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電話接到對講機上,人家都聽到了大小姐的聲音。
元宗先講:“元華,你好,婚禮幾時舉行?”
元華卻説:“別談那個好不好。”
銘心一怔,所有的新娘都可以講三日三夜的題材,元華卻不感興趣。
“我想念你們。”她忽然飲泣。
“別哭別哭,”元聲連忙安慰,“我們隨時可以見面。”
元心也説:“慢慢你會習慣。”
“我想回故園。”
“太遲了,”元心答:“我已佔用了你的房間。”
元華無限牽念,“你們玩得很高興吧。”
元聲答:“還是老樣子。”不敢誇張。
“夏銘心仍在嗎?”
銘心連忙説:“在這裏。”
“銘心是一隻鷹,將來飛得既高且遠,看地上的我們,一定覺得可氣可笑。”
“元華你太過褒獎。”
“我是真心。”
銘心連忙改變話題,“近日閒來做什麼?”
“學習夫家習慣禮義,他們祖籍福建,三代僑居。”
“那也一走很有趣。”
“幸虧會講國語,不然要用英語對白。”
大家都略為寬慰。
“你們幾時來看我?”
元聲十分豪氣,“隨你喜歡,我們包架飛機就來。”
元華忽然興致索然,“他們催我試穿禮服。”
“去吧,”銘心鼓勵她,“你一定是最美麗的新娘。”
電話掛上了
元聲看着元心,“你看,一出嫁就同孃家一點干涉也無,不再是卓家的人了。”
銘心頭一個笑,“胡説,我永遠是我自己,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將來即使為人妻,人母,甚至是人家的祖母,始終也是我自己。”
元聲詫異,“可是,女子當忠於夫冢。”
“不是夫家,”銘心更正,“是自已的家庭。”
連元宗也笑,“銘心另有一番見解。”
銘心説下去:“孃家是出生地,哪裏斷得了關係,許多女子嫁得好,像取到大國護照的僑民,渾忘祖籍,冷眼看原居地興衰,有甚麼不妥,嘖嘖連聲,無關痛癢,如此涼薄,哪裏行得通,孃家若果真的淪落,哪裏還叫夫家親友看得起。”
元心猶疑,“銘心你話中有話。”
“是嗎,我有感慨,兄弟摔跤,不趕去扶持,還冷笑連連:活該,也是時候了,以往太過驕縱,應有此報。”
元心笑,“這是説誰?”
元聲也笑,“説你。”
“不不不,”元心指着二哥,“説你才是真。”
元宗咳嗽一聲,“銘心在説某些華僑的態度。”
元心説:“銘心説的都是大道理。”
元聲卻問:“下課了吧?”
銘心答:“把課文自一念到十。”
大家都笑了。
那一天,傭人把午餐搬到圖書室來。
元宗説:“我們應當時時聚在一起吃飯。”
元聲看看鐘,“大哥,你約會時間到了,我陪你。”
“我可以自己去。”
銘心想問:去何處?
元聲堅持,“我有空。”
兄弟倆退下。
元心説:“元聲講得對,我們家子女,有的是時間,有時看到人家忙得透不過氣來,認真羨慕。”
銘心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那麼,自今日起,你開始收拾房間下廚煮食好了。”
“不,銘心,我是指運籌帷幄那種忙碌。”
“營營役役,一如螞蟻工蜂,可是那樣?”
元心低下頭,“你看,銘心,我註定一事無成。”
其實,那也是罕見的福氣,但是元心不會明白。
“銘心,你從未説及將來對象條件。”
銘心覺得好笑,“我要求煩得很呢。”
“説來聽聽。”
“他需高大黝黑英俊,毛髮濃密,性格灑脱,有愛心,富幽默感,會得跳舞、接吻、喝酒、具專業知識,精通文學音樂,而且,深深愛我,還有,年齡自廿八至三十二之間,太小太老均不考慮。”
“譁。”
銘心微笑,“同每一個年輕女子夢想中擇偶條件毫無分別。”
“可需要家勢?”
“不。”
“為甚麼?”
“世家規矩太多,無自由。”
説出來就後悔,可幸元心並不介意。
“可需富有?”
“不,生活只需舒適,毋需豪華,花太多時間賺錢,哪裏還有餘暇享受生活。”
“銘心,你完全知道你要的是甚麼。”
“是嗎,”銘心失笑,“知道有甚麼用,做人往往身心均不由主。”
“同你説話真有意思。”
“下課了,元心。”
“銘心,可否陪我去挑跳舞裙子。”
“元心,恕我不感興趣。”
“你到甚麼地方去?”
銘心微笑。
她與老人健康院有約。
一班年輕人準時抵達義務為老人院的地板打臘。
夏銘心在煩惱的時候最熱衷做這種純體力勞動,腦筋完全休息,手足不停操作,暫且不去思想任何問題。
清潔工具也由商號捐助,義工辛勤操作,進度迅速,三小時後換更,又是另外一班人接上。
夏銘心除下工作服離去。
回到故園,看到卓元聲的跑車已經回來。
她走進屋內,元聲迎出,像在等她。
她問元聲:“比我還早回?”
“大哥有點不舒服。”
卓元宗總叫人擔心,銘心想上去看他。
元聲卻問:“可否陪我到荷花池散步?”
“當然可以。”
“你鼻尖上有汗珠。”
“是嗎,讓我洗把臉。”
“不,銘心,現在我就有話説。”
他臉色慎重,彷佛真有重要言語。
他倆緩步到荷花池。
銘心讚不絕口:“誰的設計,小小一角,與塵世隔絕。”
“家母。”
“真好心思。”
卓元聲忽然説:“銘心,我想離開這個家。”
“銘心不出聲。”
“你可聽見?”
“知道了。”
“請給我忠告。”
“這種事不宜太沖動。”
“我厭倦這個家。”
“這樣説多不公平,家給你一切,你不感恩,反而抱怨。”
“沒有自由。”
“我是自由身,自由需付出代價,一人在自由世界流浪,有時烈日當空,曬得唇焦舌燥,幾乎皮開肉爛,無滴水可飲,還有,大雷雨之際,又無片瓦遮頭,你應付得了?”
“試一試。”
夏銘心嘆口氣,“豺狼虎豹追逐,要你的命,混身血污掙扎,你也願意?”
“銘心,你太誇張。”
“真實生活中鬥爭,我還沒形容到十分之一。”
“我需要你的鼓勵。”
銘心怔住。
“與我一起走。”
“元聲,你誤會了,我原不屬於故園,走不是我的問題。”
“做我的伴侶,我們走到天涯海角去。”
夏銘心睜大雙眼,“為甚麼?”
“別問太多,銘心,只需與我走出去。”
“汽油用擊怎麼辦?”
“走路。”
“腿痠了怎麼辦?”
“銘心你太掃興。”
銘心温和地説:“事先總得把生活問題都考慮清楚呀。”
夏銘心夏銘心,我原以為你是一個沒有缺點的完人,現在我終於找到了你的弱點,你難道沒有聽人家説過:世事唯一不能小心翼翼應付的是愛情,否則,你就不懂得甚麼是愛情。”
夏銘心到底還年輕,竟與卓元聲爭拗起來:“愛情不過是生活部份,戀人仍然得活下去。”
“有手有腳,怕甚麼吃苦。”
“你同我説吃苦?”夏銘心氣結,“你懂甚麼,你一生一切都是現成的。”
“夏銘心你這個俗人,我看錯了你。”
銘心忽然心平氣和,她吸進一口氣,“是,你對我估計過高,我根本不愛你。”
卓元聲像是鼻樑上中了一拳,他似乎不明白世上會有不愛他的異性。
他張大了嘴巴,頹然垂頭。
這時,天忽然下起雨來,淅淅悉悉,落在樹頂,他們沒濕身。
本來憩息的淡藍色小蜻蜓受到雨水打擾,剎時自荷花葉子上飛起來,像一隻只小精靈似。
“夏銘心,你是那樣直接殘酷。”
銘心微笑。
因為她不愛他。
她籲出口氣,所以她毫無顧忌,所以她理智清晰,錯與對,黑與白,一目瞭然,她不愛他,她甚麼都不欠他。
銘心按住他的手。
卓元聲受到傷害,“在你眼中,我與元華元心的地位竟一模一樣。”
“好好做卓元聲,將來承繼龐大遺產。”
卓元聲不語。
雨漸漸大了,銘心肩膀上一滴滴濕黑斑,瞬息間頭髮也濕了。
元聲站起來離去。
銘心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發豈。
誰敢帶着卓家任何一個人走出故園,屆時,不但要承擔一切,還得處處顧全他們脆弱的自尊心。
銘心籲出一口氣,他們根本不知這故園圍牆以外是個怎麼樣的世界。
“下雨了,夏小姐還不進去。”
一抬頭,看見魯媽。
她不知在這裏多久了,不知聽到了甚麼。
銘心無奈地攤攤手。
魯媽忽然自言自語地説:“夏小姐做得很對。”
銘心側耳細聽。
“他們認為窮是住四間房間只僱兩個工人。”
銘心不覺嗤一聲笑出來。
“很難同他們爭拗,想法完全不一樣,夏小姐小必覺得可惜。”
雨更大了。
銘心只得返回屋內。
不知怎地,已近黃昏,屋內卻無人開燈;梯間、大堂,都顯得更大更深。
銘心想,將來若發財,屋子只要夠住便可以,再也不設多餘空洞的面積。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開亮了所有的燈,雨竟下得那麼大了,窗外一片霧,視程只得三兩公尺。
她抱着雙膝思考自己的前途。
女孩子的前程中總包括婚姻,今日有人建議與她一起離家出走呢,被她一口拒絕。
她輕輕走去敲卓元聲房門。
元心經過,“你找二哥?他在車房。”
元心穿着玫瑰紫大蓬裙預備出去,暗地裏頭頂上鑽冠閃爍。
銘心由衷讚美:“你看上去像小公主。”
“謝謝你。”元心焉然笑着離去。
銘心找到車房。
音樂震天價響,卓元聲在洗抹跑車。
銘心繞着手站一旁看他,他沒有發覺。
英俊的他光着上身努力做體力勞動,全神貫注,心無旁騖,手臂肩膀肌肉都是完美的。
銘心目光漸漸變得欣賞。
那樣有男子氣概的身段卻未能給她安全感,由此可知一個人的外表並不重要。
夏銘心如一件藝術品般欣賞卓元聲,沒有其他意思。
終於,他看到了她,他關掉震耳欲聾的音樂,車房靜了下來。
元聲笑問:“來向我道歉?”
銘心立刻放心,他心中並無介蒂,真正難能可貴,這正是卓元聲最大的優點。
“是,”她忙不迭説:“我衷心致歉。”
他披上汗衫,“你又搗碎了一顆心。”
銘心側着頭笑,她當然不相信那是真的,但仍然勇於認罪,“是。”
卓元聲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
“卓元聲,讓我們做朋友。”
他的鼻尖貼到她的鼻子上,“不。”
他堅決地答:“永不。”
但是銘心已經滿足,她轉頭離開車房。
那天晚上,她又聽到小提琴樂聲。
一整天沒見到卓元宗了,她真想與他聊幾句。
“今天到甚麼地方去了,可以告訴我嗎。”
“元聲邀我私奔呢,二十年後可能後悔沒跟他走,屆時,或許甚麼都有了,就是沒有愛情,想起今日之事,必定懊惱得吐血。”
“你怎麼看這件事?”
夏銘心入睡。
牀單每天換,像住酒店似,叫人茫然若失,夢中都知道身是客,不敢放肆。
下一站,不知該搬到甚麼地方去,珍奧斯汀小説中的女家教,唯一目的便是希望在東家的指引下嫁到頭好人家,從此退休,夏銘心越讀這種故事越不是滋味,隔了一百年還走不出這個框框,實在太可憐了。
清晨起來,赤足碰到地板,發覺剛好踏在一朵印花玫瑰上,銘心連忙閃避,罪過罪過。
故園像一座佈景,他們四兄弟姐妹照着劇本演出,劇情發展由嚴父控制,劇中人沒有自己的命運,全部馴服自己的命運,全部馴服聽命於導演。
夏銘心是一個觀眾,忽然闖入佈景來,竟被邀請一同演出。
不不不,她連忙拒絕。
戲萬一演罷了她又該怎麼辦,夏銘心是一個真人,不是個角色。
經過元心房間,看見她正在整理照片,把它們裝進銀相架裏,放在窗台上。
招手請銘心過去。
銘心看到照片中的四兄弟姐妹神采飛揚,穿着白衣白褲在海風中展露笑容,不禁口講好看。
元心抱怨:“他們都不喜拍照,這些是唯一的照片了。”
“銘心説:“還有你們四個人的結婚照片呢,來日方長。”
“我給你看媽媽的照片。”
銘心不知怎地有點緊張,一直覺得他們的母親,故園的女主人是世上至美麗的女子,她怕照片叫她失望。
元心自抽屜裏取了照片出來,啊。
很意外,那是一幀生活照,一個十分漂亮時髦的年輕女子左右手各抱一個孩子,笑得極之燦爛。
照片像是去年夏季拍攝,根本不似廿五年前作品,照片中兩個孩子,一定是元宗與元華。
“譁,她確是個美人。”銘心放心了。
元心説:“她穿晚禮服最好看。”
形象那麼健康,真沒想到天不假年。
“照片都在父親那裏,這張是我趁他不覺悄悄取出來。”
“他們感情一定很好。”
“父親時間不多。”
一句話説盡許多委屈。
“母親喜歡看海,以前我們都笑這是文藝小説女主角的嗜好,可是漸漸我們也愛上近海的房子,不是那種看着港口五光十色燈飾那種,而且真正可以聽到海濤海鷗嗅到鹽香的房子。”
“故園。”
“是,可以隨時乘船出去,半日都不回來。”
“你們很幸運。”
元心把母親的照片收好。
“一個女子最開心放肆的日子,也不過是這幾年。”
“放肆,是。”連銘心都不得不承認。
“所以,有人肯等你的時候,叫他等好了,千萬不要準時。”這也是一種哲學,與元聲的意見完全一樣。
她又説:“能夠穿得上四號跳舞裙子的時候,天大穿,保不定哪一天,人胖了,有不幸的事發生,不再能穿。”
“胡説。”銘心温和地説:“你一定可以穿足一輩子。”
“家母的一輩子也不長。”
今天,卓元元情緒十分低迷。
“家母最後十分厭世。”
銘心決定把話題扯開,“你最近又置了甚麼衣飾,讓我參觀一下。”
這話説到卓元心心坎裏去,立刻帶銘心到衣帽間去做介紹。
只見綾羅綢緞一大堆,美不勝收,各有鞋子配對,小小手袋上鑲着鴕鳥毛,非常有趣。
元心恢復歡笑,男朋友的車子已到樓下,她才開始梳妝,那人一等大概起碼兩個小時。
仍然不見卓元宗。
夏銘心敢一手推開卓元聲的房門,但是不敢對卓元宗造次。
他們兩兄弟正在房內商談。
卓元聲對大哥説:“代我向父親提出要求,我想離開故園外出獨立。”
“他一向不曾阻止任何人離開故園。”
元聲咳嗽一聲,“我想領取一筆津貼。”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卓元聲不語。
“你知道父親的鐵腕政策。”
卓元聲改變話題,“醫生處有無消息?”
他大哥搖頭。
“也只有放開懷抱。”
是,這些日子來,叫你們也擔足心事。”
“夏銘心進故園之後,大家都開朗不少。”
一提到夏銘心,卓元宗沉默。
卓元聲委屈地説:“她對我並無另眼相看。”
元宗忍不住笑出來。
“對你也是。”元聲不甘心。
元宗連忙道:“我並無自作多情。”
元聲氣結。
“她的確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子,可愛二字當之無愧。”
“你對她也印象深刻吧。”
我沒有資格對異性有任何觀感,我身體欠佳,一個人失去健康,無異失去一切。”
“大哥,我們都為你禱告。”
“不説這個了,父親説:你要不升學,要不回去幫他做生意。”
“這好算是選擇?”
元宗笑了,“許多人羨慕你還來不及。”
大哥,請竭力留住夏銘心。”
“銘心這樣性格的女子,一是一,二是二,不會回心轉意。”
“我還未學好國語。”
卓元宗又笑笑。
“出來見見人。”
元宗説:“待我精神好些再説,每次注射過後,身體總不聽話,免得嚇人。”
元聲按住大哥的手。
他在走廊遇見銘心。
銘心一開口便問:“元宗呢?”
元聲點頭,“果然,心中全沒有我。”
銘心擔心再問:“他沒有事吧?”
“托賴,只不過疲倦一點。”
銘心籲出一口氣。
他見她披着大毛巾,“你打算游泳?”
“是。”
“我陪你。”
夏銘心芽着的是一件頭深藍色保守樸素最普通款式的賽衣,可是平凡中最見真功,她的美好身段表露無遺,不濺水花躍入水中潛泳,半分鐘後忽然似飛魚似躍出水面,叫卓元聲看得發呆,接着,銘心用蝶泳遊了十多個塘,她笑着取回大毛巾,“累了。”她説,就那麼簡單,一點花巧賣弄也無。
卓元聲傾心。
第二天早上,元心來上課,同老師説:“給你看一樣東西,請替我保守秘密。”
銘心還未會意,元心已杷襯衫揭起,她肚臍上穿着一枚金環。
銘心愕然,“可痛?”
“可以忍耐。”
“小心發炎。”
“好不好看?”
銘心據實答:“非常可布。”
元心笑,“比紋身更痛快。”
“甚麼?”
元心捲起袖子到肩膀,銘心看見她手臂上紋着一圈荊棘。
噫,她還以為玫瑰花或是蝴蝶才是熱門圖案。
“你父親會怎樣説?”
元心得意洋洋,“他永遠不會知道。”
於是,精神上元心勝利了,她終於成功擺脱父親的控制。
銘心搖頭。
下午,她到花園去找李元宗,魯媽正在收拾畫具,看見她,笑説:“元宗到醫院做檢查。”
啊,涼亭裏彷佛還有他的笑語聲。
魯媽靜靜離去。
銘心伸一個懶腰,花叢深處,無比炙涼,她有點眼困,躺到石凳上,咦,欠一隻枕頭,見滿地落花,便用圍巾包了一大包,枕在頭下,咕噥地想:前些日子寄出的求職信,怎麼毫無迴音,明日也許得回學校問一問。
成日就是盤算生活問題,哪裏還有餘閒傷春悲秋,唉。
職業悶點無所謂,至要緊穩定可靠,假期她自然會四出尋找娛樂。
耳畔有蜜蜂嗡嗡聲,科學家説,土蜂這種昆蟲圓胖,翅膀短小,根本不能飛翔,不知怎地,它違反了力學,飛了起來。
窮家子女突破出身,揚名立萬,也是同樣的奇蹟吧。
銘心睡着了。
一直等聽到一陣嬉笑聲,她才驀然張開眼來。
卓元心卓元聲看着她拍手。
“哎呀。”銘心拂去身上花瓣坐起來。
“好睡好睡,喝杯熱茶。”
銘心問:“元宗呢?”
“回來了,在房裏。”
銘心真想去看他,考慮了許久,終於訕訕作罷。
天色已暗,卓元宗卻沒有開燈。
他正與父親通話。
“檢查結果如何?”
“如舊,鄧醫生明日會向你彙報。”
“家庭老師走了沒有?”
卓元宗的聲音十分平靜,“已經辭退,管家另外請了人,元華怎麼樣?”
“很好,下月赴馬來亞相親。”
元宗關心妹妹,“她會適合熱帶生活嗎?”
“人是萬物之靈,當能克服環境。”
元宗不再出聲,他已説不出疲倦。
嚴父只得同他説:“我們再聯絡。”
夏銘心在樓下看着他的露台,他始終沒有開燈。
第二大一早,銘心接到一通電話。
“夏小姐,我是血庫負責人,幾經辛苦才通過海軍找到你。”
“甚麼事?”
“有病人需要你的骨髓。”
“好極了,我隨時可以效勞。”
對方非常感動,“夏小姐,但願多些人像你這般勇敢。”
銘心只是笑,她登記已經一年,沒想到今日找到配對。
“市立醫院鄧澈思醫生會同你聯絡。”
銘心梳洗完畢,鄧醫生的電話到了。
“夏銘心小姐?”
“我是。”
“你住在甚麼地方?”
“此刻我在寧靜路一號。”
鄧醫生聲音無比困惑,“寧靜路一號是故園。”
“我知道。”
“夏小姐,請問你是甚麼身份?”
“我是家庭教師。”
“呵,”醫生恍然大悟,“夏小姐,請你抽空來做進一步檢查。”
“我要告假才走得開。”
“你甚麼時間方便?”
“下午四時之後。”
“那就今日四時半可好?”
“好,我會準時到。”
“謝謝你夏小姐。”
“那日銘心由元聲送到市立醫院。
元聲笑,“又來做義工?我一小時後來接你回家。”
年輕的鄧醫生一見她便迎出來。
他笑説:“原來夏小姐有百多次捐血紀錄。”
銘心忙道:“何足掛齒。”
“AB型血液比較稀少,有需要的人一定非常感激。”
銘心笑而不語,靜靜接受檢驗。
“稍後可知骨髓是否配合。”
“但願幫到病人。”
“我有靈感手術會成功。”
“最好如此。”
“夏小姐,通常我們對捐贈者身份保密。”
銘心贊成,“這樣做很好,無論病人是老是幼是男是女,只要幫到他,我一樣高興。”
鄧醫生點頭,“你的意思是,完全無償。”
“正是。”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推們進來,“鄧,可是找到配對了,捐贈人在甚麼地方?”
那是一個穿著醫生袍的漂亮金髮年輕女子。
鄧醫生連忙説。“捐贈人就在這裏,讓我介紹:安德臣醫生。”
“甚麼,”安德臣醫生大表興奮,“多麼難得,竟是本埠居民。”
“可不是。”
她手中拿着電腦做的報告,“鄧醫生,完全配對,這位夏小姐是天派來的安琪兒。”
兩個醫生情緒高漲地大力握手,似學生拿到甲加成績表。
“本週末請夏小姐再到醫院來一次。”
“一定。”
“請在這份文件上籤署。”
鄧醫生説:“安德臣,給你個機會,由你向病人公佈好消息。”
“醫生很少得到這種優差。”
銘心細閲文件,簽妥名字。”
元聲準時來接她走。
他稱讚她:“銘心你永遠神清氣朗,氣定神閒,看見你像是打了定心針。”
“有這種事?”
回到故園,她也沒將事情公開。
接着兩日她一直沒見到卓元宗。
為甚麼躲起來?銘心隨即笑了,這是他的家,他不愛出來,是他的自由。
元心纏住銘心看時裝雜誌,“周未我們結伴到巴黎去。”
“我有事。”
“你總是那麼忙。”元心惆悵。
銘心笑,“孩子們,一直抱怨大人事忙,直到他們也成為大人。”
“誰説我是孩子,不知多少人向我未婚,我隨時可以私奔。”
“當然,離開這個家,誰幫我煮飯洗衣服。”
銘心覺得這名寵壞的少女也頗有街頭智慧。
她再加一句:“我怕吃苦。”
所以卓元華奉召回到父親身邊去,她們不懂得處理生活,還是受託管的好,她們是卓家永恆的殖民地。
元心看着她收拾衣服,“你去旅行?”
“星期一回來。”
“我送你。”
“不用,我已經叫了車。”
銘心準時抵達醫院。
安德臣醫生微笑着説:“你知道程序。”
銘心點點頭。
麻醉藥很快使她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