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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日本之行還成功吧。”

    “我們去參見名古屋牧場,可是屬極貴价肉類,正考慮入貨與否。”

    “放高級辦館或替日西餐館訂貨。”

    “他們多數直接入貨。”

    “取價廉物美路線,打響字號。”

    “利鈿太低,划不來呢。”

    他從來不曾與月玫這般有商有量,福在卻與他談得頭頭是道。

    “這次,我擁有充分資料,連他們牛羣吃的草料遠自加拿大緬省運來都知道,東洋人十分尊重我這間

    小公司,福在,你有成績。”

    福在連忙搖手。

    她很自然地替他披上外套,司機上來敲門,周子文回公司去。

    這一段新聞,像所有新聞一樣,熱鬧了三天,然後在報上不了了之。

    週末,福在並沒有賴牀,一早起來做洗熨工作。

    她有一式十來件白襯衫,每天換一件或兩件穿,天涼了加件深色毛衣,再冷一點披上大衣,一年四季

    都靠它們,非潔淨不可。

    正忙着,門鈴響了。

    獨居,福在更加小心,她一看,是劉少波,便不肯開門。

    “劉先生,一分鐘之內不走,我會報警。”

    飛絮飄零

    劉少波隔着門説:“王小姐,我並不企望進你客廳坐着談話,我在街角咖啡室等你。”

    “我不會與你對話,你走吧。”

    “王小姐,你已糊塗了好幾年,我不想你再受矇蔽。”

    “福在知道再開口説話,等於是鼓勵他繼續羅嗦,她索性不出聲。”

    “王小姐,我找到一名在酒吧工作的女子,她在當晚與邵南一起。”

    福在一聽,打開大門,喝道:“你最好不是胡説。”

    劉少波也鐵青着臉,“好心着雷劈。”

    “警方為什麼找不到該名證人?”

    “你是酒吧女,你的客人突然暴斃,你會不會讓警方找到?”

    “你又查得到她?”

    “我不穿制服,最近她又手緊,明白了吧。”

    “為何那麼好心?”

    劉少波發呆,半晌才説:“我同情你。”

    “嘿。”

    他説下去:“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身不由主的女子,飛絮飄零,隨命運擺佈。”

    福在呆住。

    她退後一步。

    不是由這名調查員坦白説出,她還不知道有飛絮飄零這幾個字,福在鼻子發酸。

    她鎮定一下,“我已找到工作,我已從頭開始。”

    劉少波看着她,忽然説:“你此刻的男伴叫周子文,你真正認識他嗎?”

    “這與你無關。”

    劉少波嘆口氣,“我帶你去見那個酒吧女,釋你心中最大疑問。”

    他彷彿什麼都知道。

    一向以來,這年輕人雖無過犯,面目可憎,可是今日他對她坦白誠懇,福在忽然不那麼討厭他。

    “自殺,他殺,抑或意外,你很快會知道。”

    福在想一想,取過鎖匙及外套,跟他出去。

    “這麼早,她起來了嗎?”

    劉少波回答:“這麼早,相信還未睡覺。”

    他把福在帶到鬧市一間粥店。

    每一件事都出乎福在意料之外。

    她滿以為風塵女子衣冠不整,一頭煙味,殘妝,可是她看見的少婦卻脂粉不施,衣着整齊,而且還拖着一個三兩歲大的小男孩。

    她低着頭小心翼翼喂小兒吃粥,姿勢幾乎有點虔誠,彷彿這孩子會是她的救贖。

    會嗎,當然不。

    可是該剎那她一臉滿足,已足夠叫她在兇險的世界活下去。

    女子抬起頭來,“劉先生,早。”

    “你説一説,那個墮樓男子,長得怎麼樣,當晚,

    發生過什麼事。”

    這時,有一老人過來,把孩子抱開。

    她輕輕地説:“凌晨,快兩點,以為沒有生意,有一男子進來,用手搭住我大腿,他中等身材,三十出頭,衣着整齊,可是,已經喝得很醉,這種客人最不好應付,也最易對待,他脱下手錶,放到我面前,説:‘跟我走。’”

    是敵是友

    女子從口袋取出一隻金錶放桌上。

    福在一眼認得這隻金鋼-式手錶,這是她送給邵南的禮物,背後刻着字樣,事後百忙中她已忘記它。

    她翻過手錶,果然,看到手錶後刻着“給S,F贈”。

    一點不錯,劉少波的消息完全正確,他沒有騙她。

    女子説下去,“我把手錶在手中一秤,便知道是真貨,於是跟他走。”

    女子語氣十分平靜,忽然之間她離了題:“可要把手錶贖回?三千元。”

    劉少波説:“別忙,你講下去。”

    “我以為他要帶我到一個冷僻的地方交易,我們走上建築地盤,他忽然丟下我,縱身跳下。”

    福在瞪大眼睛,這便是邵南生命最後一刻?

    “他蓬地一聲墮地,我嚇得即刻逃離現場,接着,警察來到調查,往後的事,劉先生全知道。”

    這時,老人又把幼兒抱了回來。

    女子接過,擁在懷中,無比愛憐,輕輕與他説話。

    劉少波放下一隻信封。

    少婦立刻收下。

    她抬起頭,“這隻手錶有刻字,很難脱手,便宜點,兩千。”

    只值兩千。

    買回來時,可值兩萬。

    在邵南眼中,也許一文不值。

    劉少波着着福在,福在輕輕答:“我要來無用。”

    她並非賭氣,過去的事,讓它結束算數,什麼恩怨都已斷絕。

    劉少波又取出兩張鈔票,付給少婦,取過金錶。

    少婦嫣然一笑,她還剩一兩分姿色。

    “劉先生真是好人,我準備回鄉生活,從此別過。”

    福在默默站起離開粥店。

    劉少波輕輕説:“邵南濁氣上-,一半氣餒,一半意外,結束了生命。”

    福在把事情一件件拼在一起,漸漸得到一幅比較完整的圖畫。

    最主要的一塊拼圖是,邵南的意外同月玫絲毫關係也沒有,月玫卻抓緊這機會一直要脅勒索她。

    月玫利用舊同學的弱點,引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這個李月玫,究竟是敵是友?

    福在戰。

    這時,劉少波説:“你的嫌疑已完全洗脱,我為你慶幸。”

    如釋重負

    他的語氣中有極大安慰,彷彿放下心頭一塊大石,這個陌生年輕人對福在好象有衷心的同情。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福在深深吸口氣,“謝謝你。”

    “那是我的職責。”

    “保險公司方面——”恐怕要追討賠償金額。

    “我已辭職。”

    “什麼?”福在抬起頭來。

    “我已在個多星期前離職,那份工作不大適合我,所謂調查,不外是公司想省錢:客户長期投保,到了最需要時刻,公司卻找種種理由脱責,我覺得不公平。”

    福在看着他。

    “我用自己的時間找到那女子,我不會把結論告訴任何人知道。

    福在脱口問:“為什麼?”

    劉少波一怔,“為什麼?”他喃喃複述,像是沒想到會有人這樣問他。

    忽然他心中有了答案:“因為你日漸憔悴,我想,只有水落石出,你才會慢慢康復。”

    福在聲音有點沙啞,“為什麼關心我?”

    劉少波靦腆,他轉過身去,過一會,把那隻-式金錶還給福在。

    福在搖頭,“我不要。”

    “你不想留作紀念。”

    “我遭欺騙,且被遺棄,我不想記住這件事。”

    “那麼,我如何處置這隻手錶?”

    “我不知道,我只想速速忘記。”

    “做得到嗎?”

    “事在人為。”

    “祝你成功。”他語氣中並無揶揄諷刺之意。

    福在説:“我得回公司。”

    “今日週六。”

    “公司一星期七日運作,同事輪流放假。”

    劉少波重複一個問題:“你對周子文認識多少?”

    福在籲出一口氣,“劉先生,再見。”仍然嫌他多事。

    不過,這次,她帶着微笑,已把劉君當作朋友。

    “再見。”

    福在回到公司,只覺四肢百骸都鬆散開來,她伏在辦公桌上,如釋重負。

    秘書把一份文件交給她,“真沒想到雞這種家禽原來最早源自中國,你做的報告對大家有益,增廣見聞。”

    都好像把悲劇忘卻了。

    福在抬起頭來。

    秘書説:“對面大廈有家美容院,按摩師一流,每次享受完畢,我都像年輕十年。”

    福在笑了,會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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