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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巍又出了一張專輯,叫《每一刻都是嶄新的》,我買來送了周舟一張。我希望和周舟也能開始嶄新的一刻。在歌詞頁的背面,我給周舟寫道:“還記得九八年我們一起去NASA迪廳看許巍的現場演出嗎,半夜兩點我騎車帶你回學校,看見立交橋底下有賣滷煮火燒的,我吃了一大碗,你吃了一小碗,第二天我拉了一天肚子,你拉了半天,晚上見面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地告訴對方———你瘦了。現在,許巍出了第四張專輯,變化很大,就像我們,也都不同於當初,但是我依然喜歡他的音樂。愛上一個人,很難再改,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對許巍如此,對你,更是如此。”
專輯給了周舟後,她聽完發來短信:“很久沒有聽你唱許巍和你自己的歌了,什麼時候再唱給我聽?”
周舟答應和我重新開始。當問到她這三年是怎麼過來的時候,她説平時上班,休息日去歐洲各個國家玩,買張火車票就能玩遍歐洲。我説我問的不是這個,周舟説我知道你問的是什麼,我一直沒有男朋友,有人給我介紹歐洲帥哥,但一看到他們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生長的毛髮的時候,我就做好了和他們只能成為普通朋友的打算,我不想找個男朋友還是人類直立行走以前的樣子。周舟又問我你呢。我説我也一直唱着單身情歌等待着你的歸來,周舟説就沒喜歡上哪個女孩或哪個不開眼的女孩喜歡上你,我聽了一顫,厚着臉皮説,我心裏就一個位置,你始終坐在那裏,你不離開,別人進不來,而且還真沒碰到不開眼的女孩。
我問周舟,當一個男人遇到了多年前的女朋友並始終深愛着她,而這個女人還依舊獨身並且對這個男人不是很討厭,他們之間是否還會發生一些故事呢。周舟説,那要看這個男人的表現了。
在一頓確立兩人關係的飯後,我和周舟的手又拉到了一起。我繼續在學校複習,距離考試的日子已經不到兩個月。周舟白天上班,晚上下了班來學校陪我在教室看書。
現在教室和三年多以前比起來,有了很大變化。
前後門都換了防盜鎖,原來的門縫大,用學生證一捅就開,晚上教學樓清場後,常有男生兜裏裝着各種卡片,手上拉着女朋友,來捅教室的門。第二天教室開門後,經常能看到幾張桌子拼成一張牀,個別時候還能在旁邊的椅子上發現內衣內褲和計生用品,估計是昨晚進來的學生睡過了頭,聽到有人開門,便倉惶逃跑,顧不得打掃戰場。
椅子後面也印上了校名和教室號,免得學校的椅子越來越少,學生到齊了還要站着聽課,為學生不來上課創造了客觀條件,而老師回答起他家那些和學校一模一樣的椅子從何而來的時候愣説是自己買的。
桌子也換了,鐵皮桌膛改成了空隙極大的鐵絲桌膛,以防學生往裏面亂扔東西,夏天清潔工打掃衞生的時候,經常掏出食品袋、包子皮兒、礦泉水瓶、牙縫裏摳出的肉絲、煎餅掉下來的葱花兒、鼻涕紙,有時還有一些會飛的和蠕動的昆蟲。但這招並不是很管用,學生依然可以把廢棄物塞在暖氣後面,清潔工又很懶,只負責面兒上的事兒,顧及不到衞生死角,所以一到冬天供氣的時候,暖氣後面就會飄出陣陣葱花兒味。
以前的桌面是深色的,刷了清油,現在為了防止學生作弊,改成淺灰色,在上面寫字一目瞭然,考試也多了一個環節,學生把書和筆記放到講台後,暫時不發試卷,老師要先溜達一圈,檢查桌面上有無深色文字,發現後就嚴處。每張桌子上還都貼了一張不乾膠標語:“保持桌面清潔,營造整潔環境”,有人在後面加了一句話———那你丫還亂貼!
既然抄桌子不方便,抄在窗簾上老師就注意不到了。等考試進行到一半,太陽昇起來的時候,可以順理成章不慌不忙地拉開窗簾,用餘光將窗簾上的文字搬到考卷上,走出考場後眼睛一定要往另一側多看看,以免眼球轉不回來。但此法只適於靠近窗户的學生,坐在別的地方的學生,只能另闢蹊徑,比如考前踩着椅子抄在吊扇上,不會的時候,假裝漫不經心地抬起頭思考,突然便茅塞頓開,趴在試卷上把剛剛看到的抄上,然後再仰起脖子冥想,又猛然間豁然開朗,如此反覆,直到答完試卷。不過該方法只適用於寒假前的考試,七月份的考試,電扇一直開着,每分鐘幾百上千轉,越看越暈。
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天熱有天熱的作弊方法。可以把公式抄在前面同學的後背上,因為氣温高,他撩起上衣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但一定要讓他在出汗前撩,晚了的話,等汗流下來,字就全花了。這種方法也有侷限性,僅適用於前面的同學是男生,要是女生掀衣服,一是她不敢,二是即便她敢,老師也會立即將她逐出考場,送到教導處進行思想教育,但坐在女生後面的男生自有辦法,可以將紙條塞到女生的頭髮裏,伺機取出偷看,好在班裏女生沒有剃板寸和禿瓢的。
周舟現在負責公司在中國大陸長江以北地區的業務,能頂半邊天了,工作壓力大,瘋狂閲讀和經濟管理有關的書籍。看着周舟面前的一摞書,我就想:勤奮和漂亮並不成反比,就像懶惰和醜陋也不成反比甚至在某些時候還成正比一樣,有些醜得不能看的女人,對生活喪失了信心,破罐破摔,自暴自棄,比誰都懶。而周舟,只能用精益求精來形容她。
有一次我正和周舟在教室看書,走進來一對情侶,女生個子不高、短頭髮,臉上長了許多青春痘,男生瘦高,有點兒文弱。走到課桌前,他用手輕輕摸了一下桌子,翻過掌心看了看,皺起眉頭,從書包中掏出一卷手紙,撕下一塊,在兩張桌子上擦來擦去。擦拭了許久,男生將那塊衞生紙扔進桌子,又撕下一塊擦椅子,最後取出一沓報紙,分別鋪在桌椅上,然後才和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女朋友坐下,這一套動作長達五分鐘之久,我也因觀看了全程而浪費掉生命中寶貴的五分鐘。使我不解的是,為什麼這個男生不能容忍桌椅上的灰塵卻可以忍受繁星般長在女朋友臉上的青春痘。這時我留意了周舟的臉頰,頭腦中忽然湧出一個詞語———冰肌玉骨。
好看,只是周舟的優點之一,其最大優點就是,不挑揀兒。也就是説,不事兒。我願意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更願意這樣的人做我的女朋友。
上學的時候周舟的英語就很好,又在外企工作了三年,英語對她來説跟母語差不多了,我不懂的地方可以問她。現在我的英語水平起伏不定,做模擬題的話,如果不是蒙的,閲讀四十分怎麼也能拿二十八分,丟掉的十二分裏,有兩分因為筆誤,兩分因為馬虎,可是一做歷年真題,如果蒙的話,分數還能高一些,要是不蒙,完全憑自己實力去做,頂多拿十六分,其中四分還是因為筆誤,本來要選錯誤答案的,結果看串行了,一不小心把正確答案選上了。周舟幫我分析了原因,真題的問題設置遠遠難於模擬題,迷惑選項太多,陷阱比比皆是,一不留神就摺進去,我把出題人想得過於美好,萬萬想不到他們那麼陰險,有那麼多損招兒,正常人是做不到這個程度的。
據説出題人多是一羣中老年男女,他們或許有過婚姻破裂的不愉快經歷,或許因為在晉升教授的道路上屢屢受挫而喪心病狂,或許正在經歷更年期精神分裂症,總之,這是一羣心理極度陰暗並具有變態傾向的老傢伙,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通過考試虐待學生而獲得快感之上,在出考研試卷這件事情上,他們充分展示了人性的陰險。可以想象,他們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前赴後繼,絞盡腦汁,每出一道題,都要對學生面對此題時的反應進行一番幻想,當學生們抓耳撓腮、舉步維艱、不知所措、一籌莫展的表情甚至掏出硬幣猜正反面以決定答案的舉動在他們頭腦中漸漸浮現出來的時候,嘴角便會掠過一絲奸笑,認為該題出得十分成功,然後信心十足地盤算下一道題怎麼出才會讓考生做題的信心受到更巨大的打擊。
為了平時加強殘酷的訓練,我給出版社寫了一封信,説模擬題出的不好,沒有設置陷阱,道路太平坦,沒有創造實戰演習的機會,和真題的狂風暴雨比起來,太風和日麗了,希望他們出的模擬題最好變態一些。出版社回信説,薑是老的辣,和那些老傢伙比起來,我們體現的是人性美好的一面,再説我們人生閲歷有限,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太孫子的招兒也不會,才剛剛上大三,估計還沒你歲數大。收到回信,我立即將所有模擬題書籍賣了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