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女孩子在任何時候都要打扮自己!」潘若拉説着話的同時,將一隻新鮮的百合別到了海砂的耳邊。
海砂望着鏡中的自己,純淨的栗色大眼睛,不太高的小巧鼻樑,還有一頭很長很長的栗色長髮,映襯着那隻還帶着露水的百合,這樣的一張臉算得上是美麗的吧。
「好了,打扮完畢,我們上路!」潘若拉拉起海砂的手,把還有點發呆的她拉出了帳篷。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但是其他人已經都做好了前去帝華納科古城的準備。
男孩子們揹着簡單的行李站在帳篷外的平地上,透正低着頭檢查着她的登山手套,而零雙手都放在額上,用力地拉了一下頭髮後,精神好像振作了很多。他看到海砂,眼中忽然放出光彩,一時間,他蒼白的面孔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熠熠生輝。
他姿態挺拔地站在那裏,站在眾人之中,雖然他又瘦了,手背上甚至已經看得見血管的脈絡,但是隻要他仰起頭,眼中充滿光彩,他就是無人能匹敵,無人能侵染其光芒的唯一。
這時,透走過來,手肘親暱地放在零的肩膀上,衝海砂做了個鬼臉,然後傻笑起來。那一瞬間,時光定格,眼前的兩個人似乎變成了一副永恆的美好的雕塑。
他們是那麼年輕,那麼完美,那麼善良迷人,連面頰上的毛孔都閃爍着光芒。
「我們出發把,海砂。」
不遠處的的的喀喀湖上一艘雪白的帆船已經做好了準備,只等着承載着眾人前往傳説中的帝華納科古城。海砂走上帆船,船身下碧色的的的喀喀湖清能見底,水平如鏡面,一點波紋都沒有。
這片土地的特質之一是沒有風,高原上的空氣幾乎是靜止的。湖面上沒有波浪,而船看上去也不像是機動的。
等到其他人都陸續上船,海砂忽然意識到或許她該做些什麼。
「的的喀喀湖的湖水,請聽從我加百利的力量……」
「海砂……」突然一隻大手蓋在了海砂的肩膀上,她轉過頭,看見贊向日葵一樣的笑臉,「這可是我的科考團,我的的的喀喀湖,你就好好地在旁邊休息,為等會的探險做準備吧!」
贊讓海砂在他身邊的船艙裏坐好,漫步走上了帆船的最前方。
對着晴朗的藍天,他張開手臂,碧色的湖水彷佛直接就在他的身下流過。零看着他,用力地看着,等待着讚的力量溢出的剎那。
「的的喀喀湖!你知道我要去的地方,牽引我前往,你知道我的旅程是光明而神聖的!的的喀喀湖,讓我前往!讓我前往!」
湖水依舊鏡面一樣平靜,光滑得沒有一點皺紋,但是船在前行飛快地向着湖的另一邊叢林裏的帝華納科古城前進。甚至連船沿的兩邊沒有波紋,船就好像是在飄向目的地,或者説好像是那些湖水用臂膀舉起了船將它送向目的地。
「很好!做好準備,各位,帝華納科古城就要到了!」
遠方的湖邊是一片叢林,從船上根本看不清帝華納科古城的樣子。贊在船快要靠岸的時候解釋説:「你們現在看不到它,那是因為現在的的的喀喀湖邊,千百年俯瞰着這片湖水。那時候帝華納科古城是維拉科查首都的偉大港口,數十萬人居住生息的繁華都市。你們沒有看到過當時的帝華納科古城,那時候……」
贊説着話突然停頓下來,湖水反射着陽光,讓他的表情在剎那間模糊得消失。當光線散去,零看到他抱歉地笑笑,繼續對大家説:「這是我們考古學家的通病,説得好像我曾經看到過當時的帝華納科一樣。」
「你的老毛病,我們都習慣了!」潘若拉適時地發牢騷説:「18歲的人,100歲的心!」
潘若拉的話,讓船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笑起來,贊也笑了笑,接着説:「不過説真的,那時的蒂華納科繁華無比,每一個夜晚都是狂歡節一樣的熱鬧,呵呵……説起來,時光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現在,它是遺失在荒涼的山丘和空曠高原上的廢墟,無人問津了,不管它曾經多麼地繁華多麼地讓人熱血沸騰。」
「不要感嘆那些東西了!」潘若拉在船頭上站了起來,「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證另一個千年之後還有人能夠看到它,或者……」
潘若拉自嘲地笑了笑,説:「一千年之後還有人,能夠去看它。」
「媽媽,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透有點不爽地説。言語間,船在港口停靠穩當,其他人已經在贊呃指揮下陸續地下船了。一行人走下河灘,面前是深綠色無邊無際的叢林,但是穿過眼前的樹林,之後就是被時光掩藏的帝華納科古城。
「我沒有説笑。」潘若拉走下帆船,笑容突然一掃而空,她抬眼望着密林深處的叢林,聲音變得沉重嚴肅,「透,我們在戰鬥!為了一千年以後還會有人來瞻仰這些曾經的文明,為了讓這顆星球記住我們而戰鬥!」
Ⅱ
傳説那是建造於16世紀的帝華納科城。
「400多年後的今天,我來到這裏。」
穿越過整塊岩石鑿成的石門,透在踏上青色的草坪上裸露出來的遠古石城牆時忍不住低聲自語。
那些石門矗立在長達30英尺丶寬達15英尺丶厚達6英尺的基座上,而基座和門是用同一塊岩石雕鑿而成,而這樣宏偉的石門在古城裏還不止一個。它們不似人類的勞動,而更像是神力的積木。
走過石門,他們越過那些巨大的,在密林和草地上顯得格外突兀的巨石。眼前出現雄偉,從下面看好像直接聳立入天際的巨大石堆,它們組成堡壘和金字塔的形狀,矗立在藍天和叢林之中,所有人在這一剎那都為帝華納科古城的氣勢所震懾。
儘管千百年來飽受掠奪,帝華納科城周遭依舊散置着一座座用整塊岩石雕鑿成的碑柱。這些石頭是如此巨大丶如此笨重,但卻切割得如此整齊丶雕鑿得如此精美,不禁讓人懷疑它們出自神袛之手。
「這些真的是來自……400多年前……」透的自語還在繼續,潘若拉毫不猶豫地給他的後腦勺來了一下,説:「建造於16世紀,這些蠢話不應該出自以米迦勒為姓氏的人口裏。早在印加人建立皇朝之前,城中建築即已存在!在我們家族的族譜上記錄着那個奇蹟,石頭突然從地面升起,有如奇蹟一般,隨着號角聲,飄浮在空中,被一路運送到建成地點。跟加百利的家族島嶼一樣,這個古城是神的足跡之一,來自於最早的創造。」
「第九啓示真的就在這裏嗎?」透摸着頭追問,潘若拉將視線投向贊,「贊這幾年一直致力於研究和保護這裏,而且你忘了,我和你爸爸的第一次相見就是在這裏。所以你要相信你的父親。是把,贊。」
在潘若拉期待的目光中,贊點了一下頭,延遲了幾秒後,嘴角露出笑容。
「我們應該怎麼走,贊?」零等待了一會兒提問到。
「我們應該……」贊四處張望了一番,指向一個方向説,「我們要去那裏。」
「那裏……」
望過去,那裏是一座令人歎為觀止的建築。一座人造的假山,高聳入雲霄,建立在三米多寬一塊塊的巨大石頭砌成的地基上。一塊最小的基磚都大得能夠讓好幾個人同時站在上面,而這座假山居然是用上千塊那樣大的石頭堆砌而成的。和它相比,古城裏其他高大的建築都變得渺小了。
「那是帝華納科古城裏着名的用來祭拜天神的地方,當你們走上高台,你們會發現它的頂端就在古城的四根神柱的中心線上,而且就和埃及的金字塔一樣,它們精準地對應着天上的星辰。」贊若有若無地看了零一眼,繼續説,「如果第九啓示在帝華納科古城,那麼它最有可能就在那高台之上。」
「哦?是嗎?」零低頭看了眼掌握在他手裏的第八啓示,想了想抬頭説:「那我們就去那裏。」
「好吧,出發!」贊説完,領着眾人向假山走去。
透緊隨着潘若拉和贊,海砂跟在幾個科考人員的身後,而零卻在不知不覺之間放慢了他的速度。他尾隨着眾人,利用行走的機會小心地觀察着這個古城。
當他們馬上就要到達那座假山之時,有那麼一秒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座巨大的,天神的積木一樣的龐大建築震撼了,也就在這時,零對着空中劃出了他的測級符咒。
紫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不等人察覺就被南美洲高原上燦爛的陽光吞沒了。但是一剎那發生的事卻沒有被陽光吞沒。
首先是劇痛;鑽心的劇痛!零記得前幾天他身體的狀況還不至於這麼糟糕,但是就好像沙漏一樣,最後的沙粒總是漏得特別快。
他又忍不住去看他的表了,雖然那真的沒有一點實際意義。
其次是那個測級符咒,沒有作用,眼前的能力者太多,同時間出現了極大量的家徽,他們彼此遮蓋住了彼此,而疼痛讓零沒有能夠用心在瞬間區別開他們。
一次無用的嘗試,一次不知道為何的舉動,最後,贊回頭了,零看見了。他們彼此的視線在空氣中激烈地碰撞,然後分開,誰都沒有再多説一句話。
贊回頭,零感到更強大的痛苦,那不僅僅來自他的身體,還來自他已經千蒼百孔的靈魂。
「我麼該怎麼做?爸爸?」透着急地問着贊,贊指了下天空:「我們爬上去。」
「好的!」透説完立即行動起來,他熟練地安排着儀器,卻在動身之前第一個想到零:「零,我們一起。」
「你們感情真好。」潘若拉忍不住説,突然她的眼神變得犀利,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石塊咒罵了一句,緊接着就把手放到了那個石塊上。
那個石塊上有一個顏色發白的缺口,潘若拉看得出那是新造成的破損,有人用蠻力取走了一塊石頭。不管他取走它的目的是為了科考還是自己收藏,那塊缺口都白得讓人心焦。
「潘若拉,你不要再勉強自己了!」頓時,她身邊的贊厲聲説着話,趕了過來,想要阻止潘若拉。但當他拉開潘若拉,那塊缺損的石頭已經恢復了原貌,而潘若拉在拚命地咳嗽着,激烈的程度聽着讓人發寒。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贊嚴厲地説:「你已經不是二十多歲什麼都不怕的光之女神了,你的能量耗損太大,我不允許你再用力量修補任何東西!」
「贊!即便是這樣,我們依舊已經遲了,不是嗎?」潘若拉笑笑,勉強制止咳嗽,説:「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太多時間我們都守在我們的領域裏,為了愚蠢的血統和力量不問世事。我們已經遲了,已經做錯了。現在,如果用光我的力量,能夠挽救這個世界,那麼我的生命何足掛齒?」
「潘若拉!」
「哈哈……」潘若拉拍了拍贊呃臉,説,「我知道我最帥的老公不會看着我受傷,就算我變成乾巴巴的老太婆都不會離開我的,這就夠了!」
「潘若拉……」贊還想説什麼,潘若拉已經恢復了活力,向上奔去。
她一連狂奔了好幾十階台階,突然回過頭對着所有在她身後的人微笑。
光芒從她背後射向大地,她的身影在那些光線的映襯下顯得高大修長。
「快點!孩子們,我還想早點解決了這個去夏威夷獨家呢!來吧,今天就讓我們斷了卡斯蒙他們毀滅世界的願望!讓我們開啓最後的啓示!孩子們!」
「跟上我,我的孩子們!」
潘若拉大喊一聲,再次活力充沛地向假山頂峯跑去。
透趕緊帶着其他人跟上,海砂望了一眼身後的零,也跟了上去。零沒有立即跟上,因為贊也沒有。
零等待着。
終於,贊回過頭來。
視線再一次交疊,贊清澈的目光裏浸透着最深最寒冷的黑色,於是,零聽到了最可怕的鐘聲。
Ⅲ
「贊,你真是沒用耶!居然讓我們白跑一趟,我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耶!那些孩子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耶!現在雖然還只是四月底,但是今年的夏至日這個星球可就要玩玩了喲!真是的!」潘若拉呱噪的抱怨聲在營地裏響個不停。
從帝華納科古城回來後,她就一直在抱怨。他們爬上了假山,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符咒和力量,但是那個水晶球就是沒有反應,第九啓示是什麼他們甚至都還沒搞得清楚。
「我真是服了你了!這還是我什麼事都知道,老頭子一樣博學的老公嗎?我生氣了,真的生氣了!」潘若拉的抱怨聲還在繼續,間或夾雜在裏面得還有透無奈的嘆息:「媽……還有外人在,你就少説兩句啊!」
海砂默默地吃着她餐盤裏的食物,眼角的餘光偷偷地窺視着身邊的零。他有心事,卻不願表達,他甚至一整天只喝了水,他不知道他現在瘦得多讓人擔心嗎?
「零,你吃點東西吧。」海砂用叉子叉了一塊麪包送到零的嘴邊,零斜眼看了看她,笑了笑吞下她送過來的麪包,然後又回到了那種一個人沉思的狀態。
海砂望着他,忽然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好遠,或許他從來就沒有靠近過自己。他會向透表露心聲,會和雪莉説起最深層的心事,他甚至和尼祿互相欣賞,卻從未真正把他肩上的擔子放到海砂肩上過,他甚至從未這樣想過。
「零,你在想什麼?」海砂小心而小聲地問,眼中卻滿是渴望。
「我沒想什麼。」零回答,然後微笑。微妙的瞬間,海砂眼中的渴望遭受到了冰雹的襲擊,眼前的人就好像被高速的軌道拉着,飛速地遠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遙不可及。
「零……」她決定再試一次,身體渴望地靠近零,「你可以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
這一次零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她,試着用手在桌下握了她一下,説:「海砂,我……」
告訴我,把你的一切都告訴我!讓我分擔!
結果卻是零又遲疑了一下,然後搖頭對海砂説:「我沒事,你不要擔心。不要擔心。」
不要擔心,又是不要擔心。
海砂想着她要不要再一次鼓起勇氣,眼前卻再一次浮現出歌羅娜女神般的笑容。她……擔心,無時不刻在擔心,這樣軟弱的她沒有人能夠傾身依靠她。
而就在她憂鬱的瞬間,零站起身,一言不發就走了出去,毫無預兆,海砂甚至來不及問他怎麼了,他就消失了。
望着零消失於門外的背影,海砂忽然明白了什麼。
明白她和歌羅娜的區別,明白為什麼她無法到達歌羅娜金色的世界,明白為什麼看不到未來,明白她……
現在是多麼沒用,多麼軟弱!
他們,那些男孩們,她最愛的人每一天都在行走着,揹負着那些沉重的命運走着,只有她,在那片廣闊得讓人心碎的大地上,她獨自一個人留在那裏。
零走了出去,跟隨着讚的背影。
贊一直走着,走着,就好像不知道身後零正尾隨着他。贊挑選了一個極其巧妙的時機走出餐廳,他走出來的時候,透正和潘若拉拌嘴,而其他的人剛好喝下第二杯紅酒,正在情緒最高漲也最恍惚的時刻。
贊小心地離開,然後是零。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着,穿過被氖氣燈照亮的營地,穿過那些為了防止有人故意破壞,而用鐵絲網拉起來的臨時圍牆。贊和負責守衞的人打着招呼,以散步的名義走進面前的叢林。
這個硬地上的所有人都和贊合作過多年,他們知道讚的身份,知道就算這裏是豺狼橫行的荒蠻之地,贊也會很安全,所以他們都沒有過問。
贊離開了營地,零繼續跟隨着他。
樹林開始從濃密變得洗漱,也並不是那麼地黑,天空中有一輪銀色光潔的月亮,在它的照耀下,視野裏的叢林好像不是在黑夜,而是陽光換了一個更暗更冷的顏色。
樹影在變得稀疏後不久,猝然消失,大片大片的月光就落下來,蓋在了讚的身上。在他身前,一片反射着月光,銀色鏡面一樣的湖泊侵略性地佔領了視野。
零隨後走進叢林,贊就站在他的面前。
「第一次見到潘若拉,就是在那座假山之上……」贊終於開口説話了。
Ⅳ
「六天,只剩下六天了!」卡斯蒙命令茲羅將教堂裏燃燒着的七根蠟燭熄滅掉一根,他緩步走向他的鏡子。
歌羅娜安靜地坐在那面鏡子的邊緣,纖長的手指神經質地撫摸着鏡面。
「你怎麼了?」卡斯蒙關心地俯下身啦。
歌羅娜望向他,許久,問:「卡斯蒙,你還要在這裏待多少天?」
「我還想去一趟意大利,還有中國,呵呵……」卡斯蒙有點自嘲地笑笑説:「我知道這有點蠢,在馬上就要做大事的關頭,我還小丑一樣地四處演講,但是……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如果它不是這樣可笑,那麼我要做的事也就沒有意義了。」
「卡斯蒙,你會這樣決定。」歌羅娜忽然間將手掌重重地放在了鏡面上,頓時鏡面裏的畫面扭曲起來。她的呼吸變得沉重,每一聲都用了很大的力量。
「你的決定,你所做的一切,是因為你認為他找不到第九啓示嗎?」
「他……?」彷佛掩飾,卡斯蒙小聲地問:「是誰?」
「蒼御零!」歌羅娜重重地説出這三個字,卡斯蒙的笑容江映在空氣裏。
「他找得到嗎?」卡斯蒙再次不屑地笑起來:「就算他找得到,他會那樣做嗎?傷害他最愛的兄弟,奪走他用生命捍衞的那種叫做愛的可笑東西?」
「卡斯蒙……」歌羅娜的聲音變得柔和,同時鏡面裏出現了廣闊美麗的的的喀喀湖。
「如果他連這都做不到,又怎麼會是你曾發誓要追隨的人呢?」
「歌羅娜……」沒想到歌羅娜會這樣説,一下子,卡斯蒙愣住了。
鏡面中,美麗的的的喀喀湖邊……
「我們相遇在帝華納科雄偉假山的頂端,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贊沒有回頭,望着那片安靜的湖水,他的肩膀放鬆下來,整個人的背影都被安寧的氣息充滿。
「她爬上來時嘴裏還罵着髒話,罵那些遊客亂扔垃圾,罵他們破壞了那些石頭。其實……如果你曾經花費了上千年的時間,站在那座古城上去看地面上忙碌生活着的人,去看那些來了又去,不同種族丶不同膚色卻同樣熱愛掠奪的人,去看着一座文明的古城變成荒野裏被人遺忘的石頭,去看着時光的潮起潮落,幻滅一般的歲月,你就會知道……你就會跟我一樣地明白……」
贊平靜地轉過身來,俊美的臉上沒有悲傷,沒有激憤,有的只有寧靜和目空一切的漠然:「你就會和我一樣,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最後都將化為塵土,結局不會因為幾個人的努力就改變。這個世界從誕生起,就註定要走向毀滅。因為貪婪,破壞已經被寫每一個人的骨髓裏了,生命的本質就是為了自我延續而不擇手段的淘汰和自私,這就是生命,這就是讓生命區別於石頭的根源。」
「我是這樣認為的,到現在我還是這樣認為。因為,我説過……」贊垂頭看了一下他的腳尖,繼續説:「如果你曾經像我一樣花費了上千年的時間去看那些人丶去看那些城市的變遷,去看去聽的話,你也會和我一樣失望。但是……潘若拉是不同的。潘若拉,我的光之女神,她是不同的。」
「她爬上來看到我的時候,還在罵……」贊似乎笑了,月光讓他的臉變得模糊,零看不大清楚,「微風吹起她的金髮,你沒有看過,不會知道,她渾身都充滿了力量,她的頭髮比北極的極光還要絢爛美麗,她的眼睛清澈得能讓呼吸都變得涼爽,她的嘴唇她的皮膚,如果有一個人是絕對完美,沒有瑕疵的,哪個人就是潘若拉。」
贊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終於變得可以被察覺,那是一種混合了微笑和悲傷的奇怪表情,它出現在讚的臉上,配合着他美麗的五官還有月光下似乎能夠反光的光滑皮膚,讓他看上去不再像一個真人,而像聖壇上雕刻出來的神袛雕像。
「所有人都熱愛索取,她卻可以將她的所有毫不猶豫地付出。所有的人都會自私,但是如果不是常年的懇求和干擾,我想她現在已經能量耗盡,離開這裏了。所有人……所有人,如果你像我一樣用了那麼久的時間看着那些人,看着,只是看着。你也會忍不住動心,忍不住為她,打破禁忌,明知道是必定要輸的局,也飛蛾撲火一般地無怨無悔。」
贊説完,停住,目光沒有望着零,望着哪裏,誰也説不清。
湖邊的也玩安靜得讓微風凝固,零在長久的安靜後,強迫着讓他的嘴唇張開。
「贊,我的生日是五月五號。」
停頓,空氣中有湖水的味道。
「到那一天……」
再次的停頓,不是因為話語真的在停頓,是呼吸讓時間陡然間變得扭曲,在需要它變短的地方變得比撒哈拉沙漠還要漫長。
「我將死去。」零説。
讚的視線移過來,用一種複雜的神態望向零。
「呵呵……」零笑了笑,想不到他居然就這樣説出來了,那些最痛苦的事和最難受的話。
「或許抹應該表現得更悲傷一點,畢竟這是我的生命。就算我是零,蒼御零,同樣的生命……」
他嘴角掛着笑,而且好像那笑容不會消失,他已經太疲倦去讓它們消失,「同樣的生命對我而言也只有一次,六天後,我就活不成了,奇怪……我應該更悲傷一點的,真的應該更悲傷一點的。」
「但是現在,我説出來,目的卻是……」
零的語音終於哽咽起來,前面他説了那麼多的話,有那麼多的機會去哽咽卻沒有那樣做,現在他卻哽咽了起來,為了後面的句子。
「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完成我誕生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目的。」
「去……」
好難説出口,零知道他必須這樣做,但是那真的很難!
「你發現了。我知道……」贊突然笑起來,笑出了聲,「我身上的氣味不是光明一族的氣味,也不屬於黑暗一族。如果你對我使用測級符號會發現我能夠被測出各種各樣的家徽。而且雖然我是那樣地渴望着和潘若拉一起變老,可是我真的不曾衰老。」
「贊……」零緊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月光給他低沉的嗓音裹上了清冷和脆弱,「卡斯蒙很強大,而且我明白他要顛覆世界的決心,比其他人都要明白。他不會罷手的,而我是唯一可以和他對抗的人!」
「我知道……」劉海的陰影遮住了讚的表情,他似乎在醖釀着什麼,過了好久才緩緩地説,「我知道,潘若拉的身體已經垮了。而透還沒有長大,海砂也還不是女神。」
「是的。」零在沉默片刻後,嗓音變得有力且堅定,「所以我真的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我明白!」贊在月光下抬起了頭,月光照亮了他眼眶裏的淚水。
「我明白,今晚就是最後的團聚了!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