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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遠離了太陽之塔,穿過草原,走過一排法國梧桐,在我的兩旁有着小小的水渠,日光照在水面上熠熠生輝。
我對着出乎意料地回想這一幕荒唐風景的自己吐口水,更對着想要讓喜歡這樣流水畫面的她看看這樣的風景的自己吐口水。這裏吐吐,那裏吐吐,喉嚨就有點幹了。
當我想到,她可能正走在茂密的樹林中,就像只貓咪一樣——我瞬間轉過頭看,連個影子都沒有。如果在這裏遇見她,那麼遠藤那個怪男人,應該也會單手扛着攝影器材,就算是在做夢也要跟來偷拍吧!或許他還會跟她説我是個笨蛋白痴智障又愛説謊的傢伙也不一定。
接着,我走向安靜悠閒的民族學博物館。
她也不在那裏。
巨大的博物館只有我一個人在,看起來就像是迷宮一般。博物館很安靜,只有我的腳步聲迴盪着。小時候我很喜歡看復活島的巨石像。我在這個館裏,看着一個仿巨石像所做成的非洲雕刻品。我像是把這個博物館給包了下來似的一個人在這裏參觀。這種體驗恐怕一輩子難有一次。為此我欣喜若狂,暫時把她的事拋在腦後。
我晃到了明亮的中庭旁邊,透過牆上的玻璃窗,看見純白色中庭空無一人。中庭上方則是黑色博物館所切割出來的四方晴空。中央擺了一尊薩波特克(注:16世紀的墨西哥古文明,和瑪雅文化一樣,後被西班牙軍隊消滅。)的大型雕刻,前方擺了一張白色的桌子,遠藤正正經八百地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在寫些什麼。
我穿過半開的玻璃窗,若無其事地走到中庭。
因為太過安靜,以至於遠藤馬上就聽見我的腳步聲。他一臉驚訝地抬頭,立刻把手上的筆記本合上。
“你在這裏做什麼?”遠藤説。
“那是我的台詞吧。”我説。
“居然連這裏都找得到。”
“那也是我的台詞。”
我抬起頭,看着晴朗到讓眼睛刺痛的天空。
“你在這裏做什麼?”
“跟你沒關係。”
一個黑色皮包靠着椅腳擺在地上,裏頭應該都是攝影器材,看起來,他還沒學乖,還在玩偷拍。只要可以接近她,就是萬死也值得,所以遠藤才會跑到這麼有深度的地方來,繼續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情況下拍攝。針對這件事,我差點就不假思索地把他用龜甲縛的手法綁起來,再丟在這個中庭裏。只不過,我不知道龜甲縛的具體綁法。
“你也注意到那個車站了?”
他垮下肩膀,就像是放棄了。
“偶然而已。”我在桌子旁邊的另外一張椅子上落座。
“她在哪裏?”我開始找人。
“不曉得。不過,應該在某個地方吧。”
遠藤好像真的不知道的樣子。
“你都跟到這裏來了,還是什麼都沒跟她説?你在幹什麼啊?真是個膽小鬼。”
“我有我的方法,你少管我。”
他説,多少帶了一些憂愁的味道。
“難聽的話我就不説了,你住手吧。老像只小老鼠跟在她後頭轉來轉去,這是不行的,你的路會越走越偏。”
“我不想聽被甩掉的男人説教。”
“唔,的確,我是沒有什麼立場説話。”
遠藤粗魯地拉過皮包,取出小小的保温瓶,然後他把之前那種美味的咖啡倒進杯子裏,推到我眼前。我剛好喉嚨很乾,就滿懷感激地收下了。
“這裏為什麼到處都是招財貓?”遠藤説。
“我也不曉得,那是謎中之謎。”
我一邊喝咖啡,一邊瞎扯。
我們時不時地抬頭望着天空發呆。這應該是春季的天空吧。
在遠藤的公寓談話時,我就已經對我們兩個人面對面時會有什麼狀況感到些許好奇。這點我之前已經寫過。現在的狀況,卻比之前更詭異許多。眼前,我們就在她的夢裏,但是最重要的她卻不在,只留下我和他在這裏乾瞪眼,簡直毫無意義可言,性價比實在是差得可以。
我已經意識到再待在這裏,恐怕連她的背影都看不到。出現在我眼前的就只有遠藤而已,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火大。不過我也注意到,在我發火以前,已經能夠享受這種特殊的趣味了。
“那麼,你甚至一路闖到她的夢裏來,有什麼非到手不可的東西嗎?”我説。
“不。”遠藤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我們兩人便相視而笑。
“你也真是不得已哪。”
“我到底是怎麼了,好怪。”
遠藤看着天空,皺着臉,嘴裏發着牢騷。
“你現在就跟個變態沒什麼兩樣哪。”我説。
“我可不想被你説成變態。”
“嗯。”
“話雖然這麼説,不過,我真的不是這樣的人啊!就在我繞着她團團轉時,事情就變成這樣了。我迷惘了許久,回頭才注意到居然迷失在這奇特的森林裏,就這麼回事。”
“就在你講什麼情情愛愛的時候,你已經腐朽啦。”我説。
“果然還是這麼回事吧。”
“現在能怎麼辦?”
“怎麼辦呢?”
遠藤臉上浮起乾笑,他把咖啡從保温瓶裏倒出來。
“還是有辦法。總是得做點什麼才行吧。”我説。
我們兩個人喝完了咖啡,看着天空發呆。她還是沒有出現。
我們兩人的嘆息聲在中庭迴響。
“哪,也不能老是待在這裏。”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遠藤也下定決心,站起身。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