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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拋開所有顧忌之後,相處起來確實容易多了。

    於是,郎霈度過有生以來最優閒的一段歲月,沒有公文、沒有會議、沒有電話、沒有人事糾紛和派系鬥爭。

    只有她。

    每天早上醒來,他先到園子裏翻土拔草,代嫂嫂將她掛心已久的花苗落種,再替角落的爬藤植物搭好竹架,接着就是鈴當出現的時間。

    他們優閒地吃一頓早午餐,然後她便領着他上山下河,四處去探險。

    到了晚上,清泉村每一家都是他們的現成餐廳,肚子餓了隨時敲敲其中一家的門,主人都會給與最熱誠的款待。

    到底有多久不曾如此不設防了呢?郎霈幾乎想不起來。平時看慣了官樣文章,他已經遺忘了以人為本的生活是何種滋味。

    「這一支是你的。」凌-把一支藍色棉花糖遞給他,她自己的則是粉紅色的。

    他不好甜食,但是逛夜市好像就是得吃這些東西。

    「今天晚上是什麼日子?」郎霈打量着整條喧鬧的夜街。

    「不知道,好像是幾個村莊聯合起來辦廟會。」凌-咬一口虛虛實實的糖絲。「山上沒有太多娛樂,所以大家三不五時就會找個理由辦個大活動,熱鬧一下。待會兒隔壁街那個大空地會播放電影哦!」

    「你是説那種架兩根杆子、拉一塊布幕,在廣場中央就開始演起來的克難電影?」郎霈笑道。離開童年之後他便再也沒看過這種野台電影了。

    「答對了。」凌-瞄一眼手錶。「電影八點半才開始,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可以逛一逛。」

    今年的廟會在橘莊舉辦,距離清泉村只有十分鐘的腳程。主辦單位在街上拉起了大柵子,兩旁都是臨時出租的攤位。

    山上能賣的東西不多,除了山產小吃之外,大部分都是原住民的木雕、皮雕,以及一些手工小飾品,附近的居民極為捧場,太陽一落山便擠得水泄不通了。

    他們來到廟會街的起點,慢慢地一個一個攤子晃過去。

    「對了,梁姊在街尾的地方免費幫人義診,我們去跟她打個招呼。」凌-熱切地挽住他的手臂。

    「梁小姐應該很忙吧!」郎霈想到和她一起去見安可仰的未婚妻就尷尬。

    「打個招呼而已,又不花多少時間。」凌-硬拉着他往義診區殺過去。

    街尾橘莊村長的家今天晚上借出來當作臨時診所,他們抵達的時候,門外已經排了一長條人龍,每個人手上領着一個號碼牌候診。

    「你進去就好,我在外面等你。」郎霈鬆開她的手。

    凌-也不勉強他。「好,我馬上出來。」

    靈活的身影一下子鑽入人龍里。

    屋子旁邊有一小塊草坪,他走過去,找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夜的清涼取代了主街的熱鬧氣氛,他深呼吸一下,才剛把腿伸長,一個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女孩撲通絆倒在他身上。

    「小心!」郎霈連忙將女孩扶起來。

    女孩揉揉膝蓋,要哭不哭的。郎霈這才發現她年紀不算太小,約莫十三、四歲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不至於為了摔疼而哭才是,但他太久沒有跟孩子相處過,不怎麼確定。

    「手帕拿去擦一擦。」他從口袋裏掏出方巾。

    「謝謝。」女孩困窘地偏過臉去。

    「啊。」郎霈頓時瞧見她臉頰上的一大片胎記。那片黑印子範圍很廣,從她的右眼角蔓延到下巴附近,醒目得讓人不想看見也難。

    女孩感覺到他的眼光,又羞又氣地站起來。

    「我沒事了,謝謝你!」

    「等一下,你的膝蓋在流血。」他立刻把眼光從她臉上移開。

    「沒關係,我正要去掛號,梁醫生會順便幫我塗藥。」女孩倔強地咬着下唇。

    「你生病了?」他柔聲問。

    「……你是誰?」女孩看他的眼光轉為戒備。

    「我是梁醫生的朋友,不是壞人。」他温和保證。

    女孩好一會兒才回答:「我想……我想請醫生幫我看看,看看……我的臉。」

    郎霈明白了。

    然而,胎記不是病,除非到整形外科動手術,否則梁千絮應該也是無能為力的。

    「臉上有那塊黑黑的印子,你一定覺得醜死了吧?」

    女孩用力瞪他一眼。明知故問!

    「郎霈。」凌-從診所裏走出來,好奇地接近他們。

    他一回眸就迎上凌-熠熠的眼。

    「我剛認識一位非常幸運的女孩!」他嘴角的淺笑有如傍晚的清風。

    「才怪,我一出生臉上就長了這塊醜醜的胎記,怎麼會叫幸運?同學都説,我是被鬼附身才會變成這樣。」年輕女孩握緊了雙拳。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胎記的由來,才會這麼説。」郎霈的手肘輕鬆地擱在膝上。

    「胎記是怎麼來的?」凌-在他身邊坐下,極有默契地陪他一搭一唱。

    「相傳胎記是上一世臨終前,親人滴落在我們身上的淚痕。」郎霈温柔望着那女孩。「所以那是親人留給你的,充滿愛意的印記,你應該感到驕傲才對。」

    女孩一呆。

    燈光照出他線條方正的下巴,也照亮那抹温存的笑意。女孩看着看着,驀然捂着臉,發一聲喊羞澀地跑開。

    「看樣子我還是嚇跑了她。」郎霈微感懊惱。

    呵。不是的,郎霈,不是的。凌-完全明白那女孩的心情。

    這樣一個温柔藏在心間、不經意便觸動到人心的男子,她該如何讓他駐足凝盼呢?

    凌-深深嘆了口氣。

    「我們去看電影吧!」

    她多期盼他能真真正正的看她一眼。

    廣場上的布幕已經架好了,附近的住户從家裏拿出矮凳子,先搶佔前方的好位子,一羣小孩跑到放映機旁邊,圍着師傅好奇地問東問西。

    「喂,鈴當,郎小子,你們也到了?來來來,去找張椅過來坐,我這裏的位子好。」坐在前排的大漢先發現了他們。

    他身邊坐着幾個橘莊的老朋友,一羣人聊得正開心。

    「謝謝,我們坐在後面就好了。」郎霈有自知之明,他高頭大馬的,往前方一擋,後面的小鬼頭非放聲大哭不可。

    一名熱心的住户借了兩張凳子給他們,郎霈拉她走到人羣最後方坐下。

    「這個角度你看得見嗎?」他細心問。

    「『殭屍道長』我起碼看過兩百遍了。」凌-暫時排遺掉心事,露出一絲笑意。一這種露天電影播的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電影,除了小孩子,成人很少認真在看,大家來聊天的居多。」

    的確,各家大人拿着扇子搗涼,與旁邊的人閒聊八卦,沒有多少人將注意力放在螢幕上。

    夏風、童年、人情味,山城裏最美的景緻正在這方小小天地間上演。

    一束光打向布幕,電影開始了。小鬼頭尖叫一聲,紛紛跑回父母身旁,聚精會神地觀賞。

    雖然她説這是一部八百年前的老電影,郎霈還真沒看過。

    片子裏的妖怪妝化得很假,一張大白臉外加嘴角的幾滴血,幾個主角全在寶里寶氣地搞笑,劇情貧乏得不得了,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郎霈才發現自己竟然看得非常入神。

    一回眸,凌-正怔怔盯着他瞧。

    「螢幕在那一邊。」他指着前方的布幕微笑。

    凌-沉默了片刻,突然説:「大家都很奇怪我為什麼愛上你。」

    「鈴當……」他一怔。

    「我以前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我剛剛終於明白了。」凌-低喃。

    「為什麼?」他無法不問,因為,他也想知道。

    「因為我們是相同的人。」

    「我想不出我們有任何相同之處。」郎霈搖頭而哂。

    「郎霈,」她的眼底輝映着滿天星光。「因為我們都是『胎記』。」

    他的心狠狠一揪,好一會兒,無法説出完整的句子。

    「為什麼你覺得我是個『胎記』?」當他終於能發話時,聲音遙遠而縹緲。

    「因為胎記是愛的印記,卻不是愉快的印記,所以大多數有着胎記的人總想將它隱藏起來——這是我之於我父母的意義。」凌-的蠔首輕輕靠在他肩上。「而你,你也是被愛的,你卻是自己甘願把自己隱藏起來。」

    「為什麼你會這麼説?」黑夜將他的表情隱藏住。

    「因為你把自己藏得太好了——郎億的第二把交椅、哥哥背後的月亮、天生的追隨者——其實你並沒有不如郎雲的地方,所有的第二位,都是你自願屈讓的。」凌-抓起他的手,交疊在自己的掌間。「我不懂為什麼,你真的愛你大哥,愛到願意一輩子屈居在他之下?」

    「我所得到的,已經超乎我該得的了,我並沒有任何不滿足的地方。」他低沉的嗓音幾乎與電影音效融化為一體。

    「郎霈,要懂你真難。」她輕聲嘆息。

    他偏眸凝望她,凌-的嬌顏在清夜中泛出瑩潤光澤,像一顆剛出水的珍珠。

    想碰觸她的感覺突然強到讓他無法剋制,於是他舉手,沿着她粉嫩的下顎,順滑而去。凌-的水眸蒙朧。

    他們的唇只有寸許之隔,其中一方輕輕往前傾,便能讓這個隔閡消失於無形。

    血液疾速沖刷過他的全身,耳中彷佛可以聽見澎湃的浪濤,一陣一陣地催促着、催促着,只要再往前一些些,再往前一些些……

    「九點多了,如果你不想看電影,我們回去吧!」他驀然抽回手。

    神奇的時刻消失。

    凌-重重、重重嘆了一長聲。「你這個人真是個悶葫蘆,你知道嗎?」

    「一下子胎記,一下子葫蘆,我離人越來越遠了。」他微微一笑。

    「我還沒説得更難聽呢!我本來想講,你這個人十巴掌都打不出個屁來!」

    郎霈忍不住大笑,所有神奇的氛圍全一掃而空。

    「好端端的一個美少女,偏要説這些奇怪的話破壞氣質!」

    「好啦好啦,我以後見到你一定彬彬有禮,學那些『成熟世故』的女人講場面話,可以吧?」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成熟世故,你?這我可真的想像不出來。」郎霈説着都覺得好笑。

    她的手機鈴聲響起來,凌-查看一下來電顯示。

    「是碧雅,我接一下。」

    郎霈努力在心裏模擬一個成熟世故、會講場面話的鈴當,結果失敗了。在他心裏,她永遠都會是這種我行我素、直來直往的俏模樣。

    「哈羅?」手機傳來一堆憲憲牽串的雜訊,凌-只好不斷移動方位,找個訊號好一點的角度。

    一轉頭,幾乎撞上他。

    她揚起眉毛詢問,郎霈只是搖搖頭,沒有回答。

    然後她看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黑暗無人的角落了。

    他在守護她。

    她的鼻頭又湧起發酸的感受。

    「喂?」那方終於傳來較清晰可辨的聲音。

    「碧雅嗎?我是鈴當。」她捺下萬般複雜的情緒,裝出開朗的回應。

    結果,濃厚的鼻音卻是從彼端響起。

    「鈴當,我是碧雅的姊姊青雅,碧雅剛剛走了……」

    醫院。太平間。安息室。一張鐵牀。一襲白布。一具僵冷的軀殼。

    凌-怔立着,體內與體外的世界俱為死寂。

    我死了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毋需濃蔭的柏樹;讓蓋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生命竟是一件如此輕易的事,隨手一拋,便消失了。

    凌-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只感覺有人在她身旁進進出出。她機械式的左移一步,右移一步,整個人和台上的人一樣僵冷。

    童年點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裏流轉。綁辮子的碧雅,和她一起惡作劇的碧雅,每次都跑太慢被大人抓到的碧雅……那個生氣十足的女孩呢?怎麼會變成鐵台上一具冷硬的肉體?

    「我們出去吧!葬儀社的人要來人殮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迴盪。

    她腿一軟,兩隻鐵臂立刻環上來。

    郎霈先扶她出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再回安息室裏和喪葬業的人接洽後續事宜。

    失去他的扶持,她突然覺得天寒地凍的冷。

    她們七歲就認識了,小學一起對討厭的同學惡作劇,國中一起發覺生心理變化,高中一起對臭男生感興趣。碧雅幾乎等於她的親姊妹,縱然中間也有過爭執,最後總是和好如初……

    她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啞,然後才發現,郎霈不知何時回到了她身旁。而她一直在講話,一直在告訴他每一絲碧雅與她共同成長的記憶。

    「有一陣子我們變得沒那麼親近,因為碧雅選擇念一般高中,而我不聽大人的話,故意要去唸高職。後來我們各自交了其他朋友……」

    郎霈只是靜靜地聽着。

    「碧雅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那個爛人。」她扯了下嘴角。「我早就覺得他有問題,看起來一臉心術不正的樣子!可是碧雅對他簡直走火入魔,我們兩個人吵過好幾架,最後我氣到乾脆對碧雅嚷嚷,我以後再也不管他們的事了。」她把淚顏埋進掌中。「如果我堅持管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

    「你不能幫她過她的人生。」郎霈吻了吻她的發心。

    「碧雅跟我一樣,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她從小到大沒有自己打理過生活!可是她為了那個男的犧牲好多,還為他離開台南,上台北念大學。可是那個男人根本不在乎她的用心!」她伏進他的懷中痛哭失聲。「上次碧雅鬧過一次自殺,我和她好好聊過,本來以為沒事了……誰知道她一直想不開……那個該死的傢伙!結婚就結婚!為什麼要讓碧雅聽到消息?……她瞞得我們好苦……」

    「別再想了,我們先上樓去。」郎霈輕撫她的髮絲。太平間裏死氣沉沉的,他不想讓她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一樓的氣氛比地下室好多了,郎霈安排她坐等候區的椅子上,掏出自己的手機。

    「我叫曼宇來陪你。」電話簿的第一順位就是凌曼宇,他按下撥號鍵。

    「我爸媽都不在台北。」凌-仍然呆呆怔怔的。

    「曼曼無論在哪裏都會趕回來的。」這種時候,她會需要母親的撫慰。

    「不要,我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凌-的淚又滴下來。

    「喂?」那一端,凌曼宇的聲音已然響起。

    郎霈望着精神委靡的她,一時無法決定。

    「郎霈,是你嗎?」

    「你不要叫她回來。」凌-把臉埋進手間,疲倦地説。

    「郎霈?喂?」

    「是我。」他的眼仍然盯着她。「曼曼,對不起,我改天再解釋。」

    「郎霈……」

    他收了線,坐回凌-身旁。

    「碧雅的姊姊呢?」她深呼吸一下。

    「她正在聯絡家人北上處理後事。」郎霈把手機收回口袋裏。

    她傾靠在他肩上,忍不住又斷斷續續地啜泣。

    「郎霈,為什麼碧雅要愛得這麼痛苦?」

    郎霈吻了吻她的頭頂心,無言以對。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生之苦,莫過如是,素來敬情愛而遠之的他又怎麼會有答案?

    凌-,所以我才不想愛人,你明白嗎?明白嗎?

    終於安頓她睡了。

    郎霈疲憊地揉揉後頸。開了一夜的車,又耗在醫院裏一整天,方才碧雅的父母從台南趕上來,他們才偷空回到他的住處。

    凌-一生平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遭逢與親愛之人的死別。

    如果可能的話,他但願她不必體驗這些苦,但人情冷暖,生死禍福都難測,起碼這一回,有他在她身旁陪伴。

    牀上的人兒不安地翻了個身,郎霈突然記起她在陌生環境睡不好。

    「郎霈!」她迷迷濛濛地睜開眸,靈動的雙眼已然紅腫。

    「我在這裏。」他在牀畔坐下,撫着她的髮絲低語:「好好睡,我不會走開。」

    她吁了口氣,又沉沉睡去。

    「應該堅持叫曼曼來的……」受傷的小貓需要的是母親的温柔舔舐與陪伴。

    但是她説,她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下子越扯越深了。」他在暗夜裏嘆息。

    明知凌-對自己有不尋常的愛戀,他既已無法回應,這些牽扯都只是讓情況更復雜而已。然而,當她如此嬌弱地倚着他時,教他如何狠絕地鬆開手?

    「郎霈……」她在寤寐中抽泣一聲,濕溽了長睫,微顫着唇。

    「我在這裏。」他低聲應着。

    她的手往另一側的空牀摸索,因為找不到他的人而輾轉難安。

    郎霈投降了,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圈在懷裏。

    「睡吧,我沒有走遠。」他輕吻她的耳鬢。

    手中環抱到他堅實的軀幹,她似乎較為安心一些,氣息逐漸恢復勻淨。

    「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他幾乎嘆完前半生的氣。

    凌-在昏夢中轉向他,眼角仍掛着淚珠。他一時意動,不禁替她輕輕吻去。

    她在睡夢裏輕嘆一聲,鼻端努着他的臉頰,於是,不由自主地,他的唇往下移動,淺淺印上那抹紅櫻。

    她嚐起來鹹鹹的,如夏天的海,卻又藴着清甜,似初春的泉。

    唇上感受到來自他的探索,她輕嘆一聲,啓開了城池。他的舌順勢鑽入,更深更切地探索。

    迷濛中,她彷彿感覺自己浮蕩在一池温泉裏,鼻中嗅的,嘴中嘗的,盡是温潤池水的氣息,而那温泉的滋味,像煞了……

    「郎霈?」她喃喃輕呢。

    郎霈陡然彈坐而起,驚出一身冷汗。

    天,他在做什麼?

    平時口口聲聲掛着不應該和她太靠近的人,不正是自己嗎?凌-正是最脆弱時候,他卻乘虛而入!郎霈,你這個偽君子!

    他挫敗地想立刻奪門而出。

    「郎霈……」她嗚嗯一聲,感覺手中失了依靠。

    郎霈苦笑一下。這下子困住了!一早叫曼曼回來不就好了?真是自找麻煩!

    他不敢再躺下來,只好靠坐在她的旁邊,讓她抱住自己的腰睡着。

    意識不知朦朧了多久,隱約間有一雙手正平穩地搖晃自己。

    「郎霈?」

    他瞠開沉重的眼皮,室內依舊半蒙暗着,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天亮了。

    「郎霈?」

    他揉了一把臉,低望懷中的人。凌-仍然沉沉睡去。

    那麼,是誰在喚他?

    頸後的汗毛突然豎直,他緩緩回頭——

    凌曼宇輕鬱的臉龐,是他今晨看見的第一幕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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