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拍就拍,要拍得響亮
咱們分手吧!阿美説。
大偉一直不明白什麼叫晴天霹靂,現在終於懂了。他揉揉眼睛,看了看天,豔陽高照,卻聽見了雷聲。
什麼?!大偉聲嘶力竭不知是詢問還是要否定阿美的話。
在一旁打乒乓球的兩個學生看向這邊。
球沒有碰到球拍上,在台子上彈了一下,便落到地上。一個學生及時撿起球。
我們不合適。阿美説。
哪兒不合適,我覺得我們挺好的。大偉説。
阿美和大偉戀愛了兩個月。他們在同一所學校上學,阿美在數學系,大偉在化學系,阿美家在東北,大偉家在湖北。一次化學系郊遊,大偉的東北女同學帶着老鄉阿美參加了活動。郊遊回來後,大偉知道了什麼叫怦然心動,為了能讓怦然心動升級為心心相印,他請東北的女同學吃了一頓飯,説了自己的想法。不久,東北女同學又組織了一次郊遊,只有三個人,她,大偉,還有阿美。但結果並不像大偉想像的那樣,從此開始他和阿美的二人世界,而仍是一個人出入教室、圖書館、食堂、男浴室,即便身邊有人,也是男生。阿美沒有同意和大偉好。理由很簡單,或許根本不能稱之為理由:就是不想。雖然只有四個字,卻很複雜。很多時候,喜歡不喜歡一個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大偉並沒有臨陣脱逃,而是像共產黨員一樣,迎着苦難上,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對阿美一天一朵花,三天一問候,五天一殷勤,幫阿美拎水壺買早點修自行車,無私奉獻,體貼入微。學習科學文化知識退居為大偉大學期間的次要矛盾,他清楚地知道,當前的主要矛盾,是大力發展和阿美的關係,並早日使其庸俗化。
終於在一年後,阻隔在兩人中間的大山在大偉的不懈努力下被搬開了,他從阿美那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覆。論條件,任何人看,大偉都是配不上阿美的,但阿美卻答應了。有的男生説,這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有男生説,這是水滴石穿。還有男生説,這是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更有男生説,這是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他們都將事情的成功歸結在大偉身上,而女生的看法是:一定是阿美的哪兒根弦搭錯了。很難説阿美為什麼會一時糊塗,這裏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家庭的個人的心理的生理的,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美答應了大偉。
可是剛剛好了兩個月,阿美便提出分手。對此,有人説,我就説他倆不能成吧,你看,被我説中了吧,才倆月,就分了。還有人説,兩個月已經夠漫長了,這是大偉前世修來的福分了。大學生們思想獨立,在政治文化生活體育財經等諸多領域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但就此事,眾人達成一致:大偉能和阿美好,純屬偶然,而阿美和大偉分手,則是偶然中的必然。
咱倆在很多地方不存在共同點。阿美説。
比如説呢?大偉問。
我喜歡男生有酷酷的眼神,而你沒有。阿美説。
我覺得我眼神挺酷的,你再好好看看。大偉努力瞪大眼睛,一邊想像着梁朝偉是怎麼征服影迷的,一邊一往情深地看着阿美。
只看了一眼,阿美的目光便轉向別處。
酷嗎?大偉問。
不酷。阿美説。
那你總該看到點兒什麼吧。大偉説。
咱們分手吧。阿美説。
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大偉問。
我看到了眼屎。阿美説,還是分手吧。
可是我愛你!大偉激動起來。
可我不愛你。阿美冷若冰霜。
我,我,我,我能為你死!大偉嘣出一句豪言壯語,地動山搖。
兩個打乒乓球的學生再次看向這邊。球落在拍上,沒有彈向對面,卻向阿美和大偉這邊飛來。兩個學生愣愣地看着他們,忘記了球的存在。
哼。阿美一聲冷笑。
我是當真的。大偉一臉嚴肅。
那又能怎麼樣。阿美不屑一顧。
那證明我愛你。大偉一臉坦誠。
那沒用。阿美毫不動心。
那我死給你看。大偉義正詞嚴。
大偉等待了兩秒鐘,他希望在這兩秒鐘裏,阿美説:不要。
阿美果真在兩秒鐘裏説了“不要”,隨後她又在接下來的兩秒鐘裏説了“來這一套”。
瞬間,大偉頭腦中一片空白,他認為自己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死給阿美看。
大偉低下頭思考怎麼去死。他看見一個比雞蛋小一些的黃色球體正向自己腳下滾來,是乒乓球。大偉抬頭向它滾來的方向看去,隨後便為自己找到了死的辦法。
大偉快步向乒乓球枱走去,抄起橫亙在球枱中間充當球網的板磚,悄無聲息地毅然決然絲毫不計後果地拍向自己的腦袋。
啊!聲音從阿美口中傳出。她跑向大偉,不是關切而是緊張地問道,你沒事兒吧。
大偉不苟言笑,眼睛一閉,兩縷鮮血從眼皮上蜿蜒而過。然後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阿美髮揚了救死扶傷的國際人道主義精神,把大偉送到醫院。具體説,是阿美打了電話,叫了救護車,救護車把大偉拉到醫院。光憑阿美柔弱的身姿,無論如何也背不動大偉沉重的肉身。
大偉的體重,比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壓迫在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還讓人畏懼。籃球課打比賽,輸的背贏的跑圈,大家都願意和大偉一夥,儘管每次和他一夥都會輸球,可大家都怕和大偉做對手,萬一輸了,趕上揹他,那就慘了。
大偉從昏睡中醒來。頭上纏着繃帶,睜開眼睛,看了看天花板,又看見一張臉出現在視野裏,是阿美的。
我在哪裏?大偉説。
醫院。阿美説。
大偉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但還是被阿美看到了,她不但看到了微笑,還看到了這笑容背後的洋洋得意。
大夫説你不嚴重,醒了就能出院。阿美按響牀頭的呼叫器,然後對大偉説,出了院,咱們就分手吧。
為什麼?大偉坐了起來。
因為你不但眼神不酷,樣子也不拽,我不喜歡你。阿美説。
雖然我眼神不酷樣子也不拽,但是我愛你,我能為你死。大偉説。
哼。阿美鼻子裏發出聲響。
這一聲響令大偉渾身不適,他站起身,環顧病房,看到自己病牀的牀腿長短不一,其中短的一根墊了一塊板磚。於是抬起牀角,抽出那塊磚頭,毫不猶豫地又在自己的腦袋上拍了一下,然後在倒下之前,躺回到病牀上。
大夫這時推門而入,問阿美,醒了?那就出院吧。
阿美説,看來現在還不行。
大夫問了一句怎麼了。然後低下頭,眼看着纏在大偉頭上的白色紗布一點點變成紅色。
大偉再次醒來,先看了看天花板,又左右看了看。左邊的牀上躺着一個正在輸液的老頭,旁邊有個男子在砸核桃給他吃,像是一對父子。右邊看到了阿美,他向阿美微笑了一下,得到的回應卻是:還是分手吧。
為什麼?大偉問。
因為你不但眼神不酷樣子不拽還太胖了,我不喜歡。阿美説。
雖然我眼神不酷樣子不拽也胖了點兒,但是我愛你,我能為你死。大偉認真地説。
哼。阿美鼻子裏再次發出這種聲響,並伸手按下了呼叫器。
這個聲音和這個舉動極大傷害到大偉的自尊,他不容分説,跳下牀,去抬牀角。可是牀腿和板磚被鐵絲死死地綁在一起。大偉看了阿美一眼,她有些得意。
大偉左右巡視,阿美看到他的眼裏突然流露出喜悦,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左邊陪牀的男子正在用板磚給老爸砸核桃吃,大偉上前奪過板磚,把自己腦袋當成了核桃,只是砸完的聲音沒有核桃皮破碎那樣清脆悦耳。
在大偉還沒有倒下前,大夫進來了,看見了大偉和他手裏的板磚。大夫説,即使你們大學生有公費醫療,也不能總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啊。然後趕忙轉身去取紗布。
大偉很快就醒了,他能感覺到阿美正在病牀前呼吸。他沒有立即睜開眼,早一分鐘睜開眼,就意味着早一分鐘聽到“分手”兩個字,也意味着早一分鐘再次昏迷。
直到尿再也憋不住的時候,大偉才睜開眼。
阿美見他醒來,剛要開口説什麼,大偉擺擺手説,有什麼話等我上完廁所回來再説。
大偉從廁所回來後,問阿美,你想和我分手,除了因為我眼神不酷樣子不拽身材肥碩,還因為什麼。
阿美想了想,説還因為你個子不高,人家都是女孩到男朋友的肩膀,咱倆卻反着,和你上街,我都不敢穿高跟鞋,既怕傷你自尊,也怕自己沒面子,我都穿兩個月的球鞋了。
大偉很認真地説,雖然我眼神不酷樣子不拽身材肥碩個子還矮,但是我愛你,我能為你死。
阿美這次只在心裏“哼”了一下,但她的表情是藏不住的,這個表情很傷大偉的心。
大偉向左側病牀看去,見那個男子沒有用板磚而是拿着一把鉗子砸核桃,他衝大偉點點頭,好像為沒能成全大偉而表示遺憾。
大偉並沒有因此而絕望,相反,他不酷的眼神里煥發出光芒,上前奪過鉗子,回到自己牀邊,剪斷了綁住牀腿和板磚的鐵絲,然後輕車熟路地將板磚拍向自己的腦袋,就像拍的不是腦袋,而是黃瓜那樣自然。
大偉第四次醒來的時候,阿美什麼都沒有説,只是幫大偉辦理了出院手續。她知道,如果繼續在醫院裏説下去,大偉永遠不會出院。
他們出了醫院大門,上了天橋,準備到馬路對面坐車回學校。阿美不想和大偉一起回學校,打算就在天橋上解決兩人的問題,然後分道揚鑣。
就到這裏了,你自己回去吧。阿美説。
那你呢?大偉問。
你不用管我,咱倆沒關係了。阿美説。
你還要分手。大偉問。
阿美默認了。頭髮在風中飛舞。
能告訴我除了我眼神不酷樣子不拽身材肥碩個子矮,還有別的原因嗎。大偉問。
還因為你頭髮太短了,我喜歡長髮的男生。
我可以為你留頭髮。大偉説。
你覺得長髮適合你嗎,你不覺得你留長髮還不如現在這個樣子嗎?阿美説。
雖然我眼神不酷樣子不拽身材肥碩個子矮頭髮還短,但是我愛你,我能為你死。大偉非常認真地説。
別再這麼説了。阿美對大偉的話已經有所畏懼。
那我就做給你看。大偉早已注意到,前面有個學生模樣的騙子,正坐在天橋上,面前擺了一張紙,上面寫着編造的以博得大家同情從而出資援助他的悽慘故事,紙的四角,各壓了一塊板磚,怕被風吹走。
大偉飛奔到騙子跟前,俯下身。騙子以為又來了一個給自己送錢的好心人,還抬起頭對大偉報以感激的微笑,沒想到大偉不但沒有給錢,還搶了他的磚頭。
幹什麼你要!騙子説。
借我用一下。胖子拿起板磚説,這就給你。先看了看阿美,然後義無反顧地拍向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