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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仙女的魔法

    章遠在裏面是個男配,主要講兩個青梅竹馬的孩子的故事,很温馨哦。

    (章遠在裏面是女主角暗戀的對象哦)

    Chapter1

    Primitivepeoplesbelievedthathair,nailclippings,andlostteeth

    remainedmagicallylinkedtotheowner

    悠悠讀着英語輔導報上的短文,一句句翻譯着:遠古時期的人們認為毛髮、剪下的指甲和脱落的牙齒即使離開了人的身體,仍與其主人保持着神秘的聯繫。正如任何一個伏都教大師都會告訴你的,假如你想置某人於死地,根本用不着去碰他,只需用腳踩碎那人脱落的一顆臼齒就夠了,剩下的事就交給無邊的法力去辦。這就是為什麼全世界各個民族都習慣於把身體上脱落的東西藏起來,以免落入惡人之手。

    忽然之間,就想起很多年前,鄰家大哥哥講起的牙齒仙女的故事。

    他説:晚上睡覺前,把掉下來的牙齒放在枕頭下面,等你睡着了,牙齒仙女就會把它帶走,並且實現你的一個願望。

    任何願望麼?那時候悠悠5歲,還是相信故事的年紀。

    是的,任何願望

    Chapter2

    某一次交換心事的談話中,悠悠終於沒有忍住,説迄今為止,已經暗戀一個男生十三年。

    天!姐妹們大叫,那豈不是從幼兒園開始?你還真是早熟。的3cef96dcc9b8

    女生們軟磨硬泡,要悠悠説那是怎樣的男孩子。

    他很陽光。悠悠坐在樹蔭下,露在深藍校服裙外的小腿,感覺到暮春的暖意,笑起來,就像今天的天氣。個子高高的,走路的時候背很直,但是和女生説話的時候會微微彎下腰來,是個很體貼的人。

    打開話匣子,她就停不了:有一點驕傲,那是因為他聰明,成績很好。但不是書呆子,幽默風趣,籃球打得很好。

    嗯十三年,那也是青梅竹馬了聽你的形容好友眼睛轉轉,哈,是趙文正吧!

    他?悠悠豎起三個手指在額頭邊上,黑線!那我不如去跳樓。的4b04a686b0

    他有什麼不好麼?眾人七嘴八舌,更何況,你們從小就是鄰居,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在一起的。

    一直在一起,有的人就是緣分天訂,有的人就是陰魂不散。

    悠悠忍不住説:他爸爸是牙醫,兩歲半開始教他刷牙。小鬼受不了牙膏的薄荷味,把牙刷扔到他爸爸身上,於是一大早就被打手板然後全大院打鳴的公雞都可以下崗了。

    他上幼兒園時臉很圓,被阿姨叫去扮演小熊拔牙,每天都穿一件棕色毛衣,塗着紅臉蛋,我家裏還有照片呢。

    文正從體育館出來,夾着籃球向水龍頭走去,同班女生眨着眼睛揶揄:嘻嘻,沒想到帥哥還有這樣的過往啊。小熊拔牙

    他抿嘴,濃眉擰在一處。揚手,籃球打倒悠悠肩頭。

    喂,會痛的!

    許悠悠同學,文正拽拽她的馬尾,我沒有講過你的糗事吧!

    我,我有什麼?!悠悠繼續嘴硬,其實並沒有忘記的。文正被打手板的時候,她都吮着棒棒糖,在睡前纏着媽媽再沏一杯果珍,她吐字還不清,更不知道字典裏還有一個詞,叫做幸災樂禍。漸漸滿嘴蛀了好幾顆牙,剩下可憐的小黑豆樣的牙根,一笑起來,顯得兩顆門牙分外雪白齊整。

    是文正,先學會了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幼兒園的阿姨們歡天喜地把文正裝扮起來。悠悠那時候不知道什麼是演技派,什麼是偶像派,但也覺得文正演到牙痛時分明在乾嚎,絲毫沒有捱打的時候哭得情真意切。

    偏偏趙文正無比得意,穿着棕色外套,頭頂小熊面具,晃過來,一邊指着悠悠的門牙,一邊舉手説:老師,讓悠悠演小白兔吧。他還拍着手,跳着唱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

    小白兔是可愛的,但是和自己的板牙聯繫在一起,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悠悠雖然小,也隱約分得清誇讚和嘲笑。

    果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更讓悠悠抬不起頭的,是媽媽説了幾次,要帶她去趙叔叔的私人診所看牙。悠悠抱緊桌腿,抵死不從。

    不去就不去吧。奶奶説,反正悠悠還小,會長新牙的。

    媽,上次趙大哥也説了,健康的乳牙才能保持正常的咀嚼,有利於頜骨的生長發育和恆牙正常的替換。母親解釋。

    年過六旬的奶奶顯然聽不明白,悠悠也不懂,只是睜大雙眼,力求滿臉天真無辜的表情,一雙手卻從桌腿轉移到奶奶的衣襟。她顯然明白,在母親的大力拉扯下,誰更能給自己強有力的保護。

    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

    媽媽在家裏的地位,悠悠好久以後才從歷史課本上學到了兩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獨裁,專政。並且她有一切政客的狡詐。

    某天悠悠被自己的媽媽拐帶了,她打着買積木的旗號,卻沒有説出了商店的大門就直奔牙科診所。悠悠奮力掙扎,牙關緊咬,忽然嘴裏感覺怪異,舌頭一卷,一顆門牙搖搖晃晃,用無可奈何的留戀姿態告別了牙牀。悠悠吐到手心,想着自己以後嘴裏只有一顆門牙煢煢孑立,悲從中來,號啕大哭。

    越來越覺得,自己真的是全天下最不幸福的小孩。

    她甩開媽媽一路跑回家,攥着小小的一顆牙齒站在院子裏,午後的太陽很大,明晃晃刺得眼睛疼,嘴一扁,眼眶一紅,更加向兔子的形象靠攏了幾分。

    記得媽媽説過,掉下來的牙齒,上牙要扔到水坑裏,下牙要扔到房檐上。悠悠抬頭,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大力氣。文正説:我幫你,我幫你。伸手來搶。她不給。

    兩個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在院子中央爭奪不休,直到鄰居的大哥哥一手一個,揪着領子將他們分開。

    那天為了安慰悠悠,大哥哥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你知道有牙齒仙女麼?他説,只要把掉下來的牙齒放在枕頭下面,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有一位漂亮的仙女把它收走,然後放上一份小禮物。

    那我以前掉牙的時候,她怎麼沒有來過?悠悠搖頭。

    因為你把牙齒丟掉了呀。

    那大哥哥你都換到什麼禮物了?

    大哥哥摸摸悠悠的頭:牙齒仙女很忙,而且,那時候她還沒有到中國來呢。

    她是外國人?

    對。

    那她也不認識我,怎麼辦?悠悠想了想,拉過大哥哥的手,鄭重其事地把自己的牙齒放在他的手心,你幫我換一份禮物吧。

    談起懵懂心事,悠悠再次提起這件事。姐妹們忍不住大笑,説:這位大哥哥真慘,你滿嘴那麼多牙。他還不如扮聖誕老人,一年只需要送一次禮物。又笑:悠悠你鬼心眼真多,那麼小就知道沒有什麼仙女,直接就把燙手的山芋扔回去了。

    才不是。悠悠撇撇嘴。那是因為我從小就那麼信任他。她想。自己小小的潔白的牙齒,交託在他手上,身體脱落的一部分,存在於他温暖的掌心,似乎從此後便有了某種更親密的聯繫。

    Chapter3

    十二年前,悠悠和大哥哥並肩坐在大院的露天樓梯上,纏着他講故事。仲夏夜的風暖暖地拂過面頰,她眯着眼睛趴在大哥哥的膝蓋上,一不小心就睡過去了。

    八年前,老房子拆遷,鄰居們散落到城市的各個角落。悠悠很慶幸,自己的數學競賽輔導班就設在大哥哥的中學裏,有他的幫忙,什麼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四年前,悠悠去文正爸爸的診所看牙,偶遇軍訓歸來的大哥哥,他曬得很黑,眼睛更加明亮。悠悠只覺得班上所有的男孩子加到一起,都沒有大哥哥好看。那天她在日記裏,第一次用他的名字取代了大哥哥的稱謂。

    大哥哥在畢業的時候去了北京工作,悠悠也如願拿到來自北京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天恰好大哥哥回來母校向老師們辭行,悠悠要來了他的聯繫方式,高舉着在花壇邊轉了一個圈,險些踩到身後文正的腳。

    你來。文正扯着她的衣袖,一路跑到學校陳列室的光榮榜前,上面有歷屆成績優異的畢業生的相片。他指着四年前的一組,第二排左手邊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笑容清澈温暖。這就是大哥哥的女朋友。他説,我以前在爸爸的牙科診所見過,有六七年了吧。

    那天晚上悠悠一口氣吃了三條烤魷魚,十五支羊肉串,牙牀立竿見影的腫起來。並不是簡單的上火,趙叔叔檢查後説,是因為開始長智齒了,但是悠悠的口腔空間小,容不下這個多餘的訪客,所以它要反反覆覆地磨破牙齦才能冒出尖來,過程漫長痛苦,又容易引發各種炎症,不如切開牙齦直接拔掉。

    當時悠悠的頭搖得好像撥浪鼓,心裏酸澀無奈,好像所有的失落悲哀都彙集在口腔中這一點上,時刻痛着,心便會輕鬆一些,眼眶的潮濕也變得名正言順。

    在去北京的火車上,悠悠的智齒隱隱作痛。趙文正坐在她對面,掏出一包泡椒鳳爪,晃到她眼前:要麼?

    她別過頭去,託着腮,看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樹林,悄悄吞了一口口水。真的不要?她聽見文正撕開包裝袋的聲音,鮮辣的香氣在鼻子尖前面打了個轉,挑逗嗅覺細胞。

    你要化悲痛為食量。吃都堵不住文正的嘴,大哥哥,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我知道,用不着你多嘴,可不可以集中注意力好好吃你的東西,不用看都知道又是一嘴巴油了。悠悠很想這樣喊回去,但是心口鈍鈍地,應和着口腔後部傳來的痛感,瞬間便沒有了力氣。

    當文正告訴悠悠,大哥哥有了女朋友的時候,她感到莫名惶恐。忽然很想問問他,當年的那顆小牙齒,你把它放在了哪裏?

    Chapter4

    悠悠常想,如果那時候不搬家就好了。但這個想法若是讓文正知道,肯定會嘲笑她,在大哥哥眼裏,她一直就是個黃毛丫頭,就算大家在一個院子裏,待到大哥哥的女朋友閃亮登場時,她不過是還混在小學裏梳着羊角辮的祖國的花朵,搞不好嘴裏還缺着幾顆牙。

    趙文正,真是許悠悠十八年來的夢魘,揮之不去。

    她清楚記得大哥哥微笑着蹲在她面前,他知道很多悠悠沒聽過的故事:所以,漂亮的牙齒,仙女才會收集,要好好刷牙,好不好?

    文正説:悠悠的牙齒都是黑的,仙女才不會要呢!

    悠悠忍不住又大哭起來,太委屈太冤枉,這顆門牙絕對和你嘴裏任何一顆一樣白。

    章遠説:悠悠別哭了,我帶你去捉小蝌蚪,看它們怎麼變成青蛙,好不好?

    他總知道在什麼地方找到新奇的玩意。

    悠悠想用牙齒換一隻小青蛙,大哥哥便騎車帶她去江邊。文正吵着也要去,於是和悠悠一前一後坐在老式的二八自行車上。還記得大哥哥那時候常穿夏天的學生制服,白色的襯衫很乾淨,每次悠悠環住他的腰之前,都會先在自己的身上蹭蹭手。紅色的夕陽從江橋另一側墜下,微風搖碎碧波上的錦霞。很煞風景的是,還有文正那個鼻涕蟲。悠悠學習photoshop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用橡皮擦,把回憶畫面中的小鬼頭去掉。

    在江邊的草蕩捉了十來只小蝌蚪,裝在透明的罐頭瓶子裏,回到家就被文正統統霸佔。

    悠悠很是哭了一通,直到過了些日子,蝌蚪統統變成癩蛤蟆,這才消氣。

    大哥哥在省市各級數學競賽中摘金奪銀,是整個大院的驕傲,每一户老鄰居説起他,都像誇獎自己的孩子。他凡事都向大哥哥看齊,很羨慕他站在領獎台上的風光。大哥哥教文正下象棋,總是誇他聰明,一點就透。在旁邊觀戰的悠悠很不服氣,指着並排的紅馬黑象説:踩,踩,用大象踩他的馬。

    文正便打她的手,説:喂,爪子挪開。那是動物棋,這是象棋!你懂不懂?

    悠悠不想懂那麼多,只希望什麼時候牙齒掉了,可以改天從大哥哥那裏換一個新故事。

    文正在初中時學會了一句成語,送給悠悠,胸無大志。

    Chapter5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裏,但從學校坐公車到大哥哥工作的地方,需要兩個小時。

    加在北京的同學帶着悠悠去後海,秋風漸起,滿池荷花凋敝,只剩蓮蓬,孑立風中。殘陽下好不淒涼。悠悠站在銀錠橋邊,聽説早年這裏是可以望見西山的。而現在鱗次櫛比的高樓,阻斷了眺望的視線。

    打電話告訴大哥哥,自己已經到北京了,邀請他什麼時候路過學校,過來看看。

    他在聽筒那邊温和地笑:好啊,改天請你和文正兩個小嘎豆兒吃飯,北京烤鴨,如何?。

    雖然兩個人的距離從一千二百公里,縮短到一百二十分鐘的車程,但永遠都追不上光陰。在他眼中,自己永遠是長不大的小孩子吧。

    悠悠在KTV裏唱《勇氣》,一遍又一遍。

    文正説:我不喜歡這首歌的MTV,真不知道導演怎麼想的,這不是教唆第三者插足麼?還瞪着她看。

    悠悠撇嘴:我又不喜歡有婦之夫。

    你可以崇拜一個人,但他始終當你小孩子的。

    悠悠很想去燙個捲髮。她拿着起一本時尚雜誌,指着一個模特,問文正:這個髮型好不好看?

    好看文正飛快地回答,然後噤聲,做出個P的口型。像沒梳過頭。他評論。

    老土!

    會顯得人很老。文正惡言相向,一下變得像個阿姨。他本能地跳開,躲避悠悠的鐵拳。

    她卻美滋滋地笑:誰像你啊,長不大的小嘎豆。

    不許去!文正呵斥,要不然寒假你爸媽看到,肯定説我沒有照看好你。

    誰照看誰啊?悠悠翻白眼,明明是來北京前,兩家母親在站台上淚眼婆娑,激動之餘頭腦發熱,讓從小打到大的兩個孩子彼此照應。

    不過也的確高竿,知道他們會互相揭短,等於在對方身邊安插了不會同流合污的眼線。

    悠悠憤懣,想彈文正的額頭,他一仰身,輕鬆避開,捉着悠悠的手腕:別費力氣了,你夠得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長得這麼高。悠悠盯着他,一時有些失神。

    文正的臉一點點紅起來,放開悠悠,自己的手不知道放在哪兒好,只好搔搔頭。

    聽見她輕聲地問:你和大哥哥,誰高?

    文正一愣:差不多吧,也許他比我高兩三公分。

    悠悠一幅瞭然的神情。看來,下次見面之前,自己需要買一雙高跟鞋,才不會顯得個子太小。

    我媽前些天遇到阿姨了,她説大哥哥現在沒有女朋友。她很得意地告訴文正,你這個騙子。

    悠悠,文正的表情悲天憫人,有些事情,你是不會懂的。

    悠悠的智齒又開始痛了,文正繼續遊説她去拔掉:長痛不如短痛,而且那顆牙齒沒什麼用處,又不容易清潔,搞不好還會蛀掉,連累其它牙齒。

    悠悠疼得不想開口,但還是忍不住反駁:不就是磨破牙齦麼?長出來就不痛了麼!

    你聽沒聽説過,有人因為年輕時智齒沒有拔掉,上了年齡後發炎感染,擴散到全身,導致各個器官的衰竭?嚴重感染的會死人!

    危言聳聽!悠悠駁斥,那麼多人沒有拔智齒,死了麼,都死了麼?再説,你爸爸也説了,自己的牙齒能治就要治,總好過老了之後安假牙。

    你能和牙齒好的人比麼?打腫臉充胖子。文正冷哼,不過你現在不需要打,臉就腫得像饅頭了,不信的話你去口腔醫院拍張X光片,看醫生怎麼説!

    悠悠雖然嘴硬,但是文正説過的話,她還是心有忌憚的,於是偷偷去了校醫院拍片子,果然,智齒還沒有冒出來,在下面便已經長得歪斜了。醫生説的和趙大夫一樣,要切開牙齦,把智齒鑿松,或許還要分成幾小塊,才能一一取出。

    沒關係。醫生安慰着,可以打麻藥。他低頭寫處方,一抬眼,發現坐在對面的女生已經乾坤大挪移,只剩下一把搖搖晃晃的椅子。

    悠悠在校園裏亂晃。牙齒是要拔的,只是缺乏相應的勇氣。回到寢室,姐妹們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悠悠坦白,最近有什麼豔遇吧?

    有一個男生來找你,小帥哥喲。

    就是,而且無比體貼。一指桌上的小盒子,我們都不知道你牙疼,還以為你要保持身材,所以吃得那麼少呢。

    悠悠拿起來一看,是進口的口腔專用消炎藥,可以抹在牙齦上。不要亂講,什麼帥哥亞,你們真是少見多怪了。她説。

    還有,體貼?這個人什麼時候和體貼沾邊?

    過幾天在食堂遇到文正,他居然和自己寢室的姐妹們説説笑笑,好像認識很久一樣,目光還不時瞟過來。八成在説自己小時候的糗事吧,再有,才認識幾天,就逗得女孩子笑個不停,也太油滑了。悠悠想想就生氣,從口袋裏拿出消炎藥,在嘴裏亂抹一氣。

    還是大哥哥最好了,悠悠在電話裏把拔牙形容成做小型手術,他立刻問要不要去大醫院,還説週末有時間的話,可以陪悠悠一起過去。

    似乎,拔牙也不是一件不可忍受的難事了。悠悠甚至開始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在悠悠度日如年的翹首期待中,週末姍姍而來。大哥哥如約到悠悠的學校,她心情緊張,第一次化妝,看着鏡中人的濃眉翹睫,終於有一些長大的感覺。老大説:妹子,怎麼看,怎麼覺得你像歌劇裏的江姐。全寢室目送悠悠出門,好像目送她上刑場。

    大哥哥穿着水洗藍的牛仔褲,淺米色的休閒襯衫,長長的衣襟,更顯得身形挺拔,沒有一點大多數人工作之後發福的跡象,但眉宇間有了一種成熟感,悠悠稱之為滄桑。

    他在樓下打着電話,似乎在和客户談事情,語調客氣而堅決,淡定沉穩的男子,不是男孩。悠悠這樣喜歡看他,只覺得班級裏的男生們都變成了講台下的土豆。

    章遠。她喊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見衣袖翩然的悠悠,綻出笑容來,温和地呵斥:小嘎豆,喊我什麼?沒大沒小。

    我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叫我小嘎豆。

    呵,你長大了,我原地踏步。章遠笑,過兩年難道你要叫我小弟?

    悠悠嘴上説好呀好呀,心裏想:我才不要,我要在和你平等的時間段裏,一同安心地長大。

    説到小弟,文正還真是夠慢啊。章遠繼續打電話,臭小子,快過來,否則我們吃肉,你只能啃骨頭了。

    啊難道不是,只有兩個人的聚會麼?悠悠低頭,扯着袖口的蕾絲,無端地開始惱恨文正。

    他不存在就好了。

    Chapter6

    在去餐館的路上,文正氣喘吁吁的趕上,並且大大咧咧擠到章遠和悠悠中間,還把胳膊搭到他肩上。隨意得讓悠悠嫉妒。

    她拽着文正的衣襟,想把他扯到一邊去,這傢伙巋然不動,還回頭白她:大庭廣眾,不要拉拉扯扯。

    我是嫌你一身汗,臭死了!

    我文正不待辯駁,看清了悠悠的裝束,沒有想象中的嘲諷,他眉頭擰在一處,嘆息聲輕不可聞。

    打球去了?章遠問,現在也是一把好手了吧?

    絕對不輸給你,要不要約時間比劃比劃?

    兩個人開始聊籃球,那些戰術也好,NBA球員也好,悠悠統統沒概念。真是奇怪,同樣的話題,如果是文正説,悠悠一定困得不行,然後被斥為對牛彈琴;但章遠講起來,卻顯得那樣神采飛揚。悠悠的眼光偷偷瞄過去,聚焦到他英俊的面容,似乎看見額頭上刻着淵博兩個字,再看文正,就是張牙舞爪的毛頭小子。

    菜剛擺好,章遠就要了碗米飯,風捲殘雲地消滅,轉身之間又在收銀台結了賬。我下午還約了客户,你們慢慢吃。他笑着看悠悠,尤其是你,現在多吃點,拔牙之後有幾天不能吃飯,只能喝粥呢。

    你不陪我去?悠悠嚯地站起來,説話不算話。

    悠悠長大了,你剛才都説,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他笑地促狹,噢,難道還怕拔牙麼?

    不是怕她還嘴硬着,歪着頭問,那,如果這顆牙齒拔掉了,還會不會有仙女來送禮物?

    老了,又不換牙,所以我很久沒見過她了。章遠踢了踢文正,小子,你説呢?

    只剩下文正和悠悠面對面坐着吃牛腩煲。她夾起一塊,一看,是胡蘿蔔,氣呼呼地扔回去。

    嗬,兔牙都沒有了,所以不吃胡蘿蔔了?

    悠悠瞪他一眼,眼眶發紅。

    別生氣了,他最近的確很忙,起先我問他的時候,他説文正説漏了嘴,快吃快吃,一會兒回去刷牙,然後去醫院。

    悠悠坐着不動。

    鼻涕蟲。

    小氣鬼。

    眼淚精。

    無論文正怎麼叫,悠悠都不應聲。剛才問章遠,當年那顆小牙齒哪兒去了。他一愣,在口袋裏摸了摸,伸出拳頭來。

    換成小蝌蚪了呀。攤開,掌心空空。痕跡分明的生命線,感情線,從來不會為自己糾纏。

    是在哪裏呢?在江邊的沙坑裏,還是在起伏的草甸裏?或許隨滔滔江水走了,初初萌動的質樸感情,青色沙果一樣微酸清香的愛,就這樣,奔向大海,一去不回。

    悠悠真的開始掉眼淚,文正怎麼都勸不好。旁邊客人用目光探詢着,她忍不住捧着面頰,淚水從指縫間流下:我的牙好疼,真的好疼。

    口腔醫院距離學校還有一段距離,等車的時候,悠悠開始打退堂鼓。剛要開溜,文正反手捉住她的手腕:不許亂跑。

    不去了,沒心情。

    不行,必須去。

    不去,説不去就不去。

    你這個臭丫頭,明明説的好好的,怎麼又變卦?文正在她額頭上彈了一個爆栗,小心我打得你不用去醫院,就滿地找牙。真沒出息!

    怎麼沒出息了?悠悠梗着脖子。

    看你像哭哭啼啼的小怨婦。

    關你什麼事!

    兩個人保有童年默契,憑目光就能廝殺一番。

    其實,是你叫章遠來的吧?悠悠靠着廣告牌,低頭,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哪有那麼嚴重!就是一個牙齒麼!文正撇撇嘴,不過,的確要他出馬,否則讓你去醫院拔牙,真好像會要你的命一樣。

    他也不會講故事哄我了。

    因為,你長大了。

    嗯?

    那種故事只能講給小孩子,還有文正難得的嚴肅,自己想要寵愛的人。你知道麼,雖然章遠的女朋友出國了,但是他一直在等她回來。上次和師兄們打球,大家都這麼説。

    我好羨慕她。悠悠又開始哭。左手擦去淚水,濕漉漉的冰涼觸感蔓延在手背;但右手依然被文正握着,暖暖的,掙脱不開。

    Chapter7

    市口腔醫院裏人潮洶湧,一進大門,悠悠就看到掛號的窗口放着告示牌,上書:今日號畢,無預約者請改日再來。

    不待轉身,文正從口袋裏掏出掛號單來,淡淡地説:上午我來過。前面還有十來個人在排隊,文正和悠悠並肩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誰也不説話。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還有牙鑽嗡嗡的打磨聲,童年看牙的慘痛經歷又攫取了悠悠的心。

    智齒真的沒有用麼?悠悠怯怯地問,然後自嘲地笑,應該是沒有吧,我的還長歪了。

    有用。文正回答得斬釘截鐵,拔牙肯定是痛的,但是它證明了你的成長。還有,雖然你明白,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就這樣消失了,但是因為它的消失,你的生命反而更完整了。

    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就這樣剝離。

    就好像,無疾而終沒有下文的單戀一樣。

    他面容嚴肅,一瞬間多出許多悠悠從沒見過,或者説從沒留意過的神情。或許因為上午在醫院和學校之間奔波,他看起來有些睏倦,伸長了腿,低下頭來微闔雙目。濃密的黑色睫毛依然有些孩子氣,但是緊抿的雙唇,挺直的鼻,都在傲然地揭示着這男孩子如何生氣勃勃地成長起來。

    寡言的他,不和自己吵鬧的他,有着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打上麻藥,口腔的半邊失去痛覺,但是擊打在牙槽的小鑿子,仍然讓全身的骨頭為之震顫。

    悠悠抓緊躺椅的扶手,成長就是一種無可避免的痛,需要勇敢面對。她想起小時候拔牙,坐在牙科專用的躺椅上涕淚橫流,文正過來看熱鬧,被她一把抓住,狠命地掐着。

    他似乎,也沒有躲開。

    拔牙之後,悠悠的半邊臉都腫起來,在回去的地鐵上無比引人注目。文正扯扯她的衣袖,示意悠悠站的離自己近些,用高高的背影,遮着鴕鳥一樣埋頭的她。一路上她咬着棉花球,只能口齒不清地哼哼呀呀。

    你説我這麼多年的初戀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了,是不是很沒用。她問,我喜歡他這麼多年,總覺得如果就此拋棄,生命的一部分就不完整了。

    就和你的智齒一樣。文正説,拔掉了,不會再發炎了,你的生命反而完整了。其實,所有的愛情都像智齒,有的人長得好,有的人長得不好,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成為病灶,大膽的拔除了,你的生命並沒有因此有半分缺失。即使當時很疼,更讓你明白,拔掉之後的輕鬆暢快。

    悠悠看着地鐵窗户上映出的倒影,像年華一樣,明明滅滅之間閃爍而過。她把手掌貼在玻璃上,覆蓋住腫得發亮的半邊臉頰:牙齒仙女只要完整的牙齒,才能換來禮物。這顆智齒拔下來,已經支離破碎了。

    我會給你一份禮物的,真的。

    悠悠笑了,攤開手。

    文正搔搔頭:要麼,我講一個故事吧?不過我説的故事都不打好聽,還要聽麼?

    那些故事,只講個小孩子,還有值得寵愛的人。

    牙齒仙女的魔法,在悠悠十八歲那年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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