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街頭,沒有什麼人會特別去注意蹲在騎樓下、一臉胡碴的流浪漢,除了仍擁有赤子之心的小孩。
「媽咪,」一名可愛的小女孩扯了扯身旁的母親。「那個叔叔從我們進去吃飯飯,一直到吃飽出來後,動都沒有動過耶,媽咪,叔叔肚子不餓嗎?還是他餓得走不動了?」
年輕的婦人望向女兒所指的男人,彎下腰柔聲對女兒説:「小婉,那不然我們去買一些東西給那位叔叔吃好不好?」
「好呀。」她拉着母親蹦蹦跳跳的走往一旁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個便當出來,走回蹲在騎樓下的男人,圓圓潤潤的小臉笑得燦爛,白胖的手捧着便當遞到男人面前。「叔叔,你肚肚餓了吧,這個便當請你吃。」
男人抬起毫無焦點的視線,怔怔的看了她片刻,失焦的眼神宛如憶起了什麼,逐漸的凝聚。
他瘖啞的脱口低喚,「球球。」低沉的音色夾着一股沉痛和濃得化不去的感情。
小女孩愣愣的看着他。「球球?你想玩球呀叔叔?」
男人再凝視着小女孩片刻,漠然的搖了搖頭。
年輕婦人細看之下,這才發現即使男人看來邋遢落魄,卻不損他異常俊美的臉孔,尤其他有一雙十分美麗的眼睛。
只是那雙美麗的眼睛此刻卻黯然無神,令人看了不禁心生一抹不捨之情。
「先生,請問你是不是遇上什麼困難?」年輕婦人好意的探詢。
男人面無表情的仰首看了看出聲的婦人,他那雙美麗的眼瞳忽然微瞇,瞅住其胸前一枚紫色的墜飾。
看出男人心中雖有悒鬱之事,卻無意吐露,年輕婦人也沒再追問,取出了一張名片交給他。
「我在這家慈善基金會工作,如果你願意的話,隨時歡迎來這裏找我聊聊。」
男人接過名片,下意識的垂眸瞥了一眼。
年輕婦人温柔的牽起女兒。「走吧,小婉,妳要去上畫畫課嘍。」
「好,我最喜歡上畫畫課了。」將便當硬塞進男人的大手後,小女孩對男人揮了揮手,叮嚀着,「叔叔要記得吃便當哦。」
目送着這對母女離去,男人沒有表情的神色微微一動,啞聲低喃,「畫畫。」
美麗的雙眸不禁痛苦的閉了閉,他緩緩的站了起來,繼續有如一抹遊魂般漫無目的的在街頭遊蕩。
一面貼滿了孩童塗鴉的看板吸引了他茫然無神的視線,他踩着虛浮的腳步移動過去。
「好,小朋友們,今天就以家人作為畫畫的題材,看你們要畫爸爸、媽媽或是哥哥、姊姊、弟弟、妹妹都可以,小朋友明白了嗎?」
「明白。」
教室內八、九名小孩拿起畫筆,開開心心的在畫紙上畫下家人的樣子。
「叔叔,你看,我畫好了。」很快完成一幅畫作的小婉,興奮的轉過頭去,將自己完成的畫作拿給畫室新來的老師看。
那名老師收回發呆的眼神,看向桌上的畫。
「嗯,這隻烏龜畫得不錯。」
小婉眼兒困惑一瞇,以為他在説別的東西,她嘟起嘴,將自己的作品再推到他前面一點,好讓他看清楚。
「叔叔,人家在跟你説話你都沒有在聽。」
「有呀,我不是跟妳説妳這隻烏龜畫得不錯嗎?」
小婉眸兒瞬間泛起水光。「可是,我畫的又不是烏龜,我畫的是拔拔呀。」
「拔拔?」定睛看着畫上一團綠色的東西,上頭還有短短的四肢,愕了下,他改口,「是我一時眼花看錯了,小婉,妳畫拔拔畫得很可愛。」
「是嗎?」小婉已經不太相信他的話了,「叔叔,那你也畫一幅畫讓我看看好不好?」幾天前遇到蹲在街上的這個叔叔,沒想到第二天居然又在畫畫的教室裏看到他。
教畫畫的陳老師説,叔叔是新來的老師。可是她實在很懷疑,這個叔叔真的會畫畫嗎?居然把她畫的拔拔看成是烏龜。
「好呀,妳想我畫什麼?」
小婉歪着頭想了下説:「畫公主。」
「好。」拿起畫筆,他在畫紙上簡單幾筆勾勒出一個輪廓,沒多久就完成一幅畫。
「哇,叔叔,你畫得好漂亮哦,」小婉驚歎的看着畫,「可是我要的是公主呀,叔叔你畫的是王子耶。」
垂眸看着紙上一頭短髮、臉龐略微中性的女子,他淡淡的説:「不,她是女的,不是王子。」
小婉疑惑的問:「可是她沒有長長的頭髮呀,公主不是都有長長的頭髮嗎?」
「公主不一定要有長長的頭髮,短頭髮的公主也有。」
「是嗎?」小婉望住忽然神色幽幽的他,「媽咪説叔叔的眼神看起來很憂傷,好象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叔叔願意告訴小婉嗎?小婉願意幫叔叔一起想辦法解決哦。」
盯着圓圓潤潤的小女孩,他美麗的眼睛閃過一絲的痛楚。「可惜這件事誰也幫不了我。」
小婉圓圓的小臉皺了起來,側着頭她想了下又説:「媽咪説,如果我們的心裏有傷心的事,最好把它哭出來,那樣子就會比較舒服一點,要不然難過的事積在心裏太久,是會生病的,叔叔,你要不要哭一哭呀,放心,我不會笑你的。」
他無語的揉了揉她的頭髮。
哭?他的心痛得麻痹到不知該怎麼掉眼淚了。
下了課,來接女兒的年輕婦人對他微笑的頷首,雖然在畫室再見到這名男人她是有點驚訝,但看他似乎振作了些,也為他感到開心。
他亦對她頷首示意,視線停駐在她胸前那一枚墜飾上須臾,嘴唇動了下似乎想説什麼,可最後仍是什麼也沒説。
「叔叔,再見。」
送走了來學畫畫的學生,畫室的老闆兼老師的中年女子看向她新聘才五天的助理老師。
「經過這幾天,你應該差不多知道該怎麼帶學生了吧?」
由於她要出國,繪畫教室的人手不足,所以臨時急需一位老師,五天前他突然來到她的繪畫教室要應徵,在看了他所畫出來的畫後,她當場便決定聘用他暫時幫她代課兩個月。
「嗯。」他沒什麼表情的點了點頭。
「那明天我出國後,畫室的事就拜託你了。」會錄取他除了他繪畫的天分和技巧外,他俊美的臉孔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因為教室裏有這麼一位賞心悦目的大帥哥在,應該能為畫室招來更多的學生吧。
他無語的再點了點頭。
傍晚時分,夕照斜射進了採夢齋。
時值下班、下課的時間,不少匆匆的腳步經過兩扇敞開的硃紅色大門前,託着下巴,坐在櫃枱內的飆風,就這麼注視着外頭來往的行人,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
「一個多月了,玄音這次恐怕真的是鐵了心,對球球徹底斷念了吧。」
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玄音的,但霓幻受傷,玄音又出走,她只好歹命的接替玄音的工作,坐鎮櫃枱招呼上門的客人。
玄音不在,沒人可以讓她逗弄戲謔,還真是有點無聊。
幾名剛進門的女學生頻頻的瞥着櫃枱的方向,她們三推四擠之下,最後推派出了一個代表上前詢問
「呃,請問一下,最近好象有一陣子都沒看到玄音,他怎麼了?」
飆風明豔的臉上綻起一笑。「他……外出散心了。」
她們不是第一批問的客人,在這之前已經有不少人關切的探問玄音和久未露面的霓幻的情形。
女學生看傻了楓風絕麗的笑顏,須臾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請問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搖了搖頭。「這個嘛我就不知道了,等他想回來的時候自然就會回來了吧。」
探問不出玄音的下落,女學生們失望的離開。
飆風望向一旁的沉睡笑道:「看來店裏的客人有不少都是衝着玄音來的,真正想看古董的倒沒幾個。」
沉睡淡道:「那傢伙不就只有那張臉能看。」
「説得也是,霓幻也真聰明,懂得將他安排在櫃枱吸引客人上門。」笑説着她忽然轉動杏眸,看向外面。
兩個帶着小孩的年輕媽媽從店門口走過,兩人的對話飄進飆風耳裏。
「欸,玉梅,妳上次介紹我們家如心去上的那問繪畫教室,那個新來的老師,我記得他以前似乎就是在這家古董店工作。」
「是嗎?」
「對,有一次我路過這裏,在門口看到坐在櫃枱的他,還因此特別進去古董店逛過呢,後來我聽説,如果可以買到這家古董店的古物,可以讓人美夢成真咧……」
聲音漸漸的飄遠,飆風陡然跳了起來急追出去。
「喂喂喂,前面的美女,請等一下。」
聞言,前面有不少女人同時回頭,包括那兩名年輕的媽媽。
楓風追上她們,笑吟吟的開口,「那個,我想請問一下,妳們剛説的那間繪畫教室在哪裏?」
「神氣活現」繪畫教室並不大,只有兩名老師,各分別帶領一班的學生,每班只收六至十名的學童。
一般來説,接送孩子來學畫的家長通常都是媽媽,而送孩子過來後,這些媽媽們泰半都會離開去辦自己的事,等下課再來接孩子。
不過這一個月來卻一反常態,有不少媽媽們一送小孩來上課後,就一直待到孩子下課才走。
駐足在神氣活現畫室外片刻深吸一口氣後,採情遲疑的腳步這才走了進去。
一進到裏面,便輕易可以察覺,待在休息區裏數名年輕媽媽們的視線,一致的透過玻璃窗落在左邊那間教室裏一名俊美的男老師身上。
她的眸光也定格了。
注視着他耐心的教授着小朋友們繪畫的技巧,她心頭澎湃的思潮激動的翻湧着,頓感胸口熱熱的,鼻子酸酸的。
凝睇着教室裏的男人,她害怕自己已經失去了他的愛,不敢出聲喊他,只能靜靜隔着玻璃窗看他。
「小姐,好象沒看過妳,妳的小孩也被多老師教呀?」一名媽媽問。
採情輕搖了下頭。「不是。請問還有多久才下課?」
那名媽媽瞥了一下壁上的時鐘回道:「再二十分鐘。」
裏面的男人似乎聽到外面的交談聲,側頭看過來,有着捲翹羽睫的深邃星眸直勾勾的盯住了採情。
四目無聲的交接,半晌,男人移回目光,繼續指導一位小朋友畫畫。
男人平靜的神情讓採情踉蹌的後退了一步。
她……失去他了嗎?
「小姐,妳怎麼了?臉色怎麼突然這麼難看?不舒服嗎?」剛才問她話的媽媽關切的看着她。
她沉默的搖首,跌坐在一張椅上。
玄音對她已無感情了嗎?這麼一想,她的心驀然狠狠的抽痛着。
這時她才突然發覺一件事,與其失去玄音,她情願承受他濃烈如火般獨佔的感情。
若他收回付出的感情,她的心將一無所有。
失去玄音的惶恐深深的攫住她,她抱緊雙臂,胸口緊窒得無法呼吸,驚懼的思及日後的生活若是不再有玄音用他濃烈的感情灌注她的生命……她的臉色更加的蒼白。
直到此刻她才徹底的領悟一件事,被她視為沉重負擔的感情,多年來其實一直是她仰賴的支柱。
就是因為知道他對她的愛執着而專一,所以她才放心的跟隨威利到世界各地作考古的研究,只因為她明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一個人深深的愛着自己,不論她在何方,都能感受到他傳來的愛意。
但此時,這濃烈專注的感情是否已不再屬於她?!
時間在她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流逝,下課後,所有的小朋友和那些媽媽都離開了,她仍坐在椅子上,兀自深陷於可能失去玄音的恐慌裏。
「妳打算在這裏坐到什麼時候?」
熟悉的嗓音喚回她的神智,但那帶着疏離的口氣,卻讓她難忍心中的悸痛。
她抬眸望向説話的人,幽幽的低語,「我在等你。」
他淡然開口,「等我幹麼?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説的嗎?」
他冷漠的神態令採情渾身一震,微顫着嗓音反問:「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説了嗎?」他真的收回了對她的感情了嗎?
「所有能説的、該説的我都已經説過了,妳認為我還有什麼話沒説嗎?採情。」
一聲採情揪疼了她的心,他從來都只叫她球球的,因為這名字是他為她取的。
「你不再……回採夢齋了嗎?這一個多月來,大家都在找你。」
玄音靜默須臾。
「我會回去的。」
另一名女老師收拾完教具,看出兩人似乎有事要談,也不説什麼,徑自離去。
「你什麼時候回去?」採情追問。她強迫自己鎮定,不能在他面前泄漏此刻的虛軟。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他還愛她嗎?她不確定握在手心裏的東西是否該給他,又或者,給了他,他也下再希罕了。
沉吟着,玄音才徐徐開口,「過幾天吧。我要下班了。」
淡漠的嗓音讓她幾乎站不住腳,她強擠出一笑,不讓酸楚的感情流露。
「我希望你能儘快回去,因為大家都很擔心你。」無力的雙腿感覺快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她覺得自己虛弱得要跪倒地上了。
眼眸裏發燙的液體幾乎要奪眶而出,她以意志力強迫自己旋身,匆忙的快步走出。
在她即將踏出大門時,玄音霜冷的嗓音飄至。
「妳為什麼要來找我?妳愛的人既然不是我,又為什麼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緒,因為她的出現又攪亂了一池春水。
這些日子他要多剋制自己才能不再去想她念她,可她一出現就輕易的撩動了他的情緒,讓他再度陷入痛苦的深淵中。
他都已經自願的離開她,不再糾纏着她,她怎麼可以隨便再來撥弄他的感情?
冷冷的語氣讓採情停下腳步,冷然的背對着他開口,「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要澄清一件事情,但是我想應該不需要了,因為你看起來已經不在乎。」
玄音努力維持的冷然語調因為鎖不住的嫉妒,而帶了一絲尖刻嘲諷,「在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任人恣意玩弄之後,妳以為還有什麼事值得我在乎的?」
她被他冷嘲的語氣撩撥出一絲的火氣。「沒有人恣意玩弄過你,向來都是你不問是非、衝動莽撞,不聽別人的解釋就自以為是的下了判斷。」
分明是她把他滿腔熱愛毫不珍惜的踩在地上,她居然還有理由反過來指責他?!冷靜的表情瞬間崩落,玄音揚高的音調透着怒焰。
「解釋?妳還有什麼好對我解釋的?!難道妳想告訴我,妳是從何時開始愛上威利?妳想詳細的説明妳對威利的愛有多深,深到可以把我送妳的戒指再轉送給他當訂情之物嗎?」
在他尖鋭的質問下采情也動怒了。
「你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笨蛋!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威利,更沒有把你送我的戒指轉送給他當訂情之物!」
「妳還睜着眼睛説瞎話,那天我不只看到,威利也親口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