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周舟大一的學習成績比較優異,獲得了學校頒發的600元學金,我們請楊陽吃了一頓自助燒烤。本來我和周舟是要單獨去的,但楊陽自從經歷了沈麗事件,便一撅不振,據我觀察,他至少有三天沒有刷牙洗臉了,目光呆滯得令人膽寒,整天躺在牀上抽煙,仰望天花板,也不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為了安慰一下楊陽,我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周舟拿獎學金了,請你吃飯,去嗎?”
楊陽“嚯”地一下從上鋪蹦下來説:“去!我都三天沒吃飯了。”然後便開始大張旗鼓地梳洗打扮,宿舍的空氣也因為楊陽洗過臉、刷過牙而清新了許多。
楊陽對着鏡子刮掉雜草叢生的鬍子,反反覆覆地梳頭,其驚天動地之舉讓我們為楊陽這番重新做人的行為感到高興,楊陽終於又活了過來。
在自助燒烤店,楊陽絲毫沒有在意取餐處寫着“杜絕鋪張浪費,牢記艱苦樸素”的牌子,將一盤盤肉類、水果、蔬菜、糕點端向自己的桌子,看得服務員目不暇接,她上前問道:“請問先生那裏幾位?”
楊陽指着我和周舟説:“三位。”
我看出小姐想勸阻楊陽不要這樣無休止地取食品但又不好意思説出口,便對楊陽説:“行了,量力而為吧!”
楊陽説:“你不瞭解我的實際情況,這才到哪兒呀!”然後又轉身取了一屜小籠包子回來。
楊陽坐下後説:“周舟,你放心,我一定能夠把這38塊錢吃回來。”自助餐是每位38元。
周舟吃着冰淇淋説:“你把我的那份也吃回來。”
“沒問題。”楊陽開始向鍋裏放肉,“你別總吃冰淇淋,吃多了就不想吃別的東西了,多虧呀,冰淇淋才多少錢!”
周舟説:“你多吃就行了,趕緊夾吧,肉熟了。”紅色的肉片變成棕色,在平底烤鍋中“滋滋”作響,油星四濺。
“我不僅要把你那份吃回來,邱飛的那份我也要吃回來。”楊陽嘴裏嚼着肉對周舟説。
“我的那份不用你吃,我自己解決。”我也不甘示弱地綰起衣袖,拿起筷子。
“自助飯館一定在你們身上掙不到錢。”周舟説。
“哼,還想掙錢,不賠錢就是好事兒。”楊陽又給嘴裏塞了一個包子,旁邊的服務員聽了我們的話目瞪口呆,滿臉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其實,自助餐館有一套對付大肚漢的方法——可以在酒水飲料上榨取利潤,但這種方法對付別人行之有效,用在我們身上便顯得捉襟見肘。
剛坐下的時候,服務員向我和楊陽推薦酒水,她羅列出一系列中外啤酒、白酒,但被我們毫不猶豫地謝絕,我們知道價格一定不菲。服務員以為會在周舟身上獲得利潤,便問:“小姐需要什麼飲料?”
周舟含笑回答説:“謝謝!不用了,我吃冰淇淋。”
服務小姐失望地走開。
楊陽將盤裏的肉全部夾到鍋中,説:“這是日本和德國烤肉,我再去取點兒奧地利和土耳其的烤肉來,周舟,你吃沙拉嗎,我去給你端一盤來。”
周舟説:“吃,我也不管身材了。”
“這就對了,不能白來一回,哪怕回去餓幾天呢!”楊陽又去取食物。
我對周舟説:“我看楊陽面色紅潤,不像受過什麼打擊。”
周舟説:“沒想到恢復得這麼快,他是不是化悲痛為飯量了!”
“有可能!”我一邊低頭吃肉一邊説。
“那你為什麼也這麼能吃?”周舟問我。
“我這是為生活幸福、婚姻美滿感到高興,所以胃口大開。”
“你倆説什麼呢?”楊陽端着盤子滿載而歸。
“説你呢。”
“説我什麼?”
“説你緩過來了。”
“為這點兒事不至於,丫沈麗還沒到我為她茶飯不思的程度,不就是一‘雞’嘛!”
“你不想再找一個了?”我問楊陽。
“有機會就找,沒有就算了。”
“讓周舟給你介紹一個。”
“這世界上還有良家女子嗎?”
“你怎麼説話呢!”周舟笑着質問楊陽。
“你當然是了,我是説別的女孩。”楊陽立即改口。
“除了我還有一個良家女子,想不想認識呀?”
“想!特想!”楊陽説話時仍不忘吃塊兒肉,“有照片嗎?”
“沒有,不過我可以幫你認識她,你可不許欺負人家。”周舟説。
“放心吧!我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
到了最後,我們無論怎樣努力也吃不下一點東西了,尤其是楊陽,肉已經填到了嗓子眼兒,而我們的飯桌上卻還由於楊陽的好高騖遠和佔便宜沒夠的小農意識剩下許多食物,餐館的牆上寫着:“盤中剩餘食物,折價打包帶走”,也就是説我們要自食苦果。
為了避免自討苦吃,楊陽將盤中食物全部倒入沸騰的火鍋,我們趁它們浮出水面之前溜之大吉。
吃完這頓自助餐,楊陽在三天內沒有吃肉的慾望,只是一個勁兒地猛灌茶水。
20
周舟給楊陽介紹的女孩與她住同一個宿舍,叫郝艾佳。郝艾佳因在外校的男友另尋它歡,置她於不顧,正處悲觀無助階段,楊陽正好乘虛而入,安慰郝艾佳的失落情緒。
不多幾日,我已見郝艾佳挽住楊陽的胳膊信步於校園的每個角落,看到楊陽又找到幸福,我也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這其中的主要原因在於,楊陽是通過周舟認識郝艾佳的,而周舟又是我的女朋友,也就是説,如果沒有我的話,楊陽和郝艾佳的這段姻緣便無從談起,所以,現在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向楊陽要煙抽,而他礙於我們之間的這種關係,也不再遮遮掩掩,只得有求必應,因為我在一定程度上扮演着楊陽孃家人的角色,他好像應該叫我姐夫什麼的。
楊陽認識了郝艾佳後,每天早出晚歸。每當夜晚時分,我已經躺在牀上熟睡的時候,楊陽和郝艾佳卻還在校園的某個漆黑角落裏纏綿;清晨,當我還沉睡在意猶未盡的夢境中時,楊陽早已穿戴整齊,去找郝艾佳吃早飯了。儘管我和楊陽睡上下鋪,但我每天與忙碌的他還是難得一見。
我和楊陽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均是發生在女生樓門口,恰巧我們都在等各自的女朋友。
這個時期,樂隊的排練暫且停止,聽房東説公安機關正展開對租住於此的人口進行普查,凡身份可疑者必被嚴肅處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們只好暫時偃旗息鼓,準備風聲過後,再操舊業。現在我們有了足夠的時間和女朋友呆在一起。
一天,我與周舟去教學樓上自習,見楊陽揹着書包和郝艾佳正手拉手地找座位,在我印象中,楊陽至少半年沒有碰過這個書包了。以前上課的時候,楊陽總是拿着一支筆和一個本去教室,但那個本並非筆記本,只是擺在課桌上裝裝樣子而已,給老師看的。記得楊陽上次用這個書包的時候還是我們一起去樓下的小飯館拎了滿滿一書包啤酒上來喝。
楊陽跟郝艾佳好上以後,真是轉變不少,我又何嘗不是這樣。
自從認識了周舟,我突然勤奮起來,連張超凡都説我對待生活的態度積極了許多,顯而易見的變化就是,我已經把洗腳的週期由五天減少到三天,而且去教室學習這件事情以前對我來説,就如同月經與我——扯不上關係,除非是在考試前夕,然而現在這件事情卻成為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同吃飯一樣重要。
教室裏,周舟正在寫當天的作業,我來教室的主要目的是陪周舟學習,但我不能無所事事地坐一個晚上,所以我會將張超凡寫完的作業帶來教室抄。
我在課桌上攤開張超凡的作業本,拿起筆,開始一字不差地抄襲。
“又抄張超凡的作業吧!”周舟用眼角的餘光都能知道,凡是我在教室寫字,必是在抄作業。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抄作業呀?”我一邊抄一邊對周舟説,我抄作業只是單純的抄,張超凡寫什麼我就寫什麼,他寫錯了我就跟着錯,從不去考慮答案的究竟,基本屬於純體力勞動,根本不用過腦子。
“我就沒見你自己寫過作業!”
“我還真寫過作業。”
“什麼時候?”
“高中。”
“你還好意思説!”
“為什麼不好意思説,那時候還有好幾個人抄我的作業呢!”
“瞧他們抄的這個人!”
“抄我的作業怎麼啦,只有抄我的作業他們才放心,沒有錯。”
“那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
“我這是被逼無奈!”
“你不會改過自新嗎?”
“已經被逼良為娼了,再棄娼從良就難了!”我一邊感嘆一邊把張超凡的作業本翻過一頁。
“既然這樣,你就自暴自棄吧,你可別説在你陷入泥潭的時候我沒有拉你一把,是你自己不想上來的,甘願墮落!”周舟轉過臉,繼續寫作業。
周舟的面前擺着一包“洽洽”瓜子,她有一邊學習一邊吃東西的習慣,為此我曾批評過她無數回,現在我不得不再批評她一次:“做事情不要三心二意,你看我的效率多高,立竿見影。”我合上張超凡的作業本,“我已經抄完作業了。”
“你的效率真高,考完試還要補考!”周舟並不虛心接受我的建議。
“補考是另一回事兒,我現在説的是做一件事情所持的態度,比如説我,兩分鐘能抄完的作業我絕不會一邊嗑瓜子一邊抄10分鐘才完成,哪怕我抄完作業後單獨嗑8分鐘的瓜子。”我總愛拿自己打比方,起到以身作則的警示作用。
“好吧!,我不嗑瓜子了。”我還是很欣賞周舟的知錯就改。
“現在該我嗑8分鐘的瓜子了。”我一邊嗑瓜子一邊看着周舟很委屈的樣子。
出於良心發現,我剝好一個瓜子仁送到周舟嘴邊,她看了一眼後,吃下。
我又剝了第二個瓜子仁,送到周舟嘴邊,她看也沒看地吃下。
周舟又一低頭,吃下了我第三次給她剝的瓜子仁。
第四次,我又剝了一個瓜子,而且特別強調了瓜子皮破裂時的聲響,但我這次我卻把瓜子皮送到周舟嘴邊,周舟又隨意地一低頭,一張嘴,將它吃進嘴裏。
“啊!討厭!”周舟急忙吐出被嚼碎的瓜子皮,拳頭雨點般砸在我的身上。
21
我問周舟:“高考報志願的時候你為什麼選擇這個專業?”
周舟説:“我的第一志願是北大,分數不夠,就考到這裏來了。”
“這裏是你的第二志願?”
“對!也挺好的,因禍得福地認識了你。”周舟挽住我的胳膊,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其實真正因禍得福的是我,我陰錯陽差地考到這所學校,結束了與韓露荒誕的感情生活,正當我的生活如一潭死水的時候,周舟如期而至,給我帶來新生活的希望,使我驚喜萬分。我緊緊抓住周舟這個從我眼前走過的女孩,就像抓住從未有過的幸福,她的出現宛如一陣春風,吹化了我心間的冰雪,復甦了我飽經風霜的感情,給我帶來一片欣欣向榮,讓我深刻體會到春天般的温暖。面對這樣一個天使般的女孩,我該如何使她感到快樂,該如何精心呵護我們的感情,又該如何把她緊緊地擁抱在自己身邊,讓她感覺安全?
我也不知道。
有一度,我和周舟為如何稱呼對方而大傷腦筋。我們覺得以姓名相稱顯得過於嚴肅,無法顯示出我們的天真活潑與生氣勃勃。
周舟起初稱呼我為“老公”,可我覺得這個稱呼有礙於我的男子漢形象的樹立,總給人一種類似於李蓮英的感覺。周舟又改口稱我為“掌櫃的”,但是我既不開茶館、賣大碗茶又不給人家釘馬掌、打洋鐵壺,我只是一名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大學生而已,這個稱呼與我的身份極不相符,所以周舟又改口叫我“爺們兒”,我對這個稱呼很滿意,可是沒過幾天,周舟便不再如此稱呼我,我問原因何在,她説這個稱呼太粗俗,顯得沒有文化,她還説她不是虎妞那樣的人,她是淑女。
我開始管周舟叫“孩兒她媽”,但是我覺得這種叫法太不吉利,萬一哪天周舟真成了孩兒他媽的話,那就為時晚矣。我又叫周舟“母兒”,可是周舟不喜歡我這樣稱呼她,她説我們是直立行走的人類,不要與飛禽走獸混為一談。我又改口叫周舟“內人”,可她總以為我在説別人,每當我親切地稱呼她:“內人”的時候,她便疑惑地問我“哪個人?”
所以,我們放棄了一切與人物身份糾纏不清的叫法,我叫周舟“嘿”,周舟叫我“A”。倒是我的同學為周舟起了一些好聽的稱呼,譬如他們想對我説周舟怎麼怎麼樣的時候就會説:“你媳婦怎麼怎麼……”或者是“你老婆,你婆姨怎麼怎麼……”如果他們在校園中遇到周舟單獨一人的時候,就會嘻皮笑臉地叫道:“邱夫人好。”周舟嫣然一笑,道:“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