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一段路,南宮綾才停下馬車,稍作休息,坐在她身邊的玉如意,隻手托腮斜睨着她,慢條斯理的問道——
“方才你説,你已經跟了我,是我的人了,是什麼意思?”
聞言,她錯愕得差點咬到舌頭,輕咳了聲,力持鎮定的擠出恭順的笑,“公子忘了嗎?我為了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自願成為公子的奴婢伺候公子,自然算是公子的人。”
玉如意不悦的冷哼一聲,“你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在利用我擺脱那些人。”他也不明白自個兒是在期待她説些什麼,只是在聽見她的解釋後,竟覺得十分不快。
“我怎麼敢利用公子,公子是我的主子,人家説打狗也得看主人,那些人想抓我,卻沒問過公子的意思,公子不覺得他們太不尊重你了嗎?”她低頭吶吶的説。
“為什麼我覺得你是存心想拖我下水?”他皓白的長指挑起她的下顎,逼她正眼看他。
她直視着他那雙邪魅的眼,神色鎮定,“絕沒這回事兒,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心只想服侍公子,好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因為不想離開公子,才會那樣説的,而且我知道公子本領高強,一定不會讓他們抓走我的。”
在玉織坊多年,她早就練成一套睜眼説瞎話的本領,現在拿出來用在他身上,也一樣順口得很。
玉如意捏住她的下巴,“你這張嘴真是伶俐得很。”
“我説的都是實話,我真的很感激公子的救命之恩。”這句話半真半假。感激他是有,但對他那喜怒無常的陰殘性格,她其實多少仍帶有幾分懼意,一直都在想辦法逃走。
他放開她,看似隨口問:“你大娘對你不好嗎?”方才聽見她和大哥的談話,他感覺到她在提起她大娘時,語氣裏透着些許害怕。
南宮綾有些意外他會問起這件事,靜默了片刻,才徐徐出聲,“聽説我爹和大娘以前還算恩愛,直到我爹遇到我娘,那時她在青樓當歌妓,我爹立刻為她神魂顛倒,後來更不顧我大娘的反對,把我娘娶進門,生下我幾年後,我娘就過世了,再隔一年,爹也過世了。”
接下來的情景不用她説,玉如意便能想像得到,“所以你就成為你大娘的眼中釘、肉中刺而百般凌虐你?”
聽他這麼説,南宮綾失笑,“百般凌虐倒不至於啦,我只是常挨她的打罵,也常因為一些小事被她處罰不準吃飯,我記得最久的一次是我整整被餓了三天,一口飯都沒得吃,雖然我是南宮家的二小姐,但卻不像大姐和大哥一樣養尊處優,我打七歲起就在玉織坊裏幹活,挑水、打掃、洗衣、劈柴、做飯,所有粗活我幾乎都做過,所以你看——”她抬起雙手,“我的手上長滿了粗繭。”
玉如意瞥了一眼,又問:“你不恨她嗎?”他早就發現她的手不像一般千金小姐那麼細嫩白皙,但之前從沒想過要多問,此刻得知原因,他下意識地開始思索要製作能消繭潤肌的藥膏,需要用到哪些藥材。
“恨有什麼用,恨又不能讓我的日子好過些,何況我也能體會大娘的心情,心愛的丈夫移情別戀,她對我娘自是有滿腔的怨怒,而我爹孃又不幸死得早,她滿心的憤恨沒處發泄,只好拿我出氣。”
“你的胸襟倒是挺寬大的,挺看得開的嘛。”玉如意哼笑道。
她對他的嘲諷只是回以淡然一笑,“我不是胸襟寬大,而是將心比心,若換作我是她,也許我也沒辦法好好善待丈夫和別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在她發現憎恨大娘完全無法改善自個兒的處境後,她便改弦易轍,想盡辦法討她歡心,的確,這麼做讓她的日子好過了些,但跟兄姐比起來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瞥了眼她雲淡風輕的神情,玉如意冷不防伸手捏住她的粉頰,往兩旁用力一扯,逼她擺出一個可笑的模樣,他卻開心的大笑。
“啊,公子,你在做什麼?快放手!”南宮綾撥不開他的手,嘴巴被扯着,怪聲怪調的道。
“你不是説自個兒是我養的狗嗎?你給我記住了,從今以後只准我一個人欺負你,不準再讓其他人欺負你。”
她嘴巴被他扯得大大的,只能用眼睛瞪着他,“我什麼時候説過我是你養的狗?”
他挑眉,“你剛才不是説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些人沒問過我的意思就要把你抓走,太不尊重我這個主人了,這不表示你是我養的狗嗎?”
用力拍掉他的手,南宮綾沒好氣的説:“那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才不是那個意思。”
他再擰了她的臉一下,不容質疑的説:“總之,你給我記住了,除了我,要是再有人敢欺負你,你就用力咬回去。”他決定了,等到了飛梭樓,讓她教官鳳翔雪絲和雲錦的織法後,他便要帶她回無心軒去,除了他,他不再讓任何人欺凌她,能作弄欺負她的,只有他。
南宮綾被他語氣裏那隱含的一絲寵溺給嚇到了,不禁怔愣的望着他,他的意思是在……心疼她嗎?
見她不答腔,只是目不轉睛的凝視着他,玉如意不解的問:“你做什麼一直看着我?”
“……呃,因為公子英明神武、丰神俊美,讓奴婢好生仰慕,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急忙回神,隨口胡謅。
只是她怎麼都沒料到他聽到她這麼説之後,竟會像施恩般的回道:“好,我允許你仰慕我。”
允許她仰慕他?這是……什麼意思?
南宮綾不解的眨了眨眼,一副他在跟她説笑的模樣,而他此刻確實也眉開眼笑的,那張妖美的臉龐看起來更加俊魅惑人,害她的心兒又好像有好幾只野兔在亂蹦,怦怦怦的擂動着。
見她臉上沒有露出歡欣的神情,玉如意十分不滿,“你那是什麼表情?你不樂意?”
“不是、不是,公子的厚愛讓奴婢受寵若驚,一時喜得手足無措……”她連忙搖搖頭,小屁股一邊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只是話還沒説完,便發出一聲驚呼,“啊——”
她沒料到自己會一屁股坐空,眼看就要跌下馬車,倏地,玉如意及時拉住了她,猛然將她扯進自己懷裏。
撞進他懷裏,南宮綾先是一愕,接着清麗的小臉頓時燒燙起來,她慌張的想推開,但圈在她腰上的手卻緊緊的摟住她,不肯放開。
兩人親密的依偎在一起,此刻她的胸口已不是幾隻小兔子在亂蹦,而是彷彿萬馬奔騰,心跳快得就要跳出來。
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試圖與他拉開距離,結巴的説:“公、公子,我沒事了……你快、快放開我。”
玉如意垂眸注視她,突然伸指採向她一開一闔的菱唇,指腹傳來的柔潤觸感讓他忍不住微眯起眼,“你這張嘴……看起來似乎很可口。”
不知為何,被他的手一摸,頓時一股麻栗的感竄遍她全身,她一震,揮開他放肆撫摸着她唇瓣的手,臉紅的嬌嗔,“你不能輕薄……唔嗯……”
只不過她的話還沒説完,粉唇便被他給堵住。
南宮綾驚愕的瞠大了眼,他、他、他在做什麼?須臾,她回過神,下意識的用力一咬。
“嗚……”玉如意吃痛的低哼一聲,眯起鋭利的眼,怒道:“你敢咬我!”
瞅見他臉上的怒色,她連忙解釋,“是、是公子自個兒方才説,若是有人欺負我,就用力咬回去的,我只是聽從公子的話。”
剛才瀰漫在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息,被她這一咬,頓時散去,但她發燙的臉和狂亂的心,仍未平息。
他捏住她的下巴,神色陰沉,“我是説——除了我以外的人。”
“對不起,小的一時沒聽清楚公子的話,咬傷了公子,請公子責罰。”她立刻垂眸斂目,一臉惶恐。
橫她一眼,玉如意不再理會她,逕自伸指摩挲着自己的唇,吻她的感覺跟上次吻白小木的感覺完全不同,上次覺得澀澀的,但這次卻像摻了蜜似的,好甜。
就在他陷入自己思緒的同時,南宮綾趕緊掙脱他的懷抱,坐得離他遠遠的,小手捂着心口,感覺自己的心還在飛快的跳動着,不免出神的想着,他方才為何會突然吻她?
這些日子以來,他雖然常作弄她、嚇唬她,卻沒有真正對她做過什麼唐突的舉動,適才怎麼會……是因為那幾句話嗎?
但她説仰慕他的那幾句話,只是隨口胡謅的,難道他信以為真,才會……突然吻她?
正常南宮綾還在沉思時,小臉冷不防被他扳了過去,她錯愕的瞪着近在眼前的那種妖美臉龐。“公子?”他又想做什麼?
玉如意二話不説,再次覆上她的唇,想確認方才的感覺是否只是一時錯覺。
她先是一愣,想張口再咬退他,卻被他先一步扣住了下顎,順勢將舌頭滑進她的嘴裏,蠻橫的掠奪她口中的蜜汁。
她又驚又怒,雙手不停捶打他的胸口,但這只是白費力氣,她根本動不了他分毫,只能任由他放肆的吻着她。
他這次的吻,狂烈得彷彿狂風暴雨,震撼着她的神智,讓她幾乎無法喘息。
她臉發燙,心發顫,推打他的手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只覺得自個兒就像被捲入滔天巨浪中,神魂都迷失了。
片刻之後,玉如意才饜足的離開她的唇,伸出舌輕舔着自己的唇,喃道:“真的是甜的。”
回過神來的南宮綾又羞又惱,忿忿的瞠着他,“你不要太過分,你若是再敢輕薄我,我就……”
“你就怎樣?殺了我嗎?”他挑眉斜睨着她。
“我不會殺你,也殺不了你,但你若敢再這麼做,我寧願一死,也不願再受辱。”她説得決然。
玉如意表情陰沉,眯起眼道:“你説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還有仰慕我的那些話,該不會都是騙我的吧?”
“我、我沒有騙公子,若公子要我的命,我隨時可以把性命交給你,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清白,女子的名節勝過生命。”她從不信什麼生死事小,名節事大這種鬼話,但此刻卻不得不借用這句話以宣示自己的決心。
玉如意不屑的冷哼,“你若真在乎這些,又豈會逃婚?”她若真是這麼迂腐之人,又豈會做出如此大膽的事?
她擰起眉,表情難得凝肅,一字一句緩慢卻慎重的説:“我之所以逃婚,是因為不想嫁給温大少,但我仍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子,若公子還有些憐惜我,請不要再這麼做,否則我也只有……一死,以扞衞自個兒的清白。”
聽見她説得義正詞嚴,玉如意惱得想將她臉上那種凜然的表情給扯下來,撕個粉碎,但最後只是冷橫她一眼,拂袖掀開後方的車簾,鑽進馬車裏,不再理她。
南宮綾緊繃的雙肩頓時放鬆下來,輕呼了一口氣,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憶及方才的吻,她臉上剛褪去的紅暈,又馬上浮現出來。
昨日玉如意吻了南宮綾之後,兩人之間便瀰漫着一股異樣的沉默,他還在惱她,故意不理睬她,她則樂得清閒,也不和他説話。
一早進了豐城,找了間客棧安置好馬車,玉如意便往街上走去,南宮綾只好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頭。
跟着他在城裏繞了大半圈後,南宮綾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出聲問道:“公子,你在找什麼嗎?”一路跟着他,她發現他不像是隨意在亂逛,反而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似的。
她等了片刻,以為玉如意不打算回答她時,便聽見他説道:“找藥鋪。”
“咦,藥鋪?可我們方才不是路過一間。”他還特別朝裏面望了幾眼。
“那間藥鋪的藥材不能用。”
“為什麼?”她不解的問。
玉如意輕睞她一眼,難得耐心的解釋,“方才經過時,那間店鋪裏夥計正在抓藥,擺在桌上的那幾味藥材都是劣品,用那樣的藥材,藥效會大打折扣。”
他居然只看一眼便能分辨出藥材的優劣?南宮綾暗暗佩服,看來説書先生説他醫術精湛並不假。
“公子,你找藥鋪是要做……咦?好像有人在哭。”南宮綾側耳一聽,便往前走去,來到一條巷子,瞥見一名老乞丐躺在青石地上,而旁邊有名小乞丐伏在他身上,嗚嗚咽咽的哭得好傷心。
“你在哭什麼?”她走上前,温聲詢問。
“嗚嗚嗚……我義父病得好重,就快死了,我也肚子痛得快死了。”小乞兒抽抽噎噎,一邊胡亂抹着眼淚,一邊説。
見小乞兒年紀約莫只有八、九歲,南宮綾有些不忍,回頭想央求玉如意,看看他能不能為他們治病,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他走了過來,望了老乞兒一眼,竟抬起腳重踩他的腹部,頓時一口血箭從老乞兒的嘴裏噴出來。
她還在震驚之餘,他又一掌打向小乞兒的腹部,打得他吐血,倒地不起。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狠毒的對他們?”她驚駭的瞪着他。
玉如意回過頭來,表情毫不在乎,“你不覺得他們這樣活着很可憐嗎?與其苟延殘喘,卑賤的活着,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的兇殘令南宮綾臉色大變,“螻蟻尚且偷生,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他妖美的臉龐盪開一抹冷笑,“因為我覺得他們很礙眼。”説完,他便彎下腰,把從腰帶中掏出來的小藥丸塞進兩人嘴裏。
她緊瞅着他,臉色發白的問:“他們都被你打得吐血倒地不起,你還塞什麼給他們吃?”
“當然是毒藥,讓他們可以死得更快一點。”
“你、你……”她被他的狠絕嚇到了,一時説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才怒道:“就算他們是乞丐,也是一條人命,你怎麼能如此狠心害死無冤無仇的他們,你還有沒有人性?”
“人性?”他輕蔑的冷哼,“我是沒有心的人,怎麼可能有那種可笑的東西。”他越過她走出巷子,見她仍杵在原地,似乎不打算跟來,遂揚眉丟下一句話,“你還不走,是想跟他們一起嗎?”
“……”看着倒在青石板上的一老一少,南宮綾憤怒的咬緊唇瓣,閉了閉眼,在心裏向他們道歉——
對不起,要不是我多事,也許你們就不會無辜枉死了,對不起……請你們原諒我……
默默道完歉,她暗暗咬牙,跟上他。
這陣子她還以為是自己誤會玉如意了,他沒她所想的那麼殘暴,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根本視人命如草芥,殺人根本只是一時興起,這樣的人跟妖魔有什麼兩樣?
不行,她一定要儘快逃走,否則他一個不高興,下一個死的説不定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