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半,毛世善火燒屁股般打電話給他的工作室合夥人、最佳損友兼紅粉知己芝芝。
鈴聲響了大概半個小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該死的混帳、王八蛋,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二十四小時內,幫我送一張往法國的飛機票到機場來。”世善用肩膀夾住話筒説話,邊手忙腳亂收拾行李。
“毛大哥、毛董事長,你當我是神?還是開航空公司?I説風就要雨,二十四小時內要一張飛機票,三天我都不一定弄得到啊!”
“芝芝大姊、芝芝副董事長,我可是公司鑽石王老五,最佳活廣告。多少客户和學徒是衝着我這張臉而來,要是我死會了,嘿嘿!工作室會怎麼樣?你自己心裏清楚!”
世善忙着檢查護照,幸虧還剩下法國的簽證沒過期,不然就毀了。
“怎麼?世宇大姊又逼你結婚?”逼婚戲碼,每年都要在毛家上演好幾遍,芝芝早已見怪不怪。
“沒錯,不過這一次上場的人物,多加了我爸媽的神主牌位。”他兩手拎着行李打開房門,準備蹺頭。
“哇!世字大姊玩真的?”這怎麼可以?芝芝可是打和世善上同一所大學時就愛上他了,他要結婚也只能娶她。
“少廢話!要是我跑不掉,有你好受的。”他甩掉電話。反正芝芝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她迷戀他的心未變,她永遠是有求必應的活菩薩。
世善放輕腳步,小聲關上房門,跑到樓梯口,遇到同樣提着旅行皮箱的大哥毛世真,兩兄弟很有默契地點點頭,同時比了涸“落跑”的手勢,便分頭溜了。
*9*9*9
法國聖哲曼安雷
坐在RER(高速近郊電車)的車廂內,世善瞠目結舌地瞪着坐在旁邊,前來接機的好友克林。
“有沒有搞錯,你要我一個大男人去住女生宿舍?”
“不然警察宿舍,你覺得怎麼樣?”克林好整以暇地半躺在座位上,打量着四年未見的好友,他比二十歲的時候又更漂亮了。
他們認識在台灣,那時候法國警官克林和世善的大哥,國際刑警毛世真聯合抓一個頂級殺手。
合作期間,世真招待克林住在毛家。想不到他一看見這個美得不可思議的中國娃娃,所有法國男人的浪漫情懷一下子全爆發了。
他迫不及待向世善求愛,結果被世善狠狠地扁了一頓。後來不打不相識,兩人卻也因此而結成至交好友。
“我不要!”世善大驚失措,站起來高聲尖叫。
全世界的單身漢都一樣,乾淨不到哪兒去。尤其是克林,他是那種一條內褲、三個角輪流,前前後後、翻來覆去可以穿六天的人,要他去跟他住,他寧可去和豬睡。
克林忙捂住他的嘴,把他按入座位裏。
“形象、形象!”他比比四周因受驚擾,而面露不悦之色的同車旅客,提醒向來把面子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世善。
世善扯扯已經端正得不能再端正的領帶,將西裝口袋裏的手巾拿出來,重新摺好,放回去,擺足姿勢,才優雅地坐回椅子上去。
“你,該死的,害我失態。”他壓低聲音怒吼。
那雙眼睛裏閃閃發亮的怒火依舊十分吸引人,克林再次讚歎於他的美麗。就是因為這張天使面孔,使得他們認識以來,他始終被他吃得死死的。
就連現在,明明是世善有求於人,卻還是擺出高姿態壓榨他。換成其他人克林早就一拳揍過去了,哪由得他如此囂張。不過……唉!既然狠不下心揍他,只好耐心地和他講道理。
“世善,你知道警察都很窮的。我根本沒錢招待你住大旅館,唯一可以免費暫住的,只有我的宿舍,或我女朋友沙蔓目前租住的‘玫瑰小屋’,你兩個地方都不喜歡,難道想去睡馬路?”
“可是‘玫瑰小屋’裏住的都是女孩子,我一個大男人住進去,豈非很不方便。”世善知道克林不會沒有辦法,他多半是小氣的毛病又犯了,故意推諉。
“不會的,我也常常在那裏過夜,就從來沒人多説一句。”誰敢啊!克林的壞脾氣也是有名的,哪個不要命的多嘴多舌,不怕被扁得三個月下不了牀。
全世界唯一敢在克林下決定後,還不停地和他討價還價的,大概只有世善了。哦!他的女朋友沙蔓勉強也算一個。
“那是因為你是沙蔓的男朋友,房客帶男友回家過夜是很正常的事,可我是外人,其他女孩子會怎麼想?房東會答應嗎?”
最重要的是世善被女人追怕了。她們常常一看到他,就好像狗見着上等牛排似的,立刻死咬緊追不捨。他不想擺脱掉台灣的女人,卻受制於法國的。
“要不我幫你找旅館,你自己付帳?”克林反正無所謂,只要別讓他出到錢,什麼事都好説。
“你這傢伙真是一毛不拔!”世善咬牙,若非逃得太匆忙,忘記帶錢和信用卡,何苦來這裏受他刁難。
“我以身為鐵公雞自豪。”克林捻熄手上的香煙。
“克林,”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吧?世善雙手搭到他的肩上。“你不是説,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難道為了我,都不可以破例一次?”
克林搖頭,取出一張白紙和一把精細的小刀,在紙上切開剩下的煙頭,將濾嘴和煙草分開。
“別這樣嘛!”可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世善只能儘量壓下怒氣,放軟聲音。“這筆錢算我跟你借,我一定會還你的。”
“除非還雙倍,否則免談。”一聽到有賺錢的機會,克林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好好撈它一大票。
“你敢跟我説這種話!”搞藝術的也不見得富有到哪裏去。世善心中暗暗一算,這筆錢一借下去,將來他豈不是要當褲子來還。
“隨便喔!”克林不理他,繼續專心分解他的煙頭。
“你……”世善看到他把抽剩下的煙絲收集起來,放進一隻小牛皮袋裏,不禁疑惑地問:“你在做什麼?”
“收集煙絲,你看不懂嗎?”
“我是問你,收集這種燒一半的煙絲做什麼?”這個白痴分明故意氣他,早晚要他好看。
“喔!説清楚嘛。”克林從牛皮袋裏捻出一小撮煙絲,塞進煙斗裏,點火,叭嗒、叭嗒地抽將起來。
過足了煙癮,才對世善解釋道:“抽香煙有一個缺點,就是煙燃到靠近濾嘴時,煙草容易燃燒不完全,抽不出好味道,這是很浪費的。所以我把抽剩下的煙絲收集起來,用煙斗再抽一遍,或者拿道林紙捲成小煙抽也不錯。”
世善差點氣死,這人還真不是普通小氣,敗給他了。
向克林借錢住旅館是不可能了。他借得起,可還不起,總不能為了一時享受弄得自己破產。
那麼可供選擇的棲身之所,只剩下警察宿舍或“玫瑰小屋”。
和克林這種超級小氣、吝嗇的人住在一起,未來待在法國的數月裏,日子可以想象肯定非常困苦、艱澀、悽慘。不用親身體驗,他光想就渾身冒冷汗,感覺快要暈了。
為了想多活幾年,世善只好選擇——“你送我去‘玫瑰小屋’吧!”他萬分無奈地道。
世善站在通往“玫瑰小屋”的石階人口,怎麼也不敢相信克林真的丟下他,只説了句:“去找玫瑰,她會幫你安排食宿。”就跑掉了!
嘿!有沒有搞錯?別説這是他第一次拜訪“玫瑰小屋”,在曲曲折折的山林小徑裏,他就不怕他會迷路?而且他一個大男人突然闖進女生宿舍,別人會怎麼想?如果她們當他是心懷不軌的大色狼,把他扭送警局怎麼辦?
克林叫他去找玫瑰,她會幫他安排一切。問題是他根本不認識玫瑰,誰曉得她長得是圓?是扁?從何找起?
“這個該死、殺千刀的爛克林、臭克林……”世善氣呼呼地瞪着眼前看似綿延不盡的長梯,到底有幾級啊?不會他還沒爬上頂就累死在半途了吧?
到底要不要上去?他瞥向西邊一大片被夕陽染成酡紅的彩霞,真的要以天為被、以地為枕,露宿荒野嗎?他打個寒顫。
還是上去吧!也許克林已經幫他打點好了,她們正等着歡迎他也説不定?萬一真的被趕下來,再做打算吧。
一咬牙,世善揹着兩隻大皮箱辛苦地爬上階梯,走了約五十階後,他隨即感到後悔。
這裏看起來既偏僻又荒涼,遮天避地的濃密樹蔭,僅只少許的光線偶爾不具威力地投射在山徑上,使得石板鋪成的階梯到處長滿了青苔和雜草,石階兩旁的落葉更是堆如山高,間或不斷地發出微腐的酸臭味。
乏人清理的環境,看起來就像是“倩女幽魂”裏的蘭若寺,陰氣森森,十分恐怖。
“還是回去和克林擠警察宿舍好了,這裏怎麼看怎麼奇怪。”他正準備往回走,突然一陣驚鳥拍翅聲,嚇得他尖聲大叫:“啊——”
世善拼命地往上衝,直闖進一座植滿各式玫瑰的大花園。
橡木做的大門在夕陽餘暉照耀下,閃着厚實的光彩,輝映滿庭各樣粉色系玫瑰,競相展露出它們璀璨不凡的花姿,似正招手歡迎他的到來。
“咚!”怔忡之間,兩隻皮箱落地。他伸手揉揉雙眼,此情此景,莫非太虛幻境?
適時兩隻白色的小貓穿過他的腳邊,鑽進玫瑰花叢裏,追舞着蜂蝶。
大自然歡樂的氣氛,吸引着世善的眼神,其中一隻小貓淘氣地用它的鼻子磨蹭正忙於採蜜的蜜蜂,蜂兒不堪其擾,不客氣地在它鼻樑狠狠打上一針。
喵嗚!小白貓吃痛,厲叫一聲,繞過他往前跑。
世善看到小白貓的鼻子腫得有臉一半大,忍不住輕笑,視線也隨着它跑。
世善發現小貓跑進一棟紅瓦白牆的兩層樓建築物裏。“‘玫瑰小屋’?”
隨即他搖頭否認,這棟建築叫做“玫瑰別墅”還比較相稱,小屋?不可能吧?他轉頭往外走,記得進來前在園子門旁瞄到一塊刻字的門牌,去看看就知道。
“嗨!你是今天新搬來的房客嗎?”
一個清脆飛揚的聲音在世善身後響起,他全身如遭電擊,心靈充滿莫名的悸動與熟悉感。
世善立刻轉身尋找聲音的主人,沒有!他又四下看了看,偌大的花園裏只有他一個人,一時幾乎心魂俱喪,難道真見鬼了?
“呃,對不起!我是一名旅客,本來是要去‘玫瑰小屋’的,但我好像迷路了,很抱歉打擾到你。”世善衷心希望這位女鬼大姊不是個善記恨的人,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他一馬。
他一朝空氣中喊完話,馬上腳底抹油想溜。
“可是這裏就是‘玫瑰小屋’啊!”
“‘玫瑰小屋’?這裏?”世善疑惑的定在原地。一棟小屋蓋得像座度假別墅那麼大,那個屋主是不是瘋了?有錢沒地方花!
世善撇撇嘴,反正有錢人都很奇怪。可是這裏既然是“玫瑰小屋”,那麼她是誰?
“請問你在哪裏?”他試探地問道。心底還是毛毛的,怎麼他會找不着她?
“我在閣樓裏,你抬頭往上看。”
世善聞言,眼光朝上搜尋,看見屋頂突出一座小尖塔,上面的窗户開着,白色的窗簾在風中飛揚,偶爾遮住塔內的景象。
由於天色漸暗,配上他向來不甚靈光的視力,難怪他看不到她。
“可以麻煩你把行李提離那塊草地嗎?那塊草坪是昨天才移植的,不能被重物壓到。”玫瑰説。
“啊?”世善愣住半晌,因為外表的關係,從來沒人這樣義正辭嚴地當場指出他的錯處。她是頭一個,感覺挺特別的。
“哦!對不起。”他立刻照做,把皮箱移到自己腳邊來,並十分欣賞這個正直不阿的女孩。
“你好!”世善向她打招呼。
不曉得她是誰?“玫瑰小屋”裏,他總共知道兩個人。克林的女朋友沙蔓和他未來的衣食父母——玫瑰。如果他運氣夠好的話,或許她就是其中一個。
“小姐,請問貴姓大名?”
“我叫玫瑰。”
太好了!真是幸運。“玫瑰小姐你好,我叫毛世善,我是……噢!好痛!”世善正朝閣樓裏的玫瑰打招呼,突然一個撞擊,他的頭狠狠撞上掉在腳邊的皮箱。
“愛菲亞!”玫瑰驚喊。
“愛菲亞?是另一個房客嗎?”世善直盯着壓在他身上的女人,她全身都包在一塊大黑布裏,只露出兩隻眼睛。
她的瞳孔是翠綠色的,像貓。他看着她的時候,感覺整個神智都快要被吸進去了。
“抱歉,我沒看到後面有人。”她當然看不到,有哪個倒着走路的人可以看到背後的東西。
愛菲亞站了起來,順便拉了世善一把。
她朝他伸出手,卻仍背對着他。“你好,歡迎光臨‘玫瑰小屋’!”
“呃?你好!”世善沒試過這樣跟人握手,挺彆扭的。
而且她是真心歡迎他嗎?他可不記得有哪一國的禮儀是以背相對錶示歡迎的。
加上她始終沒正眼瞧他。這一點令他很不是滋味,從來沒人可以對他的魅力免疫,難道“玫瑰小屋”裏的人比較特別?
隨即世善這種想法被打破了。
愛菲亞身子不轉,卻把他強拉到她面前,她的手很快地在他臉上掐了好幾把,速度快得讓他無從躲避。
“你……”世善結結巴巴説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沒被吃豆腐吃得這麼狼狽過。
“我從沒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愛菲亞又乘機在他胸膛上摸了好幾下。
世善是很以他的容貌自傲,也常常利用它做很多事,可是愛菲亞的舉動,仍然令他很生氣,正想撥開她流連在他身體上的手,愛菲亞卻自己離開了,她還是倒着走,臨走前又瞥了世善一眼,丟下一句令人費解的話。“男生女相、大富大貴,可惜情關多磨!”
她是什麼意思?世善正想問玫瑰,又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他看到一個赤身裸體的紅髮女郎從正門跑過去。
是不是住在女生宿舍裏,女孩子們都很隨便,不避諱任何東西?如果是?他懷疑自己是否看得到明天的太陽。
他抬頭,詢問的眼光瞟向閣摟,不確定玫瑰能不能夠看見。
但是玫瑰看到了。“那是沙蔓!”她替他解惑。
老天!那是克林的女朋友!而他見着了她的……哦喔!要是克林知道了,會不會很生氣?或者……
“沙蔓是天體營的會員,平常她在家的時候都不穿衣服的,但是克林説過你要來的事,可是……我想她忘記了!沙蔓很健忘。”
隨着玫瑰的解釋,世善一顆緊提在胸口的心,舒緩地放下來,幸好!既然是個失誤,克林應該沒理由怪他。
“世善,你還好吧?”玫瑰擔憂地問。“玫瑰小屋”裏住的全是怪人,雖然大家都是善良的好人,但是第一次見到的人很少不被嚇到的。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玫瑰小姐。”世善輕蹙眉頭。他一向不太信任人,所以絕不與初相識的人直接稱名道姓,那樣顯得太親密。
他喜歡在與人交往相處中,彼此保留一點距離。在他的想法裏,將自己完全剖析在另一個人面前,是一件既危險又可怕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他喜歡她這樣叫他。
“世善!”玫瑰又喚了一聲,打斷世善的沉思。
她叫他名字叫得好自然,好像她早已這樣喚過千百遍。
世善驚悸地發現,他的心律竟然和着她的音波一起跳動。
“玫瑰……”他趕忙捂住嘴。那一瞬間,他差點直接喊她的名字。
他搖搖頭,勉強拉回自己失控的心神。“玫瑰小姐,請問這裏方不方便讓我借住幾個星期。”
“世善,你不用這麼客氣,直接叫我玫瑰就可以了。歡迎你搬進‘玫瑰小屋’。”她是真心歡迎世善,並想與他做朋友。
“謝謝你,玫瑰小姐,請問我該住哪間房?”他依然刻意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世善!”玫瑰的語氣裏有絲不滿。
“什麼事,玫瑰小姐?”不是聽不懂她的暗示,但因為對她的感覺太奇怪、太強烈了,反而使得世善更害怕和她過於親近。
“世善先生,你可以住左屋,書房旁邊的‘藤之館’!”玫瑰硬着聲音説。
她生氣了!她叫他“世善先生”!他如願以償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可是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新稱呼。
世善厭惡這種疏離感。該死的!這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
“謝謝你,玫瑰。”他放棄掙扎,順從地喊她玫瑰。
“不客氣,世善。”玫瑰的聲音恢復到原先的熱切與輕柔。
她的愉悦感染到他,世善鬆了一口氣。“一會兒見!”他朝閣摟方向揮揮手,提着行李滿臉笑容走進“玫瑰小屋”。
世善依照玫瑰的指示找到他的房間。
“藤之館”內所有的傢俱都是用藤條編制而成的。
牆壁上貼着薰衣草式的壁紙,配上原木地板和正面對着玫瑰花園的落地窗,整個佈置、格局簡單、大方,洋溢着大自然的輕鬆感。
世善一眼就愛上了這間與眾不同的“藤之館”。
他把行李放在牀上,走過去打開落地窗,晚風帶着些微涼意和陣陣玫瑰花香撲鼻而來。
“好舒服!”他儘量伸展四肢,讓整個身體浸潤在這甜蜜、清新的氣息中。
世善把自己拋進陽台上的大躺椅裏,閉上眼睛,盡情享受大自然的洗禮。這是個奢侈又難得的經驗,在台北上哪找這麼新鮮、不受污染的空氣。
不知不覺中,他假寐了片刻,直到一股似有若無的燉菜香味,刺激他空了一整天的胃,才驀然驚醒過來。
世善看了一下手錶,將近七點,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大概快可以吃晚飯了,不知道有沒有他的分。
他順着香味傳來的方向找到廚房,瓦斯爐上擱着兩隻大鍋子。一個正熬着酸辣濃湯,另一隻果然裝着奶油燉菜。
咕噥!他狼狽地吞口唾液,好餓喔!不知道可不可以偷吃一點?
他四下打量一會兒,沒人!正伸手撈出一個肉丸子塞進嘴裏,又想起還是問清楚比較保險,萬一有人躲在一旁看到他這種偷吃的行徑,不是很丟臉?
“請問有人在嗎?”世善大聲地喊。
“世善嗎?我是玫瑰,我在後院裏。”
玫瑰的聲音嚇他一大跳,他差點被嘴裏的肉丸噎死,好不容易才吞下去,但再也不敢偷吃了。
“玫瑰,你在忙些什麼?”他走到後門往外看,一閃一閃的燈光從林子裏泄出來。
“我要拔些萵苣做生菜沙拉。世善,麻煩你幫我把燉菜的爐子關掉好嗎?”
“好!”他關掉瓦斯爐後,不好意思讓玫瑰一個人窮忙,遂開口問道:“要不要我幫忙?”
世善才踏出後門,走沒幾步,就被地上突出的石頭拌了一大跤。
“唉喲!”他痛叫一聲。
“怎麼了,世善?”玫瑰憂心地問。
“我沒事。”他灰頭土臉地站起來。這一跤摔得不輕,手掌和膝蓋都好痛。
世善的視力本來就不好,三百多度的近視介於要戴不戴眼鏡之間。他怕戴普通眼鏡會折損他的外貌,戴隱形眼鏡又會過敏。因此索性將配鏡的錢省下來,這在白天還好,霧裏看花自有一番朦朧美;但到了晚上就不行了,常常一不小心就摔個四腳朝天,所以他一向不在天黑後外出,除非萬不得已。
“世善,你別出來了,進屋去吧?我很快就好了。”玫瑰好像知道他的弱點似的。
世善瞄瞄眼前的一片黑暗,又轉頭看看燈火通明的廚房,思考片刻後,終於還是往回走。
可是他很不放心玫瑰一個女孩子在天黑後,還獨自身處荒山野嶺中,便坐在後門台階上等她,從這裏他可以看到她,萬一她發生了什麼危險,他也可以及時幫助她。
“玫瑰,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已經晚上七點多了,上班的人也該回來了,怎沒人進來幫玫瑰做晚餐?況且還有原本就待在屋裏的愛菲亞和沙蔓,她們呢?從剛才勿勿一瞥後,就再沒見到她們。
他突然想到“玫瑰小屋”裏不會是所有房客輪流做晚餐吧?因為今天恰巧輪到玫瑰,所以大家都待在各自的房間裏等她開飯。若真如此,輪到他那一天怎麼辦?不曉得有沒有人肯送外賣到這深山裏來。
“愛菲亞和沙蔓在房間裏,她們八點要上班,正忙着準備。”
愛菲亞?不就是那個倒着走路的女人。沙蔓是克林的女朋友,天體營的會員,她們是做什麼工作?晚上八點才上班!而這座偌大的“玫瑰小屋”竟只住了三兩個人?
世善很好奇。“愛菲亞,她……呃!她為什麼倒退着走路?”
“愛菲亞是個占卜師,她算出來今天不利北方,‘玫瑰小屋’的大門正對着北方,所以她倒退着走路。”
“不可以側着身子走嗎?倒着走很危險,容易撞到別人或跌倒。”這是世善的切身體驗,他傍晚被撞到的地方,此刻還隱隱作痛。
“可是今天大利南方啊!她倒着走時,正面對着南方不是嗎?”玫瑰的語氣裏滿是疑惑。
“原來如此!”世善苦笑,他問了個白痴問題。“玫瑰,愛菲亞今天跟我説了一句奇怪的話,‘什麼大富大貴……又是情關多磨的?’那是什麼意思?”
“愛菲亞在幫你算命,她真的有預知能力,算得很準,如果這是她對你的警告,你以後就要小心了。”
“哦!我知道了。”才怪!世善在心裏偷偷加上一句。只有無知婦孺才會相信占卜、算命的那一套。
“玫瑰,沙蔓在哪裏工作?為什麼晚上八點才上班?”這兩個人倒是隔着後院聊起來了。
“在愛菲亞開的‘阿久磨俱樂部’裏,她幫客户算命,沙蔓則在那裏跳舞、唱歌。”玫瑰説。
“‘阿久磨’?這名字取得挺別緻的。”
“愛菲亞具有日本和吉普賽血統,而‘阿久磨’在日語裏是惡魔、巫女的意思。她取那個名字,用意在告訴大家,她是個真正擁有預知能力的占卜者。”
“玫瑰,那你呢?你在哪裏工作?”
“我?我在這裏洗衣、煮飯、打掃屋子啊!”
如此看來玫瑰該是這裏的管家耶!太好了,他的嘴裏到現在還留着剛才偷吃一顆肉丸的香味,玫瑰的手藝不是蓋的,想到往後住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可以嚐到這般人間美味,又不用自己動手,他不禁慶幸來“玫瑰小屋”是來對了。
“玫瑰,除了你剛才説過的,這裏還有多少名房客?”
“沒有了,就愛菲亞她們兩個,加上你總共三個人。”
世善鬆下一口氣,還好!人不算太多,而且各有其工作,彼此相處的機會不多,應該不會太麻煩才是。
至於從早到晚都留在屋裏的玫瑰,他們相處的時間最長,不過他想她不會是個問題。
世善從沒和女孩子聊天聊得這麼久、又這麼愉快,玫瑰算是個例外,他挺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輕鬆、自在,沒有壓力。
“世善,你搬了一天家肯定很累了,開飯前,要不要先去洗個澡,舒服一下?待會兒用餐的時候可以盡情享受食物。”玫瑰突然問道。
是啊!他的頭髮都被汗水弄濕了,挺難受的。“我現在就去,待會兒見。”
世善走後,一盞燈輕飄飄地蕩進廚房,薄霧中隱約可見一條女性身影,幾成半透明狀。
她開口了,是玫瑰那特有輕脆飛揚的聲音。“我説過了,‘玫瑰小屋’裏只住了三個人,我沒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