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在朦朧的睡夢中聽到周舟關門的聲音。她去上班了,每天八點半準時出門,九點開始工作,十二點下班,然後是一個小時午休,一點繼續上班,五點下班,工作忙的話還會加班。周舟説,她在制度下生活,但是並不厭倦,因為這樣能催人奮進,就像有一根繩子總在前面拽着自己,想不進步都不行。而我的生活靠的是自覺,要麼自力更生,自強不息,要麼自甘墮落,自掘墳墓。雖然我不用上班看似輕鬆愜意,其實生活壓力不比任何人小。
壓力歸壓力,還不至於把我的睡眠壓垮。昨天酒喝得有點兒多,現在頭還暈沉沉,睡眠是一劑良藥,比任何化學藥物都管用。
可是剛進入無意識狀態,就被敲門聲拉回現實世界。一定是周舟沒帶鑰匙,路上想起什麼東西忘帶又返回來了,我睡眼惺忪地去開門。
“怎麼是你?”我看到喬巧站在門外。
“怎麼不能是我。”不等我完全把門打開,喬巧就走了進來。
“你怎麼找到這的。”我關上門問道。
“聞着味兒就找來了。”喬巧坐到沙發裏,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毫不客氣。
“你幹嗎來了?”我被喬巧的突然出現搞得有點兒不知所措。
“考察一下你的幸福生活。”喬巧從沙發裏站起來,挨屋巡視,轉完我那屋又轉周舟那屋,“你倆分居?”
“對,沒你想得那麼流氓。”我説。
“這怎麼還空着一間?”喬巧打開沒租出去的那間屋子的房門問道。
“沒人願意租。”我説。
“你把房東電話告訴我。”喬巧進到屋裏看了看。
“幹嗎?”我説。
“別讓它閒着了,我住進來吧。”喬巧説。
“你添什麼亂!”我説。
“我跟我喜歡的人住得近點兒難道不應該嗎?”喬巧説。
“咱倆的事情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我説,“幹嗎還死纏濫打?”
“我也以為結束了,可是結束不了,誰讓我喜歡你的臭德行呢。”喬巧説。
我説:“你怎麼跟中國足協似的,一天一主意。”
“跟着感覺走唄。”喬巧説,“把這間房子租下來,我哥還能時不時過來騷擾一下週舟,挺好,一箭雙鵰。”
“我和你的事情不可能有結果,你哥和周舟更不可能。”我説。
“我哥的事情他自己能搞定,我對他充滿信心,我要是周舟,就不和你好,選擇我哥。”喬巧説,“至於咱倆嘛,雖然你這塊骨頭挺難啃的,但我還是要啃,不啃到嘴誓不罷休。”
“你和你哥怎麼都喜歡拆散他人幸福生活,有其哥必有其妹。”我説,“説實話,我對周舟的感情恐怕除了我媽沒有哪個女人能比得上。”
喬巧説:“我就是要改造你的人生觀,讓你重新認識世界。”
“晚了,我都快二十六了,人生觀已經定型。”我説。
“我要讓你回爐重新鍛造。”喬巧説。
“你就是給我燒成水兒,我也註定要倒在周舟的模子裏。”我説。
“小樣兒,那我就給你燒成蒸汽。”喬巧説,“給你看樣兒東西。”説着掏出錢包,取出一張照片。
“什麼啊?”我問。
“自己看。”喬巧把照片給我。
我一看,正是那晚我和喬巧在街頭擁吻的照片。
“你怎麼給洗出來了?”我拿着照片問。
“手機屏幕太小了,洗出來放大看多方便。”喬巧説。
突然,門又響了。這次可能真的是周舟。我立即對喬巧做出不要出聲的手勢,讓她把照片收好,然後躡手躡腳走到門後,透過貓眼,看到周舟正站在門外。完了,如果讓她知道此時喬巧正在屋裏,我有口難辯。
周舟繼續敲門,我站在門裏一動不動,看到旁邊的鞋櫃上放了一串鑰匙,正是周舟的。這回放心了,只要我不開門,周舟就進不來。
喬巧知道是周舟回來了,一臉壞笑,幾次張大嘴巴做出喊叫狀嚇唬我,好在沒有付諸實踐。
我趴在貓眼上向外看,周舟又敲了幾下門,然後也趴到貓眼上向裏看,嚇得我趕緊蹲下身,輕靠在門後不敢大聲喘氣。這時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喬巧拿起看了看,沒出聲,用嘴型告訴我是周舟打的,我擺擺手,她卻把手機放到耳邊要接聽,我驚出一身冷汗,衝她橫眉冷對,恨不得像一道閃電劈過去,奪回手機。喬巧見狀,捂嘴大笑,把手機扔到一旁。電話響了十聲斷了,緊接着又響了第二遍,我守在門後,仍不去管。十聲過後,聽到門外響起周舟下樓的聲音,漸漸減弱,直至消失。我躲到陽台後面偵察,看到周舟出了樓門,才長出一口氣,緩過神來。
“至於這麼緊張嗎?”喬巧説。
“你還太小,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的心跳仍此起彼伏。
“剛才我真應該大喊一聲,讓她知道你在裏面,看看會有什麼後果。”喬巧説。
“幸虧你沒喊,要不然我就把你順窗户扔出去,讓你哥等着收屍吧。”我説。
“我哥説今天晚上要和周舟吃飯。”喬巧説。
“吃就吃吧,一頓飯能説明什麼問題,我巴不得天天有人請周舟吃飯呢,吃完再打包給我帶回來,從此衣食無憂的生活實現了一半。”我説。
“把你手伸出來。”喬巧説。
“幹嗎?檢查衞生?你又不是幼兒園的老師。”我説。
“哪兒那麼多廢話,快伸。”喬巧説。
“伸就伸,反正我指甲三天剪一次,衞生小紅花非我莫屬。”我掌心衝下伸出手。
“不用讓我看手背,不檢查衞生,翻過來,我看你的掌紋。”喬巧説。
我掌心衝上,伸到喬巧面前,她端詳片刻,説:“在你二十六歲的時候,感情上會出現動盪。”
我收起手説:“別扯淡了,我是堅信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奉行實事求是,解放思想的路線,一切封建迷信,都純屬瞎掰。”
喬巧説:“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的,不信也得信。”
我説:“我敢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與命鬥,我不信邪。”
喬巧説:“佛家有句話,叫隨緣,説的就是每個人命中都有某些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説:“你小小年紀,不好好學習唯物主義,整天瞎琢磨這些幹什麼,請你牢記一位革命導師的諄諄教導:一切宗教,都是毒藥。”
“政治背得不錯啊,考研勝利在望了。”喬巧説。
“一般,別的不敢説,反正在馬列主義的指導下,我學會了明辨是非,知道信什麼不信什麼。”我説。
想到周舟剛才焦急的樣子,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再跟喬巧貧下去會耽誤正事兒,於是以抓緊複習為藉口,讓她走了。臨出門她留下一句:“改天再來看你。”
喬巧走後,我立即給周舟回了電話。
“你找我?”我在電話裏問。
“你在哪兒?”周舟問。
“在家。”我説。
“我剛才敲門怎麼不開,打手機也不接。”周舟説。
“出去吃早點了,沒帶手機,回來看見上面有你的未接電話。”我説,“什麼事兒?”
“今天開會用的文件我忘帶了,你在家等着,別出去了,我馬上回去拿。”周舟説。
我説:“用不用我給你送過去?”
周舟説:“不用,你不知道放哪兒了,還是我回去吧。”
不一會兒周舟回來了,進門後直奔她那屋,翻箱倒櫃找資料,我問用不用幫忙,周舟説不用,我就回到客廳背政治,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考試了。張超凡告訴過我,政治提前一個月背就夠了。我想笨鳥先飛,先下手為強,就提前兩個月看,結果半個月就把書背完了,歇了一個禮拜,沒事兒幹,拿出書複習,發現和沒背過一樣,接着再背,一個星期又都背完了,歇了一週,七天後再看,還跟沒背一樣。但考試日期臨近,每天不背會兒心裏不踏實,只好一邊背一邊企盼着趕緊他媽考試吧,可不想再背第四遍了。
這時我發現喬巧落在沙發上的紅色女式錢包,撿起來想找個地方藏好,可是周舟過來了,拿着一摞打印的資料,我趕緊將錢包塞到屁股底下,正襟危坐,表面平靜,內心澎湃,就像藏着雞毛信的地下黨遇到敵人故意裝出一副自然的表情。
“下午又得和喬宇他們公司開會,順利的話就籤合同了,可算弄完了,累死我了。”周舟晃了晃手裏的資料説。
“晚上回來我慰勞慰勞你,想吃什麼,我找本菜譜現學還來得及。”我説。
“吃不上你做的了,可能簽完合同又得在外面慶祝。”周舟説。
“你們上班族太腐敗了,沒看做出什麼成績,成天就公款吃喝。”我説。
“那有什麼辦法,全民皆腐,這也是為了繁榮社會主義餐飲和娛樂市場。”周舟説,“我走了,你好好複習吧,今天一定把R背完,都背五天了。”
“是,我不僅要背完R,還要背五十個T,把落下的補回來。”我坐在沙發上説,“用不用我送你下去。”
周舟説:“不用了,看你的書吧。”然後向門口走去。
這時有人敲門,我一想壞了,沒準是喬巧回來取錢包,於是跳了起來,想搶在周舟前面去開門,如果真是喬巧,我就使眼色説“找錯了”,然後再把門撞上,可是周舟已經走到了門口。
“誰呀這是。”周舟説着打開門。
“剛才我錢包落這了。”門一開,喬巧沒看清楚開門的是誰,就鋪天蓋地地來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