人生的爽氣。
向來,桀琅愛與姑娘們調笑,是為了看女人狂戀他時的面容,從未曾愛上過任何一個女人。
擎天天真地以為,只要將一切的心事妥善埋藏,便能與桀琅一生相伴,沒料到卓相思的出現,讓他確知了一件事,他和桀琅的關係,並不是日升月落恆久不渝的,這種關係的轉變,讓他痛苦不堪,尤其看着桀琅以前所未有的態度苦苦追逐卓相思時,他心碎得幾乎要崩潰。
相思在客棧裏靜候着桀琅和擎天,當他們帶回一名眼睛纏裹着白布的男人,她才終於知道,原來這個男人就是敖倪。
敖倪,另一個不同於桀琅的男人,他的額角上紋着一條淡金色的飛龍,因灼瞎了雙眼而蒙上白布,模樣修長清俊,文雅斯文,説話的聲音柔和温煦,與俠骨柔腸的桀琅那種爽朗瀟灑,和擎天令人迷魅的陰柔之氣都截然不同。
當他們順利將梅丹朱從敖仲手中帶走,送到敖倪身邊時,相思看到了一段令她動容的愛情。
見到了梅丹朱,相思發現她也是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女子,巧笑倩兮,含情帶愁的眼眸,温婉柔順的笑容,像一朵鮮妍的春花。
相思從不知道愛情是怎麼回事。
她唯一知道的愛情,是母親那段歷經荊棘坎坷,受盡嚴酷的打擊,最後所謂的愛,仍只是個虛無的幻象,瞬息間灰飛煙滅。
但是,在敖倪和丹朱的身上,她看到了另一種模樣的愛情。
在永安鎮的酒樓裏,相思臉色寧靜,傾聽着每個人講述突遭意外的經過,那些事件都與她無關,她完全是個局外人,也不懂得如何與一羣人相處、談話,只能淡漠地傾聽着,閒閒地響應。
當她説出自己一輩子都不嫁人時,敖倪和丹朱都有着極大的錯愕。
「是啊——」相思不以為自己説錯了什麼,冷冷地説。「我娘説了,這世上沒有一個好男人,男人對女人總是見異思遷,而女人卻得費盡千辛萬苦來百般討好一個男人,結果賠上一生還落得一場空。」
相思話一説完,就看見丹朱臉色一僵,無措地看着敖倪,而敖倪若無其事的,全然不為所動。
她忽然看見丹朱微微一笑,嬌靜地説:「不,敖倪是好男人,敖倪自十二歲起就只愛我一個人,十年來都不曾改變,以後也一定是如此。」
敖倪雖然看不見,卻能精準地抓住丹朱的位置,深情地凝望她。
相思第一次以認真的眼神看着他們兩個人,假若不是親眼目睹,她絕不可能相信世上竟有敖倪這樣專情的男人,能對丹朱的深情十年不變,如此瑰麗纏綿。
她情不自禁地望了桀琅一眼,發現他正以火熱的目光注視着她。
同樣是男人,自己的父親也做不到敖倪這一點,桀琅又能辦得到嗎?她不免心存懷疑。
「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妳這種好運氣。」相思對丹朱説,也是有意無意地想説給桀琅聽。「我若是妳,也會嫁給敖倪這樣的男人。」
相思不知道自己的話究竟有多嚴重,竟驚住了在場的三個人,她看見敖倪表情微愕,丹朱吃驚,而桀琅則是如遭電擊般地直跳了起來。
「妳可千萬別喜歡上敖倪!」桀琅氣急敗壞地嚷。
「像你這種急躁輕浮的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了,喜歡上敖倪總比喜歡上你強。」相思忍不住,還想激他一激。
桀琅果真急壞了,敖倪識趣地帶丹朱回房,留給桀琅去盡情發揮。
相思掉頭回房,桀琅急迫在她身後拚命纏問。
「相思,妳不是真的喜歡敖倪吧?妳是隨口説説的,對不對?」
相思壓抑着笑意,一徑不睬他。
「相思,妳別是太久沒出谷了,見一個男人就愛一個。」桀琅緊跟着她,深遂的眼神密不透風地盯住她的眼睛。
她微嗔。「你胡説,我幾時見一個、愛一個?」
「妳明明心裏愛我,現在看見敖倪就變心了。」他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霸道地將她擁入懷裏。
相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被桀琅緊緊擁抱的感覺異常甜蜜,他的氣息、他的心跳,都讓她整個人輕飄飄的,昏眩不已。
「你別忘了,我説過這輩子不嫁人的。」她穩住心跳,用力推開他,瞥見他頰畔的金豹紋,心中微微一動。「我只當你是豹兒的替身,沒有所謂愛與不愛,更沒有所謂的變不變心了。」
「妳只要告訴我,妳對敖倪並不是真的感興趣。」桀琅仍不死心地追根究柢。
相思抿着唇,凝睇着他,輕輕地説:「我羨慕丹朱,如此而已,其它的隨你怎麼去想。」
桀琅釋然地笑了。「妳不必羨慕丹朱,妳擁有的不比她少。」
「若我一輩子不嫁人,你也會願意一輩子陪我?」她幽幽輕問。
桀琅沉穩地點頭。「或許這就是我的宿命,我一點也不在乎,這輩子妳可能不放心嫁給我,但是我會一直跟着妳,把我自己深深刻在妳心裏,到了下輩子,或許妳就會願意嫁給我了。」
相思徵徵地看着他,心口漫過一股暖流,連思緒都飄渺了。
是敖倪和丹朱深情繾綣的模樣打動了她嗎?她竟忽爾渴望起愛情的甜蜜。
在桀琅和敖倪的商議之下,一行人決定動身前往東北,一來為了讓敖倪和丹朱儘可能地遠離敖仲;二來則是為了替相思尋找她的舅舅。
往東北的途中,擎天在一處榆林中撿到了一個幾乎餓死的少女,名叫杜若若。
杜若若年僅十六歲,模樣長得玲瓏剔透,矯小可愛,因被繼父賣進大户人家當侍妾,驚恐得逃出來,一路沒有東西可吃,便餓昏在榆林裏。
丹朱極喜歡若若,決定把她帶在身邊,若若除了在擎天的面前會羞澀倉皇得抬不起頭來,平時見了其它的人,總是哥哥、姊姊地喊,嬌俏可人至極。
和一羣人相處,桀琅整個人是興奮愉悦的,但相思卻漸感疲累,雖然敖倪和丹朱都對她真誠以待,也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擎天的存在卻讓她惴惴難安,他眼中刻意的輕視和敵意,都讓她喘息困難。
一路上,相思傾聽得愈多,精神就愈耗弱,她彷佛覺得自己不曾在這個世上存活過似的,什麼事都不懂。
她愈來愈安靜,放任魂魄遊離出身體,彷佛只有如此,她才能少受一點折磨。
桀琅細心的看出來了,過了十渡,敖倪和擎天決定定居下來,而他則選擇陪相思到東北關外探尋她的舅舅。
相思緊繃的心緒終於釋放了,她開始倚靠桀琅,開始希望,這世上能不能就只有她和桀琅兩個人就好。
雖然不信男人。相思卻止不住渴愛的心,止不住想要桀琅的欲想,被桀琅痴心追逐時,有種無法言喻的、細微的甜蜜,她愈來愈喜歡這樣的感覺,愈來愈喜歡被桀琅全心全意的追逐了。
入秋了。
桀琅和相思離開十渡後,沿途每經一處酒樓茶館,必會探詢葛穎飛的消息。
日落後,他們到了龍泉鎮,穿過一道龍津橋,相思看見一幢幢燈火輝煌的酒樓,張燈結綵,旗幟飄揚,看上去美輪美奐。
「那是什麼地方?」相思好奇地問。
「不適合妳去的地方。」桀琅輕笑着。
「哦!」相思若然若失地應了一聲,惋惜地説。「那幢樓真美,可惜不適合我去,想必又是一個男人玩樂的地方了。」
「妳倒是提醒了我,既然是男人玩樂的地方,就值得去探問一下,畢竟葛穎飛也是個男人。」桀琅勾起唇角輕笑。
「我舅舅是個正人君子。」她正色説道。
桀琅聳聳肩,表情不以為然。「妳別太小看正人君子了,説不定那幢酒樓裏全都是正人君子,妳在這裏等着,我去問問就回來。」
相思站在橋邊,看着桀琅跑進金碧輝煌的酒樓裏,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桀琅出來,忽然間,天空飄下細細的雨絲,她愈等愈感到心慌,又無處避雨,只好走過去一探究竟。
一走到酒樓門口,相思便覺得目眩神移,眼花撩亂。眼前三層樓高的酒樓內珠簾秀幔,燈燭閃耀,有人淺斟低唱着「渭城三疊」,天井中站着數十個珠翠環繞的豔妝女子,綵衣飄飄,鮮豔奪目,一徑軟倚在飲酒作樂的男人身上。
相思侷促地站在大門口,浴在雨水中,不安地朝裏張望,忽然聽見桀琅大聲嚷嚷的聲音。
「姑娘們、小美人,小爺有機會再來,你們鬆一鬆手……」
相思看見桀琅懶洋洋地拂開偎靠在他身上那些嫋娜多姿的女子,從容不迫地走出來,見相思愣站在大門口,急忙把她拉到一邊。
「在橋上等我就行了,為什麼走過來?」他邊説邊回想着自己剛剛有沒有做出放浪的行為。
「因為下雨了,你感覺不到嗎?」她強忍不悦,但咬牙説話的聲音仍泄漏了秘密。
桀琅這才發覺相思的頭髮已經微濕了,急忙四下打量,拉着袖子替她遮雨。
「快找地方躲雨,雨好象下大了。」
「急什麼。」她咬了咬唇,輕輕地説。「你叫任何一個姑娘小美人,我都不會在意的。」
桀琅一聽,不自禁在心裏咒罵自己嘴賤。
相思突然瞥見他頰畔的金豹上印着一個胭脂唇印,忍不住有氣。
「把臉擦擦。」她移開視線,藏不住怒意。
桀琅疑惑地擦了擦臉,擦下一抹紅胭脂來,他尷尬地呆了呆,索性哈哈大笑着,自我解嘲。「那些姑娘非但賺不到我的錢,還白白浪費了胭脂,吃虧不小。」
相思瞅着他率性的笑容,簡直生氣不起來了。
「除了賺到胭脂,還賺到了一身香氣,收穫很大啊!」她瞪着他。
他有趣地欣賞她嗔怒的表情,神秘地説:「還有一個更大的收穫。」
「什麼?」
「聽説有個叫葛仲翔的男人夜夜到這酒樓買醉,而葛穎飛曾經到這裏替他還過帳,據酒樓的姑娘猜測,葛仲翔應該是葛穎飛的兒子。」
「買醉?還帳?」相思滿臉困惑,對她而言,這是多麼陌生的字眼。
雨愈下愈密了。
「今晚我們就在這街上投宿,等葛仲翔或是葛穎飛出現,妳説好嗎?」他徵詢她的意見。
相思被動地點點頭,她沒有想過會這麼容易就找到舅舅,也沒有想過萬一真的找到了舅舅,舅舅願意收留她嗎?而桀琅呢?會回到十渡找敖倪和擎天嗎?
她突然在意起桀琅心中的想法,以前不遺餘力地想趕走他,現在,卻為了他是否會離開她而忐忑不安。
他們住進了酒樓對面的宜寧館。
桀琅細心地替相思擦乾濕濡的髮絲,她換下濕衣服時,他便下樓捧來熱騰騰的飯菜,陪她一起吃晚飯。
相思靜靜瞅着專心吃飯的桀琅,在認識他以前,她甚少為事煩心,認識他以後,她發現自己所要想的事竟多得數不清。
「找到我舅舅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她吞吞吐吐地問。「會不會回十渡找敖倪和擎天?」
「不會。」他答得爽快。「除非妳嫁給我,跟我一起回十渡。」
她很快地低下頭,盯着麪碗發呆。
桀琅吃了一驚,相思第一次不再正面拒絕他,第一次沒有冷言冷語地駁斥他,這種反應讓他驚喜不已。「相思,妳不説話,是決定不再讓我等了嗎?」
「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必太認真。」她埋頭吃着面。
桀琅嘆口氣。「那麼我反問妳,找到舅舅以後,妳有什麼打算?」
「打算?」她有些困惑。
「妳舅舅肯養妳一輩子嗎?」
「我不知道。」她緩緩搖頭,想起舅舅曾經對她提過要為她擇門親事的事情,便感到憂心。
「相思,為什麼討厭我?」桀琅突然問。
她微愕,輕聲辯駁。「我沒説過討厭你。」
「那為什麼不愛我?」他心焦地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視她。
她被動地回望,面對桀琅烈火般的愛戀,她愈來愈無力招架。
「我不是不愛你,我是不愛任何人,我誰都不愛。」她試着冷靜應付。
「這是為什麼?」他急促地逼問。
「因為我娘……」她衝口而出,愕然頓住,她咬住嘴唇,嚥住了想要説的話,起身避開他的追問。
「妳娘怎麼樣?告訴我。」他走近她。
相思的臉上掠過一抹痛楚,嘴唇微微戰慄着,她一直害怕想起娘死去的那種恐懼,於是把自己封鎖在千年寒冰裏,設法讓所有的思緒、感覺都冰封起來,但是在桀琅如火般炙熱兇猛的情感燒融下,她幾乎就要破冰而出了,然而心中深沉的恐懼也逐漸攀升到了頂點。
桀琅愈靠近她,她愈往後退,直到背抵住牆壁,無路可退為止。
「花嬋娟,不長妍;月嬋娟,不長圓。」相思顫着聲音低吟,她怞口氣,狂笑了兩聲,然後痛苦地閉上眼睛。「我娘瘋了五、六年,在發瘋的那段日子裏,她只會吟唱這首歌,什麼話都不和我説,都是卓顛淮害死了我娘,他騙了我孃的感情,騙了我孃的身體,讓守寡的娘懷了我,從此萬劫不復,而卓顛淮竟背誓另娶,逼瘋了我娘。」
桀琅渾身掠過一陣寒顫,一顆心直往下沉,相思恨卓穎淮,恨她的父親,也把全天下所有的男人一併恨了進去。
「雖然這樣的遺憾不勝枚舉,但是一輩子深情不渝的男人同樣很多,妳看見的敖倪不就是最好的一例嗎?」他加重語氣道。「相思,妳要拋開上一代的遺憾,妳該相信妳自己的直覺,妳要相信,我對妳的愛是真的,就如同敖倪對丹朱的愛,一生都不會改變一樣。」
相思渾身經顫,覺得就要溺死在他深情的目光中了。
她輕嘆着。「愛情那麼虛無飄渺,轉眼便如雲煙,也許你現在的意念是真的愛,但誰能知道這樣的意念會不會瞬間轉變,男人多半容易改變最初的鐘情,再深刻的愛,轉瞬間便可能化為烏有,教我如何相信?」
「妳可以不信,但是不要逃避。」他握緊她的手,移到唇邊,細細親吻她的指尖,輕輕將她柔嫩的掌心偎在自己的臉龐上。「不要逃避我,如果妳的心喜歡我,妳就順其自然,放任它來喜歡我,如果妳的心是愛我的,便放任它來愛我,不要企圖阻止,好嗎?」
相思淚眼婆娑,目光被他固執的情意緊緊鎖抓住,她不動,由他移動着她的掌心,緩緩地平貼在他狂跳的心上,從他胸口傳出來的熱流貫穿了她的全身,幾乎將她引沸,他滾燙的心臟在她的掌心下怦怦跳動着,她覺得全身漸漸發熱,彷佛就要化成一攤水了……
桀琅近前一步,輕柔地托起她的臉,他呼出的氣息吹拂過她的眼睫,她回憶起他曾經侵犯過她的吻,身體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雙膝漸漸發軟,幾乎要承受不住了。
「相思,試着習慣我,好嗎?」他低喃地説着。
相思抬頭,下意識地恬了恬唇,他輕輕一嘆,灼熱的吻輕輕落在她的眉心,黑眸裏激閃過熱切的光芒,他的唇攫住她,分開她的唇瓣,探索着她的舌尖。
他的吻温柔而且細膩,本想輕輕一個啄吻就罷手,試着讓她習慣便行,但是他沒有想到相思竟然會羞怯的響應,原本試探的吻逐漸變得狂亂、貪婪了起來,他緊緊環住她,如飢似渴地吮吻,情慾高漲到了一個臨界點。
相思嚶嚀出聲,暈眩的感覺宛如巨浪般地襲上來,她情不自禁地攀住他的頸項,浸溺在他親暱狂猛的吻裏,當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服緩緩撫着她的背脊,遊移至她的纖腰,滑向她飽滿柔軟的前胸時,相思渾身止不住一陣戰慄,不可思議地驚喘出聲。
嬌喘的聲吟、柔若無骨的身軀、逐漸挺立的侞尖,都將桀琅的情慾催逼到了難以收勢的地步,這種反應一點也不像平時冷淡漠然的相思,儘管他已飽受慾火的煎熬,也不敢強行冒犯她。
「相思,為什麼不拒絕我?」他苦苦忍耐,貼在她的耳鬢低喘着。「妳應該要推開我的不是嗎?」
「我想啊……」她虛軟地攀附着他,輕喘微微,吐氣如蘭。「但……為什麼使不上力來……」
相思的話將桀琅的情緒挑逗到了極點,這是擁有相思最好的機會,一旦佔有了她,她就完完全全是屬於他一個人了。
他抱起相思,將她輕輕放在卧榻上,她的眼神迷離,雙頰潮紅,在情慾和意念之間混沌難醒。
桀琅咬着牙,竭力挽回慾望的狂潮,雖然此刻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相思,但那種感覺是不完整的,他不只要相思的身體,更要相思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付出,他若是藉機佔了便宜,與相思鄙視的男子又有何異。
他將棉被拉過來蓋在相思身上,柔聲説:「睡吧。」他看見相思臉上懵懂不解的神情,不自覺得一笑。「快睡吧,等妳睡着了我再離開。」
相思迷濛的眼瞳變得清澈透亮了,她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眼中綻放出奇異動人的光采。
「妳這樣看着我,當心我會後悔。」他低啞地説,美色當前,要一個男人壓制慾念是何等的困難。
「後悔什麼?」她兩靨生暈,其實心底模糊的知道他所指何事。
「妳的身軀雖然臣服了我,但是妳的心還沒有。」桀琅伸出指尖,輕輕撫觸着她滾燙的面頰,咬着牙道。「觸動一個男人的情慾是件可怕的事,我希望妳是在心甘情願之下成了我的人,而不希望是強佔妳,讓妳覺得我像一頭獸,我不會讓妳這麼名正言順地恨我。」
相思呆住,心中的柔情傾刻間如江水氾濫,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無力掙脱他,是因為內心深處渴望他的擁抱,那是一種原始而強烈的渴望,她渴望真情摯愛,渴望一個永不鬆手的擁抱。
望見桀琅眼中熾烈的情感,她忽然戰慄地潮濕了眼眶。
她幽幽嘆息着,合上眼,低微地説道:「我試着相信你,別離開,等我安心睡着了以後再走。」
桀琅的心跳變得劇烈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馴服了相思對男人的不信任,這場美夢來得太快,讓他措手不及。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她果真温馴地不動,柔順承受,這對桀琅而言是多麼嚴苛的考驗,軟玉温香唾手可得,他卻只能看而不能碰。
對街酒樓傳來的鶯聲燕語、挑逗媚笑,更將他的慾望撩撥得蠢蠢欲動,他緊緊握着拳頭,額上佈滿了細汗。
若在從前,他早一頭鑽進鶯鶯燕燕中放蕩去了,但是如今為了相思,他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放浪形骸,既然已找到了決定一生相守的人,他就必須心無旁騖,投入全部的心神來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