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大娘吃力地搬着醬菜罈子,年紀漸漸大了,愈來愈禁不起做這些粗重的工作,累得汗如雨下。
自從湛離身上長了可怕的紅瘡之後,「春不老醬菜鋪」的生意就開始一落千丈,人人都怕被可怕的詛咒牽累,因此沒有人願意上門來買醬菜。面對女兒身上治不好的紅瘡和店鋪無人上門的窘境,湛大娘原本圓胖的身軀都消瘦了好幾斤。
「大娘,我來幫您。」
一雙大手忽然伸過來,把她懷裏沉重的醬菜壇輕巧地搬過去。她愕然抬頭,看見一個模樣俊美的高大男人,微笑地幫她把醬菜壇搬到角落放好。
「放在這裏可以嗎?」男人禮貌地問。
湛大娘怔傻地點點頭。
「公子,你是來買醬菜的嗎?」她上下打量他,看見這男人衣飾講究,氣質優雅,肯定是「翠微鎮」裏哪一家的富家少爺,可富家少爺怎麼會親自出來買醬菜呢?這通常是下人做的事情呀!
「我不是來買醬菜的,大娘,我是特地來拜訪您的。」男人把一盒上好的茶恭敬地送上。
「拜訪我?!」湛大娘錯愕地看了一眼名貴的茶葉。「公子,我不認識你,你來拜訪我,所為何事?」
「晚輩姓閻,名叫天痕。」
湛大娘一聽見「閻」這個字,立刻嚇得魂不附體,忙不迭地把昂貴的茶葉驚慌地丟回去給他。
「你來幹什麼?我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你突然跑了來想做什麼?」
「大娘,我是來提親的。」閻天痕正色説道。
「提親?!」湛大娘驚愕地倒退兩步。
「是,晚輩意欲迎娶湛離姑娘。」他神色如常,有禮而温和。
「你瘋啦!」湛大娘顫抖的手指着他喊。「你爹孃沒跟你提過咱們兩家的恩怨嗎?」她忽然間想到了什麼,頓時氣得渾身發抖。「不對!我知道了,你是來看笑話的!你知道我們家湛離身上生了奇怪的紅斑,所以特地跑來看笑話的對嗎?你這姓閻的好惡毒啊,快給我滾出去!快滾!」
「大娘,您冷靜點聽我説。」閻天痕握住湛大娘圓圓胖胖的雙肩,急切地解釋着。「我是真心要娶湛離,湛離也是真心想嫁給我,您若是不信,可以找湛離出來問個明白。」
「找她出來?她現在全身長滿了紅瘡,她敢出來見人嗎?」湛大娘臉上的表情痛不欲生,氣得眼淚都迸出來了。
「娘。」湛離掀開內室門簾,緩步走了出來。
「-出來幹什麼?」湛大娘一看見女兒,嚇得忙把她推進去。「別出來!快進去,閻家的人正在這兒等着看-的笑話-!」
「娘,天痕不是那樣的人。」湛離忙替情人辯解。
湛大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見了什麼。
「-叫他……天痕?」
湛離微窘地點點頭。
湛大娘駭然地扶着牆,險些要昏倒。
「您先坐下。」閻天痕把椅子拉過來,攙扶她坐下。
「這是怎麼回事?我沒弄明白。」湛大娘驚疑地看着他們,特別是平時個性大剌剌的湛離,此刻臉上竟有了小女人的羞怯神情。
「娘,我跟天痕……」湛離深吸口氣,望了閻天痕一眼,微微一笑。「我跟天痕想成親。」
閻天痕也望住她,兩人目光甜蜜地交流,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從他們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依戀,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對熱烈相戀中的愛侶。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湛大娘驚訝地看着他們兩個人。
「半個月前。」閻天痕淺淺笑答。
「你們見了面,就這樣看對眼了嗎?」湛大娘實在難以置信。
「也許是吧。」閻天痕和湛離旁若無人地凝視着對方,究竟什麼時候兩個人開始看對眼的,他們也不知道。
「難道真是因果宿命,躲也躲不掉?」湛大娘腦中亂烘烘地響,除了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我會好好照顧湛離的,請大娘放心。」閻天痕保證。
「你説得倒輕鬆,你可別忘了咱們兩家之間的詛咒,你要是娶了阿離,她不但要失去美貌,還會失去一輩子的幸福啊!」
「娘,-看看女兒現在的樣子,眼前的幸福都捉不住了,還談什麼以後?以後是那麼遙遠的事,倘若我因此而失去天痕,那我的不幸福會從現在就開始。」湛離眸光炯炯,勇敢地看着母親。
湛大娘大為震愕,湛離的話狠狠震動了她的心房。
幾日前,湛離才為了突生紅斑的怪病日日焦慮大哭、痛不欲生,可是現在完全不同了,她的眼中神采飛揚,不再充滿悲憤和痛苦,眉眼之間的神情有着從未有過的舒展和自在。
「我們是我們,幸不幸福由我們自己決定,您只要相信我們,不必理會詛咒説什麼。」閻天痕輕輕握住湛離的手,堅定地説。
湛大娘心底緩緩淌過一絲暖流,原以為湛離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誰知忽然來了個這樣俊俏的郎君説要娶她,當孃的怎不欣喜若狂?
本來還擔心閻家這男人別有企圖,畢竟有哪一個男人願意娶一個渾身長滿紅瘡的醜陋女子為妻?但是她發現閻天痕看着湛離的目光滿是愛意,彷佛對湛離臉上一片片的紅瘡視而不見。
「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她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她們母女最絕望的時刻都已經經歷過了,如今還有什麼事是令她無法接受的?更何況,女兒如今這副模樣,還有男人肯愛她、肯娶她,這份情意遠比什麼都珍貴,就算是仇家又如何?
「多謝大娘!」閻天痕心中狂喜,湛離母親這一關,比他想象中好過多了。
「只是……你爹孃知道此事嗎?他們知道阿離的情況嗎?」她不相信閻家的人會有那麼大的肚量,肯接受湛離這樣的媳婦兒。
「晚輩已向爹孃提起過。」他避重就輕。
湛大娘苦笑着。「提過以後,還是隻有你一個人來提親,想必你爹孃不肯答應這門親事,對吧?」
「他們暫時還不能接受,不過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他自信滿滿地斜睨湛離一眼。
湛大娘並沒有發現愛女無限嬌羞的反應,當然也不知道閻天痕所説的「時間問題」指的是什麼,她仍然陷在不安的情緒中。
「我們兩家的仇冤結下太久了,恐怕沒有你想象的容易解決。就算我們兩家之間無冤無仇,可身世背景差距太大,你爹孃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閻天痕淡淡一笑,臉上的表情倒是半點煩惱也沒有。
「要我爹孃同意,確實需要費上一番功夫。」他意有所指,目光肆無忌憚地盯着湛離。
湛離明白他的意思,低着頭抿嘴偷笑。
湛大娘看他們兩個眉來眼去的,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不過閻天痕無所畏懼的態度讓她很放心,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幫她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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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湛離大大方方地出現在店鋪裏,不遮不掩,像從前那樣招呼生意。儘管來來往往的人看見她就像看見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但她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徑自坐在店鋪中賣着祖傳醬菜。
「阿離啊,咱們的生意本來就不好了,-一坐在這兒,更沒有人敢上門了,-快回房去。」湛大娘揮趕着她。
「沒人上門就算了,吃不到咱們家的醬菜是他們的損失,我好好地過我自己的日子,為什麼要躲人家?」她撐着下顎,笑晃着腦袋。
「人家那麼看-,-都不要緊嗎?都不覺得難受嗎?」湛大娘愈來愈覺得女兒又怪又傻。
「不難受,也沒什麼要緊的。」湛離微笑着搖頭。「這是我的福氣,我心甘情願承受,這不是旁人會懂的。」她身上一片片宛如猩紅蝴蝶般的痕跡,是一個男人對她的情意,她願意這些情意永永遠遠留在她身上。有什麼比她身上的痕跡更容易測量一個男人對她的愛呢?
「好吧好吧,隨-去吧。」湛大娘拿她沒辦法。
不只湛離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就連閻天痕也不理異樣目光的環伺,大大方方地進出「春不老醬菜鋪」,有時候甚至還幫着湛離招呼起生意。
閻天痕是「翠微鎮」富商閻家的長公子,卻整日流連在雜亂的「水月街」,和醬菜鋪的湛離交往密切,加上閻家和湛家那個如影隨形的詛咒,這一對情人頓時成了「翠微鎮」上最被熱烈討論的對象,大街小巷都在盛傳着這個話題,人人也都在等着看,到底閻家會不會與湛家結親。
這個消息,自然也傳進了閻宣之夫妻的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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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肖子是想把我氣死才肯罷休嗎?他竟然不顧身分,整日泡在下等人走動的『水月街』,簡直是想把我的臉給丟盡才甘心!」閻宣之氣得重聲咆哮。
坐在一旁看着繡譜的閻夫人和閻天香無奈地對望一眼。
「爹,哥説什麼您都不肯聽,現在又怎麼能怪他呢?而且去『水月街』有什麼好丟臉的?」閻天香依然選兄長那邊站。
「-閉嘴!丫頭片子懂個什麼!」
「我怎麼不懂?」她在心裏補了句:是爹這個老頑固才不懂呢!「哥愛上了人家姑娘,不顧千萬人反對,就是要愛她;不管旁人説三道四,就是要去看她。我要是湛離,也會感動死的。」
「別跟我説這些噁心的話!」閻宣之喝叱。
「這怎麼是噁心呢,爹跟娘年輕時沒這樣愛過嗎?」閻天香被惹急了。
「我跟-娘是媒妁之言,新婚前連面都沒見過,婚後就是夫妻了,什麼愛不愛的?少肉麻了!」
「是嗎?」閻天香很同情地嘆了口氣。「幸好我還見過未來的相公,也同他説過話,要不然真可憐。」
「這有什麼可憐的!」閻宣之勃然大怒。「-這死丫頭,看-哥氣我不夠,也想在成親之前把爹氣死嗎?」
「天香,-就少説幾句吧!」閻夫人看丈夫已經氣得臉色鐵青了,急忙阻止女兒。「老爺,你聽我説幾句,咱們就天痕這一個兒子,你別逼他太緊了,萬一他帶着湛離私奔了可怎麼辦?」
「要私奔就去私奔,我還怕他不成!」
「可是……天痕畢竟是閻家的單傳子孫,你要是把他逼走了,我們也不好向列祖列宗交代呀!」經過這段時日,她對兒子早就心軟了,心想只要兒子乖乖地留在她身邊,他要幹什麼都隨他去了。
「-用不着心疼他,在這裏幫他説話!我有什麼不好向列祖列宗交代的?是他對不起先祖在先,這筆帳還算不到我頭上來!」閻宣之鼻哼一聲。
「老爺,你先消消氣,我們可以想個辦法,跟天痕打打商量。」
「打什麼商量?」
閻天香以為娘想出了什麼好辦法,連忙豎起耳朵聽。
「天痕喜歡湛離,我們就讓他娶她,不過跟他言明條件,湛離為妾,還要娶一房正妻。」
「哥是不會答應的。」閻天香冷笑。她太瞭解閻天痕的脾氣了。
「男人三妻四妾有什麼不可以的!我讓一步,他讓一步,比起來我這個當爹的還吃虧了呢!」閻宣之氣得猛拍桌子。
「爹,哥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樣,瞧人家湛離生了怪病,長了一身紅瘡,哥都不嫌人家醜,還是愛着人家,哥這樣的脾氣,要是願意接受三妻四妾,他早就不知道娶了多少老婆了,還可能去愛人家湛離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怎麼,難道我這個當爹的就非得聽兒子的擺佈不成?難道半點整治他的辦法都沒有嗎?」閻宣之把桌子拍得砰砰響。
閻天香噗哧一笑。
「等哥在外頭生了孩子回來,還不知道誰整治誰呢!」閻天香隨口一句玩笑話,引起了閻宣之強烈的警覺心。
「不行,絕對不能再讓天痕跟那個湛家女子走太近,萬一不小心真弄出個孩子來就糟了!」他愈想愈心驚,起身不停地在屋內踱步。
「弄出個孩子就弄出個孩子唄,反正那孩子也是姓閻,又不會姓湛。」閻天香格格地笑説。
「説什麼混帳話!」閻宣之大罵。「跟姓湛的生孩子,萬一把先祖惹怒了,還不知會發生什麼禍事呢!」
「老爺,你可別嚇我呀!」閻夫人膽怯地拍着心口。
閻宣之思忖了半晌,轉向閻天香説:「天香,-先回房去,我有話要單獨跟-娘説。」
「什麼話不能讓我聽?這麼神秘兮兮的!」閻天香狐疑地看着爹孃。
「-先回房就是了!」閻宣之揮揮手。「還有,去把-哥給我找回來,我要事要交代給他。」
「是。」閻天香不情不願地走出去。
「老爺,你要説什麼?」閻夫人蹙眉問道。
「本來明天我就要動身前往豫章郡收購木材,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明天讓天痕替我去豫章郡。」
閻夫人微微一怔。「你要支走他?」
「沒錯,讓他去豫章郡收購木材,在他離開的這十天半個月之內,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好好來對付湛離!」閻宣之冷-着雙眸。
「對付湛離?」閻夫人駭然失色。「老爺,你想做什麼?」
閻宣之冷笑。「把他們湛家趕出『翠微鎮』!」
「這樣不好吧?兒子會恨我們的!」閻夫人表情惶恐。
「我們是他的爹孃,血濃於水,他一時會記恨我們沒錯,可是日久天長,自然就會淡忘的。」閻宣之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閻夫人忐忑不安。「往常豫章郡都是你去的,現在突然要他去,他應該會起疑的。」
「等會兒天痕來了,-就告訴他,我這陣子因為被他氣得身體不適,沒辦法遠行,所以讓他代替我去收購木材。」
閻夫人看着丈夫變得異常狠亮的雙眼,不禁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她有種直覺,不能把湛家趕出「翠微鎮」,倘若真的這麼做了,他們閻家一定會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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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垂的牀帳,掩映着一雙緊密糾纏的人影,牀帳內瀰漫着歡愛的氣息和兩人錯落的激喘與聲吟。
除了白天會出現在醬菜鋪子裏,閻天痕每天夜裏也會出現在湛離幽暗的閨房裏,夜夜輪迴着熾烈的纏綿。
一場極盡的歡愉之後,閻天痕的手輕輕緩緩地摩挲着她汗濕的背部。
「阿離,-身上的紅瘡是不是退去了一點?」
「嗯。」她慵懶地回應着。「好像退去了一點,變得平坦了一些,看起來也好像沒有那麼可怕了。」
「也許-就快好了。」他收緊手臂,將嬌軟的身子擁在身前。
「你希望我快點好嗎?」她雙手温柔地環住他。
「我當然希望-漂漂亮亮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不必再忍受旁人異樣的眼光啊!難道-想永遠這個樣子?」
「我無所謂,反正你也不在意呀!」她低聲咕噥。
「-也太想得開了吧。」他-咬着她的耳垂。「-對我就這麼有把握?」
「不,我沒有把握。」她幽幽輕嘆。「也許……紅瘡的症狀好轉,是因為你對我的感情漸漸變淡了。」
閻天痕悶聲輕笑。「-果然還是會擔心。」
「知道我擔心,你就得意了?」她嗔笑着。
「當然得意,這表示-在乎我。」
「我當然在乎你,我心裏滿滿都是你,怎能不在乎?」她又嘆息。他不會明白,她對他的感情愈深,心底的惶惑也愈深,期盼着兩人可以長相廝守,又害怕不能天長地久,愛情是多麼磨人心思……
「我明晚不來了。」他細細梳理她的髮絲。
「為什麼?」閻天痕的一句話令她怔愕回神。
「明天一早,我要動身前往豫章郡收購木材,要十天半個月以後才能回來。」
「豫章郡?」她心頭一怞,悶悶的。「很遠嗎?」
「坐馬車要走三天。」
「坐馬車要走三天,那真的很遠了。」湛離失落地怔伸出神。
自從兩個人坦承彼此的情意之後,他們幾乎日日夜夜在一起,此刻突然間聽見他要遠行,而且要十天半個月之後才會回來,她的心就已經開始牽掛起他了。
閻天痕凝望着她眼中説不出口的不捨和挽留。
「-最遠去過哪裏?」他柔聲問。
「青田鎮。」
「-只去過青田鎮?」
「是啊,而且是送醬菜過去的。」她苦笑。
「那……-想不想跟我去豫章郡?」他深瞅着她,微微一笑。
湛離的眼眸瞬間被點亮了。
「可以嗎?我可以去嗎?」她驚喜地問。
「當然可以啊!」其實,他猜想得到父親要他去豫章郡是想調虎離山,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爹孃很可能會趁他離開時對湛離做出什麼事情來,與其走得忐忑不安,不如把湛離一起帶走。
「我不會妨礙你的工作吧?」她開心地抱住他。
「不會。」他喜歡看她興奮雀躍的樣子。「-跟着我也好,我們還要努力生孩子呢!」
「我們都努力這麼久了,什麼時候才會有孩子?」湛離太開心了,把臉枕在他的頸窩甜甜地笑着。
「也許有了,只是我們不知道。」他用一種温存的眼神望定她。
「真的嗎?」她圈住他的頸項,迎視他温柔寵愛的目光。
「還得再等一陣子才能確定。」他在她耳畔低聲説。「明天一早-帶些簡單的行李,我會過來接。」
「好。」
她開心地咬住嘴唇,抓不住的笑意從眼角流泄而出,興奮得如同一隻將要溜出籠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