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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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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越來越暖和,柳樹的枝條已經抽出嫩芽,春風吹過,柳條隨風搖擺。一些不知名的鳥類棲息在校園的樹上嘰嘰喳喳地叫着。我隱約感覺到體內湧動着一股強大的能量,正在伺機噴發。

    每天中午,我和周舟吃過飯後便會獨自一人去教室坐一會兒。空蕩蕩的教室內只我一人,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户照射進來,灑在我的身上和臉上,渾身暖洋洋的。有時,我會閉上眼睛,趴在桌上睡一會兒覺;有時,我會抄下午要交的作業;還有時,我會帶上耳機,聽一會兒音樂;更有時,我什麼事情也不做,只求享受一會兒寧靜,呆呆地坐在那裏。

    自從和周舟好了以後,我不再擁有單戀青年的苦悶,但我還會時常感到孤獨,在很多時候,我想遠離人羣,離開喧囂的城市,去一個遙遠又蒼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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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二十二歲生日這天,我和周舟還有我們的同學在學校外的一家飯館慶祝。席間,不斷有人與我碰杯,祝賀我生日快樂。在“生日快樂”的歌聲中,楊陽端上來一個生日蛋糕,22根鮮豔的蠟燭插在雪白的奶油上,閃動出燦爛的光芒,不知它們能否照亮我22歲以後的路程。我的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屬於我的22個春秋一會兒就要隨着蠟燭的熄滅而悄然流逝,回首這二十二載,我依然和赤裸裸地來到人間時並無兩樣,我在這二十二年裏究意做了些什麼,收穫了什麼?我好像還在一事無成地生活着。

    二十二年是如此短暫。

    那天我的確喝多了,吐了不止一回,吐過後我不顧眾人的阻攔,又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雖然我喝了許多酒,但卻保持着神智的清醒,從我吹滅生日蠟燭的那一刻起,我便開始反覆告誡自己,不能再這麼稀裏糊塗地生活下去。

    回到宿舍,我躺在牀上想,二十二歲意味着我不再是一個朦朧少年了,我應該結束無憂無慮的生活。

    二十二歲,對我來講是一個殘酷的概念。以後每當我的父母向別人説起我時,他們都要説:“我兒子已經二十多歲了。”面對如此場景,我總是愧不敢當。二十多歲的人總要應該有所成就,而我卻兩手空空。

    顧城,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寫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註定用它尋找光明”這樣的詩句;朱朝輝,二十多歲的農村小混混,已經騎摩托車從黃河上空飛過;我的一個外地遠房表兄,二十多歲已經兒女成雙。這些人和他們的故事如同一座座里程碑,擺在我二十多歲的道路前方,使得我拼命奔跑。

    在我還是少年的時候,曾有過很多偶像,我總會拿自己的年齡與他們比較,當他們的年齡減去我當時的年齡,差是一個很大數字的時候,我會心安理得地認為,畢竟他們比我年紀大出許多,所以他們的功名成就與我的默默無聞均在情理之中;當年齡差這個數字愈來愈小,即將趨近於零甚至成為負數的時候,我便開始坐卧不安,心中湧動着悲哀。

    就是在這一夜。我開始感覺到生活的並不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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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夠使我從空虛中解脱出來的唯一辦法就是運動。每日夜晚,我把周舟送回宿舍後便會去操場跑步。學校的操場在這學期鋪設了塑膠跑道又種植了草皮,為了防止有人進行破壞活動,體育組的值班老師給進入操場的大門上了一把大鐵鎖,但這並不能阻止我因空虛苦悶而產生的異常強烈的跑步慾望,我會翻門而入。

    此時正值五月中旬,天氣並不熱,但我會把自己跑得大汗淋漓,直至精疲力竭為止。只有這樣我才會感覺暢快一些,才能將積聚在心中的苦悶發泄出來;只有我把自己搞得疲倦,才能在深夜中睡去,但第二天早晨,空虛和鬱悶又在我的體內捲土重來,使我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每天夜晚,我都要圍繞跑道瘋狂奔跑,用盡全身力氣,毫不保留。不快樂的情緒會隨着汗水在一圈圈的奔跑中順毛孔排出。奔跑了十幾圈後,我會脱掉衣服,赤裸着上半身躺在草皮上仰望夜空。冰涼的草皮被我壓在身下,隱隱刺痛着我的皮膚,汗水順着身體流淌,再沿着草莖滲透進泥土,與大地溶為一體。幽黑的夜空寂靜無聲,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咚咚”地跳個不停,世界彷彿只我一人。此刻,我的心潮湃澎。

    我非常熱愛跑步,尤其是長跑。上中學時,我曾經是學校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的冠軍,全校包括體育老師在內的所有人,沒有誰跑得過我。我為學校在區級和市級的運動會上取得一塊塊獎牌,學校因為有了我,才被評為北京市的中長跑傳統運動學校。高考前,我以國家二級運動員的水平嚴格要求自己,更加玩命地在每個清晨繞着北京的大街小巷跑來跑去,如果達到此標準,我就會在高考中得到比他人多加二十分的優勢。結果我做到了。這時,跑步被渴望上大學的我當作一種進入大學校園的捷徑。

    現在,我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奔跑,然而現在的奔跑卻是為了擺脱上大學的苦悶。如果早知道大學竟是如此使人意志消沉,那麼我絕不會在高考前拼命地練習,上大學前的奔跑導致了我上大學後依然需要奔跑(如果我沒有刻苦練習,就不會達到國二級運動員水平,也不會獲得二十分的加分,很可能我會因此而高考落榜,也將不會擁有上大學的苦悶,更不會為了擺脱苦悶而去跑步)。

    我中學跑步發生在清晨,是向着希望奔跑;大學跑步發生在夜晚,是希望破滅後的奔跑。

    我的每次跑步均是在黑暗中悄悄進行,值班老師並不知道每晚都會有一個學生從不缺席地出現在跑道上。一次,我光着膀子繞跑道無助地跑着,並不時借仰天大吼幾聲來發泄壓抑的情緒,值班老師聞訊而至,他拿着手電筒四處尋找是何人違反校規,深夜闖入操常我急忙卧倒在地,心臟緊貼地面加速跳動,我輕輕拱起身子,唯恐心臟的跳動會以波的形式通過地面這種介質傳播到值班老師的腳下,以防他順藤摸瓜,尋找到波源。手電筒像探照燈一樣,在他的手中晃來晃去,最後停留在我的身旁,他發現了我。我伏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希望他把我當作堆放在地上的一堆雜物,然而他卻慢慢向我走來。此刻,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是否仍舊一動不動地趴在地面,繼續充當一堆雜物,還是挺身躍起,奪命而逃,但這裏只有一條出路——從鐵門翻出。可這樣一來將會延長我的逃跑時間,老師很有可能會一步趕上,將我在翻躍鐵門之時拿下,我還會因為畏罪潛逃而得到更為嚴厲的懲罰。就在我趴在跑道上躊躇不決之際,老師的皮鞋已經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的猶豫導致了束手就擒。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老師怒氣衝衝地問道,強烈的手電光射在我的臉上,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用手擋住雙眼,從地上爬起來説:“沒幹什麼。”

    “沒幹什麼你為什麼呆在這兒?”

    “我在這躺會兒。”

    “躺會兒?”老師疑惑地説。

    “對!我困了,就在這睡會兒覺。”

    “你是不是翻門進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是違反校紀!”

    “我不是跳進來的。”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

    “走進來的?這怎麼可能?大門已經鎖了,你從什麼地方走進來?”

    “鎖門前我已經進來了,鎖門的時候我睡着了,結果就被鎖在裏面。”

    “剛才我聽見有人喊叫,是不是你?”

    “可能是吧,我剛才做了一個惡夢,夢見自己被大毒蛇纏住了脖子,勒得我喘不過氣來,所以放聲大叫了幾下。”

    “你光着身子睡覺不冷嗎?”老師見我赤裸着上身問道。

    “沒事兒,我最近有點兒上火,內火攻心。”

    “沒事兒就早點回宿舍,別在這兒折騰。”

    “嗯,老師再見。”

    “別再見,我明天不想再見到你!”老師打開大門,放了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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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越來越熱,我的苦悶隨之加深。

    這是一個天氣悶熱,沒有一絲風的傍晚。太陽已經落下山去,但我還是因為飄蕩在身邊的炎熱空氣而心煩意亂。明天我們將有一門考查課的考試,宿舍的同學已經相繼去了教室複習,而我卻躺在牀上,毫無看書的意念。

    宿舍裏靜悄悄的,我環視四周發現周圍的一切在我的眼裏顯得那麼陌生、殘酷,我被禁錮在一個讓我茫然的世界中,很多事情象枷鎖一樣牢牢地束縛住我的手腳,任我怎樣歇斯底里地掙扎卻無濟於事。

    小時候,我喜歡看肥皂泡在陽光下綻放出的五彩繽紛,蔚藍的天空下,我仰起頭看着它們翻滾着徐徐上升。它們會在上升的過程中突然破滅,化成無數微小的液滴降落在我的臉上,落進嘴裏的有一些苦澀的滋味,落進眼睛裏的會給我帶來刺痛,只有流下一些眼淚,才能得以治癒。小時候可以用流眼淚解決問題,現在卻不行了,眼淚不僅治癒不了我的傷痛,反而會使我在面對現實的時候變得懦弱。

    突然,我萌發了離開學校的念頭。此刻,這個念頭竟是如此強烈。

    我打電話將這個決定告訴了爸,他聽出我話語間流露出的痛苦和對目前生活的厭惡之情,他説讓我先好好考慮一宿,明天他再來學校和我敞開心扉地談談。

    夜晚,我獨自來到樓頂,悶熱的天空中掠過一絲風,使我稍感涼意,遠處的天邊烏雲密佈,籠罩着城市的另一端,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緊接着傳來轟隆隆的雷聲,聽起來有些悶響。

    我點上一根煙,注視着遠方,突然一個閃電,林立的高樓在被照亮的一剎那顯得陰森恐怖。又一個閃電劃過,粗大的雨點相繼落下,打在我的頭上、身上,輕微的疼痛使我感覺暴雨的來勢兇猛,我緊走幾步回了宿舍。

    窗外雷雨交加,宿舍裏的人為了明天的考試已經早早睡去。我平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地盯着上方。窗外的雨還在下,不知道明天是一個怎樣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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