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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行走江湖,要想套得真話最重要講究兩個字:跳躍

    瀋陽北站必勝客一役可以説徹底改變了我跟JP之間不冷不熱的狀態。我自己的意識飄忽了好幾天,在夜總會的彆扭和衝突,我給他鬼使神差打的那個電話,他漲紅着臉説:“我不高興,我上班的時候也想着你。”……這些情景就像台灣偶像劇裏面男主角親吻女主角的鏡頭一樣,不停地回放,不停地回放,提升着劇情,勾引着觀眾的腎上腺素。

    我於是痴痴呆呆地笑起來,惹得我媽更不高興,我以莫須有的理由回絕了皮膚科醫生,已經讓她處於忍受的邊緣了。

    可是我仍然保守着我的秘密。

    我們在一起的感覺不一樣了。

    原來我敷衍了事,跟他在一起很像陪同法國工商考察團,現在我每天晚上都很愉快地去找他,吃飯聊天散步。

    原來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找到合適的話題才行,現在我們拉着手可以走上幾十分鐘也用不着説什麼話,我只是看着他的大皮鞋和他手背上金色的毛髮。

    可是人在愉悦的時候,日子過得是那麼快:JP要回法國了。

    他走之前的那個星期日,我陪着他去中街給家裏人選些特產當做禮物:幾枚碧玉小佛,幾把摺扇,還有兩個檀香木的小小的屏風是放在書桌上的裝飾品。

    他這個時候開始跟我説起他的家裏人:這個是送給爸爸的,他從前經營一家農場,現在年紀大了,就把地租給農户,自己只是養一些蜜蜂;這個是送給媽媽的,媽媽退休之前是一個高中的數學老師,她現在也給鄰居家的小孩補一補數學課;這個是送給姐姐和姐夫的,他們都在瑞士的一所私立學校教書,姐姐是教法文的,姐夫教物理;這個是送給哥哥和嫂子的,哥哥跟JP做一樣的工作,也是軟件工程師,嫂子是政府機關的會計師,也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這兩個是送給他們的孩子小克萊芒和小拉菲爾的,男孩克萊芒四歲,女孩拉菲爾兩歲半,他們有時候很可愛,有時候簡直是災難……

    買完東西,我們去星巴克坐了一會兒,他一直在跟我説小的時候幫他爸爸取蜂蜜的事情,而我的注意力已經早就轉移到別的東西上了。

    “哈哈,蜜蜂真有趣。”我喝了一口獼猴桃汁,然後説,“那麼你從前的女朋友呢?你們怎麼分手的?”

    你知道的,出其不意才能得到真話,你跟他繞啊繞啊的,他就先會察覺了,他就會先準備回答了,所以行走江湖,套得真話最重要講究兩個字:跳躍。

    上一句還是蜜蜂,我下一句跳到他從前的女朋友上面,大哥當時愣了,真話隨即出來了,“她,她在南美……”

    “什麼地方?”

    “危地馬拉。”

    話説這個地方我小時候就有耳聞,我爹地曾經總結出世界上讀音最難聽的幾個地名包括有:拉脱維亞危地馬拉厄瓜多爾蘇拉威西馬達加斯加,還有最難聽的洪都拉斯和蘇門答臘。

    危地馬拉啊危地馬拉,想不到今日我與你狹路相逢。

    我:“繼續説啊。”

    可見再老實文靜的人也有歷史。

    JP曾經在危地馬拉做過工程,女孩薩拉也是在當地工作的法國人,在一次同胞聚會的時候他們認識了,很快就戀愛了。

    “薩拉好看不?”

    “嗯,非常可愛。”

    “性格怎麼樣?”

    “隨和而且快樂。”

    這可不是我想聽到的話,不過要他説前情的壞話,顯然也不太可能。

    “那你們怎麼沒有在一起?”

    “我要回法國,薩拉不想回法國,她想留在危地馬拉。”JP説。

    “就這樣?”

    “就這樣。”

    “為什麼你們兩個沒找一個折中的方式妥協一下呢?”我説,“法國和危地馬拉中間是哪裏?百慕大?我地理學得不好。”

    他笑起來,“我也不知道……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吃了一口巧克力點心問我:“Claire,你願意跟我去法國嗎?”

    話題一不小心嚴肅了,我説:“如果你邀請,我願意抽空去旅遊。”

    “除了留學,你以前也去過的,是嗎?”

    “去過幾次,但是那是工作,不是旅遊。坐在領導的大黑車子裏,陪他們開會觀光購物。”

    “真可憐。”他説。

    “這個就算可憐了?我還沒有跟你説我吃飯的事兒呢。”

    “吃飯怎麼了?”

    “昨天你請我吃法國菜,我非常感動。我自己可不會去那種餐廳,貴得要命。跟着領導吃我還得翻譯。只有可能發生兩種情況:要麼就是一場下來,沒耽誤工作也沒耽誤吃,就是自己吃了些什麼根本就不知道;要麼就是趕上領導興致好,話説得多了,我除了第一道奶油湯,什麼都吃不到,最後同事給我拿兩盒飯讓我回家墊肚子,我以為是我自己沒有吃完的魚肚和牛排呢,結果一打開:白菜燒丸子。”

    我説得他哈哈笑起來,把我的手握住,“那咱們今天還去同一家餐廳吧?要另外一個menu。”

    我把他的手反握住,“JP,一直蒙你請吃飯,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請你吧。”

    “可以啊。”他非常高興,“去哪裏?”

    “朝鮮人區有很多不錯的小館子,我認識一家參雞湯店。參雞湯你知道嗎?很小的母雞肚子裏面裝滿糯米大棗和沙蔘,熬很多個小時才出來的湯,白湯,很補身體。冬天暖胃,夏天解暑,你想試試不?”

    “行,説得我都餓了,咱們去吧。”

    於是我們兩個從中街直奔瀋陽市的朝鮮族人聚居區西塔,在長壽參雞湯店要了兩碗雞湯,連吃帶喝,大汗淋漓。

    我心裏有事兒,吃飯不能這麼簡單。

    JP正吃得香甜的時候,我又跳躍了一次,“你跟薩拉還有聯繫沒有?”

    他一口糯米飯正在嘴裏,沒嚼幾下就嚥進去了,“沒,沒有了。”

    “別撒謊。”

    “沒撒謊。”

    “哦,你看這個酸蘿蔔你嚐了沒?我跟你説,咱倆來得有點晚了,六點鐘以前這裏還贈送雞仲肝呢。”

    “……”他可能是被我跳躍蒙了,拿着吃湯的勺子想了一會兒,然後説,“酸蘿蔔我不想吃……不過我有薩拉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要看,在哪裏?”

    “在我電腦裏。我的電腦在我酒店的房間裏。Claire,你願意去我的房間嗎?”

    ……

    太,跳,躍,了。

    ———————我是將計就計的分割線———————

    這一次我同意了,因為我想看看他前情薩拉的樣子,也因為JP第二天就要走了,我因為要在學校監考所以不能送行,還因為憑我對他的瞭解,這個傢伙是不太有膽量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情的。

    他的房間在喜來登酒店的二十四樓,很精緻的套間,屋子裏是他身上的桃子洗衣皂的味道,我看見一個碩大的灰色的硬殼行李箱,裏面的東西已經整齊密實地裝好了,他有兩雙一模一樣的繫帶的黑色皮鞋,他是個整潔細心的人,這與我正好相反。

    JP的電腦放在鏡子前面的書桌上,書桌旁邊放着一把椅子。這把椅子的寬窄很奇怪,它不是單人椅子,也不是雙人沙發:它是一把兩個人要緊緊貼在一起的椅子,或者是一人抱着另一人的椅子。我立即回頭看了看他。

    可是JP只是走過來,站在書桌旁邊,在電腦上找到了那份標註着“危地馬拉”的影集,我注意到年份已經是二○○三年了,那一年,我剛剛大學畢業。

    他把“危地馬拉”打開,找了一會兒,便對我説:“你看,這是薩拉。”

    照片上是一個短頭髮的女孩,在海灘上,張着嘴巴大笑,原則上來講,不是那種典型的法國大女郎,沒有那麼高挑纖細,這張照片上也看不出什麼性感和魅力,但是勝在明朗愉快,法國人説這種姑娘“mignonne”,非常可愛。

    我仔細看了看,“不錯,還有別的照片嗎?”

    “沒有了。刪除了。”他坐在我對面的牀角上對我説。

    “為什麼留着這張呢?”

    “是一段記憶。”

    “如果,如果我想要你把這張照片也刪除呢?”我説。

    他沒説話,我們相互看着對方,過了好一會兒,他走過來,似乎就是要刪掉那張照片,但是我把他的無線鼠標拿開了,笑着説:“何必那麼認真呢?我就是開個玩笑。”

    他也笑了,“好吧,那你看看這些照片吧,還有很多,我按照年份和工作地方分開了。你看照片,我收拾行李,我得把這些禮物裝到箱子裏面去。”

    我便把他的那些照片一幀一幀地打開來看:他在非洲的工作和旅行;他在南美洲住過的酒店,邂逅的臭鼬和企鵝;他在菲律賓的辦公室;他在韓國的同事們;還有他在廣州、長沙、武漢和烏魯木齊的照片……

    我不無敬仰地説:“JP,你居然去過這麼多的地方。”

    他一邊把東西裝箱,一邊笑着回答我:“大部分都是為了工作。”

    然後我打開了一個實在不應該打開的影集,那上面寫着:1973。

    裏面幾乎所有照片的主角就是一個小寶寶,白金色的頭髮,臉頰長得像在嘴巴里面含了兩個包子,被他媽媽包裹在小布袋裏面,粽子一樣。

    我招招手説:“你過來,這是誰啊?”

    他走過來,俯在我身邊看了看,“這個……這個啊,這是你旁邊這位紳士年輕的時候。”

    我側頭看看他,“話説,JP啊,看你的樣子,你似乎根本沒怎麼變化。”

    他笑着看看我,“是嗎?”

    我們離得那麼近,他的下巴幾乎貼在我的額頭上了,他的氣息輕輕拂在我的臉上。在柔和的暗黃色的燈光下面,在這個香噴噴的環境裏,在我的腦袋裏面,這位紳士跟他年輕時候的形象好像重合在了一起,我越看越覺得他像是一個小娃娃,我真想親親他。

    我當然沒動,只是用眼睛縱容了他。

    於是JP俯下頭來,親吻我。

    這肯定不是我的初吻了,但是足夠讓我忘記從前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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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把不倫不類的椅子終於派上了用場,JP抱着我坐在上面,我們面對面。一個纏綿的親吻讓人壯了膽子,我把他的眼鏡拿下來。

    我忽然發現,他有一雙純藍純藍的眼睛,藍得就像……反正我就沒見過那麼藍的眼睛。

    我有點驚訝,“原來你是藍眼睛!”

    他上來繼續親我的嘴巴,不無得意地,“你怎麼才發現?”

    ———————我是金髮碧眼的分割線———————

    這個傢伙接下來的親暱漸漸有點變了味道,熱度明顯升高,手腳明顯開始不老實。我在他襲上我胸部之前,拽着他手背上的汗毛把他的手挪開。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子裏蹭,又像在請求,又像在耍賴,“你,你願不願意做愛啊?”

    我抱着他的脖子,親親他的額頭,“是的,JP,我願意跟你做愛。”

    “……”他現在開始知道要等着我下一句話了。

    “只不過,我覺得現在還沒有準備好,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嗎?”

    “那也行……”

    這一夜發生的故事總是不時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在接下來我們分別的那一個暑假,我總是思念着JP先生的温柔浪漫和他的可愛多情。

    同時,我也慶幸自己的判斷和選擇,這讓他能夠更加重視、珍惜,還有愛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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