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二年
十歲的於從月站在父親的書房中,父親正在寫字,懸腕運肘,屏氣凝神,神情忘我。
書房很靜,靜得連根針落下的聲音都聽得見,夕陽躡手躡腳地透過窗,悄悄移到她腳邊的青石地上。
雖然站到膝蓋發酸了,於從月還是動也不動地站著,不敢出聲打擾父親,橙黃的陽光照在父親的臉上,她看得有些出神。
常聽紫鸚和一些婢女們私底下説,父親是少見的美男子,平時父親太忙,她根本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父親看,此時仔細地瞧著,才發現紫鸚她們説的不錯,父親膚似白玉,眉目如畫,一身書卷氣,確實十分俊俏,比起美貌的妻妾們絲毫不遜色。
她愣愣地瞧著父親凝神書寫的姿態,往常他很少有時間單獨見子女,而她通常都是和兄弟姊妹們一起聽訓時,才有機會接近父親,但是今日父親卻突然單獨將她喚到書房來,想必有非比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到底是什麼事呢?她愣愣地想著,最近這些日子,自己是不是曾做過什麼會讓父親責備的錯事?
書房中散發著紙和墨的香氣,這是於從月最喜歡的味道,當父親進宮辦差時,她偶爾會溜進書房找父親的書讀,《太平廣記》、《夢溪筆談》、《金陵瑣事》這類書籍是她最感興趣的。
她抬眸怔望著書櫥上珍貴的古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淡淡的墨香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從月,今天唸了什麼書?」于敏中收束最後一筆,終於抬眼看向她。
於從月微微一怔,連忙收回心神。
「爹,女兒讀了……《詩經》。」她撤了謊,不敢讓父親知道她讀的其實是《夢溪筆談》,因為父親總要她讀四書五經這類正經書,而不是《夢溪筆談》這類閒書。
「很好。」于敏中滿意地笑笑。「《詩經》讀到哪一篇了?」
「(鄭風……狡童)……」她有些吞吞吐吐,這其實已經是她幾日前的功課,生怕答錯了。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于敏中點點頭。「接下來呢?」
「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於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她慶幸幾日前背的還沒有忘汜。
「好,很好。」于敏中欣然笑了。在五名子女中,唯獨長女從月的天賦聰穎與過人的記憶力最受他喜愛。「可惜你是個女兒家,從雲若是有你的一半聰慧便好了。」
從雲是從月的弟弟,才過八歲生日,任性貪玩,並不愛讀書。
「爹,從雲還小,難免貪玩,最近已能定下心來讀書了,我背《詩經》時,也讓他跟著一起背,他背得也熟,改日爹可以考考他。」於從月低聲為弟弟説話。
「好,能督促弟弟讀書,很好。」于敏中微笑點頭。「從月,《詩經》要讀,《禮記》和《春秋》也都要讀熟了。」
「是。」她聽話地答允,雖然心底不一定順從父親的安排。
「你是我于敏中的女兒,雖不用你報考功名光耀門楣,但是將來若想婚配貴胄親王,就得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更要樣樣專精,那才不會丟了你爹的臉,你明白嗎?」
「明白。」不管懂不懂,她都乖乖地點頭。
「從月,將來你很有機會嫁進顯親王府,可千萬別讓爹失望了。」
「嫁進顯親王府?」於從月怔怔地看著父親。
「是,和碩顯親王府,八大貴族之一。」于敏中眼中閃出了鋭利的光芒,神情也漸漸亢奮起來。「昨日爹在宮中與顯親王丹臻相談甚歡,無意間聊到了兒女之事,爹説到了你的聰慧伶俐勝過兒子十倍有餘,顯親王聽了便問了許多你的事,又説到他的次子衍格今年剛滿十五歲,説不定可以讓你們兩人配成一對,爹已經口頭上應允了,等過了幾年,你們兩人都長大了,再擇日給你們完婚。」于敏中對這樁婚事相當滿意,不只是因為顯親王府尊貴顯赫的家世,更是因為與親王貴胄結親,還能穩固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在朝廷共事,多一個朋友絕對比多一個敵人好。
「所以,我將來要住進顯親王府嗎?」於從月睜著大眼,不解地望著父親。她年紀還小,對婚姻大事仍懵懂難明,只知道凡女子長大成人之後都得離開家,住進另一個男人的家裏。
「是呀,顯親王府可比咱們家大多了,也氣派多了,現在你只有紫鸚一個人侍著,將來在顯親王府最少也有四僕四婢服侍著你呢!」于敏中輕輕握住她的手,牽著她來到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喜歡這個家,喜歡我自己的房間,喜歡紫鸚一個人服侍我就好。」她咬著唇低語。
「你喜歡紫鸚,就讓她一起陪嫁過去。將來,你在顯親王府也會有自己的房間。」于敏中笑説,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笑著搖搖頭。「噢,不對,你將來得跟你的夫君住一個房間。」
「我的夫君?」她微微抬眉。「那個人就是衍格嗎?」
「對,你未來的夫君就叫衍格,他是丹臻王爺的第二子,算算年紀,他比你正好大五歲。」
「爹見過衍格嗎?」她按捺不住心中那份童稚的好奇。
「沒有。」
「他會不會是斜眼、朝天鼻、歪嘴的?」她偏著頭問。
于敏中一怔,笑出聲來。其實,他根本不在乎衍格是否斜眼、朝天鼻、歪嘴,因為能和顯親王府結親的目的和重要性遠大於一切。
「如果是,你怎麼辦呢?」他倒是想聽聽愛女的想法。
「如果是呀,那可真難辦了。」小腦袋認真地憂慮起來。
「萬一衍格真的是斜眼、朝天鼻、歪嘴,説不定還跛足,你會不會不肯嫁給他?」他試探。
「爹決定的事,女兒還能選擇不要嗎?」她年紀雖小,卻也明白身為子女只能遵從父命的道理,哪裏有自己作主的權利。
「你能明白最好。」于敏中正色地説。「這件親事爹已經和顯親王説定了,不能反悔。」於從月聳了聳肩。
「好吧,不管嫁給誰,只要他不是笨蛋就好,反正也沒有多大差別。」對她來説,一樣都是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人。
「這麼想是對的。」于敏中很滿意女兒的答覆,他輕拍女兒的肩讚許。「那樣的皇親貴族,豈有不善教育之理?何況顯親王府的阿哥師傅都是康熙年進士,學問淵博,爹相信那樣的師傅教出來的衍格不會是笨蛋。」
於從月低首沉思著。倘若衍格長得醜怪一些,只要他的聰明才智能夠勝過她,容貌的美醜她倒是可以不在意,怕的是遇上了庸俗的蠢才,那麼即便貌如潘安,她也難以忍受。
「爹,師傅就算再厲害,倘若遇上資質駑鈍的徒弟,那也無用武之地呀!」
「從月!」于敏中的眉頭皺了起來。
「爹……」見父親沉下臉,於從月不安地絞著十指。「萬一衍格真是個笨蛋,女兒……可以不要嫁嗎?」
于敏中面容肅然地看著年僅十歲的女兒。
「相信爹,衍格一定不會是笨蛋。」
於從月半信半疑、似懂非懂,不明白沒有見過衍格的父親,為何如此肯定他不會是笨蛋?父親沒有直接答應她,意思就是不管衍格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都一定非嫁不可嗎?
她的心涼掉半截,她真的很在乎也很擔心,那個將來會分掉她一半房間的人,究竟會是個怎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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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弄深處走出兩名少女,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小的步伐沉穩地在前面走著,大的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後。
「小姐,我還是覺得這麼做不太妥當""」年紀稍長的少女,臉上的神情十分焦急不安,那一身繁複華麗的衣飾似乎令她非常不自在。
「沒有什麼不妥的,別那麼多話了。」個子嬌小的小姑娘頭也不回地朝前走,雖然身穿灰布粗袍,但眉宇之間卻有一股超出年齡的淡定和成熟。
大少女的慌亂與小姑娘的冷靜形成強烈的對比。
從外表的衣飾上看起來,大的是主,小的是僕,但是兩個人一開口説話,輕易就聽出了異樣。這個小姑娘正是於從月,而在她身後的大少女則是她的貼身丫鬟紫鸚。
自從於敏中在書房對於從月説了那番話之後,她就一直耿耿於懷。對於婚姻和愛情,才十歲的她其實根本還不懂,但是父親的話讓她知道了名叫衍格的男子會與她未來的人生有著密切的關係和連繫。
由於母親的失寵,母親的孤單寂寞、抑鬱寡歡,讓小小年紀的於從月提早明白了大人的世界,也開始懂得思考未來,正如她此刻想做的事情一樣。
為了弄清楚將來會與她共睡一房的男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她決定親自見他一面。
紫鸚一聽説她想去顯親王府見一見衍格時,嚇得合不攏嘴。
「小姐,你可千萬別這麼做,者爺那麼愛面子的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氣瘋的!」
「我不會讓爹丟人,更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要不讓衍格知道我是誰,那不就行了?」
於是,她強迫紫鸚扮成千金小姐的模樣,自己則扮成她的丫頭,兩人悄悄地從後門溜了出來。
「小姐,你分明存心害我,要是讓老爺夫人知道了這件事,非剝下我的皮不可。」紫鸚皺著可憐兮兮的眉頭。
「是我要你這麼做的,出了事有我擔待,你不用擔心。」她仰著小腦袋,安慰愁眉苦臉的紫鸚。
「小姐説得倒輕巧,藤條打在我身上,又疼不到你。」紫鸚低聲嘟嘍。
於從月噗哧一笑。
「你服侍我那麼多年,我何曾讓你捱打過?」
「那倒也是。」紫鸚聳肩,吐了吐舌頭。「雖然小姐成天看些稀奇古怪的書,説些鬼才聽得懂的話,不過我是比侍候小少爺的紫雀幸運多了,不像紫雀成天捱打受罰。」
「那還不知感恩?叫你幫我辦點事就囉嗦個沒完。」走出巷口,於從月站在繁華熱鬧的大街上,遊目四顧。
「話不是這麼説,我天生奴才命,這輩子從沒穿過這身綢緞衣裳,怎麼看就是彆扭,哪裏像千金小姐呀!」紫鸚從前還真不知道絲綢的布料穿起來竟然是如此輕軟柔滑。
「怎麼不像?我瞧挺好的。」於從月認真打量她,笑吟吟地説。「就是不要老把裙襬拉起來,沒有千金小姐會這麼走路的。」
「我是怕把裙子弄髒了嘛!」她縮了縮肩,低聲咕噥。
站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上,於從月想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知不知道顯親王府往哪兒走?」她側過臉,以眼神詢問紫鸚。「是東邊還是西邊?」
「是……」紫鸚左右張望著。「小姐稍候,待我去問問。」她又提起裙襬,走到街邊找了個賣餛飩的小販問路,不一會兒回來,指著東面説道:「小姐,在東城那兒,看見一對石獅子的宅第便是了。」
「好,走吧。」於從月逕自往前走。
「等等,我實在是扮不來千金小姐呀!肯定會露餡的,要是幫了倒忙,你可別怨我。」紫鸚跟在她身後,苦著臉囁嚅著。
「扮成千金小姐沒有那麼難,你就端著點,沒事別説話就行了。」於從月柔聲安撫。
「可是我穿成這樣,萬一讓人瞧見了,一狀告到老爺夫人那裏,我該怎麼解釋才好呢?要是被轟出府去,我可活不成了!」
「用不著你解釋,爹孃若是問起,我自會回話,不會讓你有事的。」
「小姐,我真不懂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不可,這麼做真的有用嗎?」紫鸚永遠弄不懂她這位小小姐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不過總是要眼見為憑嘛。將來要生活在一起的人,不親眼見他一見,我怎麼放心把房間分給他?」
「房間?」紫鸚呆了一呆,忍不住笑出聲,「是,沒錯,將來的姑爺是會分掉你的房間。」
「不只如此,還得共睡一張牀呢!所以你説呀,我能不在乎跟我共睡一張牀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嗎?」於從月蹙眉嘆氣。「倘若他不愛乾淨、睡相不好,或是霸道無理、又懶又蠢又庸俗,你説,我怎麼有辦法跟這種人相處?」
紫鸚明白小主子的苦惱,她是個聰明、靈慧、好靜、又有潔癖的小姑娘,雖然小小年紀,但是博覽詩書,並懂得將生活過得幽雅出塵。不過也因為奇異之書看多了,時常會説些稀奇古怪、無人能懂的話來,在府裏,除了老爺和夫人,其他人誰不把她當成瘋癲的異類看?加之她是府裏最大的孩子,平時並不愛與比她年紀小的孩子玩耍,因此性格上有些弧僻幽絕,以她這樣的性情看來,她肯定難以找到相知相惜之人。
「小姐,只是見一見面,就能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嗎?」紫鸚懷疑地瞅著她,不太相信嬌養在闔閣的年幼小姐會有識人的能耐。
「雖然沒法看得清楚透徹,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聰明還是笨蛋。他必須要聽得懂我説的話。」她眼中掠過一抹無人瞭解的寂寞。
「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我侍候小姐三年,都還沒辦法聽得懂小姐説的話呢!好比你昨夜説什麼殯星啦、暴雷呀什麼的,説了半天我都沒能懂。」紫鸚太瞭解小主子的怪癖,對未來的姑爺寄予無限同情。
於從月無奈地白她一眼,無力地長嘆。
「小姐,我看到那對石獅子了!」紫鸚忽然拉著她的手叫嚷起來。
於從月抬眸望去,見到了氣派非凡的王府大門,朱漆的正門上有一匾,匾上書著「顯親王府」四個大字,門前蹲著兩隻威猛的石獅子。
這就是她將來的家嗎?她怔怔地想著,
「小姐,接下來呢?」紫鸚像作賊似的東張西望。
「等吧。」於從月側著小臉微微一笑。
「什麼?就站在這兒等?」紫鸚憨憨地問。「小姐是要等衍格出現嗎?」
於從月淡淡一笑。
「不能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當然只好在這兒等了。」
紫鸚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可是你又不知道衍格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何時會走出門來,咱們要站在這裏乾等到幾時呀?」
「今天等不到,那就明天再來等,明天還等不到,那就後天再來。」説話的唇角帶著孩子氣的俏皮。
「小姐""」紫鸚傻眼。
「看,那兒有賣元宵的小販,不如咱們坐著吃元宵,邊吃邊等好了。」
於從月畢竟還是個大孩子,看到美味的點心就難掩喜悦。
「好吧,坐著等總比傻站著好,你去坐著,我來買元宵。」紫鸚把於從月推去坐好,然後從懷裏掏出幾枚銅錢,買了兩碗熱騰騰的元宵端過去。
「可真稀奇了,這還是我頭一回看到小姐服侍丫頭的!」賣元宵的小販搖頭輕笑不已。
聞言,於從月呆了呆。
「小姐,不必理會,快吃吧。」紫鸚吹著燙嘴的元宵,對小販的嘲弄只當沒聽見。
「他説你是小姐,我是丫頭耶!瞧,咱們的換裝有多成功呀!」於從月開心地笑道。
「如果成功,那小販就不會發出剛剛那樣的疑問了。」紫鸚翻了翻白眼。
「……也對。」她點點頭。「剛剛你該提醒我,讓我去買元宵的。」她忘了不只是要換裝,行為也要跟著改變才對。
「小姐,你別折我的壽了,我怎麼能讓你去幫我買元宵呀?」
「我們現在身份不同了,我要做你做的事,這樣才像嘛!」於從月咬一口香甜的芝麻元宵。
「小姐,你可別玩上癮了,還是饒了我吧,我覺得扮千金小姐一點兒也不好玩。」紫鸚的眉頭皺成了一堆小山。
「難得有機會讓我侍候你,你竟然還不領情?」於從月半開玩笑。
「不,我不想,還是讓我侍候你舒服點。」紫鸚答得乾脆俐落。唉,難道她天生就是當奴才的賤命?
「快滾開!別整天窩在這兒,滾遠點!」
王府大門前忽然傳來一陣怒罵聲,於從月轉頭望去,看見一名王府僕役從石獅子後方趕出了幾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於從月見那些小乞丐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卻渾身骯髒破爛,面黃肌瘦,頭髮散亂糾結,趴在地上像狗一般任人踐踏,看著他們臉上不知所措、害怕閃躲的神情,她驀然有一股難喻的惆悵,也隱隱感到憤怒。
「還不快滾!看我不怞爛你們的皮!」僕役一邊喝斥,一邊揮趕。
於從月忍不住站起身,朝小乞丐們走過去,紫鸚見狀,連忙跟上去。
「他們也是人,為何如此對待?」於從月憤怒地瞪著僕役。
「你是什麼東西!」僕役啐了一口。「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是王府又怎麼樣?王府的剩菜剩飯就足夠餵飽他們了,王府裏的王爺、福晉不會連這點善心都沒有吧?」於從月揚高聲量,刻意讓圍觀的路人聽見。
「你別胡説八道!我們王爺、福晉怎會沒有善心!」僕役氣急敗壞地罵道。
「那就好。」於從月淡淡一笑。「瞧這些孩子們多可憐,王爺、福晉賞他們一籠饅頭包子,他們也就感恩不盡了。」
小乞丐們趴在地上拚命磕頭。
「就是呀,給你家主子爺積點陰德吧!」圍觀人羣裏的善心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僕役啞口無言,被個小姑娘堵得下不了台,又氣又惱。
驀地,一陣清亮的馬蹄聲穿過街市,三匹駿馬筆直地朝顯親王府疾馳而來。
那僕役臉色驟變,眼見馬蹄聲已經來到王府前,可是那幾個乞兒仍趴在地上不肯走,王府門口也聚集著不少圍觀的路人,僕役的臉色急得像塊醬豬肝。
一個衣飾華麗的少年率先躍下馬,在他身後的兩名護衞推開圍觀的人羣,讓出一條道來。
「這是幹什麼?亂糟糟的像什麼話!牛安,你弄這個陣仗給二爺瞧嗎?」兩名護衞怒瞪著僕役。
「奴才哪敢呀!」那名僕役換上一張諂媚的臉孔,卑躬屈膝地迎上去。「這些小乞丐趕都趕不走!二爺,是奴才的錯,奴才馬上把他們轟走!」
聽僕役喚那少年「二爺」,於從月猛然想起衍格正是顯親王的次子,這少年莫非就是衍格?
她注視著少年,眼前的少年修長挺拔;深邃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輝,卓然絕俊的臉孔如玉雕般,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就是衍格嗎?於從月一逕愣愣地望著那少年。
少年臉色漠然地從她眼前走過去,那羣小乞丐一看見他,神情變得如飢似渴,全都匍匐到他腳邊,伸出一隻只骯髒墨黑的手扯住他的袍服,紛紛喃喃地哀求乞討起來。
「二爺,求您賞口飯吃吧,二爺!」
「放手!快放手!」僕役和護衞們趕緊衝過來喝斥,僕役甚至還用力踹了那些乞兒幾腳。
少年冷冷地瞪了僕役一眼,轉臉向護衞揮揮手,護衞會意,連忙掏出錢袋來遞給他。
少年將整袋銀兩朝小乞丐堆裏一扔,轉身便往大門走。
那袋銀兩無巧不巧,正好砸到一個小乞丐的腦袋,疼得他「唉喲」一聲。
「既然好心助人,為何要如此無禮?」於從月忍不住出聲説道。
這聲輕微卻有力的喝斥,凝住少年的步伐,他轉過臉,輕輕瞟她一眼。
「你這小姑娘是什麼人?敢衝撞二爺!」一名護衞怒喝。
紫鸚嚇傻在一旁。
於從月挺直背脊,並沒有被嚇住。
「菩薩助人可不會這樣無禮。普天之下,不論窮人富人,在菩薩眼中都是一樣的。二爺想必讀過《禮記》『不食嗟來食』這個句子吧?就算再窮,是人都有自尊的。」她話説得直辣,有意試探衍格的反應。
少年那雙犀鋭的眼專注地盯著她。
「你可以問他們,自尊和銀兩哪個比較重要?」他挑眉冷笑。
「我不必問他們,我針對的是你的態度。」她不示弱。
「他們真正在乎的是銀兩,根本不會在乎我的態度。」他的唇角彎著傲慢而自負的曲線。
於從月咬了咬下唇,眼光瞥見那些小乞丐分搶錢袋裏的銀兩,便知道自己辯不過他了。
「你到底嚷嚷完了沒有?你這小丫頭究竟想怎麼樣?」僕役牛安逮到機會,跳出來指著於從月破口大罵。「這些小乞丐看準了我家二爺菩薩心腸,十天半個月就來這兒纏一回、鬧一回,咱家二爺哪一回不是賞下這麼大袋銀子,你到底還要添什麼亂!」
於從月微微一怔,迎視少年冷傲的目光。原來,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看來這些小乞丐是吃定了他。
「喂,你的丫頭在這兒冒犯我家二爺,還不快把她帶走,是想找死嗎?」牛安對著一旁發呆的紫鸚怒喝著。
「仔細看清楚,誰是丫頭,誰才是主子?」少年閒散地冷睇牛安一眼後,不再看於從月,轉身大步走進王府大門。
「散了散了,沒什麼好看的,還不快滾開!」牛安揮趕著看熱鬧的人羣。「你們這些小乞丐,每回看見二爺就死纏著不放,下回再讓我看見,非怞爛你們的皮不可,快滾!」
小乞丐分得了銀兩,一鬨而散,看熱鬧的人羣也散去了。
牛安狠瞪於從月一眼,然後走進府去,把大門重重關上。
「小姐……」紫鸚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神色。
「看年紀,他應該是衍格沒錯。」於從月淡笑了笑。
「如果他真的是衍格,那還真……紫鸚頓住,不再往下説。
「真不太好相處對嗎?」她替紫鸚説了。
紫鸚吐了吐舌頭。
「模樣是不錯,就像個玉雕的美公子,可惜那雙眼睛太冷了,冰似的,説話的樣子又傲慢得很。」紫鸚不客氣地説,那雙犀鋭的眼睛讓她覺得有點害怕。
於從月低頭輕笑。
「小姐,你瞧見他了,怎麼樣?還算滿意嗎?」紫鸚覷著她問。
「嗯,滿意。」於從月咬著唇,微笑點頭。「他的模樣、他的善心,我都很瞞意,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很聰明。如果他可以改正無禮的毛病,我想我會更加滿意。」
紫鸚傻愣愣地看著她,飽讀詩書的小姐眼光果然與眾不同,此刻,她應該向小姐道喜才對,但是,她卻打從心底地怕衍格,想到以後還得侍候這位姑爺,她就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
「我們元宵還沒吃完呢。」於從月忽然想起,笑盈盈地走回去吃元宵。
紫鸚回頭看了一眼硃紅色的王府大門,想起衍格那雙冷漠冰寒的目光,心中隱約有絲不安。
也許,剛才小姐真的不該得罪衍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