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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岡崎的京都市美術館和瑞穗姐見面。
蹴上※的傾斜式鐵道兩旁,落櫻繽紛。(※位於京都東山區北邊,岡崎東南方。當地的傾斜式鐵道是著名的賞櫻景點。)
幾天前瑞穗姐打電話給我,説想為生日餐會爽約的事賠罪,邀我去吃飯。當她説不要找學長、我們倆見面就好時,我很訝異。因為我們從未單獨見面。
那天我蹺課來到岡崎。美術館坐落在一座小樹林裏,樹底擺放了幾張長椅,瑞穗姐就坐在其中一張發呆,乾爽的春風吹動她的劉海。一直到我站到她身旁,她才發覺我的到來。
我們逛了一會兒美術館,參觀展示品。
因為是平日,館裏遊客不多。透過窗户灑落的春陽將空蕩蕩的展覽室照耀得十分明亮。我端詳瑞穗姐的面容,覺得她瘦了不少。她本就清瘦,身體曲線改變不大,但今天的她頰肉凹陷,眼神總是心不在焉。如果我不走向下一幅畫,她就看都看不膩地站在同一幅畫前面,目光雖然對着畫,但不像在觀看。
離開美術館,我們走進美術館腹地內的一間小茶館。午餐由她請客。我們坐在靠窗的座位,日光從大片的玻璃窗射入店內,照映着她的面容。
「我要轉到別的研究所,四月中搬家。」她攪動着湯匙説。「我要去東京。」
「真是突然啊。」
「再過不久就要分開了。」
「請再到京都來。」
「也許不會再來了,我老家在橫濱。」
「真無情,跟學長要遠距戀愛嗎?」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她微笑着。「我跟他已經分手了。」
接下來,她談起自己的研究內容,説話時的表情比平常成熟。
用餐後,我們去散步,沿着琵琶湖疏水道走向南禪寺。泊船處中央的噴水池水花噴濺,在春陽下跳動,閃耀着炫目光芒。步下小徑,走上傾斜鐵道,櫻花隧道向前延伸。賞花客成羣結隊地漫步在生鏽的鐵道旁,仰頭欣賞飄落的花瓣。在櫻花樹下,瑞穗姐被映成淡淡的桃紅色。
「我會和他到這一帶散步。」
「來賞花嗎?」
「看他老是窩在房裏,我硬把他拖出來。我們繞了一圈,穿過通往南禪寺的水路閣※。你知道嗎?從蹴上的發電所沿着水路可以走到南禪寺喔。」(※琵琶湖疏水建設中的高架水道,位於南禪寺境內,全長九三,一七公尺,外觀是優雅的拱門造形。)
「我走過。」
「那時我們走進南禪寺旁的一間茶館,前一位客人忘了筆記本,是本記錄絲路旅行的遊記。他給你看過了吧?筆記本上有持有人的姓名和聯絡地址,我跟他説最好送去給人家,可是他窩在房間裏熱中地讀那本筆記,還在空白處寫了一些東西。」
她微笑着。「那之後,他就變成那樣了。」
學長出生於廣島縣一個名為「福山」的小鎮,雙親都是老師,有一個妹妹。學長在高中畢業前從未離開過家鄉,為了念大學來到京都後,很少回故鄉。學長大學唸的是法律系,沒有去絲路旅行過,也不會在舊書店、古董店打工,收購古董的美國人、愛看書的點心店老闆、着迷於自傳的祖父、當街頭藝人的哥哥、狐面怪人,全都不存在。
風吹動,櫻花飛舞。
瑞穗姐拾起頭髮上的花瓣,讓風帶走。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説謊的又不是瑞穗姐。」
「不是的,我是為了拆穿他的謊言跟你道歉。」
「這種事,我才不在意。」
我想了一下,又補上一句。
「就算他説謊也無所謂,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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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帶着日本酒和炸豆腐造訪學長。學長還是老樣子,窩在圖書室裏看書。
我用電熱爐烤豆腐,滴了些醬油吃,喝了酒。學長似乎察覺我不對勁,但他沒説什麼。我無意指責學長的謊話連篇,也無意改變現狀。不過話自然而然變少了,一個勁地喝酒,不一會兒就醉得一塌糊塗。
我喝得兩眼昏花,平日看慣的書架和駝背的學長在眼前輕微搖晃。學長話也不多,似乎也喝過頭了。兩人呻吟着躺在書堆間。
「學長,説點什麼吧。」
「今天沒那個心情吶。」
「別這麼説。」
學長瞪着天花板沉默片刻,終於開了口。
「對了,結城小姐不久要到東京去了。」他説。「我們也要分了吧。」
我沒有回話,不久學長開始打呼。
我坐起身,低頭看着睡着的學長。雙手抱住身子、蜷縮在書堆中的學長看起來格外孱弱。
我抱着昏沉的腦袋,留意不弄倒書堆來到走廊。雖説已是春天,但夜晚還是很冷。我抓着走廊的欄杆,努力忍耐,但還是吐了出來。
我打開隔壁房間的門,在流理台漱口。
正打算回到學長所在的圖書室,放在棉被旁的舊揹包映入眼簾。那揹包裏存放了許多學長的回憶,有兄長的來信、在露天市集買的煙斗,父親揮舞的武士腰刀……學長是這麼説的。
我坐在榻榻米上,蒙朧的雙眼凝視那隻揹包。
然後伸出手,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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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圖書室時,已不見學長。都醉成那樣,跑到哪裏去了?我決定出去找他。叡山電車發着光往北邊疾馳而去,四周又恢復陰森的沉寂。
我走在街燈下,搜尋學長的身影,不久來到琵琶湖疏水道。在橫跨疏水道的水泥小橋另一頭,有台自動販賣機。盛開的櫻花在販賣機的光亮中浮現,在夜晚的空氣中被凍成了白色。
學長就坐在櫻花樹下。
我過橋走到他身邊,學長抬起頭作勢要逃。但他要逃離的對象不是我。學長注視着我的身後。我回頭看,只見街燈下的橋墩,和對面延伸而去的夜路。
「你看,」學長説。「那邊是不是有頭野獸?」
「學長。」我使力搖晃學長的肩膀。「那只是你想像出來的東西。」
「不是,真的有,就在那邊。」
「那全是你的謊話。」我説。「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我抓着學長的肩膀,凝望着他。不久,他的緊張終於消除,表情變得茫然,肩膀無力地垮下。我放開他的肩,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咖啡。兩人就坐在櫻花樹下喝咖啡。
敏山電車發出巨聲往南方奔馳。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問。
學長沉默片刻,然後喃喃自語地説:「對啊,為什麼呢?」
「是因為那本絲路日記吧。l學長説。
「你被那本日記給拐騙了。」
「在南禪寺撿到那本日記後,我讀了好幾遞。那時我不再到學校露臉,成天窩在房間裏,時間多到快發黴……像那樣的旅程我一輩子都辦不到,我很憧憬,儘管那是相見不相識的陌生人的冒險。」
「我真的相信你去過絲路呢。」
「我沒那種膽量。」
學長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那之後沒多久,我難得上街,遇到了研究會的朋友。那時我已經半年沒去研究會了,本以為對方已經忘了我,但對方還記得。那人與其説愛跟人親近,不如説是多事。他問我:『你不來研究會,到底都在忙什麼?』我成天窩在公寓,當然什麼事都沒做,不過我説不出口,情急之下就説『我出去旅行了』。」
「什麼都不做,鎮日窩在住處的大學生多得是啊。」
「是啊,不過我説不出口。可能是覺得丟臉,也可能是不甘心,覺得説實話也沒有幫助,只是走回頭路。」
「就算是那樣,學長還真是撒了個漫天大謊。」
「以前的我根本做不出這種事,我以前很老實的。」
學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以前啊,我不太會説話,和別人聊天總是馬上就沒了話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的話很虛假,怎麼説都像能一眼看透的謊言,我實在無法忍受。進了大學情況更嚴重,我沒辦法與人對話,開始變得討厭跟人見面,整天窩在住處。幸好有結城小姐在,我才總算活了下來。如果一年級時不認識她,我早就沒救了吧。」
「學長,你現在説的是真的嗎?」我問。
「不知道,你覺得呢?説不定也是假的。」
學長説着露出一抹微笑。「你懂了吧?如果是以前,我根本説不出這種話。從前的我太老實了。」
「我想我懂。」
「在街上被研究會的朋友叫住、撒下漫天大謊後,我領悟到某些事,忽然覺得很輕鬆。我説絲路旅行的事給他聽,對方覺得很有趣。他要我一定要去研究會,我就到研究會去,説謊給他們聽,大家都覺得很有趣。他們問我為什麼去旅行,我只好又説了一個謊。奇妙的人們、神秘的冒險,虛構的家鄉,我編出許多故事。只要是謊言,我就能順利説出口,也不用介意自己的話是否像謊言。久而久之,膽子愈練愈大。換句話説,我就像被附身了一樣。」
學長把咖啡罐擱在地上,一根一根摩挲着手指。
「我不是常在寫東西嗎?那是為了謊言打草稿,徹頭徹尾虛假的自傳。我為了流暢地説出謊言,事先仔細地做了準備。」
「你做得很成功。」
「不論我編出的謊言多有趣,沒一個好的聆聽對象也不行。」
「我是一個好的聆聽對象嗎?」
「非常理想。不過,已經不行了吧?」
「沒這回事。」
「因為我也被你拆穿了。這就是所謂的時機。我不再到研究會去,也是這個原因。你可能不知道,有個男的一直想抓住我的把柄。」
學長仰望花瓣散落的夜櫻。
「不過啊,我一直覺得,就算説謊又如何呢?我是個空洞又無趣的男人,除了我的故事,我又有什麼價值呢?」
「那就繼續説謊不就好了。」
「你還想繼續聽嗎?」
「當然。」
就這樣,學長説出了最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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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我在芳蓮堂打工的最後一天。
我決定要休學,和我哥去旅行。第一站,我哥打算先到絲路。由於是趟漫長的旅程,所以古董店的工作無法繼續。芳蓮堂的店主覺得很遺憾,還要我回來之後去拜訪他。
最後一天,那個好奇的美國人來到店裏。芳蓮堂店主對他説:「我找到機關幻燈了。」據説芳蓮堂的某個客人擁有機關幻燈,至於對方肯不肯出讓,得看交涉的結果。店主拜託對方先讓我們見識一下。我知道錯過這次就再也沒機會,便拜託店主讓我同行。店主打電話取得許可後,那天傍晚我們在玻璃門掛上「休息中」的牌子,三人一起去拜訪對方。
對方住在鷺森神社旁的一座老舊大宅,就在一條陡坡上。
在店主人的帶領下步上坡道時,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總覺得眼前景物似會相識。直到注意到屋後竹林的喧囂,我才想起那是愛看書的點心店老闆領我去過的宅邸。雖然那天夜裏暗得什麼都看不清,不過憑着坡道的傾斜度與宅邸後方的竹林,我知道確實是同一個地方。
我們繞進院子,芳蓮堂的店主出聲叫喚,緣廊上出現一個細長的人影。那人穿着白洋裝,戴着狐狸面具。我嚇得退了一步。對方拿下面具,露出一抹微笑。我這才知道那晚的狐面男原來是個女人。
她和芳蓮堂店主似乎是老交情,兩人雖然很少交談,但從他們親密的互動可看出端倪。戴着狐狸面具出來嚇我們,也是因為她和店主人的關係不用顧慮彼此吧。她很年輕,名叫棗。那麼大的一座宅邸,似乎只有她一人居住,這引起我的好奇。
我們被帶到一間狹長的房間。除了面向庭院的格子門,其他三面都是拉門,門上描繪着奇妙的圖畫:一面是從雲中探出頭的龍,一面是長身動物在奔跑的身影,最後一面,則描繪着稻荷神社的鳥居。我們坐在房裏的沙發,喝茶等待。
黃昏日暮,夜色垂落庭院,十分靜謐。
不久之後,棗小姐回來了,領我們到隔壁的房間。
那是間空蕩蕩的和室,拉上四邊的拉門,房內一片漆黑。
棗小姐拿着燭台,以燭光照亮房內的四個角落給我們看。那裏各自擺放着四台我沒有見過的機關,看上去像紙做的放映機。棗小姐招呼我們坐下後,一一點一兄那四台機器。她每點亮一台,蒙朧的房內就明亮幾分,房間中央的模糊影像也逐漸成形。
啓動所有機關後,棗小姐端坐在我們身旁。美國人感佩地發出讚歎,芳蓮堂主人不發一語,我則是直吞口水。
和室中央,出現一頭長身動物蜷曲的身影。那是頭奇妙的生物,長得像身體拉長的狐狸,但覆蓋皮毛的頭很圓,又不像狐狸;而露出的牙齒和瞪着我們的眼睛怎麼看都像人類。影像隨着燭火輕輕搖曳,讓人有種錯覺,彷彿它隨時會動起來。
「這是什麼生物?」芳蓮堂店主詢問。
「我不知道為何會做成幻燈片,不過我父親説這是『雷獸』,是他從前向某位實業家收購的。」
我們讚歎地看着,棗小姐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
「讓你們看看更有趣的東西吧。」
她走向幻燈機,吹熄火,動了些手腳,再一次點亮。這回,猶如水面的藍光在房內搖曳。我不由得支起身子。幻燈機的效果讓房間宛如就在水中。
棗小姐在藍白波光中走向房間深處,拉開紙門。
水的味道竄進我的鼻腔,那並不是幻覺。
房裏很暗,但她沒有點燈,在黑暗中移動着身體,恍如滑行向更深處。黑暗中天鵝絨的簾子垂掛着。她輕輕拉開簾子,黑暗深處泛出藍白光芒。
她轉身邀我們前去,我們穿過幻燈的藍光,走向隔壁房。
簾子另一頭有座巨大水槽,裏面有隻鱗泛青光、猶如大蛇的生物蜷曲成一團。頭部像鱷魚,胴體覆蓋着鱗片。我走近水槽,那怪物發出奇光的眼珠轉動着,瞪視我,巨大的鱷吻看似在水中動了動,不過它似乎已經衰弱得無法動彈。
誰也沒説話。
棗小姐説,那生物是明治時代挖掘琵琶湖疏水道時捕捉到的,百年來經歷各種因緣才來到她身邊。
「有一天我會讓它回家。」
她從房間角落的櫃子拿出一隻漆器小盒,纖細的指尖拿出一個根付,造形是一隻蜷縮在果實中的龍。
她將那個美麗的根付放在我的掌心。
「送給你。」
「為什麼?」我嚇了一跳。她微笑着説:「是謝禮。」
「我還記得你那晚到這裏來的事喲。」她小聲耳語。「是你把這孩子運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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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送到我的住處,已是幾天後的事。
傍晚,我從學校回到住處,看到郵箱裏放了一個紙袋,上面附着一張寫有學長姓名的卡片。裏面是記載學長自傳的黑色皮革筆記本,以及龍的根付。並沒有信。
我立刻前往學長的住處,但學長的房間已成了空殼,他住過的痕跡消抹得一乾二淨。我早有這種預感,所以並不覺得太驚訝。
我離開學長的住處,走向琵琶湖疏水道。
雲朵稀稀疏疏地飄浮在天空中,被夕陽染成了桃紅色。我沿着那天晚上找尋學長的路線走,不久來到了橫亙在疏水道上的小橋。橋對面的那台自動販賣機在開始低垂的夕暮中發出明亮的光,照亮豎立於一旁的櫻樹。那天晚上凍成白色的櫻花,不過才沒幾天,花瓣就已全數散落,零零落落地看到綠色的葉子。
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咖啡,望着鋪散在路面上的花瓣,抽着煙。
想起臨別之際,學長所説的話。
「我偶爾也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幻。我本身淺薄的人生經驗被自己創造的謊言給吞沒了。我不會在舊書店,也沒有在古董店工作過,別説絲路了,連琵琶湖都沒去過。網羅古董的美國人、愛看書的點心店老闆、沉迷於自傳的祖父、街頭藝人的哥哥,還有狐面怪人都不存在。雖然如此,有時候我會錯把他們的事當成真正的記憶,清楚地回想起來。走在街上,彷彿隨時會與他們相遇。」
學長一定深信,無論何物都能由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來。於是他才窩在住處,任想像奔馳於京都閃耀的街燈以及那光芒無法照亮的黑暗深處,找到一條忽隱忽現的神秘絲線。他被自己的創作魅惑,一窺神秘的世界。我想,學長一路探尋的道路定會通往這城市中樞的某個黑暗神秘的地方。
學長自稱是個空洞無趣的人。
可是學長消失後,我再也沒有遇過如他這般值得一談的人,一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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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瑞穗姐即將前往東京,我到京都車站送她。會特地去途她,是因為想把學長寄放在我這邊的龍之根付拿給她。她已經來回東京與京都好幾趟,搬家的手續都辦完了。那天,她預定要永遠離開京都。
天空晴朗很有五月風情,澄淨透涼的空氣包圍着街道。街上的新綠吸收了前一天的雨,更加豔澤。
我在京都車站的咖啡店與瑞穗姐見面。
告訴她學長失蹤的事,把根付放在桌上。
可是,瑞穗姐搖了搖頭。「給你。」
「瑞穗姐,你收下又何妨?這是學長會經送給你的禮物。」
「可是,那是我給他的啊。」
瑞穗姐一年級的時候,每逢週末都去一乘寺的芳蓮堂古董店打工。店主人不是外出,就是待在店後方,她總是一個人坐在隨時會倒塌的古物堆中發呆,打發時間。
一開始,她也覺得古董店這種買賣很稀奇,把塞滿店內的各式商品都看過一遍。日式舊櫥櫃、布袋福神木雕、銅製的巨大青蛙、漆器小盒、狐狸面具、奇怪的動物標本、幻燈等等,種類繁雜的物品雜亂堆放。不過每次顧店都看過一遍,時間一久她漸漸覺得膩了。她讀着文庫本,一心等待玻璃門打開。雖然不時有客人上門,但很難説是生意興隆。
不久,她發現有個大學生頻繁地出現。他每到週末就會現身,默默地欣賞着店內商品,不像有心想買,只是板着臉一個一個地緊盯那些古物。因為神情太過認真,她記住了那學生的長相。
某一天。
他像平常那樣默默走進來,認真地看着擺放在玻璃展示櫃裏的根付和印籠。她書讀膩了,正覺得無聊,就走到他身邊向他搭話:「您覺得如何呢?」他驚訝地抬起頭,小聲地説:「這個……」她探頭看向玻璃展示櫃。
剛開始他只是默然佇立,不久伸手指着展示櫃裏的一個根付。小小的龍蜷曲在果實之中。
「這條龍鑽進去的,是柿子嗎?」他説。
瑞穗姐想了一下,回答:「是柿子吧。」
「是柿子沒錯吧。」
「嗯,我想是柿子。」
「如果是柿子的話,那還真是一條相當小的龍呢。」
「嗯,非常小。」
她説着露出笑容。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在那之後,他們不時會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