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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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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許久不見楊陽的蹤影,他和他的吉他同時不翼而飛,馬傑猜測楊陽也許是揹着吉他去了西藏,準備過離羣索居的生活;趙迪猜測楊陽決定告別音樂,去賣他的吉他,現在還沒有找到買主;張超凡認為楊陽在唱歌的時候被人搶走吉他,他去追趕,現在還在追逐的路上;種種猜測漫天飛舞。

    就在我們談論楊陽去向的時候,宿舍的電話響了,我拿起話筒:“喂!”

    “請問是邱飛嗎?”一個陌生的聲音。

    “是我,您是哪位?”

    “我這兒是清河拘留所!”

    我的腦袋頓時“嗡”地一聲巨響,我努力回憶自己近來究竟做了哪些壞事兒,可尋思了半天,只想起前天在校園裏撿了一個錢包,沒有立即交公,見裏面沒有錢便又丟掉,這件事情怎麼這麼快就傳到拘留所,即使罪名成立,他們也不應該為此拘留我。我顫抖着説:“我怎麼了?”

    拘留所的同志説:“你不要害怕,這裏沒有你什麼事兒!”

    我想,沒我事兒你幹嘛指名道姓地要找我。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楊陽的人?”

    我立即想到,是不是楊陽參加了近期活動猖獗的“愛滋針”幫,被便衣監視或已經落入法網。“他怎麼了?”我問。

    “他現在已經沒事兒了,在我們拘留所,今天釋放,兜裏沒錢坐車回去,叫你過來接他,你趕緊過來吧。”

    我掛上電話,急忙換下拖鞋,跑出宿舍。

    當我到達清河拘留所的時候,楊陽正蹲在大鐵門外,用樹枝在地上畫着圓圈,吉他倒在一旁。

    我走上前去,説:“走吧!”

    楊陽指着地上畫出的圓説:“這就是生活,裏面什麼都沒有,又什麼都有。”

    回到學校後,楊陽用去好長時間洗了一個澡,他説澡堂的下水管道可能會因為他搓下的泥兒堆積在一起而造成堵塞。

    我們一起吃晚飯,他向我講述了被拘留的詳細經過:那天,我們喝完酒的第二天下午,楊陽又揹着吉他去積水潭地鐵站的地下通道唱歌,此時已有一個身着師大校服的學生在此唱歌,楊陽沒理他,坐在他的對面。因為楊陽唱得比他好,過往的行人都把錢扔進楊陽的琴套,師大的學生看到楊陽面前的錢越堆越高,而自己面前的錢卻總是那麼一點兒,不免心生醋意,他走到楊陽面前説:“哥們兒,咱們是不是得講個先來後到!”

    楊陽説:“這是公共場所,誰想唱都可以。”

    “可是你搶了我的買賣!”

    “我是公平競爭,人家願意把錢給我,而且我到這兒唱歌的目的不是為了掙錢。”

    “那你就把錢給我。”師大學生指着地上的錢説。

    “這錢是他們給我的,我為什麼要給你,想要錢你就自己去掙!”

    “孫子,你丫到底想怎麼着!”師大學生怒喝道。

    “滾蛋!少在我這兒廢話!”楊陽白了他一眼,接着彈琴。

    此人抄起自己的吉他狠狠地向楊陽拍去,楊陽早有準備,一閃身,那把吉他便“砰”地一聲巨響,拍在地上,剎那間琴箱粉碎,木屑亂飛,琴絃“嗖”地一聲斷開,蹦到那人臉上,頓時抽出好幾條血跡,他一邊“哎喲”地捂着臉一邊向楊陽撲去,兩人撕扭在一起。

    最後的結局是,楊陽覺得熱身還沒有開始,那個人卻已鼻孔出血,仰着腦袋跑掉了。

    楊陽又坐回原地,抱着吉他唱起來。

    就在楊陽收拾好錢準備離開的時候,兩個警察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們説:“有人舉報你在此非法賣唱,還打架鬥毆,把一個師大的學生都打流血了,你跟我們到所裏走一趟吧!”

    楊陽不去,警察拽住他的吉他,企圖將他強行帶走。

    楊陽怕他們拽壞吉他,一揚胳膊,正巧打在其中一個警察的臉上,於是,他們便以防礙公務歐打警察為名,給予楊陽拘留兩週的處罰。

    警察問楊陽的工作單位在哪裏,要將此事通告單位領導,楊陽説他是無業青年,以賣唱為生,地下通道就是他的工作單位,他是無政府主義者,所以沒有領導。

    警察説:“你他媽的還敢嘴硬!”一把將楊陽推上開往清河拘留所的警車。

    楊陽用剛剛賣唱得來的錢買了一套洗漱用具,便從此開始了牢獄生活。

    兩個星期的監獄生活使得楊陽改掉許多不良習慣,戒了煙、吃起粗糧、早睡早起,但同時也使他增添了喜歡開口説粗話的毛病,動不動就“×你媽”、“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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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陽從拘留所出來後立志重新做人,剛呼吸了兩天新鮮空氣,卻再次受到致命打擊,學校開除了楊陽的學籍,勒令其退學。

    原來,楊陽離開拘留所的時候不慎將學生證遺落在牢房的牆角,被一個因偷東西被捕的犯人拾到,他把它交給看守人員,以為可以榮獲個拾金不昧的獎勵,減刑幾天,可所長卻認為是他在獄中偷了楊陽的東西,又給他加了三天的刑。看守人員從學生證的照片上認出楊陽,原來這個號稱待業青年的人是北X大的學生,於是他便秉公執法地把楊陽被拘留的事情打電話通知給學校,教務主任二話不説,執行了學校的規章制度,凡在校期間結婚或被捕入獄的學生,一律按開除學籍處理,楊陽便因此離開了學校。

    楊陽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四年,畢業前夕卻遭此飛來橫禍,這件事情讓我們感覺異常殘酷,但它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學校開除一名學生要比招入簡單許多,只有送足夠多的禮,請無數次客,託各種關係,方可勉強入校,而離開學校卻如此輕而易舉,無需多事。

    當年,我對學校失去興趣要退學的時候,楊陽光着膀子坐在羊肉串攤勸導我;而今天,這件事卻發生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措手不及。

    楊陽離開學校後便整日呆在家中無所事事,他的父母知道這件事情後氣憤非常,尤其是楊陽的父親,他脱下皮鞋向楊陽扔去,楊陽躲也沒躲,一伸手就接住了皮鞋,他爸又要解皮帶抽他,他媽在一旁攔住説:“你冷靜點兒,打也不是個辦法,孩子都老大不小的了!”

    他爸説:“他再大我也是他老子,我就不信管不了他!”

    楊陽説:“爸,你打我吧,恐怕我還沒感覺疼你就已經累了。”

    他媽説:“別總氣你爸,既然不上學了總得找個出路吧!”

    楊陽説:“你們甭管了,我的事兒我自己解決,就讓我自生自滅得了。”

    他爸説:“你他媽的敢!我和你媽把你弄出來費了多大勁你知道嗎,你給我自生一個看看!”

    楊陽什麼也沒有説,悄悄回到自己的屋裏。

    楊陽每個星期都要回學校找我們踢一次球,但每次踢球他總要和人打架,我問他為什麼總是打架,他説反正也沒什麼事兒幹,通過打架找點兒樂趣。

    楊陽現在已經不會罵人了,因為他跟別人發生口角的時候,通常只説一句話:打你丫的,然後便衝上前去,拳腳施加於人。

    每當楊陽穿着球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就知道楊陽又在家裏呆煩了,想找人打架散散心,踢球並不是楊陽回學校的主要目的。

    打架這種事情經常在我們踢球的時候發生,架是完全可以不打的,但又不能不打,大四學生面臨就業的壓力,大一、大二的學生忍受着學習任務艱鉅的苦悶,每個人的心中都積蓄着憤怒,踢球時雙方稍有碰撞,便會導致一場惡戰。

    大四學生用手指着大一學生的鼻子説:“我們在這兒混四年了,就沒見過敢跟我們滋毛兒的!”一副混跡江湖多年的樣子。

    大一學生打開大四學生的手説:“甭管你們在這兒混了幾年,我們就是不怕!”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姿態。

    於是,雙方施展開拳腳,大四學生因為考慮的事情比較多,他們往往放不開手腳,只想嚇唬一下大一學生而已,大一學生卻沒有後顧之憂,敢打敢殺,儼然拼命三郎的作風,打得大四學生節節敗退。

    要説狠還得是大四的學生,他們見大一學生竟然如此猖狂,目中無人,便抄起操場上的板磚和木棒向大一學生的身上、頭上拍去,直到鮮血從某個人的身體中流出來才罷手。

    此後,雙方的爭吵便圍繞於公了還是私了的問題展開,公了就是上報學校政教處,打人方送被打方去醫院看病,雙方分別接受嚴重警告處分,公了的裁決之所以如此嚴厲是因為學校不想讓打架的同學來此添麻煩,儘量私下裏解決。私了的方法是被打方自己去看病,然後由打人方請被打方吃一頓飯,所以,學校周邊的飯館裏經常會有兩夥人圍坐一桌,年齡偏大的一方舉着酒杯,對腦袋上纏着紗布或胳膊打着石膏的一方説:“兄弟,對不住,下手狠了點兒!”

    另一方也端起酒杯説:“大哥,是我們狗眼不識泰山!”

    這一方又説:“後生可謂,長江後浪推前浪!”

    另一方又説:“還多承蒙長輩們提撥!”

    這一方接着説:“豈敢!豈敢!”

    另一方接着説:“謙虛!謙虛!”

    這一方還説:“……”

    另一方還説:“……”

    不打不相識,雙方客氣起來,結為密友。

    46

    五·一後,我找到一個替我做畢設的槍手,他是清華機電系的學生,畢業多年,沒有正式工作,閒散於社會中,但天資聰穎,學習巨好,尤以英語見長,平日裏以替人蔘加四、六級考試和GRE、託福為生,我在校園廣告欄中發現此人刊登的啓事:本人畢業於清華大學電機系,在校期間學習成績優秀、屢獲嘉獎,現閒於家中,近來手頭拮据,生活出現危機,欲為在校畢業生代理畢業設計,收費合理,價格公道,望各兄弟院校同仁酌情給予考慮。

    我撥打了此人留下的電話,與他討價還價、互訴困難後,達成協議,他替我在校做畢業設計,我除了要安排他的每日食宿外,還要付給他1500元酬金,他能夠保證我的畢設順利通過。

    畢設的事情落實後,我的心情輕鬆許多,認為畢業證已唾手可得。於是,我又開始了隨心所欲的生活。

    楊陽雖然離開了學校,但他依然熱愛這裏,除了經常回來踢球、打架,還會以每週二至三次的頻率來找我喝酒。

    我和楊陽又如期來到樓下的羊肉串攤,老闆娘熱情招呼,問我們吃羊腰還是吃肉串,我們從麻袋中挑出30個肉串叫老闆娘拿去烤。這時走來一個身着紅衫綠褲的年輕女夥計,問我們喝什麼,我説先來四瓶啤酒,她拎來四瓶啤酒,翻遍身上所有衣兜並未找到啓子,於是將手伸進褲襠摸索,楊陽問我:“這姐們兒幹嘛呢?”

    “找啓子呢!”

    “為什麼要把手伸到褲襠裏找?”

    我説:“你不知道嗎,鄉下人愛穿那種帶防盜兜的褲衩,他們往往把認為貴重的東西放到裏面,以防被別人拿去。”

    楊陽用牙咬開瓶蓋説:“那算了吧,還是我自己來吧,她找到啓子我也不敢用。”

    羊肉串烤熟前,我們已各自喝完一瓶啤酒,楊陽的眼睛始終盯着那個跑來跑去的女夥計,我問她:“是不是想姑娘了?”

    楊陽説:“沒有,只是覺得好玩。”

    “一個鄉下姑娘有什麼好玩的?”

    “你發現她塗了濃濃的口紅了嗎?”楊陽興奮地説。

    我觀察了一下,的確如此,女夥計不僅塗了口紅,還描了眼影。

    楊陽説:“真逗,她還要塗口紅。”

    我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她為什麼就不能化妝,打扮自己是她熱愛工作的具體表現,她不僅要讓顧客對羊肉串讚不絕口,還要讓我們賞心悦目,在享受物質美的同時在精神上得以昇華,滿足我們的視覺要求。”

    “噢,我錯了,我不應該嘲笑人家的愛崗敬業”楊陽説。

    我説:“想當初,李素麗阿姨就是抹着口紅賣票的,徐虎大伯每次都是穿着擦得鋥亮的皮鞋去修理下水管道的。”

    楊陽若有所思地説:“我真他媽狹隘!”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腳下已經擺了八個空啤酒瓶,楊陽説:“你看老闆娘。”

    我扭頭看去,見老闆娘正站在火爐前不停地扇動着羊肉串,炭火中冒出的煙向她飄去,她眯起眼睛,竭力吹散瀰漫在眼前的煙霧,臉頰被炭火烤得通紅,顯出脖子的白晰、豐滿,有一種嬌豔欲滴的肉感。

    楊陽一邊喝酒一邊對老闆娘讚不絕口,我説:“你牛逼就去磕她。”

    楊陽喝了一口酒對我説:“你沒看見她男人就在那邊嗎!”

    我轉身一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手持一秉光芒四射的大刀,正削鐵如泥般地切着羊肉。

    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喝了許多瓶啤酒,楊陽和我交替去不遠處的牆角小便,當楊陽掏出那物正要小便的時候,正巧被夜間值勤的保安拿手電照到,他們大喊:“住手!”可楊陽做的這件事情同手並無關係,他們又喊:“停下來!”

    楊陽立即關閉了閘門。

    保安問楊陽:“你在幹什麼?”

    楊陽説:“沒幹什麼。”

    保安又説:“那你為何要掏出那物。”

    楊陽説:“我掏出來在月光下看看不行嗎?”

    保安頓時語塞,放了楊陽。

    楊陽見保安走遠,掏出那物準備再次放水,無奈如何使勁卻滴水未出。

    我因為喝得太多,難以忍受腹中的翻江倒海,便跑到對面的小樹林中嘔吐,當我正“啊氨地吐個沒完沒了之時,一對男女整理着衣帶從黑暗中驚慌而出,於是我突發奇想,寫得宋詞一首:如夢令·醉酒一日飲酒過度誤入密林深處嘔吐嘔吐驚起狗男女無數47已至六月中旬,那個替我做畢業設計的清華學生將設計圖紙和論文如期交到我的手中,我捧着這些圖紙和論文躺在牀上研究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上午,我去找老師答辯。

    每當老師問到我某部分為何這樣設計時,我便撓撓後腦勺説:“當時還知道,事情過去太久了,我忘了。”

    當老師指出我的畢設存在諸多不合理之處時,我就對付着説:“哦,對對對,我當時沒有考慮周全。”

    應付了半個小時後,老師指着那些圖紙説:“是你自己設計的嗎?”

    “是。”

    “那為什麼都不會?”

    “有點兒緊張,一時想不起來了。”

    “緊張什麼?”

    “一想到答辯通過後就要離開學校了,有點戀戀不捨,所以緊張。”

    “你不想畢業?”

    “想!”

    “你覺得你的畢設能通過嗎?”

    “我準備得有點兒倉促,您也體諒一下。”

    “體諒什麼?”

    “您高抬貴手……”

    “你們學生總想讓老師去體諒你們,可你們體諒過我們嗎?”

    “我知道您含辛茹苦把我們培養到畢業不容易,您還沒吃飯吧,咱們一起去吧!”

    “不用了,食堂的飯菜我吃不下。”

    “咱們去外面吃,這麼多年了,還沒和您吃過飯,我也替我的父母向您表示感謝,走吧,老師!”

    飯桌上,我頻頻給老師敬酒,他滿面紅光地説希望我畢業後多回來看看他,我一口答應,然後向他提出我希望畢設通過的請求,他拍着我的肩膀説:“放心吧,沒問題!”

    下午,老師在我的畢業設計上面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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