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發呆,那年輕女子穿着運動衣褲,她只有一條腿,另一隻是義肢,那義肢完全不模仿人腿,由金屬製成弓形彈簧,奇是奇在毫不礙眼,反而神氣瀟灑。
文昌還在發愣,嘉棋已經大方地伸出手,“你一定是文昌,祖光最仰慕的人。”
剎那間文昌心平氣和,原來劉祖光對她們一視同仁,他的意中人傷勢是三女中最重一個,他對人不對事,他有權選擇,他並沒有嫌棄任何殘疾。
文昌明白他要求見她的原因。
她雙手握住他們的手,“下午就起程回家?”
祖光點點頭,“我覺得還是那邊適合我。”
“有無向小云話別?”
祖光遺憾,“她不願見我。”
可是他們身後傳來一句:“我來了。”
文昌看見小云緩緩走近,在不遠處停下。
小云看着嘉棋發呆。
嘉棋的義肢實在十分奪目。
小云輕輕説:“是鈦金屬製造按照世上最快的動物獵豹後腿功能所設計的吧。”
嘉棋笑答:“正是。”
輪到他們握手。
嘉棋活潑地説:“小云你真可愛。”
小云不以為忤,苦笑不語。
劉祖光説:“時間到了,我們要趕飛機,後會有期。”
他千叮萬囑盼望文昌繼續幫都邦廠服務。
他們一陣風似來一陣風般走。
小云喃喃説:“嘉棋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
“他以為你生氣。”
小云説:“你倆不氣惱就好,開頭我還以為他口中的‘我們’有你,不好意思。”
“不,不是我。”
小云説:“也不是我。”
她們兩人均沉默下來。
半晌小云又説:“是我的錯。”
文昌又搶着説:“怎麼可以推你身上,我才應負責。”
小云説:“師傅吩咐我做一件事。”
“師傅好嗎?”文昌實在想念元師傅。
“她在洞庭湖畔度假,可是她的信息比我倆靈通。”
“小云,請進屋裏説話。”
小云也不客套,臉色凝重,像是真正把兒女私情放到一邊,不再胡鬧,她自背囊取出一疊剪報。
文昌取過一看,眼睛越睜越大。
只見廣告上刊登着大字:“元嬰美容社,幫你恢復青春,美化人生,收費優待,買三次送一次,所有元嬰牌化妝品七折”,地址就在開懷台附近,叫高興樓。
文昌問:“這是誰?”
“師傅叫我們去查一查。”
“元嬰是師傅的名字,此人有抄襲之嫌。”
“我請教過律師,這兩個字,在字典中可以找到,師傅也從來未曾把它註冊成為商標。”
“那律師的意思是,我們徒呼荷荷?”
小云點點頭,“既不能告他抄襲,又不可以説是假冒。”
“該處收費多少,生意可好?”
“客似雲來,價錢面議。”
“小云,我們去看看。”
“不方便這樣子,要化個妝。”
文昌微笑,“我幫你,你幫我,你要化什麼妝?”
“兩個肥胖庸俗的中年太太。”
“庸俗發自內心,不是一種化妝。”
小云説:“相由心生,怎麼沒有庸妝:面色白三層,眼線唇線誇張,頭髮亦紅,膠住不動。”
這樣的妝,二十分鐘就做好了。
[她們出發到冒牌元嬰美容社。
兩人為那規模震驚,只見裝潢富麗堂皇,白天也開亮着水晶燈,白色真皮沙發上坐滿輪候人客,有些翻閲雜誌,有些起勁地講電話,有些打瞌睡,數一數,足足十七八人,這是流水作業。
接待員滿面笑容過來,“兩位女士請過來登記預約。”
文昌隨口説:“下星期六有時間嗎?”
“接着兩個月內都沒有時間,但是你們可以輪候,萬一有人客退出,即通知你們頂上。”
文昌吸進一口氣,生意竟這樣好。
“這是我們的服務項目,請你們細閲。”
“費用呢?”
接待員笑容滿面,“每個客人需要不同,收費並不劃一。”
小云拉着文昌坐下,只見客人美容完畢離去,個個都化妝濃豔,均是時下流行款式,人同一面,當然與元嬰師傅的手法有天淵之別。
文昌頓足,“當初應當註冊。”
“可是,師傅從來不當她名字是一門生意。”
“此刻被人家冒認。”
文昌忍不住問:“社長在嗎?”
“是哪一位要求見社長?”
“我們姓王,我的大女下月結婚,連伴娘親友一共要化三十多個妝,想與社長面議價格。”
接待員説:“請稍等。”
小云看文昌一眼,兩人都不出聲。
片刻接待員説:“請進來。”
她倆到小房間坐下,一個穿着名牌套裝的年輕女子推開門,“兩位是王太太?”上下打量她倆,“兩位的妝太俗,亮度不夠,顯得老氣,這位太太,你額角長黑斑,鼻翼兩邊毛孔骯髒,實需定期清潔美容,本社可以幫你。”
文昌啼笑皆非,“你是元嬰社長?”
她取出名片,“元嬰是店名,我姓周。”
“為什麼招牌叫元嬰?”小云不客氣地問。
周女士起了疑心,可是不動聲色,“這兩個字好聽。”
文昌問:“你認識元嬰師傅?”
周女士露出愕然表情,“元嬰是一個人?我不知道,兩位,如果要預約時間,請到接待處登記,三十人以上,八折優待。”
她客氣地站起來送客。
文昌與小云只得離開小房間。
在車上,小云脱下外套,露出針孔攝影機。
文昌揶揄,“你幾時兼任私家偵探?”
“她如果假認與元嬰師傅有關係,我們可以採取行動。”
文昌説,“你看那位周女士,分明讀過商業管理,你哪裏有機可乘。”
“為什麼一定要用元嬰兩字?”
“她説喜歡這兩個字。”
兩人束手無策。
小云嘆口氣,“都是我不好,不務正業,不思上進,排擠師妹,導致外人有機可乘。”
文昌無言。
的確如此,兩個人,你疑心我,我猜忌你,落得如此下場。
這時電話響,是科隆找文昌,小云一聽語氣,就知道是男朋友,她不禁感喟,原來文昌已經另有發展,她枉作小人。
文昌收起電話,“我們要找律師商量。”
她提也不提對方,當然,文昌再也不會把朋友介紹給小云認識,免得麻煩。
為着師傅,她倆又走在一起。
她們還能同以前一樣嗎,當然不會。
小云看着文昌的臉,“你的疤臉終於痊癒。”
“萬幸。”
“阿昌,最近我去看過專科醫生,他同我説,可以增高,可是,不是沒有痛苦,需把腿骨打斷,鑲上鋼架,每天用螺絲調校,強逼骨殖生長。”
文昌不出聲,她從前就是講得太多。
文昌與小云分手,回到公司,即與相熟律師聯絡。
施明律師多年為她服務,可是聽到這個案例,卻皺起眉頭,熟悉商業案例的她説:“弄得不好,她可以反告你師傅,她的元嬰美容社成立在先。”
“我師傅的名字在身份證明文件上自有登記。”
“元嬰是真名嗎,我看不像,彷彿是個藝名,假如出生文件上真是元嬰二字,保不定世上有同名同姓好幾個元嬰。”
文昌氣結,“是我倆失算。”
“阿昌,算了,一朵玫瑰,無論叫什麼名字,一般芬芳,你們索性叫開懷美容好了。”
“真的沒有辦法?”
“投訴,控告,只有助長對方氣焰,為對方宣傳。”
“難道世上無真理?”
“阿昌,還有一個辦法。”
“我全身都願聆聽。”
“很簡單,做得比他好。”
文昌氣餒,“這種話誰不會講。”
“阿昌,做得不好,還你元嬰兩字,三兩年後,也只得零字,事實是元師傅退休之後,你倆像把開懷台結束了似,怪得了誰?”
文昌低頭。
“你倆不用元嬰二字,自然有人來動腦筋。”
文昌抬起頭,“照你説:要不結束師傅的手藝,要不,努力奮鬥。”
施律師笑,“正是。”
文昌説:“統共沒路可走,選擇太過明顯,我決定洗手不幹,嫁人休息去。”
施律師大笑,拍着手説:“真是好辦法,一遇困難,立刻躲往牀底下,可是,難保沒有人掀開你的牀板,把你揪出來。”
文昌無奈,捧着頭嘆氣,“這麼説來,只得兜頭兜腦衝過去打。”
“今日打事業仗,只有一種辦法:實牙實齒以實力決一勝負,不必用奸計與花招
也不必耍嘴皮子,無論什麼舊時代結束,什麼新時代開始,實力就是實力。”
文昌抬起頭。
“你的美術工作室正好大施拳腳把元師傅的功績從新包裝推廣宣傳,重新開業。”
文昌看着施律師,“資本……”
“我願投資。”施律師爽快地説:“這是都會最賺錢的生意之一,機會難逢,還有,你忘了一個人。”
文昌睜大眼睛,“誰?”
“令姐文晶近在眼前,你忘記她是股市聖手,百發百中,歷年來積聚不少,你可請她放股。”
“這……手續上細節——”
施律師拍胸口,“有我,我負責所有法律問題。”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説:“施律師,你在這裏。”
原來説到文晶,文晶就到。
施律師説:“文女士,你來得正好,我與阿昌有一個投資方案,草稿還沒有打好,就優先知會你,怎麼樣,沒話説了吧。”
三十分鐘內文晶決定投資,“我有一筆存款只收荒謬的兩釐利息,一於取出一試。”
文昌鼓起勇氣,“姐,可能會蝕本。”
文晶嗤一聲笑,“可能?一百份新生意九十七份會失敗,我不是糊塗人。”
文昌放下心來。
施律師説:“我做好計劃書你便拿去給師姐過目,少説閒話,馬上開工。”
她取過外套便走。
文晶微笑,“都會事業女性好不爽磊。”
文昌感喟:“以後的日子吃粥還是吃飯,擠公車還是乘平治,就看這十年八載掙得多少了,這是都會絕望精神,也是都會人人往上爬的生機,不是局外人可以。”
文晶勸説:“聽聽這口氣,我以為你的傷痕消失,人會樂觀。”
“我以事論事。”
文晶説:“這宗生意大有可為。”
“我也這樣看。”
文晶説:“就維持着開懷台古典雅緻清淡作風,同從前一樣,慢工出細活,絕不買一送一,或是全年減價,我們要做出一份矜貴來。”
文昌忍不住再度提醒姐姐,“不一定成功啊。”
文晶卻非常興奮,“我明天就去與施律師開會。”
文昌説:“我把小云也找來。”
文晶在電話與施律師説了幾句,抬起頭,“她説她每天只得清晨七至八時有時間,這叫早餐會議。”
文昌答:“星期一三五,我們在她辦公室會面。”
文晶躊躇:“那豈非要六點正起牀,天還未亮呢。”
文昌微笑,“正是姐姐,久違了,晨曦。”
文昌小心翼翼向小云談及計劃內容,小云如果反對,計劃無從進行。
可是小云十分贊同。
她説:“我憤怒,怒氣是力量,我無法忍受別人不法利用元嬰二字,我有姑姑的出生證明文件,她今年六十歲,一個甲子以來,她就用這個名字。”
啊,看上去似四十歲出頭。
文昌微笑,“恐怕師傅要重新出山呢。”
可是小云説:“我猜她不會放下游山玩水,但是,她授權我們爭取。”
小云取出手提電話,播放錄音談話:“小云、阿昌,碰到難題了可是,”師傅聲音一慣温柔平和,“由此可知,人在商業社會,真正身不由己;你不犯人,人來犯你,這是考驗實力的時候了。”師傅語音永遠帶着笑意,泰山崩於前不動於色,給予文昌很大鼓勵。
“她説打不打這一仗隨得我們。”
師姐妹毫無猶疑一齊説:“打。”
小云忽然感喟:“阿昌,你説話比從前小心得多了。”
文昌不回答:“明早見。”
第二天一早,小云與文昌前後腳到達施明事務所。
秘書招呼她們,建議書已經放在她們面前,她倆一邊翻閲一邊喝咖啡吃鬆餅,同時發表意見,秘書把意見記下。
文晶遲到。
做慣太太的她已不知清晨為何物,她詫異地説:“大清早也塞車,這城市廿四小時全天候開工。”
施明説:“文女士,遲到二字在本會議室不存在。”
文晶知錯,“明白。”
“三個人等你,每人損失十五分鐘,加起來四十五分鐘,好做多少工夫!”
文晶不敢出聲,她已經蓬頭垢臉儘快趕來,卻還遭到批評。
施律師説:“先裝修地方,然後做推廣宣傳,文晶,你對數目字有概念,你設下預算,文昌小云,你倆準備服務項目,下次開會即後日交上你們負責資料。”
文晶“嗄”一聲站起。
施明瞪着她:“你有什麼問題?”
“我,我帶來了本票。”
“我叫會計部與你辦理。”
小云朝文昌吐吐舌頭。
文昌説:“我回公司設計廣告,歡迎你參加意見。”
她們兩人與美術室同事打出草圖。
“正式註冊,叫什麼名字?”
“叫甲子。”
“不怕老氣?”
“很少年輕人知道一個甲子即六十年指十二個生肖都巡迴演出過五次的意思,甲子即一等生,是個好名字。”
“筆劃也簡單。”
“聽上去很有文化氣息。”
文昌點頭,“紀念師傅六十大壽,甲子是好名。”
“廣告中打出元嬰姓名,以及小云主理字樣。”
“你呢,阿昌。”
“我?”文昌抬頭,“我是助手,我不必出名。”
“你是襄理好了。”
“我們不用總裁、統領、將軍等無聊名銜……”
這會議一直開到傍晚,大家興致高,到小館子吃了晚餐,回公司設計海報,同事又致電報館雜誌預定廣告位置。
小云很高興,“我學習良多。”
文昌説:“這一段解釋元嬰來龍去脈的短短二百字,我想勞駕一位名作家代筆。”
“我去聯絡,我心目中有人。”
文昌心急,巴不得立時三刻可以把整個宣傳計劃趕出,可是肉體軟弱,她累得直打呵欠。
這個宣傳整體必需一邊策劃一邊發表,否則就來不及了。
三天之後,首篇介紹元嬰的文字在廣告刊出。
這時,開懷台也開始裝修,一共兩間化妝室,大廳仍然髹白色,一列白布套沙發配仿明式茶几及書架。
其中兩個股東,文晶與施明十分滿意,她們打開落地窗,首先發現原來天井裏有兩棵橙樹,開出白色香花,整個空氣瀰漫天然果子香。
文晶忙道:“快找園景師傅把這個地方整理出來。”
文昌原以為再也不能踏足開懷台,這時卻以合夥人姿態出現,世事實在難料。
她身邊的電話響,是科隆輕輕抱怨:“天氣越來越暖,女生態度越來越冷。”
文昌連忙説:“我過來看你。”
“你忙,我移船就(石勘)好了。”
文昌答:“非得離開本市才能完全放下雜務,我今晚乘十時渡輪。”
文昌講完電話抬起頭,剛好看見小云別轉頭去,她之前分明在注視她。
文昌假裝沒看見。
文晶輕輕告訴妹妹,“科隆找過你。”
文昌答:“我知道了。”
文晶似自言自語:“許多女子一有意中人便十三點兮兮拖着他四處公然給姐妹認識,一半是炫耀,一增是表示親(日匿),這種熱情最不可行,弄得不好,男朋友從此不見。”
不知小云是否聽見,只見她推開門走到天井去了。
石板地下積着一搭搭青苔,濕滑難防,文昌叫小云:“你小心滑跤。”
小云後悔不迭地答:“已經摔得眉青鼻腫。”
文昌微笑,“我沒看見。”
小云嘆口氣,“你宅心仁厚。”
文昌伸手過去,但想想,又縮回來。
這時,施明喚她們吃茶點,她端出純白茶具,“這套茶具找了許多,結果德國人設計才有淨白色。”
施明的秘書有電話過來,施明聽了,只説:“等我回來處理。”她放下電話微笑。
文晶問:“什麼事?”
“對方要求見面商議。”
她們知道是指冒牌美容公司,齊心同聲地答:“不。”
“聽聽他們有什麼話説也好。”
文昌惱怒:“我見到這種人恐怕會忍不住撲過去毆打他,我還是不出現的好。”
小云更生氣,“各管各做,公平競爭,沒什麼好談的。”
文晶只得説:“施律師,我與你走一趟,他們有什麼意圖?和解,抑或放棄用元嬰二字?”
她們兩個穿名貴套裝的股東結伴離去。
文昌搭訕説:“這裏沒我的事,我也先走一步。”
小云也不加挽留,她默默送文昌到門口。
文昌回家休息一會,不覺在沙發上盹着,被電話鈴驚醒時發覺手裏還握着半杯咖啡。
是姐姐的聲音:“方案一:對方要求合作用元嬰兩字。”
“不,無可能,單此一家,別無分店。”
“二。他們要求加入股份。”
“不,我們的錢已經多得花不完。”
“大家鬥下去毫無益處。”
“誰與誰鬥”文昌提高聲音:“道不同,做法也不同,他們一天做一百個客人,我們只招呼兩三人。”
“我從沒聽你説過那麼多不。”
“時間到了,我要去碼頭,你看施律師把我意見知會元小云吧。”
“你師姐與你一式一樣。”
文昌略覺安慰。
“施律師建議他們更名。”
“他們生意已經做出來,我想有點困難。”
“我已告訴他們,不更名錶示冒牌,只有更糟。”
文昌説:“這個週末我要放假。”
“施律師跳腳,説你居然尚有放假觀念,實在要不得,説不定還要做冬過年,拖累大家。”文晶忍不住笑。
文昌放下電話。
她急急出門,身邊帶着設計在船上批閲。
科隆在碼頭等她,帶着一把大傘,怕她淋雨。
文昌看到他,心頭一陣温暖,靠得他近近緊緊,他握住她的手,她知道做對了,無論如何,她需要一個伴侶,她不認為事業是女性生活全部,女性必須工作,但亦不可忽略家庭。
科隆問:“你在想什麼?”
“本週末不用當更?”
“傳呼機隨時響起,所以我也想出門,同事太太都抱怨見不到丈夫,孩子們也十分寂寞。”
文昌微笑,“是嗎。”
“給你,會怎麼辦?”
文昌答:“我也有工作,”她指指公文袋,“儘量配合你的時間,你忙我也忙,你休假我也休假。”
科隆笑,“我放心了。”
他們回到家,科隆到廚房做咖啡,出來時看見女友伏在桌子上已經熟睡,張大嘴,像個孩子,手中還握住一管筆。
手提電話在一邊一直亮燈,科隆取過説:“文昌休息了,哪一位?”
那邊一個稚嫩聲音説:“我是小云,她師姐。”
“我讓她明日聯絡你。”
對方只得説聲“謝謝”便掛斷電話。
科隆納罕,什麼叫師姐?她們在大學追隨同一個教授寫論文?
只見到女友憩睡,臉頰壓在前臂上,手術後疤痕仍然新鮮可見,特別可憐。
他把她搬到沙發上,替她蓋上毯子,熄了燈。
科隆並沒有想過結婚,人人都知道那是一種束縛,“我要晚一點回來”,“下星期陪你母親吃飯?”,“一定要與你妹妹妹夫一起遊日本?”婆婆媽媽一輩子。
可是科隆喜歡與文昌在一起,他一看到她的白襯衫卡其褲就心裏一陣温暖,她只要坐在他身邊他就心安。
他時時伸出手來比較他們膚色,文昌皮子雪白,他明顯巧克力色,黑白對比奇趣。
原先以為文晶會嫌他是外國人,可是那可愛的中年太太與兩個兒子甫見面就當他是自己人,他真覺感動。
可是,結婚還不是時候,抑或,已經是時候了?
他的傳呼機響起,他説:“我來,我馬上來。”
科隆留下字條趕往醫院:“五車連環相撞,共十一人受傷,全部醫生出動趕回急症室”,頭一二三次,她會原諒他,甚至還覺得他偉大,以後是否不耐煩,那就要看緣份了。
這一去科隆十八小時沒回到家。
等他收工回到家中,發覺一屋是妙齡女子,正在與文昌如火如荼地研究宣傳海報小冊子及廣告措詞。
她們一邊吃餐廳外賣送來的蒜茸麪包海鮮意大利麪及白酒,口沫橫飛,情緒高漲。
找對人了,科隆想,這不是一個痴痴地等丈夫回家來的女子,文昌懂得自得其樂。
文昌對男友説:“她們找上來。”
科隆笑,“歡迎大家,不要介意我已回家。”
他回房淋浴,文昌坐在小(木台)上與他聊天。
“傷才都救得活否?”
“其中三人重傷,手術後可望痊癒,過正常生活。”
“話雖如此,但心中永遠會有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