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下了體育課,和周舟吃過午飯,我回到宿舍倒在牀上,將被子矇住腦袋,昏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我怎麼就這麼困,估計是我的春困開始了。
一覺醒來時已是兩點十分,我點了根煙,挎着書包去了教學樓。
我走進教室正好趕上第二節課,一個面黃肌瘦的老頭正坐在講台後面,拿着一把小木梳子梳理着他那幾根油光發亮的頭髮。此老師的髮型是典型的“地區支援中央”,腦袋頂已經光禿禿得像個屁股蛋子,而四周黑白相間的毛髮卻鬱鬱葱葱,長勢良好。為了使四周的力量足夠強大地支援到中央,此人頭頂周邊的頭髮長了很長,他把頭髮分作兩股,像環山公路一樣分別沿腦前和腦後盤繞一週,將寸草不生的中央地帶覆蓋起來,做到了表面上的共同富裕。
每當此老師講課至情緒激昂時,那股頭髮便會從腦門脱落下來,垂在腦袋一側,使他看起來很像一個匈奴人。
我從擺在同學課桌上的課本瞭解到,這門課是《機械原理》,此老師正在給我們講述摩擦力的相關內容。他讓我們伸出雙手,掌心相對,兩手併攏,快速摩擦半分鐘,然後聞一聞自己的掌心。
“是不是有一股臭雞屎味兒?“此老頭奸笑着問道。
我對這門課的興趣頓時全無。
晚上,我和周舟還有楊陽、郝艾佳去上選修課。這學期我們都選了“性健康教育”,這門課對我們的重要性就如同給農民兄弟講述如何高產。
起初,周舟和郝艾佳並不好意思選修這門課,但當她們走進教室發現女生比男生還多的時候,便大大方方地坐在前排,掏出筆記本,説要把老師的講課內容全部記錄下來。既然她二人如此認真對待,我和楊陽就沒有一絲不苟的必要了,到時候只要她們將學到的知識靈活運用到實踐中即可。所以,我和楊陽便坐到後排自娛自樂。
課上到一半的時候,郝艾佳忽然舉手示意老師,老師問她什麼事,她捂着肚子説:“拉屎!”全班同學鬨堂大笑。
當時楊陽正在看書,他聽見一個女生説出那麼直白的要求,也跟着笑起來,當他抬起頭看見郝艾佳手裏攥着手紙向門口匆匆跑去的時候,不禁沒有了笑聲,笑容僵持在他漲紅的臉上。
課間,我站在樓道抽煙,見楊陽把郝艾佳拖至無人處,責問她為何那般庸俗。郝艾佳毫不示弱,她提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寒假裏楊陽把郝艾佳帶到宿舍亂搞,郝艾佳閉着眼睛任楊陽在她身上躥上躥下,突然楊陽停止了動作,郝艾佳睜開眼睛問他怎麼了。楊陽對身下的郝艾佳説:“不行了,我得先去拉泡屎,真的憋不住了。”郝艾佳一怒之下將楊陽掀翻下牀,楊陽匆忙中錯穿了郝艾佳的內褲,拿着一卷手紙直奔廁所。直至今日,郝艾佳對此事仍舊耿耿於懷。這段不光彩舊事的提及,引發了楊陽對郝艾佳的厭惡,他留給她一句話:“你現在越來越像個潑婦了”,便拂袖而去。郝艾佳看着楊陽的背影,喊道:“我本來打算跟老師説‘我要拉稀的’!”楊陽聽到這句話後,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晚上聽了“性教育”這門課,或許是因為生活環境相同,呼吸着同一片空氣,夜裏我和楊陽不約而同地遺了精。我遺精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換下內褲,我睡眼惺鬆地下牀去找乾淨內褲,我的衣服全部放在行李包內,而我的包又放在宿舍的壁櫥裏。當我打開壁櫥的門時,發現一團白花花的東西正在蠕動,我着實被這景象嚇了一跳。待我定睛一瞧,原來是楊陽正赤裸裸地撅着屁股找東西。楊陽從他的包裏翻出一條內褲,看到我後還客氣地説:“你好!來了!”
我糊里糊塗地應了一句:“好!”
“怎麼樣,量多嗎?”
“還行!”
“你來吧!”楊陽走出壁櫥,給我騰出空間,幾乎是雙腳同時離地穿上了內褲,爬進被窩繼續睡覺。由於壁櫥內暗不見光,再加上我赤裸着暴露在空氣中難耐寒冷,所以,我在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內褲後,只好勉強穿上一條夏天的大褲衩,匆忙鑽進被窩。
36
第二天醒來時,我看見張超凡正一邊吃飯一邊看着新聞,飯盒裏盛着一個雞腿,我以為電視里正在播放早間新聞,便説:“大早晨起來吃什麼雞腿,膩不膩呀!”
不待張超凡回答,只聽電視裏的女播音員説:“歡迎您收看中央電視台的午間三十分節目,我們明天再見!”男播音員點頭微笑道:“再見!”
我想一定是昨晚的夢遺導致了身體疲乏以至於長睡不醒。這時,我想起楊陽,抬頭一看,他正趴在被窩裏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口水從它的嘴角緩慢流淌出來,一直延伸到枕巾。枕頭下面,他那條換下來的內褲正安詳地掖在那裏。
下午的課是法律基礎,我在老師點完名後,趁她低頭之際悄悄地溜出教室。此舉令我稍有後悔,因為溜出教室的並不止我一人,包括楊陽,齊思新等人在內足有十幾人,張超凡下課回來後告訴我們説,當老師抬起頭看到那十幾個空座位時,自言自語道:“我國的法律什麼時候才能管制學生不來上課呀!”沒有溜走的學生一致主張老師再點一次名,老師沒有點,那些學生在深感不快的同時無不抱怨紛紛,老師説:“法律只能使人犯罪被捕後得到懲罰,卻不能阻止人犯罪,這就是法律的被動之處,也是我作為《法律基捶課老師的悲哀!”
我回到宿舍後依舊無所事事,但宿舍卻是我最迷戀的地方。在這裏,我能夠躺在牀上邊看小説邊抽着煙,累了的時候想睡就睡,怡然自得。
我在宿舍的生活中心就是一張牀和一排釘在牆壁上的書架。牀上的物品除了一條永遠不疊的棉被還有一雙雙掖在枕頭下面的髒襪子。那條棉被會因為夏季的到來而被換成毛巾被,又會因為夏季的過去而再次出現;那些髒襪子會被我在僅剩下一雙乾淨襪子的時候一洗了之。書架上面堆滿了我的至愛,一盤盤打口或不打口的唱片,它們中一些比較大眾化的經常會不翼而飛,沓無音信。除此外,書架上還零亂地陳列着幾根只抽了一半的煙頭,因為周舟經常會在我抽煙的時候在樓下喊我的名字,這時我便不得不掐滅手裏的煙,但又捨不得丟棄,只好隨手放於書架上,久而久之,那些煙蒂就形成了不小的規模。日後,無論哪個同學遇到了沒有煙抽的日子,都會從我的書架上信手拈來,挑一根最長的解無煙之渴。煙頭中間夾雜了幾根捲曲的毛髮,它們來自楊陽的下體,是從上鋪掉下來的,伴隨毛髮的越來越多,我對楊陽變成禿鷲的憂慮與日俱增。書架上另有唐詩、宋詞,元曲各一本,旁邊擺着一本盜版的《史記》。這本《史記》是我從學校的書市上以5元的價格買來的,我結合自己在中學時代對一些名篇的深刻記憶,發現這本書與之相關的內容居然隻字不差,根據以點代面的經驗,這本書看來物有所值,只是書中的紙張有些柔軟且半透明,可跟手紙相媲美,這不失為它的另一妙用。在某一時期,司馬遷那廝曾激勵過我——他被進了宮刑還能堅持《史記》的創作,我有什麼理由因為生活中的一點點苦悶而整日愁眉苦臉,萎靡不振。但我又一轉念,他之所以如此專注《史記》的創作,是因為官刑使他失去了生活中的許多樂趣和終身幸福,不敢再對未來抱有任何奢侈之心,無奈之中在暗地裏流下許多眼淚,心想,我除了做點抄抄寫寫的活計還能幹什麼呀,只好潛下心來,開始《史記》的創作。司馬遷採用倒敍的手法,先從漢武帝寫起,逆歷史長河而上,寫到哪兒算哪兒,卻沒想到自己的生命異常頑強,直至寫完炎帝方才結束,掐指一算,居然在歷史長河中翻騰了幾百年,故命名曰《史記》。
司馬遷的《史記》給我帶來了創作靈感,我有一個偉大的設想,決定在查閲各朝代民間流傳的不同版本的稗官野史,寫一本《史妓》,書中人物將會涉及如下:《李娃傳》中的李娃,《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杜十娘,《賣花郎獨佔花魁》中的美娘,《桃花扇》中的李香君,《大宅門》中的楊九紅等。鑑於娜娜和羊脂球的身上沒有中華民族血統,所以她們暫且不被列入此書。
楊陽在得知我有如此想法後,拍手稱快道:“一股高xdx潮將在老幹部中間掀起,這本書一定倍兒受他們的歡迎。”
我決定將這部書寫成現實主義作品,讓它建立在真實生活基礎之上,為此我需要走訪各煙花柳巷,穿梭於北京的八大胡同與歌廳、小發廊之間。我也將採用本紀、列傳、世家等形式按人物身份、功績的不同分別作傳。楊陽説:“為了這部作品的早日誕生,你採風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我會幫你收集更多人物的性格。”
後來,我的這部作品尚未動筆就由於學習、生活的壓力而被擱淺了。
37
樂隊又恢復了排練。鍾風索性不再去學校上課,憑藉他媽與某醫院院長當知青時曾在同一個村子插過隊的關係,開來一張病假條,平日可以不去上課,只要期末考試順利通過,仍可繼續升級。從此以後,鍾風便寄居在我們學校,只要我們哪個同學回家住,他便睡在人家牀上,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儼然就是一個盲流。後來,許多牀的主人不約而同地聞出他們的牀鋪上有一種特殊氣味,這是由汗水、口水、香水(鍾風經常與何樂保持身體的親密接觸)和煙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一些牀的主人患有潔癖,他們為了禁止鍾風在自己的牀上睡覺,減少了回家的次數,為此,他們不得不放棄週末與家人團聚的機會,隻身一人,獨守空牀,樂隊排練的熱情空前高漲,沒有一人因故缺席排練,大家的態度極為認真。然而,有一首歌在我們排練了兩天後仍沒能將其拿下,不是齊思新的鼓打飛了就是我的節奏吉他沒跟上,或是楊陽彈起貝司來把歌唱跑了調,還有鍾風的主音吉他,總不能及時加進來卻會在不應該結束的地方突然消失。
我們練了一遍又一遍,抽了一根又一根煙,還是找不到相互間配合的默契感覺。後來我們分別跟着節拍器一小節一小節地練習,終於發現問題所在——基本功不紮實。於是我們便分頭練起基本功,鍾風每天呆在我們的宿舍練習三連音,四連音,五連音直至十三連音;齊思新一有功夫就拿着兩根鼓棒敲自己的枕頭,腳還在地面上跺個沒完沒了,樓下宿舍的同學上來找過好幾次,但齊思新就是不給他們開門,依然拼命地揮舞着四肢;楊陽練習在説話的同時手指可以打出各種拍子;我每天跟着節拍器練習下撥,當節拍器的速度被我調得越來越快的時候,我已經養成了右手隨便拿起一個什麼東西都會哆嗦不止的習慣。
經過兩個月的艱苦訓練,我們的樂隊居然成為學校樂壇上一支技術型的實力派樂隊,一時間名聲大振,威震四方。樂隊在學校演出的機會逐漸增多,各院系舉辦活動無不邀請我們前往,一種“腕兒”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學期,我們的學習任務依然艱鉅。根據國家教委的規定,本科生必須在畢業前通過國家英語四級考試,方可獲得畢業證書。
一時間,全班同學的理想無一例外地轉變成在英語四級考試中取得好成績。我和楊陽的目標是及格即可,張超凡為之努力的方向是考85分以上,拿四級優秀成績獎學金,班裏掀起了史無前例的學英語熱潮。
張超凡每日清晨尋得校園某個僻靜角落,大聲朗讀英文課文,一些晨練路過的學生和掃街的婦女紛紛扭頭觀看,像看怪物一樣,但張超凡依然旁若無人般讀得興致盎然,口舌生津,面色紅潤,並美其名曰此種學習方法為“瘋狂英語。”
楊陽曾有一個非常美麗的願望,當北京主辦奧運會的時候,他的英語已經學有所成,那時候會有不計其數的外國人踏進北京這片熱土,楊陽在此刻便要挺身而出,作為一名導遊,除了帶領老外們遊故宮爬長城外,他還要蹬着板兒車帶老外們深入於北京胡同裏的公共廁所。屆時,北京城寬闊的柏油馬路上將出現這樣的情景:楊陽光着被曬成古銅色的膀子,脖子上搭一條尚可隱約看出是白色的手巾板兒,汗水順着它不停地往下淌。楊陽蹬一輛擦得鋥亮的三輪板兒車,車頭掛兩個黃銅鈴鐺,它們隨車子的前行發出有節奏的清脆聲響,聲音飄蕩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車上坐着一男一女兩個老外,男老外因為女老外不時將目光停留在楊陽繃緊的肌肉和上下起伏的臂部上而顯出一絲不快,他不時地指東指西,企圖把女老外的目光從楊陽的身上轉移到道路兩旁古樸又不失現代典範的建築物上。楊陽帶着他們進了時剎海的某條衚衕,將車停在一座由青灰磚磊成並在上部開有多扇窗户的小屋旁。楊陽跳下車,禮貌而友好地説:“WelcometothetoiletofBeijing(歡迎您來到北京的廁所)。”老外詫異地看着這間破陋的房子,它的左右外牆壁各掛有一個畫着小人兒的小鐵牌,從上面斑駁的圖像可以分辨出,右邊那個穿裙子的畫的是小女人兒(國外通常畫的是大胸脯的女人),左邊穿褲子的畫的是小男人兒(國外往往畫的是叼煙斗的男人),小鐵牌的下面是分別用紅油漆書寫的兩個宋體大字:男、女。楊陽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把女老外引向右側的女廁所,他帶着男老外進了左邊的男廁所。男老外還沒踏進廁所,就被迎面撲來的騷臭味燻得直皺眉頭,連忙用手堵住鼻子,喊道:“NO!NO!NO!”楊陽笑他沒見過世面,身先士卒地拉開文明釦,洋洋灑灑地開始放水。尿水射到浸滿一層黃色污物的池子內,水花四濺,男老外只好來到大便池,待他低下頭時,眼中充滿他人留下的穢物,他沒有想到,在北京的廁所里居然能夠看到他人拉出的屎是何模樣。下面的穢物已經變黑,只有上面的一些還保持着黑、紅、黃相間的本色,五顏六色的衞生紙夾雜其間。男老外看過這些東西后有些目眩,楊陽趕緊扶住他,説:“你千萬別在這裏一腳踏空,一失足會釀成千古恨。”男老外背對楊陽擺了擺了手,楊陽鬆開他。男老外便畢後,忽聽隔壁傳來嘩嘩水聲,他琢磨了片刻後會意地開懷大笑起來。那邊傳來女老外的聲音:"Areyouok?”男老外衝那邊喊道:“fine,thankyou,andyou?”,那邊又微弱地傳來:“I’mfinetoo”的聲音。
楊陽為了這個夢想的早日實現,義無返顧地匯入學英語的浪潮中。他從家裏拿來一盞應急燈,以便可以通宵達旦地學習英語。我夜裏第一次醒來時,見楊陽的應急燈果然亮着,點點餘光泄露在我的牀鋪,我暗暗佩服楊陽的説到做到。當我第二次起夜醒來時,楊陽的應急燈依然亮着,但他的牀上卻傳來鼾聲。我抬頭一看,楊陽已將書扣在胸口,睡得宛如死豬一般。我幫他關掉應急燈,他翻身吧唧了一下嘴説:“謝謝!”我明白了他白天信誓旦旦説要學個通宵的意思——他不通宵,只讓燈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