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護的休憩間就在主房旁邊。
“你的房間在什麼地方?”
宇宙輕輕説:“我另外有住處。”
繼母説:“那我不怕吵着你,我要找朋友打牌。”
公寓裏到處鮮花水果,氣氛甚佳。
一連幾個下午,她都約朋友到家耍樂,護士定時替她注射,氣喘時給她吸氧氣,友人們居然笑:“我們也吸氧氣維持青春”,多人陪着取樂,悲傷減至最低。
丹桂路也裝修完畢,傢俱搬進去,還有許多餘地。
關宏子表示欣賞:“凡事留個餘地最好不過,別以為是故作大方,待人寬厚,最終用得到這些轉彎餘地的,是我們自己。”
他這種金科玉律,宇宙根本用不到。
從此社會上明爭暗鬥,都與她無關,她只需與一個人處理好關係,已經足夠。
不過這件事説難不難,説易也不易。
只聽得關宏子説:“宇宙,我與你繼母商量過,或許,你願意往美加升學,我讓持北美建築執照的蘇羣英替你蓋一間屋子作為永久地址。”
宇宙微笑。
“目前很好,我滿足現狀,我打算陪伴繼母,偕她走完這一段路。”
“那麼,讓我們結婚吧。”
宇宙很坦白:“我們還未認識對方。”
沒想到關宏子忽然伸出手來,“張宇宙是嗎,我叫關宏子。”
宇宙笑着我住他的手搖一搖,他的手中等尺寸不大不小皮膚有點粗糙。
這是完全不同的一雙手,陳應生的手大而暖,握着有震撼感覺。
可以與這雙手的主人結婚嗎,答案是肯定的不,宇宙嘆口氣,用手捧着頭。
“我做事太過倉猝,應給你們母女時間。”
“不,你有你的立場。”
“我倆為什麼這樣客氣?”
“因為相敬如賓無論如何是好事。”
輪到關宏子笑。
他輕輕説:“在康華爾見到你我就傾心。”
宇宙惘然,“那是什麼時候?”
關宏子不加思索答:“天時還有點冷,空氣潤濕,碧綠園子裏,你穿着大緞裙與一個小男孩打乒乓球,他喊你歌詩慕。”
她的裙子飛揚,她像是要乘風飛上天庭。
關宏子覺得他看到了一個活的安琪兒。
可是此時那天使無論如何找不到這段記憶,她苦苦思索,“我有打乒乓?一個小男孩?”
“歌詩慕是宇宙的意思。”
“家父把這個名字給我是有點誇張。”
“我希望可以認識他,可惜他已辭世。”
宇宙唏噓,“我悽苦地懷念他。”
“宇宙,讓我照顧你。”
“你對我們母女慷慨,我終身感激。”
關宏子回答:“那是應該的,我盡我能力。”
他的能力不很大,他不過是都會中一箇中小型生意人,但是照顧一個弱女,已經綽綽有餘。
這時,秘書找他回公司開會,他匆匆離去。
宇宙仍然記不起來,她根本不懂打乒乓,關宏子看到的人,可能不是她,那天,有好幾個伴娘,打扮由新娘指定,完全一樣。
他也許看錯人了。
像張宇宙看錯人家襯衫的顏色一樣。
其實是一式白,哪裏有水彩顏色。
她用手掩着臉。
下午,助手找她:“關先生叫我陪張小姐置些日常用品。”
宇宙説:“這些我自己會做。”
助手賠笑,“關先生是這樣吩咐。”
她也很難做,宇宙答:“我們出去逛逛吧。”
助手鬆口氣。
那女孩年齡與宇宙相仿,十分精靈,帶着宇宙往最名貴的服裝店去。
她對一件外套愛不釋手,宇宙叫店員包起送給她,叫她驚喜。
宇宙本人沒有添置什麼,她認為已經擁有足夠衣物,這足夠的感覺十分奇妙,因人而異,有人會買三百雙鞋子仍覺不夠。
她們走累了去喝茶。
宇宙輕輕問:“關宏子可是好老闆?”
因為禮物緣故,助手咳嗽一聲,“我是關先生助手的助手,我不大見得到他,他縱使有脾氣,也是做大事的人,豈會與我們這些小朋友計較。”
“你説得很好。”
“宇宙機構組織精簡嚴密,所以才過得了經濟難關,在最艱難時刻,員工仍然準時收得酬勞,可見他是一個能幹的老闆。”
宇宙不出聲。
“我們從沒見過有女人上來找她(原文),呃,除非是他妹妹。”
“關麗子。”
“麗子本來很可愛天真,聽説她男朋友指使控制她。”
一件外套換到這許多資料,算是超值。
在小助手眼神里,宇宙看到豔羨眼光,如果可以調轉身份,她會把整家店買下來,然後,天天喝下午茶過日子。
宇宙拎着糕點去探訪繼母。
她在與朋友打牌,宇宙不想打擾,站在露台與看護説了幾句。
“藥物彷彿有效。”
“給病人留一些尊嚴。”
“醫生幾時來過?”
“今晨與關先生一起來。”看護輕輕説,“關先生真體貼,送上寶石首飾。”連看護都有點羨慕。
宇宙一聲不響,走進繼母房間,看見化妝台上放着首飾盒子,她打開一看,只見五顏六色晶光亂閃,只覺惡俗,她關上盒子,放進手袋就走。
她要拿去還給關宏子。
有人在家門口等她。
“張宇宙小姐。”那人踏前一步,“對不起,打擾你,我是關宏子的兄弟量子。”
宇宙十分意外,“有什麼事嗎?”
“我猜想宏子也許會聽你的話,所以冒昧打擾。”
“我們商量一下。”
“麗子欠債,需要還錢,宏子一口拒絕。”
宇宙很坦白,“我手頭並無現款。”
“這我相信,來,請跟我來看看麗子近況。”
宇宙駛出新車。
“這是你的車子?”
“不,這是宇宙機構的車子。”
關量子上車叫她駛往一箇中級住宅區。
到達目的地,他匆匆帶她乘搭電梯到某一個單位前按鈴。
沒有人應門,關量子掏出鎖匙開門。
只見屋內四處一片凌亂,有人倒在桌底,關量子連忙過去扶起那人。
“他來過了?你為何開門?”
嘴角流血,眉青目腫的正是麗子。
宇宙大驚,“報警,關先生。”
麗子掙扎一下,“不,不。”
關量子説:“麗子,不能再容忍他。”
這時,宇宙發覺地板上有大量血液,濃稠腥臭。
宇宙渾身寒毛豎起,顫抖着聲音:“我立刻叫救護車。”
她又即時找郭律師。
郭律師耐心聽她慌忙説完因由:“宇宙,你做的很好,現在,馬上離開現場,他們兩人的事,與你無關,關宏子已對他們説得很清楚,他不會再拿錢出來。”
“什麼!”
“宇宙,關家家事與你無關。”
“見死不救?”
“宇宙,我來接你。”
宇宙動氣摔下電話。
救護車已經來到,把不住流血的麗子抬上擔架。
這時,麗子已經休克,宇宙只覺物傷同類,流下淚來。
她一直問:“是誰下的毒手?”
關量子答:“她的丈夫。”
宇宙嚇得渾身顫抖。
“他發覺她手頭無錢,先是諸多諷刺,然後動手,麗子説他扭着她的頭髮往鏡子前推,「看你這個醜八怪,沒錢誰會娶你。」”
宇宙閉上眼睛。
“麗子懷孕,走不動,宏子無論如何不願鬆手相助,沒想到今日那人竟踢她腰部。”
宇宙只看見眼睛前金蠅飛舞。
關量子怒説:“宇宙機構屬於我們三兄妹,宏子併吞我們股份。”
醫生出來説:“親屬請過來説話。”
關量子站起來:“我是她兄長。”
醫生説:“大人無恙,胎兒已失去。”
關量子抹一抹額角大汗,籲出一口氣。
宇宙忽然説:“你在此等我,我出去一會。”
宇宙打開珠寶盒子,看清印着的地址,駕車前往銀行區。
她走進店裏,與經理説話。
“退換現款?”
“是,我不喜歡這款式。”
“張小姐或許與關先生商量過再説。”
宇宙微笑,“我知道你們規矩,五折,我拿了現款走,你們又不吃虧,彼此都不犯法。”
“我們怎向關先生交待?”
“你們一定有辦法。”
經理其實慣於處理這類交易,立刻寫一張現金支票交張宇宙簽收。
宇宙站起來就走。
回到醫院,她把支票放進關量子手裏。
她無比忿慨,無論如何,關宏子不該把弟妹逼到這種地步。
這時,郭律師找到她。
“宇宙,關家的事你一無所知,切勿介入。”
“我只知道麗子貌似丐婦,且幾乎喪命。”
“是因為關宏子的原故嗎,關宏子三番四次警告她,那人只是為着她的錢,麗子不該誤導對方,使那人以為她有無限量金礦。”
“把麗子那份給她,從此撤手。”
“你説得對,麗子那份,她早已得手。”
宇宙大表訝異,,“你騙我,錢呢?”
“三年花清。”
“怎麼可能?”
郭律師忽然大笑,“宇宙,短短數月,你可有計算過你的花費?”
宇宙呆住,她語塞。
“宇宙,跟我走,不是你的錯,他們不該利用你。”
郭律師把她自醫院帶走。
宇宙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小麗滿身鮮血。
郭律師向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她輕輕説:“看上去雖然恐怖。但麗子會得痊癒,她可以再此懷孕。”
“沒有女人應該得到那種待遇。”
“麗子知道那人性格,婚前我們把他調查得十分清楚:他喜歡有錢的女人,他不務正業,他愛吃喝賭旅遊華服快車,警方有他打女人紀錄,後來事主撤銷控訴。”
宇宙不出聲。
“這些小麗全知道,她仍然一意孤行。”
宇宙籲出一口氣。
“在這之前,他們兄妹同住,麗子朋友進出,家中時時有擺設失蹤,一次,管家看到麗子的朋友兩人合抬主人房中小型夾萬出街,終於報警。”
“為什麼麗子朋友都不是好人?”
“因為好青年忙學業做事業,哪裏有空陪人瞎搞。”
“到底是親兄妹。”
“我也這樣勸過他,可是,他動了真氣。”
宇宙低下頭。
“我已經説太多,宇宙,你目前一切得來不易,你要珍惜。”
郭律師的忠告已超過她工作範圍。
“宇宙,關量子這個人,請你與他保持距離。”
“一個人與弟妹關係如此惡劣,值得檢討。”
郭美貞不再説話。
宇宙回到家,累極但心神不定。
她走到露台上去,看到有人下車朝她招手,呵,那是陳應生,她連忙叫他上樓。
宇宙立刻去打開大門等他出現。
他是她近日來唯一想見到的人。
陳應生挽着食物籃子自樓梯跑上來。
宇宙笑問:“為什麼不乘電梯?”
“練氣。”
他進屋子,到廚房放下食物立刻把香檳瓶子放冰箱。
他一邊做青瓜三文治一邊看着宇宙,“可是闖禍了?”
宇宙啼笑皆非。
真沒想到消息傳得那麼快。
“你何必去理關家的事。”
“把弟妹當賊的他,會對別人好嗎?”
“他對你極好。”
“猙獰面目遲早會露出來。”
陳應生站起來,“羣英不該派我來,我再逗留下去會有殺身之禍,我要走了。”
宇宙睜大眼睛。
他又坐下,原來只是開玩笑,“宇宙,你們之間的事,旁人不便發表意見。”
“我可把繼母住院費與租金全還給他。”
陳應生開了香檳瓶子,斟出淡淡玫瑰色汽酒,那淺紅,在宇宙眼中,恰恰與他身上襯衣同色。
宇宙多麼想靠在他肩膀上哭,或是笑,嘆息,感慨,什麼都好,或是什麼都不做,光是享受他的體温。
他把酒遞給她,“為健康。”
宇宙把酒一飲而盡。
“應生,讓我們逃到另一個地方去。”
他輕輕問:“城市還是鄉鎮?”
“鄉下,一個像康華爾那樣的地方,種葡萄或是薰衣草,寫生,吟詩。”
“宇宙,我沒有錢。”
“那麼替人釀酒,擠牛奶,打工過日子。”
陳應生笑吟:“二十多歲了,你還似個孩子。”
“物質是一切嗎?”
“這是個哲學問題,抑或是社會問題?”
“你願意私奔或否?”
陳應生點點頭,“撇下一切,兩張火車票,去到永恆。”
“對!”
“襯衫髒了如何洗熨,人倦了到何處憩息?”
“一定有辦法。”
“我與你在森林中像泰山那般搭一間樹屋居住,子女像猿猴般長大,可是這樣?”
宇宙氣結,落下淚來。
陳應生輕輕把她擁在懷中。
“如果你愛一個人,你不會有那麼多顧慮。”
他輕輕回答:“我一早已經越過界限,我根本不應獨自來看你,羣英知道會責怪我,不,謝謝天她不是一個善妒的女子,但是關老闆知道了會有反應。”
宇宙問他:“今天為什麼來?”
“與你説話,安慰你幾句,聽你聲音,看你笑容。”
“更多。”
陳應生嘆一口氣,“或許,吸引關宏子的,也是這不羈的脾氣。”
“我以為他喜歡漂亮面孔。”
“都會中好看女子極多,都不甘寂寞,四處招搖,不,不,關宏子不是一個膚淺的人。”
一杯汽酒給宇宙的興奮已經消除。
她走到角落,靠着牆站停,雙手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