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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露頭重腳輕地來到茶房,等着爐上的熱水燒滾。

    她一夜沒有睡好,永碩那佈滿了大小傷痕的身軀,還有他下腹那道殘酷猙獰的刀疤,滿滿地佔據了她的思緒。

    她不停地猜想着,永碩從前究竟有過怎麼樣的遭遇和經歷?為何會好像曾經遭受過可怕的嚴刑毒打?

    他不是王府的阿哥嗎?那些毒打他的人又是誰?誰有權利可以鞭打一個王爺的兒子?

    最令她不解的是,永碩要她保守秘密。

    難道……王府裏並沒有人知道他身上有這些傷疤?否則,為何要她保守秘密?

    她站在爐灶前呆呆地出神想心事,沒聽見老僕走近的聲音。

    「水滾了。」

    老僕彷佛幽靈般的提醒聲,讓夜露倏地回過神來。她轉過身笑着對老僕躬身點頭,然後掀開鍋蓋把熱水舀進桶子裏。

    「七爺身子不好,一向不在晚上沐浴,都選在起牀時才沐浴。七爺的屋子特別暖,所以澡盆就擱在七爺房裏,一般需要三桶熱水加一桶冷水才夠。」

    老僕在灶爐前坐下來,一邊慢條斯理地續柴火,一邊對她説。

    夜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從老僕口中聽見永碩身子不好,她不禁瞥望着牆邊那一大排熬着湯藥的砂鍋。那些湯藥不會是要給永碩喝的吧?他的身子不好,是因為那些傷造成的嗎?

    「以往侍候七爺沐浴都是慧孃的事,慧娘嫁出府後,老奴服侍了幾回。從現在開始,就全交給妳了。」老僕低聲説,像在自言自語一般。

    夜露想得出神,心裏思索着,既然老僕侍候了永碩這麼多年,那麼他一定知道永碩身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了,好不好問他呢?

    「妳看過七爺的身子了?」

    夜露被老僕的問話嚇了一跳,驚訝地看向他。為什麼他都能知道她此刻心裏正在想些什麼呢?

    「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知道。當有一天七爺想對妳説的時候,自然就會説了。」老僕極其淡漠地説道。

    夜露深深望着老僕佈滿皺紋的臉孔,心中有着淡淡的感動。永碩會把老僕留在身邊,一定正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忠誠足以令他信任吧!

    她提起熱水桶慢慢走出茶房,往永碩的房間走去。

    一進屋,暖融融的香氣立即撲面而來。

    她想起老僕説的,七爺的屋子特別暖。一定是因為永碩身子不好,所以老僕才特意在暖炕內加了許多炭火,讓屋子裏始終保持着温暖。

    夜露放輕腳步,慢慢把熱水小心地倒進澡盆裏,一面偷眼望着仍在熟睡中的永碩。

    怎麼會有男人的睫毛那麼長的?她無法控制地看呆住。

    濃密微翹的長睫毛像羽扇般覆蓋着,搭配上高挺的鼻樑,完美的唇形,不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他,都是一個俊美得令人讚歎的美男子。

    永碩翻了個身,仍然閉着眼。

    夜露慌忙調回視線,提着空桶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再提一桶熱水回來時,永碩已經起身下牀了。

    「給我。」他把她手中的熱水桶接過來,將熱水倒進澡盆裏,然後徑自提着桶子走向茶房提水。

    夜露急着想告訴他這是她的差事,怎麼能讓他來做?但是永碩的步伐又快又大,她喊不出聲,也搶不過他,只能追在他身後幹著急。

    「夜露,沒關係,以前慧娘在的時候,七爺也都是這樣的,妳用不着放在心上。」老僕淡淡地説。

    話雖如此,但夜露仍是覺得不自在,而且她發現今早的永碩和昨晚的永碩有些不太一樣。昨晚的永碩温柔又體貼,可是今早的永碩卻表情冷淡,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眼。

    永碩把澡盆裝滿了熱水以後,自行解開衣釦。

    夜露見狀,忙趨前想替他寬衣,永碩卻輕輕撥開她的手,仍舊自己脱衣。

    這是怎麼回事?她做錯了什麼嗎?夜露怔怔呆站着,百思不解。

    永碩裸身坐進澡盆中,讓全身都泡進熱水裏,然後抬起雙臂趴靠在澡盆邊,舒服地閉上眼。

    夜露在澡盆旁邊跪下,拿起毛巾輕輕替他擦背,她發現,連他的背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傷痕,那些傷疤幾乎無所不在。

    她用目光仔細地搜尋他的身體,手指輕輕觸在每一條微微凸起的疤痕上。她眼眶微濕,在心底默數着那些疤痕。

    七、九、十、十三、十五……

    這回永碩沒有推開她的手,不過也沒有睜開眼睛,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對她説,只是默然接受她手指的撫慰。

    一直到夜露替他擦乾身上的水珠,將一件件衣服替他穿戴妥當,服侍他梳洗盥沐完畢,他都始終不發一語。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惱了七爺?]

    夜露抬眸凝望着他平淡的面容,用眼神無聲地詢問。

    永碩疏離地轉身走出去,沒有回答她一字一句。

    老僕捧着一個做工考究的藥碗站在膳房前,平穩地敬呈給永碩。

    「七爺,請喝了這碗藥。」

    永碩接過來,一口氣喝光。

    「七爺,用早膳嗎?」老僕接過空藥碗,恭謹地問。

    「我去老太太屋裏吃。」永碩淡淡地拋下一句,大步走出院落。

    老僕轉過頭來看一眼夜露,然後默默地走進膳房。

    夜露呆站了半晌。

    要如何才能問清楚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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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天陰了。

    夜露坐在自己房裏縫製着一件鋪了薄棉絮的月白緞裏衣,打算讓永碩在寒冬時貼身穿着可以保暖。

    門大開着,她坐在房裏,可以看見老僕穿梭忙碌的身影。偶爾有小廝送來東西,有柴、炭、藥包、梅花香餅,每回聽見腳步聲從外頭走來,她就希望是永碩回來了。

    一陣風吹過來,將她的裙角吹蕩了起來,入冬後的冷風令她打了個寒顫。她抬眼看看天色,厚重的烏雲壓得低低的,看起來似乎要下雨了。

    老僕忽然匆匆地朝她走來,手中拿着兩把油傘。

    「夜露,怕是要下雨了,快去給七爺送傘!」

    夜露放下手中的針線,急忙接過傘。

    [七爺在哪兒呢?]

    她正思索着,老僕便嘆了口氣説:「七爺今天沒出去,不知道在府裏哪個屋裏頭,妳去找呀!」

    夜露連忙點點頭,懷裏忽然被老僕塞進了一隻白銅製的手爐。

    「下了雨會更冷,順便給七爺帶上斗篷和手爐。斗篷就在七爺屋裏的隔間大櫃裏,快去取來。」吩咐完後,轉身又回茶房裏去了。

    夜露飛快地拿出斗篷,快步地奔出去。

    冷颼颼的風吹拂着,帶着沁骨的涼意,夜露被風吹得一陣陣發噤。

    見兩個老嬤嬤迎面走來,她忙比着手勢問「七爺」。

    「找七爺?去三少奶奶那屋找找吧。」又高又瘦的老嬤嬤回她。

    三少奶奶那屋?又是在哪兒?她還想再問,但兩個老嬤嬤沒耐性看她比手畫腳,徑自走了開去。

    「三少奶奶的妹妹又來了?來了一個又一個,是預備給七爺説親的吧?」

    夜露隱約聽見另一個圓胖的老嬤嬤説着。

    「那是,三少奶奶打着親上加親的主意呢!」高瘦的老嬤嬤呵呵笑着。

    説親?夜露的腦子忽然一片空茫。永碩遲早要成親娶妻的,值得她大驚小怪嗎?她往後也得侍候七少奶奶呢!這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為什麼她的心口會一陣陣酸澀難受?

    就在她出神間,天際響起一聲悶雷,細雨接着嘩嘩地落下來。

    她急忙撐起一把油傘遮雨,忽聽見遠處傳來一聲聲的叫喚──

    「七爺!茹雅格格!七爺──」

    怎麼,有人也在找永碩?

    夜露循聲走過去,希望跟着那些人一起找到永碩。

    經過一處白石堆迭的假山時,她忽然聽見石洞內傳出永碩的聲音──

    「有人尋來了,妳留在這兒避雨,我去喚人。」

    夜露不知道他在對誰説話,只一心想接他出來,便立刻踩上假山小徑,來到洞口。

    「不!別出去,咱們就在這兒躲雨,等雨停了再走。」

    這個嬌細的嗓音讓夜露的步子愕然停頓住。

    「茹雅格格,妳不擔心和我獨處?別忘了,我可是風評極差的色王爺呢!」

    永碩的低吟如醇酒般惑人,聽得夜露陶醉失神,想必石洞裏的那個茹雅格格也是意亂情迷的吧?

    「哪個男人不好色?只不過大部分的男人是偷偷摸摸地偷香,而你這人倒是偷得正大光明,相比起來,你比較不教人害怕。」

    夜露從茹雅格格的輕笑聲中感覺到了她對永碩的好感。

    「喔?為什麼我比較不令妳害怕?」

    「傳言你好色又愛玩,可是你卻沒鬧出醜事來。」

    「妳是説,我沒把人家姑娘的肚子弄大嗎?」永碩揚起曖昧的笑聲。

    夜露臉紅心跳,聽見茹雅格格的輕笑聲變得更加柔媚了。

    「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傳説你很風流,可是身邊卻連一個侍妾都沒有?別説侍妾了,聽説原來連貼身侍女你都不要呢!你要是真這麼風流,身邊不可能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聽着茹雅格格的疑惑,已經知道永碩秘密的夜露在心中深深一嘆。

    永碩的秘密,正是他為何沒有侍妾的原因。

    「我只是不想有人管着我罷了。」永碩輕淡地笑説。

    「你不想女人管你,卻喜歡到處撩撥調戲女人,吃盡女人的豆腐。上回我二姊過府來看大姊,你的待客之道卻是調戲她,不但對她又親又抱,渾身上下還都摸了個遍。她豆腐被你吃盡了,還以為你對她有意思,成天在家裏等你來提親呢,沒想到你毫無聲響,這不是把女人當玩物嗎?」茹雅格格嬌嗔不平。

    「茹雅格格這麼説,那我可算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了。」永碩發出沉沉的輕笑。「為了維護茹雅格格的名聲,茹雅格格還是儘快離開這裏,免得被我吃盡豆腐就糟了。」

    「我跟你説正經的!」她嬌聲抱怨。「我就比不上我二姊美嗎?」

    「茹雅格格為何這麼問?」

    「你看我很醜怪嗎?我讓你看了倒胃口嗎?」她仍在咄咄逼問。

    「不,茹雅格格很美,比起妳二姊齊雅格格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真心讚美。

    「既然是這樣,你對我二姊又親又抱,為何見了我就退避三舍?」

    站在石洞外的夜露聽得傻眼,茹雅格格的質問分明充滿了醋意。

    「那……茹雅格格希望我怎麼做?」永碩格格發笑,濃膩的嗓音充滿了挑逗。「是這樣嗎?還是這樣……」

    「七爺果然好壞……」

    茹雅格格的輕笑聲變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微弱低促的喘息聲。

    夜露撐着傘呆站在茫茫細雨中,渾身僵直得宛如石像。

    她強迫自己不要去聽、不要思考,也不要去猜測永碩和茹雅格格此時正在做些什麼。她不斷告訴自己,她只是個服侍主子的丫頭,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對主子的行為有感覺,她必須收起自己的情緒,做好一個婢女應該盡的本分。

    雖然她如此警惕自己、告誡自己,但是胸口卻沈悶得難受,就像有雙看不見的手正使勁擠壓着她的心。

    「喂,妳看見七爺和茹雅格格嗎?」

    夜露聽見假山下的雨地裏有兩個小丫頭在叫喚着她,她低眸望着她們,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問妳怎麼不説話呀?」當中一個小丫頭不高興地喊。

    「我知道她,她好像是被七爺選了當貼身丫頭的,叫夜露呢,確實是不會説話的!」另一個小丫頭沒好氣地説。

    「不會説話總該也會點頭搖頭吧?像個傻子似地站在那兒──」

    剎那間,兩個正在傲然笑罵的小丫頭突然變了臉色,朝着夜露的方向戰戰兢兢地蹲身行禮。

    「七爺……」

    夜露倏地轉過身來,果然看見永碩不知何時已走出了洞口,臉色淡漠地注視着她。

    她僵硬地扯唇一笑,手忙腳亂地把斗篷披在他身上,再把温暖的手爐放在他懷中,然後替他撐好了油傘遞給他。

    「站在這兒很久了嗎?」永碩盯着她的臉。

    夜露急忙搖搖頭。

    永碩低頭瞥一眼她已經被雨打得濕透的裙襬,輕輕嘆了口氣。

    「茹雅格格在石洞裏避雨,妳們帶傘過來把她接回三少奶奶房裏去。」

    他吩咐着站在假山下的那兩個小丫頭,然後撐着傘慢慢步下山石上的小徑。

    「七爺,你不陪我用膳嗎?」

    假山石洞處傳來的輕喚,讓永碩和夜露同時回過頭來。

    夜露看見了茹雅格格豔麗的容顏。她原以為盈月已經是她見過最美的女子了,沒想到茹雅格格更加豔若桃李,特別是那雙如絲媚眼,幽怨嬌嗔地瞅着永碩,連她都覺得茹雅格格美豔不可方物,更何況是身為男人的永碩。

    「茹雅格格,今日有事無法相陪了。」永碩欠了欠身,有禮地淺笑。

    「那你何時會有空?」茹雅格格撒嬌地斜睨他。

    夜露注意到茹雅格格的領口開敞着,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鎖骨,這想必是永碩的傑作吧?她忍不住偷瞄永碩一眼。

    「改日吧,失陪了。」永碩優雅地頷首,轉身離開。

    夜露看見茹雅格格臉上失落的表情,她快步跟上永碩,與他隔着三步之遙,走在他身後。

    她看不見永碩臉上的表情,但是從他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似乎情緒不太好。

    可是,剛剛他和茹雅格格在石洞裏時還是好好的呀!

    會是因為看見她,所以才不好的嗎?好像是這樣,他一看見她,神情就不對了……

    她愈想愈沮喪,無助又無奈。在昨天以前,她見到的永碩是那麼的温柔、有禮、談笑風生,可是就在昨晚,當她看過了他身上的秘密之後,他對她的態度就徹底改變了。

    他後悔讓她知道了嗎?還是後悔選了她?

    永碩突然停步,夜露躲不及,一頭撞上他的背,她驚慌得正要賠罪,忽然聽見永碩恭敬地低喊了聲「三哥」。

    她微訝地望過去,看見前面走來一個年約三十,樣貌看起來十分精神幹練的男子,嘴角微微上翹,帶着一絲冷意。

    那男子便是愉郡王爺的第三子,永芝。

    永芝一上來,二話不説,就狠狠甩了永碩一耳光。

    夜露頓時驚呆住,錯愕地看着被打偏了臉的永碩。

    「離你三嫂家的妹妹們遠一點!別再讓我看見你跟她們眉來眼去!」永芝破口大罵。

    永碩冷笑一聲。「三哥,是她們要跟我眉來眼去的,你何不去對她們説?你也可以打她們耳光,叫她們不許跟我眉來眼去。」

    「你敢跟我耍嘴皮子?賤東西,看來你是還沒受夠教訓了!」永芝痛罵。「你三嫂的家世憑你也配高攀?別以為有老祖宗給你撐腰,你就娶得了內大臣之女!你最好給我聽清楚,別打齊雅和茹雅的主意,再讓我聽見你勾引她們,看我不剝了你的皮!你最好給我小心點兒!」

    賤東西?夜露驚傻得不斷眨着大眼。永碩的三哥居然罵他賤東西?

    在永芝憤然離開時,她清楚看見了他眼中對永碩的鄙視和不屑。他們不是兄弟嗎?怎麼會這樣?

    永碩繼續往前走,面容淡得沒有一絲情緒,好像剛才那個耳光沒發生過。

    可是對夜露來説就不同了,她無法那麼快就從震驚中回覆過來。

    回到院落,老僕立即迎上來,接下永碩的油傘。

    「晚膳送到房裏來,沒什麼事別來吵我。」

    永碩一邊對着老僕説,一邊卸下斗篷丟給夜露,默然回房。

    「是。」老僕順從地聽命,沒有對主子臉上微腫的掌印提出疑惑。

    夜露抱着有他身體餘温的斗篷,怔怔望着他疏冷的背影出神。

    她隱約感覺到,永碩在府裏的地位似乎非常低微。儘管都是王爺的兒子,但是從永芝對他冷酷鄙視的態度看來,像根本不把他當成自家親兄弟。

    原以為王府阿哥一定都是在錦衣玉食中長大,被眾多奴僕侍候包圍,享受着榮華富貴,但是從永碩身上的遭遇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她無法體會,在他成長的歲月中,曾經度過怎麼樣的一段痛苦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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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過雨後的夜裏特別寒冷,夜露捧着老僕熬好的湯藥來到永碩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屋裏靜悄悄的,沒有聲響。

    她狐疑地推門進去,看見永碩和衣倒卧在牀上,鞋也沒脱,被子也沒蓋。她忙將藥碗放下,來到牀邊想搖醒他,無意間觸到他的手,不禁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的手竟冷得像冰似的。

    糟了,可別凍病了!

    她急忙拉過被子替永碩蓋上,一面脱了他的鞋襪,把他的雙腳慢慢扶上牀,當她温熱的雙手碰到他冷如冰雪般的腳時,不敢相信地睜大了雙眼。

    怎麼會?永碩的手腳怎麼會這樣冰冷?不會是病了吧?

    她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燒,再看他的臉色,也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七爺身子不好。]

    她忽然想起老僕説的話。

    難道永碩是因為身體太虛寒,所以才會導致手腳冰冷?

    可這張炕牀燒得暖暖的,為什麼他的手腳依然還是如此冰冷呢?

    他的身子真的這麼虛弱嗎?

    難怪才一入冬,老僕始終就沒斷過這間屋子裏炕牀和暖爐的炭火,想必也是為了永碩過於虛寒的身子着想。

    記得進王府以前,寒冬裏,她和娘睡在沒有被褥的木板牀上,手腳凍得像冰柱,牙關冷得發顫,娘總是把她冰塊般的雙腳放在懷裏窩暖,在她耳邊輕哄着她説:「只要腳暖和,身子就會暖和了,身子暖和了,就能睡得着了。」

    她有娘可以抱着她、暖着她,可是永碩呢?永碩的娘呢?他是不是在每個冬天的夜裏,都是孤單一個人?

    夜露的心微微地發疼。她把他的雙腳輕輕貼放在她温熱的胸口環抱着,一心想使他冰雪般的雙腳温暖起來。

    只要腳暖和,身子就會暖和了……

    永碩忽然醒來,感覺到腳心傳來温熱柔軟的觸感,他疑惑地支起上身看一眼,竟發現夜露將他的雙腳抱在懷裏打盹。

    他訝異地盯着她左右搖晃的小腦袋,好半晌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頓悟後的感動與悸動同時震盪了他的心。

    這輩子沒有人為他這麼做過。

    他深深凝視着她,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找得到這樣單純的温柔。

    原來,這世上還是會有簡單而平凡的温柔與感動。

    他輕輕把腳從她懷中怞出來,夜露倏然驚醒,眼神迷茫地看着他,似乎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樣睡覺會着涼。」他低柔地對她説。

    夜露眨了眨眼,很快清醒了,清醒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那碗湯藥。

    她急着下牀拿湯藥,卻被永碩一把扯住手臂。

    「藥已經涼了。」

    [我再去熱。]

    她比了一個搧火的手勢。

    「不用了,今晚不喝了。」他的手扣住她的細腕,一雙明眸專注地凝瞅着她。

    夜露被他注視得不自在,傻笑了笑,比了個睡覺的手勢,然後伸手替他寬衣。

    服侍他躺下後,她轉身欲下牀,又被永碩拉了回來。

    「躺下來。」

    夜露呆怔住,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叫妳躺下來。」他的語氣多了幾分不耐。

    夜露暗暗怞息,乖乖聽話地躺了下來。

    「把外衣脱了再躺下。」他靠在枕頭上,一手支額。

    夜露心一跳,不知道永碩到底想做什麼?

    把外衣脱下來躺在他身邊,這要是傳了出去,非但老福晉饒不了她,就連盈月也會把她給整死的!

    「別胡思亂想,我只是發現妳比暖爐還好用,讓妳睡在我身邊,不過是要妳代替暖爐罷了。」永碩瞅着她淡笑。

    代替暖爐?夜露輕蹙了蹙眉,猶疑不安地脱下緞襖、背心和綾裙,只留下一件貼身小襖和月白綢褲,渾身緊繃地背對着永碩躺下來。

    永碩輕輕攬住她的腰,將她拉向自己。

    夜露倒怞一口氣,緊張得縮起肩膀不敢動彈。

    「不需要真的把自己變成硬邦邦的暖爐好嗎?」

    他的低笑聲輕輕吹拂在她耳畔,雙臂慵懶地環抱着她。

    夜露凝住了呼吸,全身所有的知覺都在緊貼着自己背部的那具身軀上。

    「抱着妳果然比暖爐舒服。」

    永碩的這聲呢喃幾乎讓她的心停止跳動。

    「暖爐初入手時太熱,過了一個時辰之後又太冷,隨時要添炭火,很麻煩,不像妳的體温那麼的剛好,抱起來的感覺又那麼的柔軟,與我的身軀也那麼的貼合。」他閉眸低喃。

    聽着永碩催眠一般的嗓音,聞着他身上獨特的男子氣息,感覺着他胸膛傳來的體温,她漸漸放鬆了緊繃的身軀,喜歡上了如此暖和的緊密擁抱。

    「我要妳以後每天都來暖我的牀。」永碩在她耳旁低語。

    夜露閉上眼,順從地點點頭。

    他温暖的懷抱讓她有一種安全感,好像在他陽剛的氣息裏,她可以很安心的,不用再感到驚恐害怕。

    只要他需要,她願意一直當他的暖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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