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茶館」二樓包廂
「觀娣,等一下弗靈武來了以後,你儘量別開口説話,看我和馨芳的眼色行事,明白嗎?」華芳格格小心打理着觀娣的髮飾。
「明白。」在謙王府這幾位格格面前,觀娣一向是習慣低着頭的,但是這會兒華芳格格替她梳的旗女髮髻太高了,沉得她稍一低頭就好象要墜垮似的,逼得她一定要抬頭挺胸。
「這樣就對了,咱家沁芳格格可不會老低着頭數地上的螞蟻。」馨芳笑着調侃她。
「記住,你現在的身分是沁芳格格,要喊我大姊,喊馨芳二姊,可別露餡了唷!」華芳不放心地提醒。
「我知道。」觀娣已經緊張得胃都在隱隱怞疼了。
華芳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心一片濕冷。
「觀娣,有我們姊妹兩個幫着你,你不要太害怕,只要讓弗靈武看一看你的疤,也就完事了。」她柔聲安撫着。
觀娣梳着旗頭,穿着一身格格才配穿的華服,整個人顯得彆扭不自在極了。為了掩飾傷疤,她從來不曾梳過高髻,可是現在,華芳卻刻意梳高她的頭髮,讓她最醜陋的部位暴露在外,給了她一種被剝光衣服的難堪。
然而,這是她假扮沁芳格格的唯一目的,也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所以就算覺得再難堪,也得自己承受。
「弗靈武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馨芳對着鏡子理鬢整容。
「馨芳,你已經嫁為人婦了,還發什麼花痴!」華芳輕斥。
「説説而已嘛!」馨芳臉紅了臉。
「唷,您是四貝勒爺!裏邊請、裏邊請!」
樓下跑堂倌的熱切招呼聲傳到了二樓來。
「弗靈武已經來了,觀娣,看見他你可千萬別慌,記得見機行事。」華苦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腳步聲上了二樓,跑堂的推開門那一剎那,觀娣緊張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華芳格格的請柬,讓我好生意外。」低沈而富磁性的嗓音伴着高大的身影翩然入內。
這是他的聲音!原來,這就是他的聲音,竟如醇酒一般渾厚醉人。
觀娣怔怔傻傻地抬起眸望過去,指尖不自禁地發顫。
是他。他的容貌輪廓她已經看了十二年,早就很熟悉了,只是沒想到,當他站在咫尺之內時,才發現他的身形異常高大驚人,他的出現,有一種懾人的存在感,嘴角若有似無的淺笑,讓他邪美的面孔更添幾分詭魅的氣質。
「弗靈武貝勒,好久不見了,請坐。」面對年紀小了六歲的弗靈武,華芳的態度就像姊姊般雍容自然。
「原來馨芳格格也在,若我沒有猜錯,那位想必是沁芳格格了。」弗靈武優雅人座,眸光淡淡掃過羞怯怯的馨芳,落在正襟危坐的觀娣臉上。
觀娣倏地垂下眸,接不住他犀利射過來的視線。
「弗靈武,我不與你拐彎抹角,有話就直説了。」華芳怕觀娣露出破綻,所以連半句寒暄的話也沒有,直接切入正題。
「華芳格格請説。」弗靈武温和一笑。
「今日請你來,不為別的,是想問一問你和沁芳的婚事。」華芳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地説道。
「我已經聽説了,好象是我阿瑪主動提的親。」他悠哉地環胸淡笑。
「你的意思呢?」
「我無所謂。」他聳聳肩。「這茶能喝嗎?」
「當然可以。」馨芳連忙傾過身為他斟上熱茶。
「弗靈武,你説無所謂的意思是?」華芳定定注視着他。
「華芳格格出身謙王府,應該很清楚這種家族聯姻所代表的意義和目的,問我的意思如何根本是多餘的。」他端起茶碗輕啜一口清茶。
「這我當然明白。」弗靈武閒散怡然的態度令華芳甚感緊張。「但是,你難道對將要娶進門的妻子是什麼模樣都不感到好奇嗎?」
「我的妻子是誰並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只能選擇接受。」他挑眉微笑,視線再度轉向坐在華芳身後的「沁芳格格」。
「你不怕娶進身有殘疾的妻子?」華芳不想迂迴。
弗靈武頓時明白了華芳的暗示。
「我相信我阿瑪的眼光,如果對方身有殘疾,我阿瑪那關必然就過不了了,輪不到我來躁這個心。」他一徑瞅着「沁芳格格」看,實在看不出華芳所説的「殘疾」到底指的是什麼?不過他發現這位「沁芳格格」有意思極了,很喜歡跟他的眼神玩捉迷藏的遊戲,他看着她時,她就斂眉垂眸,當他一移開視線,她就又抬眼看他,看得那般專注、認真、執着。
「也許……她傷在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呢?」華芳謹慎地不願刺傷觀娣。
「華芳格格,有話請明説吧。」傷在哪裏?弗靈武倒是十分好奇。
華芳微有顧忌地望了觀娣一眼,若不是沁芳苦苦央求,她實在不願意用這種方法來傷害觀娣,但事情走到了這一步,不硬着頭皮演下去也不行了。
「實不相瞞。」她嘆口氣。「沁芳小的時候曾經被火燒傷過。」
「喔?」弗靈武微訝地凝視着「沁芳格格」。
「所以,趁你家還未請媒人納采以前,你想反悔還來得及。」華芳緊盯住他的反應。
滿室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觀娣在心中祈求着:弗裏武,快同意退婚吧!最好也別要求驗明正身了,讓她能有尊嚴地功成身退。
「你們認為,我應該為了這個理由而悔婚嗎?」他沉沉低笑起來。這麼做可是有違他憐香惜玉的作風。
「男人有哪一個不重色相的?我們並不希望你為了顧全顏面,勉強將沁芳娶回去,日後看到了她身上的疤痕而心生厭惡,從此將她冷落一旁,這樣的結果對沁芳來説豈不更可憐?所以我們姊妹都希望你能退婚。」華芳努力説服。
弗靈武沒有立即回答,望着「沁芳格格」的笑容莫測高深。
觀娣覺得他的凝視充滿了壓迫感,灼熱得宛如能穿透她身上的層層衣物,直接看透她,她忽然好想逃走,不想再扮演「沁芳格格」了。
「照你們的説法,沁芳格格這輩子永遠嫁不出去了。」弗靈武清清淡淡的一句笑語,愕得姊妹兩個啞口無言。
「那也不一定……總會有男人不在乎的……」馨芳尷尬地接上話。
「你們怎麼知道,我不會是那個不在乎的男人?」
觀娣的心怦地一動,弗靈武所説的每一個字都重重敲進她的靈魂裏,泛起陣陣漣漪。
「弗靈武貝勒,你的話確實感人肺腑,但婚姻生活畢竟是現實的,尤其是我們這類沒有感情基礎的家族聯姻,再美的妻子都不一定能擁有丈夫的心了,更何況沁芳身上還帶着醜陋的疤痕,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完全不在乎?」華芳的語氣有些嘲弄,似乎也間接道盡了自己的心事。
「華芳格格,是不是每個要娶沁芳格格的男人,你都會如此勸退他?」弗靈武微眯着眼審析她臉上的神情。「還是……這番話你只對我一個人説而已?」
「我只是在保護妹妹不受傷害。」華芳一陣莫名的緊張。
「原來你希望你妹妹永遠嫁不出去。」他恍然大悟地挑眉。
「我當然不希望!」她連忙駁斥。「但是我也不希望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糟蹋了她的一輩子。」
「如果你的擔心只是這樣,那麼你大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因為我弗靈武絕不會糟蹋任何一個女人。」他勾起魅惑而迷人的淺笑。
觀娣覺得臉頰漸漸燒起來,她頭昏得幾乎快忘了來此見他的目的,而呆坐一旁的馨芳也早已經被弗靈武迷得七葷八素了。
華芳終於發覺自己小覷了弗靈武,他遠比她想象中還要深沈精明多了,並不容易對付,很可能他已經察覺到她們要他退婚的真正心思了。
「弗靈武貝勒,不如這樣吧,等你看過了沁芳身上的傷疤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結這門親。」華芳只好祭出最後的籌碼。
「不,我不看。」
他不看?!觀娣怔住,華芳和馨芳也愕呆了。
「不管沁芳格格身上的疤痕有多醜陋、多可怕,我都一定要娶她。」他面容平靜優閒地望定她們。
華芳霍地站起身,驚愕地瞪着他。
這下可糟了,如果弗靈武堅持要娶沁芳,那她們這場戲不只是白演了,一旦到了新婚之夜,誰能向弗靈武解釋這一個沁芳格格原來並不是那一個沁芳格格呢?萬一弗靈武動怒追究起來,兩家因此有了嫌隙,沁芳該怎麼辦?
她一時慌得沒了主意,轉臉望向馨芳,發現她也滿臉呆愕地回望着自己,不知該怎麼反應。
「華芳格格,你邀我前來商談婚約之事,可曾讓令尊大人知道?」弗靈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華芳愣了一愣。「不,我沒讓阿瑪知道。」
「那樣最好。」他神態輕鬆地靠在椅背上。「你我兩家結親關係着朝中勢力的穩固,大家都知道,太上皇禪位之後,新帝接手的朝廷其實是個爛攤子,朝裏要人才沒人才,要財富沒財富。除了這些,還有太上皇身邊的一批老臣干政,特別是和中堂,他的政治勢力在朝野之中可謂盤根錯節,家產更是富可敵國,一旦日後太上星龍歸大海,他將成為當今皇上親政的最大阻礙。禮部恭尚書與我阿瑪交情頗深,恭尚書的女兒聽説就要冊封為皇貴妃了,如果再加上與你家結親,我們這三家必可聯結起一派強大的勢力,將來要想扳倒和中堂,也才有足夠的影響力。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我提出退婚,兩家長輩怕也不會同意吧?」
弗靈武這番話懾得華芳和馨芳姊妹無言以對。她們自小生長在權貴之家,當然都聽得懂弗靈武話中的涵義,也非常清楚在她們的婚姻背後所代表的是朝野政治勢力的結合與消長,事情牽涉重大,結不結親、退不退婚,是不可能因為她們的三言兩語而有所改變的。
不過,對只是平民的觀娣來説,反應可就完全不同了。弗靈武的話她沒有一句聽得懂,什麼政治勢力呀、要扳倒什麼人的,她根本懶得去懂,也不想去懂,聽完了弗靈武所説的那番話之後,她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沁芳格格實在太可憐了,這件關係着沁芳格格終身幸福的婚姻大事,全都繞在什麼權力結合上頭打轉,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的想法。
觀娣,我心中其實早有喜歡的男人了,你能明白我此刻的痛苦嗎?
她想起沁芳格格説這些話時的那種哀傷神情,再看見弗靈武對這樁婚約所表現出來的漠然態度,一種莫名的怒意自心中緩緩升起。
「我們應該談得差不多了吧?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行告辭了。」弗靈武有禮地頷首,起身離座。
「我不能嫁給你,請你退婚。」
觀娣一出聲,華芳和馨芳全都嚇了一大跳,詫異地轉頭驚望着她。
弗靈武終於聽見「沁芳格格」開口説話了,只是沒想到她一開口所説的話就令他大感意外。
「沁芳格格,剛剛我已經説得很清楚了,你跟我的婚約,並不是我能擅自決定的。」他温和地淺笑。
「我無法管那麼多。」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聲調雖弱,語氣卻十分堅決。
「總之,我就是不能嫁給你,無論如何,一定要請你退婚!」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既然扮演的是沁芳格格的角色,不管怎樣都要演到底,她不能臨陣脱逃,在這個節骨眼上對不起沁芳格格。
華芳和馨芳不可置信地怔望着仍在努力堅持到底的觀娣。
弗靈武神態從容地凝視着她。「沁芳格格,我可不可以聽聽你不能嫁給我的原因跟理由是什麼呢?」
「原因跟理由很簡單,就是不想、不能、不願意。」觀娣雖力持鎮定,但指尖卻無法自主地微微打顫。
弗靈武沉沉低笑起來。
「理由的確很簡單,可惜説服不了人。」
「我不是想説服你,而是要請你尊重我的選擇。」她鼓起畢生所有的勇氣在為沁芳格格説話。
「你有更好的選擇嗎?」他雙臂環胸,挑眉笑問。
「是。」在他灼熱逼人的注視下,她回答得有些恐慌。
「是誰?」
「恕我無法奉告。」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沁芳格格想嫁的男人是誰?
「那個男人不在乎你身上的疤痕嗎?」他濃醇的嗓音有力地質問她。
觀娣怔愕住了,這個問題她完全不能回答,因為她本來就不是沁芳格格,她身上的傷疤自然與那個男人無關。
「我……我不知道!…」問到了與她切身的問題,她立刻從沁芳格格的身分中怞離出來,慌得背上沁出一片冷汗。
「那個男人不知道你身上有疤痕的事?」他的眼神一鋭。
「這……這個……」完了,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你肯告訴我,卻不肯讓那個男人知道?你相信那個男人不會在乎,而我就一定會要求退婚?」他步步進逼。
「不、不是……」糟了,愈來愈亂了。她求救地朝華芳拋去一眼。
「弗靈武,你別再逼問她了。」華苦無奈地深深吸氣,緩緩站起身。「請你退婚的這個要求,你就當我們姊妹沒有提過吧,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看在我們愛妹心切的心情下多多包涵。」
華芳決定打退堂鼓,馨芳咬着唇沒敢囉嗦,倒是觀娣怔怔然盯着地板,一臉罪孽深重的表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我不會放在心上。」弗靈武微眯雙眸,直瞅着觀娣不放。
「多謝四貝勒肯包容原諒。另外還有一件事,是關於……」華芳想招供用觀娣冒充沁芳格格這件事,希望得到弗靈武的諒解,但是又想到還得顧及觀娣的感受,一時猶豫着不知該如何説明原委才好。
「如果不好啓齒,那就不必説了,我相信你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惡意。」弗靈武大方地攤手笑笑。「我與人還有約,若沒別的事,我先告辭了。」
華芳和馨芳無言目送着他開門離去,觀娣呆呆地緊抿着嘴,在心裏痛罵自己無能,竟然沒能幫得上沁芳格格半點忙。
「婚約照舊,咱們這趟是白來了,回去叫沁芳認命吧!」華芳蹙眉嘆氣。
觀娣倏地起身奔出去,在樓梯轉角處看到弗靈武,她急切地下樓抓住他離去的勢子,滿眼乞求地看着他。
「我真的很醜,你看了一定會害怕,一定不會喜歡我的,你看看好不好?看了之後再重新考慮退婚這件事,求求你!」她將右臉轉向弗靈武,一手拉住衣領往下扯,醜陋可怕的疤痕立刻暴露在他眼前,無法遁逃。
弗靈武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一徑專汪地凝視着覆在她雪白頸肩後的那一大片猙獰烙印,想象着這片烙印形成之初所承受的會是一種怎麼樣的可怕痛苦。
沒等到大受驚嚇的怞氣聲,觀娣愕然抬頭看他一眼,見他只是略略蹙眉,盯着疤痕看的眼神卻沒有一絲驚駭和厭惡。
這樣好象不對,他應該驚怞一口氣,然後害怕地倒退幾步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呀!他怎麼……
「一點也不醜。」弗靈武低下頭,雙唇隨着低語來到她頸側,輕輕印在觀娣自認醜陋無比的疤痕上。
觀娣嚇傻了,他的雙唇像烙鐵般燙疼了她,她驚慌失措地推開他的臉,急急拉回領襟,雙臂緊緊環住頸肩,整個人退到了樓梯中段轉角的最角落裏,瞠着大眼,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剛剛在幹什麼?他做了什麼?
「你是個很有勇氣的姑娘。」弗靈武微微露出醉人的邪笑,慢慢走近她。「你嚇不走我的,還是乖乖認命當我的新娘吧!」
觀娣恐慌得顫然冒汗,渾身僵硬。
「我……我不行……我不是……」
「一定要是你。」他傾身凝視她。「記住,一、定、要、是、你。」
觀娣的臉上霎時盡失血色。怎麼可能是她?她根本不是沁芳格格呀!
「保重,咱們大喜之日再見了。」他咧開致命的魔魅笑容,隱隱帶着得意,轉身翩然下樓。
觀娣雙膝一軟,坐跌在樓梯的轉角處,腦中糊爛成一團,背上一片冷汗。
好半天,她才意識到樓梯上方射來的目光,她怔怔抬眸,看見華芳和馨芳兩姊妹錯愕且驚詫地呆視着她,眼神怪異莫名。
她們聽見弗靈武的話了嗎?此刻,她腦子裏空白一片,實在沒有力氣去猜測她們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弗靈武喜歡觀娣,這下子麻煩大了!」一回到沁芳屋裏,門才剛剛關上,華芳便立刻冒出這麼兩句話來。
「什麼?!」沁芳驚呼一聲,視線在華芳和觀娣臉上游走。「這是什麼意思?是弗靈武不肯退婚嗎?」
「沒錯,他堅持不肯退婚。」馨芳坐下,倒了杯茶潤潤喉。
「為什麼?觀娣,你沒給他看你的疤嗎?」沁芳激動地質問觀娣。
「有啊,我給他看了。」她很盡責地做了該做的事,自認沒有對不起沁芳,怎麼知道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
「他沒被你的疤嚇到?他接受這樣的你?這怎麼可能?我真不敢相信!」
沁芳無心的叫嚷刺傷了觀娣,她尷尬得做不出適當的表情來回應。
「沁芳,你太失禮了!」華芳喝斥着。「觀娣為了你的事出了多少力,當我和馨芳都決定放棄時,她都還願意為你做最後的一搏,你該謝謝她才是,怎麼還能口無遮攔地對她胡亂嚷嚷!」
沁芳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處境,哪還管得了許多。
「我不要嫁給他嘛!」她哇地一聲哭出來,轉身撲在枕上嚎啕大哭。「搞了這麼大半天,結果居然一點用都沒有,觀娣,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嘛!沒讓他討厭你就算了,怎麼還讓他喜歡上你?你要把我害死了!」
觀娣捏緊顫抖的粉拳,怔愕無語。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比誰都想知道弗靈武對她的態度為何異於常人?
「沁芳,你冷靜下來可以嗎?現在不是追究觀娣的時候,而是應該商討一下如何應付你和弗靈武的大婚之日!」華芳沒好氣地罵。
「那才不是我的大婚之日!」沁芳哭得花妝凌亂,只顧着發泄自己的情緒。「弗靈武不是喜歡觀娣嗎?既然他看觀娣那麼順眼,就讓觀娣去嫁給他好啦!」
「你到底胡説夠了沒!」華芳怒沉了臉。
沁芳伏枕痛泣,活像個被判處死刑,等着被斬首的囚犯。
聽着沁芳悽慘的哭聲,觀娣莫名感到內疚。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可是沁芳傷心的淚顏,卻使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
「大姊,沁芳的話也不算胡説,你難道忘了弗靈武對觀娣説的話嗎?」馨芳忍不住偏袒起自家妹妹。「弗靈武説要觀娣認命,乖乖當他的新娘,而且我們都清清楚楚聽見他説一定要是觀娣這句話。」
「我當然記得,所以才説要你們一起想想該怎麼辦吶!」華芳無奈深嘆。
「我覺得弗靈武刻意強調兩次那句話肯定別有用意。照理説,他所看見的觀娣就是沁芳,為什麼還要一再強調『一定要是你』這句話呢?聽起來實在很奇怪。」馨芳一直感到不解。
「該不會……弗靈武已經察覺到觀娣其實並不是沁芳了吧?」華芳不安地低頭沉思。
「有可能。」馨芳聳聳肩,視線落在一臉茫然的觀娣身上。
「那……他那句話的意思到底是……」華芳腦子都亂了。
「我覺得他表面上想娶的人是謙王府的沁芳格格,但是真正令他感興趣的人卻是觀娣,所以他才會強調在大婚之日想看見的人是觀娣。」馨芳努力拆解弗靈武的啞謎。
觀娣暗暗倒怞一口氣,她心底壓根兒不信弗靈武會對她感興趣,一定是馨芳誤解了他那句話的意思。她身上的疤嚇跑了多少男人,他怎麼可能對自己感興趣?這當中一定是有什麼天大的誤會!
「那就讓觀娣代替我嫁給他呀!」沁芳抬起哭得紅腫的雙眼,説出這句話時臉上沒有一絲愧色。
華芳和馨芳不約而同地轉望觀娣,神情若有所思,似乎對沁芳的話並不表示反對。
觀娣咬緊下唇盯着地面,強迫自己鎮定。就算她們的身分是謙王府的格格,也不能隨意安排她的終身。
「觀娣,這原是我們謙王府的事,卻沒想到把你也拖下水了。」華芳望定她,帶着些許愧疚地苦笑。「我們對你實在感到抱歉,整件事你都身在其中,當然也很清楚事態已經演變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觀娣,我想問問你,倘若弗靈武頁心喜歡上你,你……可願意代替沁芳嫁給弗靈武?」
觀娣惶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們姊妹三個。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我不行的,他不可能喜歡上我的,你們一定誤會了!」他曾娶過的兩位福晉都是豔冠羣芳的大美人,對她這種容貌平凡又有醜陋疤痕的老姑娘怎麼可能有興趣?
「觀娣,你故意把疤痕露給弗靈武看時,他對你做了什麼?」馨芳直視着她
令人心跳加快的一幕倏地閃過她腦海,那個吻直到現在還殘留在她頸背上隱隱生疼。
「想起來了吧?」馨芳掩口輕笑。「他若是討厭你,怎麼還能對你做出那樣的舉動來?」
觀娣的臉燒紅到了耳根,尷尬得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什麼舉動?」沁芳好奇地追問。
華芳嘆口氣,附在沁芳耳旁低語了幾句,沁芳聽完,驚訝得目瞪口呆。
「觀娣,你不是真的想當一輩子的老姑娘吧?」馨芳語重心長地一嘆。「不管弗靈武是不是真心喜歡上你,但至少嫁入武肅親王府的日子肯定比你現在好過千倍萬倍,而且難得的是弗靈武完全不介意你身上有疤,就算你只是頂替沁芳出嫁,但對你來説未嘗不是件好事呀!撇開別的不説,眼下這個機會實屬難得,天底下哪有這種便宜可撿的?你點頭答應了,不只是幫了沁芳大忙,説不定也是幫了你自己,你就別再猶豫了。」
觀娣默默咀嚼着馨芳的這番話,心中湧起許多複雜的情緒。
沒錯,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抓住這個機會頂替沁芳嫁給弗靈武,她便從此不用再挑燈夜繡,也不用再擔心沒有錢買好藥醫治孃的病了,她們母女的生活可以豐裕很多很多。
更重要的,是弗靈武表現出不在意她身上有疤的態度,令她死寂已久的心都澎湃激昂了起來。弗靈武啊弗靈武,這個自他一出生,就被她放在心上時刻惦記的男人。一直以為自己只能在千里鏡中尋找他的身影一輩子,忽然,他從千里鏡中走出來了,如此高大,遮天蔽日地出現在她面前,而她有了一個陰錯陽差的機會可以成為他的妻子,她豈有推拒的道理?
「觀娣,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嘛!」沁芳淚眼汪汪地牽住她的手,懇切祈求着。「觀娣,你若真的肯代替我嫁,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算我求你了,觀娣……」
好吧,答應了吧,她已無法抗拒。
「不行。」華芳突然搖頭。「我們不能太自私,把觀娣硬推入弗靈武娶妻的詛咒中不顧她的生死,要觀娣代嫁這件事咱們還是從長計議——」
「沒關係的。」觀娣深吸一口氣。「我不怕詛咒,我願意代替沁芳格格嫁給弗靈武貝勒。」
華芳表情訝然,馨芳萬分詫異,而沁芳則是欣喜若狂之極。
觀娣靜靜地望着她們微笑。
她們忽然間發現,觀娣的神情、聲音和笑容,都變得很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