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京錠,旭兒,你該不會是遇見寶親王了吧?」柳天明翻來覆去地細看那錠金元寶,神情緊張地説道。
「不可能吧,我看那個人才不像呢!」柳旭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惡狠狠又兇巴巴的,以為丟錢就能了事的態度很教人反感,我倒覺得他比較像是那種被慣壞的執袴子弟。」她喝了口茶,繼續低頭繡綢布上那雙鴛鴦的眼睛。
坐在綢布另一側,正繡着碧綠湖水的柳夫人,抬起頭來看着柳旭。
「你又沒見過寶親王,怎麼知道他不像?」柳夫人覺得女兒好厲害,要是換成了她一定看不出來。
柳旭偏頭想了想。
「他太年輕了,看起來頂多二十出頭,王爺有這麼年輕的嗎?」不知從何而來的印象,反正她認為應該要有長長的鬍子才像王爺。
「我也沒見過寶親王,不知道寶親王到底多大歲數,不過去年曾聽揚州知府談到受冊封為鐵帽子親王的四大貝勒,聽説他的確很年輕。」柳天明是個芝麻小官,根本很難有機會見得到王爺。
「這麼年輕就當上攝政王,是應該出來好好歷練歷練沒錯,否則怎會知道什麼是民間疾苦。」柳旭頗有見地的點頭説道。
「人家寶親王十幾歲開始就常常奉旨到外省辦差,早已歷練不知多少回了,這回下江南主要目的並不是來遊玩的。」柳天明嚴肅地壓低了嗓門。「聽説他這趟南巡查辦了不少貪官,咱們江蘇可有不少官員嚇得睡不好覺呢!」
「哦,揚州知府先前不是給老爺送來一百兩銀子嗎?會不會有事呀?」柳夫人不安地問。
「夫人放心,那一百兩銀子我早命人送還回去了。」柳天明拈着鬍子,微露得意的表情。
「爹不肯同流合污,那揚州知府肯定把爹當成眼中釘。」唉,太清高也不好,搞得全家苦哈哈的。
「自從揚州知府上任以來,我早就成為他的眼中釘了。」柳天明無奈地搖搖頭。「我知道揚州知府一直想法子要整我,不過我行得正、坐得端,沒什麼好怕他的。」
柳夫人很驕傲地瞅着夫君。
「我看揚州知府會是寶親王要抓的第一號貪官。」她最討厭貪得無厭的狗官了,寶親王若親自辦了他,她肯定跳起來拍手叫好。
柳天明把玩着手中黃澄澄的金元寶,愈想愈隱隱感到不安。
「我説旭兒,萬一五通神祠裏的那個人真的是寶親王,你這麼衝撞他,不知會惹來什麼禍事?」他搖頭嘆氣,真擔心平靜的官場生涯就此結束了。
柳夫人看看夫君,又看看女兒,神情迷茫。
「爹孃別窮緊張,那個人不會是寶親王啦!」柳旭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輕鬆自若地説。「他身邊的侍從説他們是做織繡買賣的商人,我瞧着也像,那人滿身銅臭,德行倒是像極了買賤賣貴的狡猾奸商。」她發出不屑的評語,光想到他扔金元寶的行徑,真是囂張狂妄得非常惹她討厭。
柳夫人很少聽寶貝女兒這麼惡評過一個人,所以女兒説的話她全盤聽信了。
「哎,真是的,怎麼就讓你遇上了這麼一個壞人,他不是寶親王也好,不然呀,咱們家肯定是要被他整得人仰馬翻了,弄不好説不定還會被抄家呢。」柳夫人纖指輕拍着心口,暗叫好險。
柳旭倒沒認真想過他客商的身分到底是不是騙她的,他真的會是寶親王嗎?她短暫恍神了片刻,驀然想起那雙輕鄙涼薄的眼神,忍不住又動了氣。
「不管那個人是下是寶親王,還不是一樣狗眼看人低,爹孃不知道他看女兒的眼神有多麼倨傲無禮,我長這麼大,還不曾被一個男人這麼瞧不起過呢。」在這個青浦縣,哪個人見了她不伸出大拇指稱讚一番的,偏那個外來客鄙視的目光氣得她牙癢癢。
「你們互不相識,他幹麼要瞧不起你?」柳夫人納悶地問。
「女兒呀,你是不是説了什麼……讓人瞧不起的話?」柳天明小聲探問,雖然他很疼愛這個寶貝女兒,但還不至於溺愛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很清楚他的愛女不似一般謹守本分的黃花大閨女。
「我沒説什麼呀,他問也不問一聲就偷吃我的烤白薯,是他不對在先的嘛,就算我火大罵了他,他也該虛心道歉才對呀,可是他卻大發脾氣,還把這錠金元寶丟給我,一副有錢就是大爺的樣子,態度很惡劣。」柳旭理直氣壯地説。
「聽起來是他不對。」柳夫人輕點螓首。
「沒錯,那男人真是沒教養。」柳天明也同意地點點頭。
聽到「教養」兩個字,柳旭突然心虛地抿了抿唇,默默反省着。
「怎麼了?還有什麼沒説的嗎?」柳天明注意到她的異樣,猜出還有下文。
「爹、娘……」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也有不對的地方。「如果他已經用這錠金元寶賠了我三個烤白薯,而我卻還跟他要吃剩的半個烤白薯回來,這樣算不算沒教養?」
「什麼!」柳氏夫婦同時愕然驚呼。「你跟他要吃剩下的半個烤白薯!」
柳旭被爹孃的反應嚇了一跳,娘平常連踩死一隻壁虎都能大驚小怪半天,所以孃的反應並不足為奇,不過爹向來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連他都變了臉色,看來她好像真的佔了人家太大的便宜了。
「嗯,是他自己拿在手上愛吃不吃的樣子,萬一他不吃想丟掉,豈下是太浪費嗎?所以我才會跟他要來吃了。」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柳氏夫婦聽完她最後一句話後大怞一口冶氣。
「你、吃掉、他、吃剩、的烤白薯!」柳天明不敢置信。
「天哪,旭兒,你怎能吃陌生男子吃剩的東西!」柳夫人雙手扶着前額,幾乎要昏倒。
「我也許會不小心吃到人家的口水,但那到底會怎麼樣嘛?又死不了人!」不過是半個烤白薯,那男人大驚小怪就罷了,現在連爹孃也如喪考妣似的,她都快煩死了。
「是不會死人沒錯,可是旭兒,他是陌生男人,你是未出嫁的女人,即使無奈非得在一起避雨,彼此也要躲遠一些才對。」柳天明一臉愕白地向女兒解釋。
「是啊,連衣服都不能碰到一下下,更何況是吃人家的口水……天哪,旭兒,你怎會不懂呀,説到底,都是娘沒把你教好。」柳夫人急切地説着,忍不住一陣悲從中來,想想女兒會不懂這些男女之事都是自己的錯。
「爹、娘,拜託你們別這樣好不好?我做錯了什麼?」柳旭就算想破了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娘現在要開始好好教導你了。」柳夫人起身,從櫃子裏翻出兩本書來,這是幼年時她的娘要她習讀的書。「旭兒,這兩本書拿去,你要好好地熟讀,不然就算將來嫁得出去,也難保不會做錯事情被夫君給休掉呀。」
「有那麼嚴重?」柳旭不以為然,隨手翻開一頁來,喃喃念着書中文字。「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內外各處,男女異羣。莫窺外壁,莫出內庭。出必掩面,窺必藏形……」
唸到這裏,柳旭驚歎地説道:「這書上寫的模樣分明就是娘嘛!」
「是啊,你娘知曉禮法、婦德,是很了不起的賢妻良母。」柳天明逮住機會大加讚美妻子。
柳夫人害羞地抿嘴微笑。
「可是娘,我為何要熟讀這些?什麼喜莫大笑,怒莫高聲,這我可辦不到,還有什麼出必掩面,窺必藏形,我的模樣又不是見不得人,幹麼要這樣?」真照書上寫的過日子,那活得也未免太痛苦了一點。
柳夫人被女兒幾句話問得啞口無言,柳天明在一旁低嘆,唉,現在才讀這些太晚了。
「旭兒,來,娘跟你説。」柳夫人拉起愛女的手坐到牀畔,温婉地微笑着。
「你在爹孃身邊想怎麼大笑大哭都沒有關係,那是因為你是爹孃的寶貝女兒,不管你怎麼樣爹孃都一樣愛你,可是將來嫁去人家家裏就不同了,你就要謹守女子應守的婦德,這樣你將來的夫君才會敬你、公婆才會疼你,你能明白嗎?」
「嫁去人家家裏?」柳旭呆了呆。去年,住在隔壁的閨中好友突然間「嫁去人家家裏」,害她失落了好一陣子,想不到現在也輪到她了。「娘,我要嫁去哪個『人家』家裏?」
「爹孃一定會幫你物色一個好人家的。」柳天明以有力的聲音保證。
「我嫁了以後你們怎麼辦?」她突然覺得鼻樑一陣酸楚。
「我們……還是照樣過日子啊……」柳夫人也忍不住鼻酸,潸然落淚。
「不要,這書我不念了,我一點也不想嫁去人家家裏。」她無法想像與爹孃分開的日子。「娘,我永遠待在家裏當爹孃的寶貝女兒好了,我不要夫君敬我,也不要公婆疼我,我只要我的爹孃愛我就行了,不要把我嫁出去好嗎?」
「旭兒……」柳夫人愛憐地將她抱在懷裏,淚流滿面地搖頭嘆息。「每個女人都要嫁人的,你不可能永遠待在爹孃的身邊。」
「我不要嫁。」她固執地説。
「旭兒,爹孃何嘗願意把你嫁出去,只是不替你找一個廝守終身的伴侶才是害了你呀!」柳天明的語氣温柔哀切。
「才沒那回事。」柳旭埋首在母親温暖馨香的懷裏。
「唉——」柳夫人柔柔拍撫着她的頭。「旭兒,你要記着,爹孃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你好。」
柳旭不言不動,她當然知道,要她出嫁最痛苦的人莫過於爹孃了,不管她如何抵死不從,「嫁到人家家裏」這件事遲早有一天是會發生的。
她聽見娘深深一嘆,抱着她輕搖拍撫着,感覺彷彿回到了嬰孩時期那段飽受呵護寵愛的時光。
「女兒經,女兒經,女兒經要女兒聽,第一件,習女德,第二件,修女容,第三件,謹女言,第四件,勤女工,我今仔細説與你,你要用心仔細聽……」
聽着母親輕緩温柔的背誦聲,她的眼淚不自覺地流淌着,濕透了母親胸前的衣襟。
在朱家角鎮歇過一晚的百鳳,一早起來見天色清朗無雨,便帶着宗爾克和史永青漫步到街上欣賞古鎮風光。
江南果然是水鄉,處處有小橋流水,縱橫於街衢巷肆之間。
百鳳悠閒地走在石板路上,隨着熙來攘往的人潮走進繁華熱鬧的街上。
街道兩旁全是店鋪,綢布莊、當鋪、鞋莊、古玩店、繡晶店、茶館,攬客之聲不絕於耳。
「客倌,進來瞧瞧吧!這兒有真正的好綢,新到的貨兒!」
「胭脂水粉、木梳絲線,快來買呀!」
「六爺,這兒好熱鬧。」史永青東張西望。
「嗯,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個鎮有點不一樣。」百鳳微偏過頭,低聲説。
「哪裏不一樣?」宗爾克立刻敏感地握住腰間的彎刀。
「不是那種不一樣。」百鳳白了他一眼。「你們沒發現嗎?我們走了這麼久,一路上連個乞丐都沒看見。」
「對耶。」兩個人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的確奇怪得很,咱們一路南下,每到一個市鎮就必定會有乞丐靠過來討錢,可是這兒居然沒見着半個。」史永青困惑地搔了搔頭。
「難道是青浦知縣知道六爺要來了,怕六爺看了會不高興,所以特意趕走乞丐,好給青浦縣藏拙?」宗爾克沒頭沒腦地瞎猜。
「我看不像,乞丐是無論怎麼趕也趕不完的,而且一個地方有沒有乞丐盤踞,仔細觀察便能看得出來,把眼睛睜大一點。」
「是。」史永青和宗爾克兩人立刻睜大了雙眼,很認真很仔細地「觀察」着周遭環境。
百鳳重重嘆了口氣,很後悔應該帶腦袋靈光點的侍衞出門才對。
經過一間藥鋪,百鳳聽見裏頭有個粗沈的聲音説道:「記着,藥一定要按時煎給你娘吃,用武火煎至三分,再用文火煎三刻即可。」
「丘大夫,這藥多少錢?」衣衫襤褸的小少年抱着藥怯怯地問。
「藥錢記在帳上,以後再説。」
「可我娘説我們已經欠你太多藥錢了……」
「別羅嗦,等你長大掙錢了再還也不遲,你現在身上那點錢拿去買只雞給你娘補補身子比較要緊,快去吧!」
「是,多謝丘大夫。」小少年低着頭定出藥鋪。
百鳳轉頭望了一眼坐在藥鋪櫃枱內的丘大夫,那位丘大夫也看見了百鳳,微微地回以一笑。
「真是個好人。」史永青豎起大拇指。
一行人再往前走,百鳳忽然瞥見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長長的辮梢閃進一間店鋪內。
是她!
百鳳抬起眼,看見店鋪外掛着一塊寫着「東來繡品店」的古意招牌。
「唷,柳旭姑娘來了,今天送來什麼繡品呀?」店內的中年男子眉開眼笑地招呼着。
原來她叫「柳絮」?「梨花淡白柳色青,柳絮飛時花滿城」的柳絮?
百鳳定晴打量她,唔,這姑娘今天乾淨多了,少了泥污的臉蛋顯得十分白淨剔透,身上穿着一襲輕盈的嫩藕色綢衣,長髮依然結成辮,卻在腦後多綰了一個可愛的小髻,他萬沒想到,昨天那朵江南小野花,今日竟會變成了水靈靈的俏佳麗,倒是人如其名了。
「大叔不是説『鴛鴦戲水圖』最好賣嗎?所以我跟娘就繡了這幅給你賣,如何,繡得還不錯吧?」柳旭笑吟吟地説。
百鳳忽然被她燦亮的笑容吸引住。
「你們母女的手藝是沒話説的,不管繡什麼都好賣,吶,這是賣『倦鳥知返圖』的錢,算個整數,一兩銀子給你吧。」
「大叔先幫我收着,我一會兒還要去放生橋,帶着錢不方便。」
「好,你先去,要回家的時候再轉過來拿。」
「好哇,今天如果生意好,早點把事情忙完再來跟大叔拿貨賣。」柳旭笑了笑,轉身走出去,長長的辮楷在初陽裏輕輕晃盪着。
百鳳呆愣了一陣,眉宇間寫滿了訝異。沒搞錯吧,這小姑娘到底在忙什麼?
「六爺,跟不跟?」史永青低聲探詢。
「廢話。」百鳳冷睨他一眼。「難道你不想知道青浦知縣的千金每天都在忙些什麼?」
「想、想、當然想。」主子想的怎麼都對。
宗爾克一臉竊笑的怪表情,史永青不爽地瞪他一眼。
他們跟着柳旭轉進一條窄窄的巷弄中,發現裏面賣的都是特色風味的小吃,有薺菜炒年糕還有栗子肉粽。
「三嬸,昨天跟你拿了三個白薯沒付錢,喏,六文錢給你。」柳旭在菜攤子前停下來,取錢付帳。
「謝謝姑娘啦!今兒個還要不要白薯呀?」中年婦人和善地問她。
「今天天氣好,我的事可多了,沒空烤。」
「真辛苦吶,來來,我這兒有炒好的栗子,你拿去帶在身上,餓了就吃。」中年婦人拿起身旁的小布包硬塞給柳旭。
柳旭沒有推讓,大大方方地收下來。
「多謝三嬸,我走啦。」
他們沿路跟着她走下去,驚訝地發現整條街巷賣吃食的小販似乎都跟她熟稔得很。
「旭兒姑娘,早飯還沒吃吧,來塊生煎饅頭!」老人家用荷葉一卷便塞給了柳旭,也沒要錢。
「姑娘,剛做好的五香牛肉,來,嘗一口!」一個老太大拉着柳旭,挾起一筷子的牛肉喂進她口裏。
就這樣看她五步一停,三步一招手,見了人就點頭打招呼,單純憨厚的小老百姓也都十分喜愛她似的,一逕把東西塞給她吃,吃不完的也要她帶走。
她的人緣好到令百鳳咋舌,不懂她是用什麼方法贏來這些人真誠的關愛?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昨天不愉快的事件上,眼前這位笑意盈盈、親切開朗的女子實在和昨日與他惡言相向的女子判若兩人。
當他們轉進另一條巷弄時,迎面來了一頭小驢子,背上馱了兩籃鴨梨,跟在一個小少年身後慢慢地走。
神奇的是,她似乎連這少年都認識,兩人開心笑談着,隨後,少年給了她兩顆鴨梨,而她把懷裏的生煎饅頭給了他當作交換,接着兩人笑着揮手道別。
「六爺,咱們是不是認錯人啦?」連史永青和宗爾克都不敢置信。
這也是百鳳感到困惑的地方,如果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可愛和善的小姑娘,那昨天為何要為了三個只值六文錢的烤白薯和他們爭得面紅耳赤?
百鳳的疑惑就在柳旭轉進一條幽暗偏僻的巷弄之後得到了答案。
「劉婆婆,我是柳旭,開門!」她輕拍着老舊的木板門。
不多久,一個瞎眼的老太婆出來開門,蒼老如枯枝般的手往前摸索着,一碰到柳旭的身體,那張缺牙的嘴立即欣喜地笑開來。
「姑娘來啦,進來坐會兒。」
懷中抱着大包小包的柳旭笑着陪老太婆進屋,沒多久,她便隻身一人出來了,百鳳發現她原先抱在懷裏的炒栗子、湯包和鴨梨全部沒有帶出來,想來都留在老太婆的屋裏了。
百鳳靜靜望着她走出幽暗巷弄的纖纖背影,眼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讚賞,約略明白了她會如此受人喜愛的原因跟理由,而昨天對她存有的壞印象已經漸漸逆轉過來了。
「六爺,看來她真是個不錯的妤姑娘,可是奴才不明白了,她昨天跟咱們吵那烤白薯是吵個什麼勁兒?」史永青一頭霧水地抓着脖子。
「因為咱們幾個都是大男人,不會有什麼地方需要她的同情和幫助。」百鳳淡淡一笑。「如果青浦知縣柳天明能養出這麼個良善的女兒來,那麼他自己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了。」
「那……咱們還要在這兒繼續『觀察』下去嗎?」宗爾克問道。
「再多待一天看看。」
百鳳悠然步出小巷弄,逕自走進一間茶館,史永青和宗爾克隨即跟進去。
小夥計熱絡地招呼着他們,將他們領到靠窗的一張乾淨桌子坐下,很快地送來一壺香茶和幾盤茶點。
「客倌,您是打京城來的吧?」小夥計識的人多,一眼便看穿。
百鳳勾唇淡笑。
「頭一回到朱家角鎮做買賣,想不到這兒比我想像的還要繁榮熱鬧。」
「客倌是外地來的,有所不知,若是六年前來這兒,可沒有這樣的光景,都是多虧了清廉愛民的柳太爺,造福咱們青浦縣不小吶!」小夥計熱心地説道。
「哦,看來柳太爺是個好官。」他端起茶碗慢條斯理地輕啜一口。
「是好官,也是大大的好人!」小夥計由衷豎起大拇指。「客倌多來個幾回就明白了,您慢用,小的忙活去了。」
百鳳暗籲一口氣,幸好柳天明潔身自愛,這樣一來,懲辦揚州知府至少不會有他什麼事了。
他忽地愣住,不知為何,他竟然會關心柳天明是否遭受牽連?
「哇,這香酥糕真好吃,爺,您快嘗一塊。」災永青大力推薦,和宗爾克兩個人早已經塞了滿嘴食物。
百鳳賞他們一個白眼。真是,這兩個人關心的永遠是口腹之慾。
「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個鎮給人一種温馨親切的感覺。」他微揚着嘴角,目光緩緩掃視茶館內滿座的客人。
「温馨親切?」史永青和宗爾克不解地左顧右盼。「奴才覺得這兒挺熱鬧繁華的,一點也不輸給咱們京城的大柵欄。」兩人遲鈍的神經並沒有太深刻的感受,只顧忙着把精緻的茶點塞進嘴裏。
百鳳柔了柔眉心,知道這已經是兩個侍從所能領悟的極限了。
「我先出去走走,你們吃完了再過來。」他淡然起身往外走。
兩人慌忙灌茶水,狼狽地想把滿口甜點送進肚子裏,一轉眼間,百鳳就已經走出茶館了。
史永青慌張地付完帳,就被宗爾克一把拉住往外衝,但是百鳳不知何時已沒入人羣裏,任他們兩雙眼睛怎麼找就是找不着了。
百鳳閒散地走着,隨着人羣步上一座石橋。
「喂,船孃,我要到城隍廟,船資多少?」一個男聲問道。
「一個人十文錢,兩個人各收八文錢。」
橋下的對話聲傳進他耳裏,他停駐,循着熟悉的聲音望過去,遠遠看見一葉烏篷小舟,悠悠地蕩過來。
他失神呆望着那一抹嫩藕色的纖影,俏生生地佇立在船尾,白玉般的雙手執着長長的竹篙,嫺熟地插入水中,靈巧地自橋孔下輕蕩而過。
那船孃竟是「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