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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8)

    24

    許多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在外面玩得汗流浹背地跑回家吃午飯,爸爸把我叫至飯桌前,端給我一個碗説:“喝點兒。”我雙手接過那個碗,看見裏面盛着深黃色的液體,一層白色泡沫浮於上面,晶瑩剔透,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我捧着碗迫不及待地“咕咚”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順着我的腸道劃過,一股苦杏仁味剎那間傳遍全身,我為此痛苦又後悔地緊閉雙眼,爸爸夾了一筷子豬耳朵説:“吃口菜。”

    媽媽在一旁數落着爸爸:“你又招孩子!”

    那年盛夏中午發生的一幕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中,從那以後,我知道了我喝的那種液體叫做“啤酒”。

    後來我上小學了,經常能夠看到一些人睡倒在路邊或是被人攙扶着而嘴裏卻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旁邊過路的老人們會面帶鄙色地感嘆道:“真沒出息,喝這麼多酒,都醉成什麼樣了!”

    我卻不認為那些喝醉的叔叔們沒有出息,相反,我認為他們非常勇敢,竟然敢喝那麼苦的啤酒,而且都喝醉了,還口口聲地説:“我沒事兒,再來一瓶!”

    經過時間的洗滌和我在啤酒中的大浪淘沙,現在我終於能夠把啤酒的苦杏仁味當作醇香來品味,我也終於明白了那些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25

    學校附近有一家火鍋城,裏面的啤酒和白酒免費,但僅侷限於“燕京”和“二鍋頭”,我們對此已經非常滿足。

    那一次,我們為了慶祝澳門順利迴歸祖國懷抱一週年又去了那裏,酒過三巡後,大家的臉上洋溢起興奮和紅潤,嘴邊還沾着涮肉的芝麻醬調料。楊陽帶頭唱起“七子之歌”,博得鄰桌客人們的熱情掌聲,一個老闆模樣的男人端着酒杯走過來,用很濃重的河南腔調説:“學生,你們真他媽的愛國,來,咱們大家共同舉杯幹一個。”

    我們舉起酒杯,脖子一仰,一飲而荊

    老闆腆着肚子説:“爽快!”他看了一眼我們桌上的食物,説“你們今天的帳算在我身上。”

    楊陽摟着老闆脖子説:“那我們能再要幾盤羊肉嗎?”

    老闆説:“你們應該要點兒白菜、豆腐、粉絲,別總吃肉,對身體不好,你們瞧我。”説罷,他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肚子。

    既然酒水是免費的,我們理所應當深深體會免費的含義,服務員應我們對啤酒連續不斷的要求而頻繁往返於吧枱和我們的飯桌間,楊陽覺得不好意思,便對服務員説:“小姐,下次你別一瓶一瓶地上,直接拎10瓶過來吧。”

    小姐面帶不悦地拎來啤酒,放在桌子上問道:“都給您啓開嗎?”

    “對,都啓開。”楊陽説。

    小姐費了半天勁才把啤酒一一啓開,楊陽問道:“怎麼是8瓶,我不是説10瓶嗎?”小姐解釋道:“怕您喝不了,不夠我再給您拿。”

    楊陽説:“你千萬別擔心喝不了,不就是10瓶啤酒嗎!”

    小姐悻悻不樂地又拎來兩瓶啤酒擺在楊陽面前,楊陽説:“謝謝,忙你的去吧,喝完了我再跟你要。”

    我看到小姐聽完這句話後差點在回去的路上把腳給崴了。

    在喝掉這10瓶啤酒期間,我去了一趟廁所,當時我並未看到衞生間門口的男女標誌,只是憑藉失去理智的勇氣推門而入,進來後,我在一個位於膝蓋高度的位置看見一個鋁鍋大小的白色搪瓷器皿,上面印着“TOTO”字樣,瓷盆裏面除了有一粉一綠兩個可愛的小圓球外還堆積了許多煙頭和捲曲的毛髮,經過理性分析、邏輯推理,我得出結論:沒有走錯門。

    方便過後,我看見器皿上方有一個不鏽鋼按鈕,隨手按了一下,一股水自上而下流出,宛如瀑布一般,着實嚇我一跳。我琢磨了半天,總覺得這股流水是為了什麼,但此時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楊陽吵着喝完酒後去洗浴,大家一致同意。我們又以排山倒海之勢喝了十幾瓶啤酒,齊思新建議改喝白的,我們又叫小姐拿來三瓶“二鍋頭”,大家酒興甚濃。當我們一口便把一杯二鍋頭喝下去後,小姐趕忙跑來説:“這是白酒,不是雪碧。”

    楊陽説:“我知道,所以我才沒有一口喝一瓶,而是一杯一杯地喝。”

    小姐啞然

    在後面的時間裏,小姐的目光始終徘徊在我們這張桌子和牆壁上面掛着的“急救中心電話120”的牌子之間。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想給周舟打個電話,可電話接通後我卻不知道該説些什麼,我對周舟説:“你找我什麼事兒?”

    周舟“嗯”了一聲後,立即問道:“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我説:“沒有。”

    楊陽搶過手機對周舟説:“邱飛已經喝高了,但是我沒事兒,我一定會把他給你弄回去的,放心好了。”説完,便將手機裝進自己兜裏。

    我們互相攙扶着走出火鍋城,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楊陽掏出手機看了看,對我説:“是周舟。”

    我説:“給我,我接。”

    楊陽置我於不顧,接通手機説:“周舟你放心,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們正下台階呢!”

    此後,我便對後面發生的事情失去記憶,據周舟描述説,當她聽楊陽説我們正在下台階時,就想到大事不好,因為火鍋城根本沒有台階,我們一定是醉得厲害。於是,周舟用最短時間趕到火鍋城。

    火鍋城附近有一條臭水溝,臭水溝上面有一座小橋,小橋旁邊有許多節台階,連接着臭水溝的堤岸,周舟趕到時,看見我們正秩序井然地排起長隊下台階,準備去溝裏洗澡,這就是楊陽在電話裏對周舟提及的台階。

    周舟及時制止住事情繼續發展,把我拉上來。待我走上來的時候,已經站不穩腳,齊思新趕忙在我的身後架住我,致使我沒有躺到地上,周舟扶着我胳膊,我一把摟過她,旁若無人地同她接吻。齊思新認真地看了會兒後,把頭扭向一旁,他本想離開這裏,但剛一鬆手,我又像一堆泥似的攤下來,他只得心靜如水地攙扶着我。

    此刻楊陽早已不省人世,他躺在馬路邊,雙腿夾住一棵大樹睡着了,從遠處看去,那棵樹就像是從他的大腿根部長出來的一樣,蔚為壯觀,叫人歎為觀止。

    齊思新本是攙扶我的,但他卻突然倒下,我也倚着他重重地栽了下去,周舟本想拉住我,沒想到自己卻被我帶倒,幸好她摔在我的身上,而我的身下是先倒在地的齊思新,齊思新倒下後又被我們以重壓,居然沒有“哎呦”一聲,只是一動不動地躺着,周舟將手放在齊思新的左胸口,感覺那裏的肉仍舊在劇烈蠕動,也就放了心。

    楊陽還在樹下躺着,旁邊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議論下一步怎麼辦,有人説回去給他取條被子,讓他睡在這裏,有人説用繩子把楊陽捆在樹上,以防被人拖走,還有人説往楊陽臉上撒尿,把他澆醒。

    周舟聽到這些胡言亂語後,當機立斷打電話給我們宿舍,片刻後,張超凡帶領十幾個剛下自習的人趕到事故現場,二話不説,抬起楊陽、齊思新和我就走。我被他們顛來顛,嘴裏突然湧出一股噴泉,洶湧直上,他們趕緊把我放到馬路牙子上。周舟跑進路邊的一家小飯館問老闆能不能讓我進來坐會兒,喝口茶。老闆問我怎麼了,周舟告訴他説我喝多了,老闆在“噢”了一聲後決定不讓我進去休息,僅同意免費倒一杯茶給我,讓我坐在外面喝,並一再叮囑周舟別忘記把茶杯還回去。

    我吐過之後又喝了周舟端來的茶,清醒了許多,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騎車人從我面前駛過,便指着那個人問道:“他是誰,為什麼騎車呀?”

    騎車人回頭看了我一眼,飛快地蹬了兩步車,消失在路的盡頭。

    :張超凡等人把我抬到宿舍樓二層的時候,我拼命地叫他們放下我,因為一層的進口處有一面大鏡子,我每次從此經過必要對着鏡子照一下。他們耐我不過,只得將我抬回一層,扶我站在鏡前。

    我對着鏡子觀察許久,居然分辨不出鏡中哪個人是我,卻一低頭看到腳下的半截煙頭,我彎腰撿它,抱怨地説:“真是浪費。”無奈如何努力也無法撿起,最後一使勁,整個身子重重趴到地上。他們喊起當年知青在北大荒開墾時的口號,才勉強將我抬起,説我沉得像頭懷孕的老母豬。

    他們把我抬到牀上,我和衣而卧,睡了過去。張超凡把我安頓好後,透過窗户對一直等候在男生樓前的周舟喊道:“你回去吧,他已經睡着了。”

    周舟又衝張超凡喊道:“晚上睡覺看着點兒他,別讓他從牀上掉下來!”

    張超凡説:“放心吧,已經把他捆在牀上了,絕對掉不下來。”

    周舟説:“捆松點兒,別勒壞了。”

    張超凡説:“知道了。”

    周舟不安地向窗口張望了一眼,忐忑地走回女生樓。

    次日不到中午的某個時刻,我醒過來,楊陽和齊思新還在抱着被子睡覺,我的手機在此時響起,是一條短信:我去早市給你買了水果,如果睡醒,給我打電話,我把水果給你送去。是周舟。

    日後,當我們再去那家火鍋城吃飯的時候,老闆竟然將營業時間由24:00提前到18:00點,以馬上打烊為由,拒絕我們入內,我們只好另尋他館。

    我的同學們評價一家飯館好與壞的標準是看它門口的地上是否被吐得一片狼籍,它反映出此家飯館是否深受大眾歡迎,我們可以從地面的穢物中分析出什麼菜是這家飯館的特色菜。但不乏一些飯館為了吸引顧客,他們會用啤酒熬一鍋大米粥,再添加些肉末或菜葉,然後分成幾堆,分別倒在自家門口裝作酒客吐出的穢物,以此引誘過往的消費者上當受騙。

    我評價一家飯館的好壞更看中這家飯館是否有衞生間,否則我還要為了喝幾瓶啤酒而輾轉奔波於酒桌和飯館外的牆角或某輛麪包車的後面之間。如果我是飯館老闆,無論如何我也要在飯館內修建一個廁所,哪怕沒有屋頂也不要緊,一年中才有幾次降水呀,可一個人卻要在一天中上好幾次廁所。如果飯館裏有廁所,那麼客人就可以敞開了膀胱使勁地喝,他們不能只喝酒不吃菜,所以酒水會帶動菜的銷售,這樣一來,飯館的營業額上去了,利潤也高了。只要多賣出幾盤花生米和幾瓶啤酒,修建廁所的錢很快就會賺回來,這是一次性投資,長久產出效益,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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