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旁邊一個女生小聲告訴楊帆,老師沒按順序翻。
楊帆立即對語文課沒了興趣。
數學課同樣上得很鬱悶。數學老師一上課就問李大偉為什麼沒交作業,沒人理她。老師提高嗓門:李大偉,我問你話呢。還是沒人理她。老師怒了,她還沒認清班上的人,拿出座位表,找到李大偉的名字,然後直奔楊帆而來: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楊帆心想,李大偉沒交作業關我屁事兒,我才不替他背這個黑鍋。
老師瞪着楊帆。楊帆無動於衷,以沉默抗議對老師張冠李戴的不滿。
見楊帆理直氣壯,老師覺得如果依然對抗下去而無法撼動楊帆的話,那麼被撼動的將是自己的威信,於是給自己找了台階:你等下課的!
數學老師對自己的神聖地位受到侵犯耿耿於懷,講起課來心不在焉,差點把三加六等於八教給同學們。
下了課,數學老師帶着楊帆去了王老師的辦公室,把楊帆剛才的所作所為複述了一遍。王老師見真相敗露,只好實話實説。好在兩位老師關係尚可,數學老師答應讓楊帆先跟班這麼上着。
數學老師走後,楊樹林來接楊帆,聽王老師説了上午的事情。
楊樹林問楊帆,為什麼叫你李大偉的時候不答應。
楊帆説,又不是叫我我幹嗎答應。
楊樹林説,不是告訴你你叫李大偉了嗎。
楊帆回憶了一會兒説,哦,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楊樹林説,以後別的老師再叫李大偉,就是在叫你,知道了嗎。
楊帆説,李大偉知道了。然後問楊樹林,那我還管你叫爸爸嗎。
楊樹林説,當然了,你一輩子都得管我叫爸。
第一日學校生活結束後,楊樹林問楊帆,上學第一天有什麼感想。
楊帆很嚴肅地説,這裏一點都不好玩。
接下來的日子裏,楊樹林每次去接楊帆,都會從老師那裏聽到各種關於楊帆的事情。
數學課上,老師教大家十以內的加減法,除了楊帆,全班同學都會了。數學老師循循善誘,問楊帆,如果教室裏一共有五個人,其中一個是老師,這時候老師走了,那麼還剩幾個人。楊帆説不知道,老師讓他再好好想想,可以拿手指頭比劃。楊帆還是不知道,老師嚇唬楊帆説,如果你算不出答案,放學就不讓你回家。楊帆使勁想了半天,最後説,一個人也沒有了。老師問為什麼,楊帆説,不信你就試試看。
楊樹林聽完,説,回家後我給他補習,讓他脱胎換骨。
沒過幾天,楊樹林又聽説,音樂課上,老師教同學們唱《XXXXXX》:唆唆唆咪唆,唆叨拉唆唆,拉唆拉唆咪唻,咪咪唻叨叨唻。唱了兩遍,老師問誰會唱了,楊帆自告奮勇,老師覺得楊帆學得真快,讓他到前面來唱,楊帆走到講台上,胸一挺,頭一揚,放聲就唱:唆唆唆咪唆,土豆炒辣椒,你爸爸愛吃你媽不給炒,你爸一掐腰,你媽一蹦高,兩口子吵架我來看熱鬧。
楊樹林説,回去我一定教育他五講四美三熱愛,不讓他把民間文化帶進課堂。
又過些日子,區教育局來學校考察工作,到班裏來聽數學課。為了這次工作檢查,數學老師把要講的課程提前在班裏練習了一遍,還安排了同學回答問題,預先告訴了答案。檢查當天,領導們坐在教室過道和後排的空當,記錄着。一節課前半截上得十分順利,臨下課前,數學老師提出那個已經演練過的問題,問誰會就舉手回答。之前安排的那個學生,身邊坐了一個領導叔叔,一緊張,把答案忘了。老師又問了一句誰會請舉手回答,還有意看了這個學生一眼,從他的表情中得知,完了。就在老師正為彼學生臨陣脱逃而不知道該如何救場的時候,楊帆挺身而出,舉起了手。老師以為之前演練的時候,楊帆記住了答案,心中暗喜,別看這小子平時稀裏糊塗,關鍵時刻還是經得住考驗的,便笑逐顏開,讓楊帆來説。楊帆站起來,抹了一把鼻涕,清了清嗓子,指着斜前方某學生座位底下説,老師,那有一帽子。領導們大笑。
楊樹林聽完數學老師義憤填膺的複述後,給老師賠了不是,然後把楊帆帶回家裏教育:以後遇到這種事情等下了課再説。
楊帆説,本來我想下課説的,我也不願意當着那麼多人發言,可老師以前説過,撿到東西及時交公,鬥爭了半天,我才舉手。
楊樹林三天兩頭會聽到楊帆的槽糕表現,有時候幾天沒聽到老師告狀,便會問老師,楊帆這兩天沒曠課吧。
到了升二年級的時候,鑑於楊帆的這些表現,王老師説,看來只能讓楊帆重新上了。
楊樹林説,能不能跟着這個班再繼續上,説不定三四年級的時候就豁然開竅了。
王老師説,一年級的東西都沒學會,到了二年級更跟不上了,等三四年級發現還什麼都不會的時候就晚了。
楊樹林説,那好吧,只能讓他繼續在一年級打基礎了。
楊帆並不覺得留級可恥,沾沾自喜對楊樹林説,爸,這回我可給你省錢了,不用再花錢買課本了。
楊帆隨着同齡人再次入學,這一年上小學的還有魯小彬、馮坤、陳燕。他們書包裏的課本都是嶄新的,楊帆的課本因為用過一年了,但沒怎麼學,所以也有九成新。他和別的孩子由家長親自送到座位上不同,他在學校門口告別了楊樹林,唱着兒歌,輕車熟路地進了校門: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説早早早,你為什麼背上炸藥包?我去炸學校,校長不知道,一拉線我就跑,炸了學校我就解放了。
學校召開了一次隆重的開學典禮,然後是升旗儀式,五星紅旗在義勇軍進行曲的伴奏下,冉冉升起。高年級同學右手舉過頭頂,楊帆也模仿,被老師扽(den四聲)住胳膊:放下,你還沒這個資格。
一旁二年級的同學看見楊帆,相互議論説:那不是咱們班李大偉嗎。
隨着生理和心理的發育,一個以前被忽略的問題出現在楊帆的意識中。他思考了許久,終於在一次晚飯後開了口,問楊樹林,咱們家是不是少點什麼?
楊樹林收拾着殘羹剩飯説,彆着急,等年底獎金髮下來,加上以前攢的,就能買一台單開門的雪花冰箱了。
楊帆説,我説的是有生命的東西。
楊樹林説,你想養貓還是養鳥。
楊帆説,我説的是人。
楊樹林大吃一驚,心想,楊帆不會這麼小就讓我給他娶媳婦吧,都怪自己平時沒有對楊帆進行正確的思想教育。
楊樹林説,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楊帆猶豫了一下説,我媽呢。
楊樹林如實招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楊帆説,別人都兩個家長,我怎麼就你一人。
楊樹林看出楊帆對家庭成員不足而產生了疑問,之前他忽視了向楊帆解釋這一現象的必要性,不過楊帆自己提出問題更好,這樣才能加深對該問題的認識。
楊樹林説,你知道什麼叫離婚嗎。
楊帆搖搖頭。
楊樹林説,離婚就是離開了婚姻,就是分手,相當於你和小朋友鬧矛盾了,誰也不理誰了,我和你媽就是這樣。
楊帆説,你倆都是大人了還不知道互相謙讓,還要鬧矛盾。
楊樹林説,大人之間的矛盾更是不可調和的,國家之間的矛盾都能導致用飛機大炮打來打去。
楊帆説,那我將永遠見不着她了?
楊樹林説,不好説,就看她願不願意見你了。
楊帆説,也不知道她現在生活得怎麼樣。
楊樹林説,你想和她一起生活嗎。
楊帆説,你要對我不好,我就跟着她過。
這次談話過去不久,在上個問題的基礎上,楊帆的問題升級了。他問楊樹林:我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