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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劇情很寂寞

    在兩個星座交界處出生的人性格上會有一些混雜的元素。JP是雙子巨蟹,變化比較多,但是心底柔軟。

    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家,我快到的時候他説:“明天晚上我過生日,公司裏恰好有幾個同事來瀋陽,大家想去夜總會玩一玩,你願意去嗎?”

    “哪一家夜總會?”我問。

    “他説了一家在我們當地很有名的夜總會名字。”

    我知道這裏,聽説有很熱鬧的東南亞藝人的表演還有女郎跳豔舞,我一直想去看看但是沒有機會,可是我打算跟醫生見第二次面的啊,這個……我還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為難呢,JP提醒我:“Claire,我生日。”

    我真糊塗,我這是怎麼了?哪有這個時候不給人家面子的?

    “好的,好的,”我説,“明天具體什麼時間,你短信通知我。”

    “好的。”

    直到這一天晚上,我與JP見面與道別都是握手的。

    我把與醫生的第二次見面推遲了,第二天打扮了一下去午夜陽光給JP過生日,那天下午我給JP買了一個小禮物。二○○七年,奧運吉祥物造型的擺件正流行,我用了四十多元人民幣在中興大廈給JP買了一個福娃的小相框,打好了包裝。

    那天場面還真熱鬧,中國人法國人十多號,小詠和她老公也去了,他們佔了一個視野很好的雅座,我到的時候JP跟他們説:“這是Claire。”

    有人笑起來。

    我把禮物給他,JP當時就拆開來看了,他非常非常非常的高興,由衷的高興。我是後來在不知道是誰照的一張相片上看到他的笑容的,當時我並沒有注意。

    我注意到了音響的聲音好像能把房頂掀開,燈光橫掃亂卷得好像星球大戰,女歌手唱得很好,但是穿得很暴露,比女歌手穿得更暴露的是女舞者,三個女舞者在舞池中央跳鋼管舞,每個人的身上都沒有衣服,都是一條一條的布條纏繞着,我眼見着其中一個動作太大露點了。還有桌上各種各樣的飲料和酒,被曲曲折折的試管一樣的管子混合在一起,變成亂七八糟的顏色和味道,我打賭這麼糟糕的東西不會便宜。

    剛開始其實我覺得還亂得挺有趣的,後來我腦袋發漲,歸根結底我還是個文靜的人,並不真的喜歡這種場合。然後我發現那些調酒的玻璃管子,越看越像人的腸子,然後我就想起來那個醫生了,想起來他跟我説的京都的櫻花花瓣隨風飄落,落在明渠裏滿滿都是,我看着在我對面飲酒的法國友人JP,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裏,我也不喜歡他。

    小詠過來摟着我説:“你怎麼不過去跟他説話啊?你們兩個進展得還順利嗎?”

    我的耐性不多了,就皺着眉頭跟她説:“你知道他什麼時候走嗎?”

    “七月三號啊。”

    “你知道他沒待幾天就走還把我們兩個往一塊兒湊。”

    “他還回來呢。”小詠説。

    “哦,沒事兒,不重要。”我説。

    JP過來了,坐在我旁邊,喊着問我:“你們在説什麼?!”

    我不是早就制訂好跟他的戰略了嘛,我不是早就説要好好待他,然後把法國友人歡送走嗎?我就笑嘻嘻地喊着回答:“誰選的這個地方?挺好的!”

    “你喜歡?!”

    “嗯!真棒!”我向他雙手豎起大拇指,“非常喜歡!”

    他很高興,“我也是!”

    除了東南亞歌手、豔舞女郎,滿眼擠在一起跳舞的老外和國內潮人,還有腸子一樣調酒的玻璃管子之外,這種夜店也有些別的東西看。

    洗手間外面休息室的牆壁上覆蓋着紅色和黑色軟軟的壁布,還有碩大柔軟的沙發,鋥明瓦亮的鏡子,當然了這些東西在哪裏都能看到,有趣的是在那裏坐着的站着的一排排年輕好看的女郎,化着精緻的妝容,眼神空洞,穿着豔麗卻廉價的裙子,以一種開放的姿態待在那裏,不唱歌,不跳舞,不喝酒,她們是來幹什麼的?

    周旋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男人,用青春賺些錢財。

    我覺得這是城市生活中一些不可避免的熱鬧元素,但是當我面對這些人的時候,我越來越覺得不舒服了。

    我回到位子上,JP問我:“玩不玩骰子?”

    我説行,就跟他玩了幾把。

    其實他解釋的規則我根本就沒聽懂,是輸是贏我也不知道。

    忽然我收到一個短信,來自那個醫生,他説:你的書我在網上看了,寫得不錯,是真實的嗎?

    他説的是我那個口味頗重的小説《翻譯官》,我馬上回復:工作經歷是的,生活經歷創造的比較多。

    JP:“該你了,Claire。”

    “好的。”我拿過來就擲。

    玩了幾把之後我問他:“我們要在這裏待到什麼時候呢?”

    “等一會兒歌手會唱生日歌,大約到那個時候吧。怎麼你有什麼安排嗎?你明天上午沒有課吧?”

    “沒有。”我説,“可是我有一點累。”

    JP沒説話,有一次我説我有一點累,他馬上送我回家的。

    忽然歌手開始唱生日歌了,我心裏想我還真厲害,想什麼來什麼,可是噴焰火的蛋糕被送到另外一張台子上去了,我的眼神也飄過去了——還有別人過生日,給我氣得夠戧:這幫人沒有別的地方去了是吧?都一塊兒扎堆過生日干什麼啊?煩不煩?

    我和着JP去舞池裏面蹦了一會兒,回到座上吃點水果喝點酒,又玩了好一會兒撲克,生日歌又響起來了,我心裏想:這回應該是給JP唱的了吧?結果我又眼睜睜地看着噴焰火的蛋糕被送到別的台子上去了。有個瘦子過生日,身邊圍了一羣人一邊鼓掌一邊笑,我看着更生氣了:本來身體就孱弱,你還學人家在夜店裏面過生日,過夜生活,你長那個體格了嗎?

    又不知道要等多久,JP拿着撲克説:“我還知道另一種玩法。”

    我把手機拿出來了,“哎,我得接個電話。”然後我就離開座位了。

    打來電話的是那個皮膚科的醫生,跟我説了些不鹹不淡的話,我問他:“你在做什麼啊?”

    “準備睡了,明天早上有手術。”

    “什麼手術?”

    他笑一笑,“給一個小孩子做手背植皮。”

    我得説,他對工作雖然只是簡單的説明,連一點描述都沒有,但是讓我覺得很敬仰。

    “你呢?你在幹什麼?這麼大的音樂聲……”

    我説:“我跟你説的,一個老朋友過生日,出來應酬一下。”

    “別太晚睡了。”醫生説。

    “好的,謝謝。”

    他是個態度明朗大方的人,他説:“我實際是想問你,你上次説去吃國府肥牛,什麼時候?”

    “嗯……明天我短信你吧。怎樣?”

    他笑起來的聲音挺好聽,“行啊,我睡了,再見。”

    説出來慚愧,我上高中的時候很羨慕一種女孩,估計每個學校都有。

    首先她們很漂亮,然後她們很受男生們的歡迎,然後她們有點不傷大雅的小脾氣和任性。她們可能跟好幾個又帥又高學習或者體育又好的男孩關係不錯,晚上有不同的男孩跟她們一起騎車回家……

    我是沒有受過這等愛戴的,所以我有點羨慕。

    忽然我覺得自己眼下的情況與當時我所向往的情景有小小的雷同了:我給一個法國人過生日,然後跟一箇中國醫生商量下次的見面。

    我覺得原則上自己並沒有什麼大的錯誤,我跟他們都不是男女朋友,都是剛剛認識,以後還不一定會怎樣,我有個同學同一天相親三次,然後在這三個人中選中兩個進行下一步的約會,我沒有她那麼完蛋,我只是不小心同步了一點而已。

    不過不知道是我年齡大了思維方式更加古板了,還是我對自己的諒解理由並不充分,總之我沒有説服自己,我覺得一點都不高興,我覺得不管老外還是老內,這兩人我都挺煩的。

    一個長得很像鷓鴣的歌手一邊敲鼓一邊唱:“想要買包長壽煙,發現我沒滿十八歲……”

    一個女孩捂着嘴巴衝出來,“哇”的一聲吐在了洗手間的外面。

    我走回去,對JP説:“我要回家了。”

    ——————我是腳踏雙行的分割線——————

    “祝你生日快樂,不過,我要回家了。”我説。

    JP的臉上總是沒什麼表情,讓人也看不出來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很平靜。

    他説:“他們還沒有為我唱歌上蛋糕呢。”

    我説:“是啊,不過我打算回家了。”

    “這樣……那好的,再見。”JP説。

    他坐在一個角落裏,後背靠在沙發上,手裏是一杯酒,樣子依舊是舒服而且温和,但是他沒有跟我握手,也沒有起身送我出門,甚至連別的話也不打算説一句。要知道他在這之前是從不欠缺禮數的,所以我以為他至少會送我到夜總會的門外……也許他早就察覺了我的心不在焉,也許他早就不滿了,有些言辭激烈的話他可能不會説,但是他是用自己的態度來告訴我:無所謂。

    我心裏想:送不送又能怎麼樣?有沒有所謂又能怎麼樣?

    我站起來就走了,快到門口讓一個人拽住了,回頭一看,是小詠,旁邊是她老公。

    “你幹啥去?”她説。

    我説:“回家啊。”

    “才十點多。”

    “我頭疼。”

    小詠老公看不過去了,對她説:“人家要回家,你怎麼管那麼多事兒啊?”

    小詠沒再説話,我就走了。

    我回了自己家,洗澡上牀,睡覺之前看一會兒安妮寶貝的書,發現不夠催眠就又看了一會兒唐詩宋詞,發現更精神了就把書放下自己發呆。

    我有幾個高中同學在上海工作,是那種工作和生活都挺精彩的女孩,過年的時候我們見面了,她們就説,繆娟啊,要是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你,你好好整理描述,弄不好就成就一本《紅樓夢》。她們當然是吹牛了,不過但凡吹牛的手裏都得有牛皮一張,而我連牛皮都沒有,日子如此平淡且乏善可陳,光是自己跟自己較勁在腦袋裏面談戀愛了。

    這時候,我覺得我的劇情很寂寞,JP是不會配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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