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個柱子,在轟然倒塌
爸爸忽然從南方回來了。
他才下飛機,就到學校找我。
我看着這個衣着光鮮的中年男人,所有的感覺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我有些不明白——以往經年,我對父親的思念和嚮往,此刻與眼前這個稱我“女兒”的人似乎毫無關聯。
“走了幾年,想不到這所城市變化這麼大。”爸爸在出租車裏向我慨嘆。
爸爸讓我找一家可以聊天的地方,“比如咖啡廳。”
我想到了“康雲”——這也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去處。
中午的咖啡廳裏,人很少。爸爸選了靠裏一個比較偏的座位,不遠處有一對談戀愛的男女正偎依在一起竊竊私語。除此之外,還有一對中年男女,幾個中學生模樣的人。
我坐在靠牆的位置,這裏可以環顧四周。
爸爸點了很多小點心,他要我多吃點,吃飽。
這時候我的感覺才漸漸開始復甦——眼前這人,的確是我的父親,他給了我生命,而且每月向我提供一筆為數不少的“撫養費”。
“很早就想回來看看你……可是,你媽媽堅決不讓我見。”爸爸説。
我知道,媽媽痛恨爸爸的薄情寡意,她認為這是對父親的一個懲罰。
我無所謂!
“怎麼樣?考大學有希望吧?”爸爸問我。
我知道他這次回來,是經過媽媽准許的,事關我的前途命運——共同的目標又使他們暫時結成了聯盟。
我笑笑,未答。
“可可,我記得你小時候話很多的。”爸爸很不釋然。
他根本無法想象,這幾年我和媽媽過着怎樣的生活。
“準備學文科還是理科?”爸又問。
老師説會考之後,就要分文理科了。幾乎所有的同學都以為我要學文,因為我是寫作才女。
我搖頭,表示不知道。
“學理!”爸爸果斷地告訴我,“而且要報考計算機!”
我看着他,心想:“隨便啦!”
其實我想當個作家,不過揮説過:“想當作家就千萬不要去學中文。”雖然我不理解,但相信。
爸爸在廣州和深圳都有自己的電腦公司,他説目前正在搞網絡公司。
“萬一你考不上清華,就去上深大——我來想辦法!”爸爸考慮得無比周全,絲毫不讓我操心。
恐怕最終還是要去深大——我想。最近我的功課下滑得厲害。
我衝爸爸點頭,表示無條件服從他安排。
爸爸用慈祥的目光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是否感到失望,長大後的我,容貌跟漂亮絲毫沾不上邊。
就在我骨碌碌吞着阿毛湯圓的時候,我看見那對親熱的情侶分開了,他們各自起身,女的拾掇身上的衣服,背起挎包,男的在低頭看帳單。
我呆了——那一對人,居然是揮和向藍!
他們看不到我,但我能把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一個柱子,在轟然倒塌!嘩啦啦……綿延不絕!
他們並肩走出咖啡廳,小姐説:“歡迎下次再來。”
爸爸看着我,説:“可可,你不舒服嗎?”
我回過神來,眼裏添滿了不解的神情。
爸爸擔心地説:“你臉色很不好。”
“沒什麼。”我開口説話,然後低頭吃東西。
“可可,你去吧?”揮渾然不覺,又來電話找我,他要我去聽音樂會。
媽媽在旁邊疊衣服,我感到她在有意聽我説話,一個男人的電話,而且不止一次打過來,她不放心,又不好開口問我。
我聽了片刻,沒有應聲。
“喂?”揮着急了。
我把電話放下了。走進自己房間,忽然回頭關照媽媽:“這個人再來電話,就説我不在。”
媽媽抬頭看我,眼裏滿是憂慮。
我看見媽媽臉上的皺紋,忽然想流眼淚。
爸爸送我一台嶄新的“聯想”686,他耐心地教我怎樣用。媽媽在廚房給我們燒飯,她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齊,氣色也很好。
我恍惚地回到了從前,似乎這幾年來,所有的光陰都是這樣平靜地過去的——爸爸一直在家,也沒有一個叫揮的人存在過……
可在飯桌上,他們又舊病復發,吵起來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爸爸提的每一項建議媽媽都要否定!
於是我叫了起來:“你們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所有的眼淚都奔湧而出,我嗚咽着衝向我自己的房間。
他們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哭着——並不全是因為他們!
爸爸進來勸我,他摸着我的腦袋,絮絮地説着父親的話。我甚至有點恨他——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
爸爸有意要轉移話題,他拿起我寫字枱上的照片框:“可可,這是你們班同學?”
我已經哭到尾聲了,趁此抹乾淚水,小聲嘀咕一句:“是文學社的合影照片。”
“哎,怎麼是他?”爸爸指着照片上的揮,驚詫地説。
“你認識他?”我的好奇心上來了。
“太認識了。他怎麼跟你們在一起?”爸爸放下鏡框。
“輔導我們編稿。爸,你怎麼認識他的?”
爸爸不經意地説:“兩年前,他還在我的電腦公司打工呢。這個人,有點小才氣,可惜玩世不恭,所以成不了大氣。還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找小姑娘玩,不過人家是作家,體驗生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