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的大漢呆住,只得退後。
王子覺用長槍瞄準那兩人。
大漢吼叫:“這人欠我們賭場八千多元,想偷偷溜走,被我們抓住,説出這個地址,要人,付贖金。”
王子覺對男僕説:“書桌第三格抽屜,快!”
恕之整個人伏在忍之身上拼命抱住保護他。
這時男僕奔出來,把一疊鈔票交到大漢手中。
他倆點過數目,剛想走,王子覺喝道:“慢着,無禮需付出代價。”
他朝他們腳底開槍射擊,兩人跳起來,接着立刻轉身奔上貨車。
僕人扶起恕之,她一身是鮮血,一聲不響,緊緊托起兄弟身軀,與僕人一起把他扶進屋內。
王子覺放下槍,“叫醫生來,快。”
鎮上醫生迅速趕到,診治過説:“脅骨與肋骨折斷,需入院診治。”
王子覺點點頭,“請給他最好治療。”
“我親自送他進醫院。”
恕之要跟着去,醫生説:“王太太,你或許要更衣。”
恕之一身是血,她呆若木雞。
醫生載走傷者,天色漸漸亮了。
恕之知道好日子已經結束,忽然她嘴角帶笑。
她沐浴洗淨身上血污,駕車到醫院去看忍之。
他已經甦醒,眉角嘴角均有縫線,鼻樑上貼着膏布,看到恕之,忽然嗤嗤夜梟般笑起來。
他指着她,“現在,是我同你像骷髏。”
恕之本來可以任由他去,但是,她也離不開他。
“王子覺沒有來?我們終於能夠單獨談話,上次我們説到那裏對,説到貞嫂忽然失蹤。你猜,她下落?”
恕之不出聲。
“嘖嘖嘖,你看,小曼,有什麼是我不為你做的。”
恕之打一個冷顫。
他的聲音嘶啞,“我們用過多少假名?慎重、志剛、以恆、偉琪、敬業都是平凡人的好名字,尤其是世中與益俊,還有慧蕾與勵泰,我與你都渴望做普通人,這個願望眼看可以達成,可是你又救活王子覺,這不是同自己作對?”
他越説越激動,聲響驚動看護,推門進來看視。
看護替病人注射,並且對訪客説:“你讓他休息吧,改天再來。”
恕之點點頭,看護出去了,恕之原本想走,忽然落淚,她伏在忍之胸前。
忍之漸漸平復,他喃喃説:“我不會走,你也不會走。”
恕之動也不動。
王子覺到醫院探訪,一推開病房門,便看到恕之伏在兄弟身上緊緊擁抱。
他呆住,兩兄妹似睡着了,秀美面孔十分祥和,可是又憔悴不堪,像需要修整的人形玩偶。
王子覺叫看護:“請把她喚醒。”
看護這才發覺訪客並沒有離開,立刻進去推醒她。
“這位小姐,請讓病人休息。”
恕之醒轉,雙目紅腫,看到王子覺,一言不發跟着丈夫回家。
王子覺説:“醫生説他傷勢不輕,可是會得完全康復。”
恕之不出聲。
“你一直需要照顧他?”
恕之低聲説:“他也保護我。”
子覺微笑,“他是你兄弟,你不覺他重。”
“你可嫌他?”
“並不,可是為着他自身着想,還是改過的好。”
“倘若他改不過來呢。”
“他仍然是我們的兄弟。”
恕之悽然微笑,粉紅色腫眼,蒼白麪孔,看上去份外可憐。
她兄弟在醫院裏逗留了整整一個星期。
回到王家客舍,正好看到僕人收拾行李,分明主人有遠行。
他不説話,鼻樑有點歪曲的他比平日猙獰。
王子覺向他解釋:“我們到西岸小住。”
忍之訝異,他幾乎不認得王子覺:他越來越健康,過去因化療脱盡的頭髮差不多已經長齊,他斯文英俊,完全像個正常有為的年輕人。
他講話很客氣,聲線永不提高,但是帶着一定權威。
深恕之賦予王子覺新生命,他脱胎換骨,再世為人。
他對妻子的兄弟説:“坐下。”
忍之卻走到窗前。
“松鼠酒吧裝修工程下月完成。”
忍之卻嗤之以鼻,“誰要留在鄉下。”
王子覺真好涵養,不怒反笑,“你又想到城裏?”
“你們到什麼地方?”
王子覺説:“到西岸暫時住酒店。”
“我忘記提醒你,恕之沒有護照,她沒有身份,無資格申請文件。”
“現在她有身份了。”
忍之訝異,“是,她給你生命,你給她身份,你倆補充對方不足“。”
王子覺笑答:“我倆不再空虛。”
“真得祝福你們。”
“忍之你應替我們高興。”
忍之轉身離去,在門外與恕之擦身而過,不瞅不踩。
王子覺問恕之:“究竟是什麼使相愛相親的兄妹變成這樣。”
恕之這樣答:“我們照原定計劃離開松鼠鎮吧。”
第二天一早,正要出門往飛機場,一輛警車停在門口,警長神色緊張要求與王子覺説話。
恕之靜靜站在暗角注視情況。
她出乎意料地鎮定,雙臂抱胸前,像是保護自己。
王子覺聽到消息像是震驚,他沉吟片刻,對警長説:“她是我前僱員,我願負責她身後事。”
警長問:“你要出遠門?”
王子覺答:“我們可以延遲出門。”
“那麼,請跟我們到派出所。”
恕之踏前一步,警長看到了她,叫她“王太太”。
警長苦笑説:“我在松鼠鎮任期已進入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處理這種案件。”
恕之問:“什麼事?”
王子覺答:“他們發現了貞嫂。”
恕之可以覺得她自腮邊一直麻痹到背脊。警長補充:“天氣回暖,孩子們到迷失湖畔玩耍,看到……松山已經離開松鼠鎮,一時無法聯絡,故此來到王宅。”
王子覺説:“我出去一下,恕之,旅程押後數日。”
他匆匆出門。
另外一個人自角落輕輕走近他。
“放心,不關你事,最多抓我外一個人。”
恕之轉過頭來,看到忍之。
“現在你走不成了。”她兄弟哈哈笑起來。
恕之過去,摑打他面孔。
他退後一步,“貞嫂起了疑心,她聯絡特警,前來查案,威脅勒索,要揭穿我們身份。”
恕之聲音震顫,“這是殺人的理由?”
忍之搖頭,“無論此刻你怎麼看我,你應比誰都清楚,我不是殺人材料。”
“鎮上只有你與我是外人。”
“你與我,不再是‘我們’了。”
“我與你是頭號疑犯。”
“不不,你是王太太,王子覺會盡一切力量擔保你。”
“忍之,你得立刻離開松鼠鎮。”
“去何處?”
“世界那麼大,到任何地方躲一下。”
這時僕人捧着花瓶經過會客室,他倆立刻噤聲。
過一會忍之忽然説:“我倆一起走。”
恕之恐懼地掩着胸口,“不,我再也走不動,我不想在車廂過夜,借油站廁所洗臉,我已決定脱離流亡生涯,我不會走回頭路。”
她奔到書房,拉開抽屜,把王子覺現款取出,交給忍之,又把手錶等貴重首飾塞到他手上。
“走,你走吧。”
忍之面色驟變,低頭不語。
“忍之,我不再愛你,我倆再也做不成拍檔夥伴,請原諒我。”
忍之退後一步,他雙眼轉紅,“終於由你親口説出來。”
“我想安頓,子覺給我安全感。”
忍之嗤嗤地笑,“真沒想到你會講出這樣話來。”
“忍之,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
“王子覺並不是笨人。”
“所以我決定捐贈骨髓,這是我千載難逢機會。”
忍之呆呆看着她,“是你的好機會……”
“子覺多多少少知道我的事,曾經有人追尋上門,出示照片,他只説不認識,忍之,我幫他一把,他幫我一把。”
忍之喃喃説:“像我倆以前一樣。”
恕之低下頭。
“你想瞞他多久?”
恕之抬起頭,淒涼地答:“看他願意被我瞞多久。”
“何必仰人鼻息,過這種你虞我詐的日子。”
“日子久了,會有真心。”
“像你給我的真心?”
恕之見他咄咄逼人,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知道談判失敗。
她説:“我勸不動你。”
可是忍之也説:“我也勸不轉你,所有騙局只能瞞人一時,無可能一生一世,你別做夢,趁早走是正經。”
恕之踏進一步,“你別管我,你離開松鼠鎮,線索一斷,大家都安全。”
忍之把現金與金飾放回桌上,“要走,兩人一起走。”
他轉頭走開。
恕之把鈔票放回抽屜,她卻拉錯第二格,她看到一把手槍他。
王子覺從不把貴重物品上鎖,連手槍在內。
恕之等了一個上午,丈夫終於自派出所迴轉。
恕之看着他,“是貞嫂嗎?”
王子覺點點頭,他顯然受到極大震盪,斟了一杯拔蘭地一飲而盡。
他輕輕説:“法醫估計她在水底有一段日子,近日才浮起,警長正設法尋找松山。”
“他是疑犯?”
“不,他是親人,法醫認為,貞嫂肺部並無積水,她落水之前後腦受重擊經已死亡,而襲擊她的人身型並不高大,那不是松山,他們懷疑是一個浪人。”
恕之目光呆滯。
“貞嫂是一個好人,她實在無辜,倘若無法聯絡松山,由我負責善後。”
恕之不出聲。
“據警長説,這是松鼠鎮廿五年來第一宗兇殺案。”
恕之聽見自己問:“之前呢?”
“三十年前有一宗情殺案。”
“你有詳情嗎?”
“警長剛才唏噓説起,是一個女僕與男主人的故事:他們本來相愛,可是男方移情別戀,竟決定與富家女結婚,女僕走投無路,用刀刺殺男方。”
恕之戰慄。
“她靜靜待捕,警察問她:利刀刺入對方胸脯時感覺可拍嗎,她答:像剖開南瓜一般,噗地一聲而已。”
恕之用雙手掩胸,緊閉雙眼。
王子覺笑了,“對不起,嚇着你了。”
“警方有何蛛絲馬跡?”
“下了整季大雪,跟着又是大雨,警方一無所獲。”
“鑑證科呢?”
“警方認為毋需驚動城裏總署的同事。”
恕之也斟了一杯拔蘭地緩緩喝下。
“你同松山夫婦有感情吧。”
恕之不出聲,過一會她説:“在孤兒院的日子像軍訓,每人佔一張小牀,一隻箱子,一間大房十多張牀,毫無隱私,什麼都赤裸裸,半夜驚醒,總聽見有人哭泣,有時,是我。”
王子覺惻然,“忘記過去。”
“那是烙印呢。”
“也得忘記。”
“有些孩子還有遠親,假日,帶一些糖果給他們,我也會分到一兩顆,糖紙不捨得扔,撫平了,夾在書中做紀念。”
王子覺説:“我在聽。”
“我不記得詳情了,十四歲那年,我們兄妹逃了出來,在社會低下層打滾,那時,人們以為我們已有十八九歲,現在,他們又以為我倆只有十八九歲。”
“一定吃了很多苦。”
“遇到很多豺狼虎豹,子覺,我也曾經利刀傷人。”
王子覺震驚。
“寒夜,我們在教堂留宿,半夜,一個人壓到我身上。”
王子覺握住妻子雙手,“不要再説下去,我都明白。”
“窮人不是人,貧女尤其賤,”恕之籲出一口氣,“人人可以魚肉,甚至用腳踏住你頭向你撒尿,子覺,我們活在兩個世界裏。”
子覺微笑,“我病了好幾年,也吃過不少苦頭,肉身敗壞,躺手術牀上,像一塊腐肉。”
恕之無言,人生,不知為何如此多磨難。
子覺説:“我倆好似在鬥比悽慘。”
恕之忽然問:“找得到松山嗎?”
“警長同松山相熟,有他子女地址。”
他們的行程取消,那日早睡。
恕之一闔上眼角看見貞嫂笑吟吟問她:“穀倉還暖和嗎”,又説:“你今日把冰箱、地板與枱凳都洗淨抹乾,我先走一步。”
她醒轉,比沒睡之前還累。
花園裏的鬱金香已經一排排長出來,很快就要綻放。
警長告訴王子覺:“與松氏子女聯絡過,他們都説松山曾經在他們家住過個多星期,因小故爭吵,他離去不知所蹤。”
王子覺愕然。
警長也唏噓,“如今老人最好學習自立。”
“他身邊的款項呢?”
“要找到他才知道,先處理貞嫂的事吧。”
王子覺點點頭。
他們夫妻穿着黑衣肅穆主持簡單儀式,大量百色花束中,站着貞嫂一對哭泣的子女。他倆並沒有問及費用由什麼人支付,事後匆匆趕回工作崗位。
他們始終沒有聯絡到松山。
松山過些日子才出現。
他站在王宅大門前,不叫人,也不走開,僕人起疑通知王子覺。
王子覺匆匆自樓上下來,請松山進屋。
只見松山衣衫襤褸,像個流浪漢,平日強壯身形忽然佝僂。
他身上並無酒氣,卻神情呆滯,言語混亂。
他見到王子覺這樣説:“老闆,我已通知特別刑警,你要小心,他們就要對付你。”
“誰要對付我?”
松山緊張地説:“兇手,殺人兇手,謀財害命。”
王子覺立即吩咐僕人喚醫生。
“我沒有病。”松山雙手亂搖。
“你手上臉頰都有傷痕,需要護理。”
松山忽然懊惱,“我應當聽阿貞勸告,子女對我們已無感情,向我説:你有沒有?有就拿出來,我以為資助他們就可以留下來與他們和睦相處,可是隔了三天就示意我走。”
松山忽然哭泣。
醫生到了,診視松山。
松山問:“好端端為什麼要謀害我們?”
這時,站在樓梯角落旁聽的恕之知道松山精神狀況不穩,毋需是醫生,也知道松山受了刺激,語無倫次。
醫生低聲説了幾句。
王子覺嘆息,愛莫能助。
松山問:“子女都不能信任,該怎麼辦呢?”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
然後,松山又説:“我知道阿貞是不會回來了,我倆在松鼠鎮生活四十年,初到埠,只有幾户華裔……”
他滔滔説起往事,像電腦故障,搭錯線路,不適用的資料紛紛陳現。
松山被救護車帶走。
制服人員在王宅大門前説:“這個地址,已為警方熟悉。”
王子覺走進屋內,看到恕之靜靜坐在樓梯角落。
她瘦了許多,面孔只一點點大,躲在梯角,像個十一二歲小孩。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可是替松山難過?”
恕之瑟縮一下,扯緊身上披肩。
“松山受了很大刺激。”
恕之問:“錢還可以要得回來嗎?”
“肉包子打狗,那裏還有渣滓。”
“那麼,他怎麼辦?”
“三十公里以外的狐狸市有一所療養院,設施可打八十多分,許多老人都選擇到那裏度過晚年。”
恕之輕輕説:“將來,我也去那裏居住嗎?”
“不,”王子覺握住妻子的手親吻,“你住在家裏,由我服侍你“。”
恕之失笑,“假使屆時我痴呆得叫不出你名字呢。”
“那也無奈,我仍然親自服侍你飲食起居。”
恕之看着他,“那樣我就放心,我肯定大家都會比你早走一步。”
“我以為只有上帝才知道這些。”
恕之用雙臂摟住他肩膀,兩人坐在梯角良久,僕人司空見慣,不以為奇,把茶點用銀盤盛着放在他們身邊讓他們享用。
半晌,兩人到園子散步,不知不覺又是一天。
晚上,恕之睡不好。
她做夢在橫街窄巷竄跑,走投無路,遁入小巷,發現出路用鐵絲網攔着,一道閘已鎖上。
她大驚,設法撬開鐵門,逃到一個操場,原來就是她熟悉的孤兒院空地,所有孩子都在那裏嬉戲,恕之大聲叫。
孩子們轉過頭來看着她,她驚醒。
她重重喘息。
從窗户看出去,可以見到客舍一角,忍之永遠不熄燈,他彷彿已成為夜行動物,在黑暗中,眼睛會得發出綠油油光芒。
恕之打一個冷顫。
子覺就在鄰室,他凌晨即起,同忍之剛剛相反,往往妻子未起牀,他已處理妥許多重要事項。
這一天,平律師帶來兩名陌生客人,在書房商談很久,僕人穿梭招待茶水,中午,主人留他們午膳。
僕人進休息室問:“王先生問太太可要出席。”
恕之推辭,“我在樓上吃一個三文治就夠。”
身後有人説:“我陪你。”
是忍之上樓來。
他坐在恕之身邊,“我聽到他們在書房談出售莊園,看樣子王子覺會離開松鼠鎮。”
恕之看着他,“你的耳朵最靈。”
忍之卻沒有動怒,他這樣説:“在孤兒院養成習慣,他們什麼都不與小孩子們商量,孤兒只得耳聰目明,才能保護自身,少吃點苦。”
“今日,政府已經取締孤兒院。”
“寄養家庭豈非更壞,門一關,音訊全無。”
恕之不出聲,傭人捧來簡單午餐,放下離去。
恕之問:“你睡得可好?”
“我從未試過憩睡。”
恕之點頭,“對我們來説,那是奢侈。”
“只有躲在母親腋下的孩子才會放膽熟睡。”
恕之説:“醉酒是例外。”
僕人上來敲門,“王先生請太太見一見客人。”
恕之回話:“下次吧,下次早些通知我妝扮。”
忍之詫異,“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回絕他,他不會生氣?他對你比我想象中更好。”
恕之不出聲。
“所以你要先坐王子覺救命恩人。”
恕之仍然不説話。
忍之走到露台,輕輕説:“王子覺終身服食抗排斥藥物。”
恕之警惕,他又有什麼主意。
果然,他説下去:“眾所周知,與若干興奮劑合用,心臟會無聲無息停止運作。”
恕之低聲説:“是嗎,我讓他把藥分部分給你享用。”
忍之不怒反笑,“你打算與他過一輩子?”
“我沒那樣想過,過得一天是一天。”
“除出錢,他還能給你什麼,是什麼他有而我是沒有的呢。”
恕之答:“你們兩人都很愛惜我。”
“是有分別的吧。
“分別是,你無論如何不肯放過我,但是子覺,必要時他會悄然退出。”
“恕之,你把他估計過高。”
他話中有話,恕之凝視他。
“恕之,我沒有對貞嫂動過手,倘若你也清白,你猜是誰對她採取行動?”
恕之變色,她臉色本來蒼白,這時更似一張白紙。
“有人比我更不捨得離開你,恕之,他不容任何人把你帶走,為着他自己設想,他必須保護你。”
恕之站起來,“我不要聽下去。”
“你從未對王子覺起疑?多麼奇怪。”
“你挑撥得夠了。”
恕之離開休息室,避到樓下。
她有點暈眩,到偏廳坐下喘息。
有人問她:“你沒有事吧,我斟杯熱茶給你。”
她抬頭,兩人都意外,恕之看到一個陌生年輕人,想必是其中一個客人
那陌生人看到她也一呆,他輕輕説:“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過。”
恕之想再次走避,已經來不及。
那年輕人興奮説:“對了,你叫小曼,我們在東部罌粟桌球室見過,你贏了我朋友小胖的跑車。”
這時,恕之反而鎮定地微笑,“我是王子覺的妻子,我不諳桌球,也從不下賭注,我想你認錯人了,請問你是哪一位?”
那年輕人本來目不轉睛盯牢恕之看,一聽是王太太,忽然不好意思。
他立刻道歉,“恕我冒昧,我一時看錯。”
恕之保持微笑,“沒有關係,你一定對那位小姐印象深刻。”
“是,”年輕人答:“她是美女。”
而且手段高超,那次,他也輸盡手上現款,還把父親送的廿一歲生辰禮物那隻金錶也押上。
他又一次説:“我看錯了,家父好似叫我,我要走了。”
恕之説:“有空來坐。”
年輕人不再逼視,笑笑出去與他父親會合。
恕之臉上笑容立刻消失,她鐵青着臉,疲態畢露,過去的人與事一個個,一件件追上來。
恕之記得那年輕人嗎,並不,她很詫異他居然對她有印象,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有一段時期他們兄妹常在校園附近出沒,開頭相當興奮,因為學生們無知天真,很快傾其所有,稍後發覺他們零用其實有限,於是離開那一區。
那年輕人記性真好。
這時王子覺走進來,叫她一聲,恕之整個人跳起,她這才發覺出了一身冷汗。
子覺説:“看得出你身體不適。”
她央求:“我們往西部度假吧。”
“行李就在門角,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子覺坐到她身邊,“我會把那些瑣碎的家傳小生意逐單出售,以後,自由自在過日子。”
恕之微笑,子覺總順她意思。
“錢財夠用就可以,請原諒我沒有出息,毫無奢望,我此刻恢復健康,更加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非把時間全部浪費掉不可。”
他咧開嘴笑起來,高興得像個孩子。
恕之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這時,王子覺告訴她:“忍之也想到西部去看看。”
恕之吃驚,“不,不要讓他跟着我們。”
“恕之,就是你這種態度引起他不滿。”
恕之意外,“他同你訴苦?”
這時忍之走進會客室,他低頭專心用一把尖利小刀削蘋果,一聲不響。
王子覺説:“忍之可以幫我們看房子。”
恕之失望,她到西部去就是為着躲避忍之。
忍之削掉蘋果皮,把蘋果切下一小塊送進嘴裏,他緩緩説:“子覺也同意,這是離開松鼠鎮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