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風煙!”
寧如海的叫喊,從帳外二三十米就已經開始晌了起來,生怕別人都不知道他回來了似的,一路疾風般衝進了風煙的營帳,“風煙,我回來了!”
正坐在案前,一隻手託着下巴出神的風煙,幾乎被驚着了,“誰?”
寧如海一臉興奮,“除了我,還有誰敢跟你這麼大呼小叫的。怎麼一個人呆在帳子裏,我剛才滿營轉了一個遍,就是沒見你的影子。”
風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看你這一身土,累壞了吧。”
“不累,看見你就不累了。”寧如海解下包袱佩劍,坐了下來,“風煙,這趟回京,我真是放心不下,生怕你留在這邊,再惹出什麼禍來,得罪了楊昭那狗東西……”
“寧師哥!”風煙眉頭一皺,“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寧如海笑道:“好好,我不説了。剛才回營的時候,看見營外的駐防又增加了一倍,覺得奇怪,問了門口的衞兵才知道,説前些日子,大營裏出了不少事。”
風煙嘆了一口氣,“是啊,簡直是雞飛狗跳。”
寧如海端起茶,一飲而盡,歇了口氣,又急着追問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風煙道:“先是十七日夜裏,虎騎營那邊嚷嚷着有刺客,然後隔天晚上,有一股瓦刺的騎兵過來趁夜偷襲大營,可是在營外就被咱們這邊的埋伏給截住了。緊接着,這兩天各營都有失蹤的人,其中把總以上就有三個,屍體都是在營外發現的,可能是瓦剌人乾的……但他們又是怎麼出營又落了單呢?”
寧如海道:“會不會是因為糧草被燒了,怕打敗仗,所以才往營外逃的,”
“那倒也有可能。”風煙點了點頭,“説到糧草,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後面。恐怕你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來。”
寧如海奇道:“會有這樣的事?風煙,這趟回京,大人還説要找川陝總督就近調度糧草,但他也是王振那邊的人,又怎麼肯掉過頭來,幫咱們的忙?”
風煙在桌邊站住了,“寧師哥,聽了你可別跳起來——那批被燒掉的糧草,又自己回來了!”
“什麼?!”寧如海果然“噌”地跳了起來,兩隻眼睛瞪得銅鈴兒一般,“這怎麼可能!咱們都是眼睜睜地看着糧草庫被燒了呀。”
風煙蹙眉道:“誰説不是。可當時,
被燒的是糧草庫沒錯,卻不是糧草。”
“糧草就堆放在糧草庫裏,這還不是一回事嗎?”
“前幾天凌晨,原來糧草庫被燒的廢墟被人挖開了,下面居然有一個地窖,堆的都是糧草。大夥兒都傻了眼,誰也説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風煙在他對面坐下,“寧師哥,你想一想,這些莫名其妙的突發事件,像不像是有人在暗中操縱着?燒了糧草庫,緊接着瓦刺就來偷襲大營,就好像他們知道咱們這邊已經亂成一團似的。奇怪的是,咱們這邊好像也算準了他們會來摸黑偷襲大營,還在營外設好了埋伏!”
“殲滅了瓦剌的偷襲,糧草又從天而降地回來了……怪事接二連三地層出不窮,這到底是為什麼?還有,那幾個人的失蹤,和這一連串事情同時發生,會不會其中有什麼關聯?”
“等一下,等一下!”寧如海頭大如鬥地擺擺手,“你説得我頭都暈了!這樣想,可怎麼想得出來?我看還是去見蕭帥,問他有什麼看法。”
風煙嘆了口氣,“我早就問過了,可蕭帥也被矇在鼓裏。就連瓦刺偷襲大營那一天,是誰在營外攔截他們的,都還不知道。”
寧如海只剩下瞠目結舌的份兒——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使神差”這回事?
風煙沉吟了一下,猶豫着道:“依我看,倒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虎騎營。別的事情還不好説,就是設下陷阱等着瓦刺來自投羅網這件事,大營中沒有人蔘與過,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難道是瓦剌自己打自己?”
“不可能!”寧如海斷然道,“弄不好,來偷襲的瓦刺騎兵,就是楊昭引來的。他這個人,陰險狡猾,不能上了他的當。”
“但是……”風煙想起那天自己行刺楊昭的夜裏,虎騎營幾乎變成了一座空營——他們的人呢?是不是在大營外設伏去了?
可是這個疑問,她又不能説出口。那一夜的事情,不能讓寧師哥知道。他若知道她趁他不在,一個人去行刺楊昭,一定又是百般數落。
“如果是有人要幫咱們,何必藏頭露尾,鬼鬼祟祟?”寧如海起身道,“既然這樣遮遮掩掩,不敢公開,就必定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風煙,咱們要小心提防。”
風煙怔怔地看着他,是這樣嗎?這個戰場,怎會變得這樣撲朔迷離,還沒有正式開戰,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了。而楊昭……不知道為什麼,風煙卻突然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和楊昭有着某種不可知的聯繫。他的心思,她半分也猜不透,可是她卻已經開始動搖——所有的事情,是否都像表面上看來那麼絕對,而楊昭,到底又隱藏着什麼樣的秘密呢?
一個投靠了奸賊王振,按兵畏戰,甚至不惜燒掉了糧草庫的人,他怎麼可能寫得出“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這樣快意恩仇的兩句話!
不只是因為楊昭三番五次的手下留情,她真的有種直覺——真正的楊昭,和她以前所聽到的,以前所看到的,以前想象中的那個楊昭,不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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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寒冬,難得有一個風寧日麗的天氣。
前兩日的風沙剛過,這天氣又開始變得陰沉,雲層低壓壓的,已經中午了,可太陽還沒見着,到處是一片黯沉的昏黃色。
風煙坐在水井邊,用吊桶往上提水。沒出關之前,從來不知道,關外的井裏,會有這麼多的沙子。每桶水打上來,都得先放上半天,等沙子沉澱下去,否則是沒法喝的。
“陸風煙。”身後有人毫不客氣,連名帶姓地叫了一聲。風煙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袁小晚,人還沒有到,已經聽見她身上環佩的叮噹聲。
“打水這種事情,還要你自己來嗎?”袁小晚把水桶放在一邊,閒閒地道。
“你不是也自己來的?”風煙仍然沒有回頭。
袁小晚一笑,“可是,我這手腳上,可沒帶着傷啊。”
風煙的手不禁停了—下。她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袁小晚在井邊坐了下來,從袖子裏拿出一柄小小的木梳,梳理着鬢邊被風吹亂的髮絲,“你不用緊張,其實,你的心思我知道。再説,連指揮使都不追究了,我還能把你怎麼樣呢?”
風煙淡淡地道:“既然是這樣,你又何必來找我。”
“我是想提醒你一聲,不要輕易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東西。”
風煙不語。依她往常的脾氣,早已經把袁小晚噎回去了,但此時此刻,她竟然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只覺得心亂,“既然這麼説,就證明你知道什麼,對嗎?這些日子,種種怪事,你是知道內情的?”
袁小晚看着她,嘆了一口氣,“沒錯,我知道一些。可是,如果我説了出來,你會相信嗎,以前,在你打完十里坡回來之後,指揮使曾經去營外迎候過你和趙將軍、葉將軍他們,那個時候,本來是想解釋的,可是連説話的機會都沒有。”
風煙一震,“你是説……”
“陸姑娘,陸姑娘!”話還沒説完,遠遠的就聽見有人大喊。
風煙一抬頭,看見寧如海手下的常六正飛快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道,“寧大哥叫你快點過去,有急事要出營!”
“出了什麼事?”風煙迎了上去,“是不是打起來了?”
常六道:“聽説,是咱們派出去的探子兵,在黃沙鎮遇見瓦刺的騎兵,衝突起來了!還説黃沙鎮的老百姓都快被瓦刺騎兵給搶光、殺光了……”
“什麼?!”風煙和袁小晚同時一驚!這瓦刺也太猖狂了,竟敢在這個時候洗劫離大軍駐地不到四十里的黃沙鎮?!
“陸……”袁小晚還來不及叫出口,風煙已經匆匆往大營奔去,只留下她一個人呆呆地站在井邊。這可怎麼辦,指揮使一大早就出營巡視佈防,還沒有回來,出了這樣的事,要跟誰去稟報呢,
瓦刺騎兵血洗黃沙鎮的消息,迅速傳遍了軍營上下。
趙舒、韓滄、葉知秋等將領一齊向蕭帥請戰,急撥精鋭營一萬騎兵,由趙舒和葉知秋率部奔襲黃沙鎮。
寧如海和風煙是自告奮勇隨同出發的,這一萬鐵騎,疾馳出營,捲起的煙塵滾滾數丈!
“報趙將軍,督軍有令,即刻返營!”高舉鮮紅令旗的先鋒官在疾馳中突然揮旗停軍,掉轉馬頭,向壓陣的趙舒和寧如海、風煙這邊奔過來。
趙舒一聽就急了,“爺爺的,這當口楊昭又出來搗鬼!”
話音未落,先鋒官已經馳到跟前,“趙將軍,過不去了,督軍在前面攔着,這就叫咱們停下!”
“前邊葉將軍怎麼説?”趙舒怒道,“他也聽楊昭的?我去看看,今兒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咱也不能就這麼回營!”寧如海和風煙對視一眼,也縱馬緊跟上去。
隊列的最前首,葉知秋正在和楊昭據理力爭,“不是我有心違抗督軍的命令,這四十里外的黃沙鎮,正有成百上千的老百姓被瓦剌人屠殺,他們可都是手無寸鐵啊!咱們十幾萬大軍駐紮在這裏,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血流成河,不管不問嗎?這還算是人嗎?”
楊昭是出營巡視駐防的,身邊只帶了幾個隨從,事出突然,他也是匆匆追上來的。
“一萬騎兵倉猝出營,前邊軍情如何,誰勘察過?”楊昭臉色鐵沉,“關外戰場,騎兵就是咱們大軍的命根子,蕭帥未免太大方了,一揮手就把騎兵主力派了出來萬一出事,後邊的仗要怎麼打?”
“那督軍的意思是……”葉知秋的臉色也不好看,只是儘量按捺着焦躁。
“留下五千人馬,原地待命,再撥出兩千趕往黃沙鎮,另外三千隨後在黃沙鎮外十里駐馬觀望,以備支援。”楊昭斬釘截鐵地道,“斷不能一萬騎兵都貿貿然闖了去。”
“才兩千?”趙舒正好此刻趕到,“楊督軍,兩千人夠做什麼,咱們這是去殺敵,不是去看戲!”
楊昭道:“若當真是小股瓦剌騎兵,兩千人就足夠把他們趕出去了。未經勘察,莽撞應敵,趙將軍,這些年你帶兵就是這麼帶的嗎?”
趙舒真有點急了,“等你勘察完了,黃沙鎮還有活人剩下嗎?瓦刺殺了咱們多少人,這回撞在了咱們刀口上,還不打他一個痛快!”
“趙舒!”楊昭厲聲道,“你這是去救人,不是去打仗!”
“隨便你怎麼説都成,反正我是奉了蕭帥的命令,帶一萬精兵出來的。督軍若是不同意,不妨先去找蕭帥商
量!”趙舒也豁了出去,“這一仗我非打不可!出了事,我擔着。要殺要剮都只憑督軍一句話!”
“你——”楊昭縱然有天大本事,一時也無計可施,咬了咬牙,轉頭向葉知秋道:“你們是奉了蕭帥的命令,我攔不住。可這一去,千萬不能大意,一萬騎兵,出了什麼閃失,咱們的元氣可就傷了。你是打了十年仗的大將,知道這當中的厲害,也要跟着趙舒胡來?”
葉知秋不禁一陣猶豫。
寧如海氣不過,插話道:“領兵打仗,最忌陣前猶疑,葉將軍,楊昭是什麼人,難道你不清楚嗎?那次去打十里坡,他也是攔着不準去,可結果如何?你總不能在這種節骨眼上,讓趙將軍一個人去拼命,大夥兒都作壁上觀吧!”
葉知秋臉一紅,“我何時説不去了?”
楊昭已經無話可説。他明白,此時此刻,已是百口莫辯,因為根本沒有一個人肯相信他的話。
風煙在馬上靜靜地看着他,從來沒見過楊昭臉上有這麼焦慮的神色。
楊昭一回頭,正好和她的目光碰個正着,風煙就像被燙着了似的,立刻轉開了臉。
不是她不相信他説的這番話,而是,她不願意相信,也不能相信!難道因為他放過她一次,就抹煞他是敵人的事實?
“得罪了,楊督軍!”趙舒在馬上一抱拳,“弟兄們,要痛打瓦刺的隨我來!駕——”他竟一馬當先,疾馳了出去!葉知秋尷尬地看了看楊昭,欲言又止,終於搖了搖頭,縱馬跟上。
後面的騎兵都是殺敵心切,哪有不肯去的道理?鐵蹄聲如暴風驟雨般響起,煙塵翻滾,一時間,一萬騎兵,都如箭一般直衝黃沙鎮而去!
風煙也掉轉了馬頭,在跟上隊伍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瞧了楊昭一眼——漫天風沙裏,驚鴻一瞥,楊昭眼裏掠過的是苦澀,風煙眼裏的卻是不忍。
為什麼她竟然會覺得不忍心?他的驕傲跋扈,被踏在這滾滾的鐵蹄下,她應該覺得解氣,應該拊掌稱慶不是嗎?他的難堪,欲蓋彌彰。堂堂一個都御指揮使,一個督軍,就這樣被晾在一邊,幾乎沒有人多瞧他一眼,這是多麼大快人心的事情啊。如果放在從前,她應該乘機嘲笑他幾句才是,為什麼,在這一刻,她居然會覺得心頭隱隱壓上了一層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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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暗,寒風凜冽,千里的黃沙荒涼肅殺。
孤零零坐落在邊關外的黃沙鎮,在劍門關失守之前,也曾經是一處邊民聚居的熱鬧地方,每逢初一,關外的皮貨商、遊牧部族的人就會帶着他們的毛皮牲口,酥油乳酪,到這裏的市集上換取漢人的布匹糧食、鹽茶酒水。人口最多的時候,黃沙鎮不下萬餘人。
但自從瓦刺入侵,寧遠和劍門關相繼失守,這裏已經是十室九空,只要能走的,都攜家帶口地往南逃難去了,剩下的只是些老弱婦孺,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此時此刻,這曾經喧鬧繁華的邊關重鎮,卻只剩下一片可怕的死寂。牆傾屋頹,燃燒未盡的樑柱冒着濃煙,路邊到處是散落的缸盆瓦罐的碎片,血色殷然。
黃沙鎮,竟赫然成了一座死城!
在這裏,四處是死人和血腥,觸目驚心。風沙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每個人的臉上心上,趙舒、葉知秋、寧如海和風煙,後面的大隊騎兵,佇立在鎮口,都是心如刀割。
又來遲了。
“來人!”趙舒一聲大吼,“去看看,還有沒有活的。其他人,跟我去追!”看四處還餘燼未盡,瓦刺的騎兵雖然撤得迅速,但想必還沒有走遠,追上去也許還能來得及截住他們。
“報趙將軍,往西四五里,發現瓦刺騎兵隊的蹤跡!”一個探子兵快馬來報,“咱們趕快追上去吧!”
“走!”還沒等那探子兵話音落地,趙舒的坐騎已經躥了出去,“殺光這幫畜生!”
仇恨和憤怒,燒紅了大夥兒的眼睛,橫刀躍馬地飛奔趕來,卻要這麼垂頭喪氣地回去,誰也不甘心啊。一時間人急馬亂,爭先恐後,呼啦啦地一齊湧出鎮口,徑直向西追去。
往西四五里,就是鐵壁崖,光禿禿的一座石山,寸草不生,地形卻很險峻。過山的路崎嶇不平,鋪滿了碎石和沙礫,還有叢生的荊棘,十分難走。到了狹窄處,人行尚且不易,更何況是大隊的騎兵。
“下馬,都下馬!”趙舒不禁有點心浮氣躁,這眼看就要追上了,卻偏偏遇到這種見鬼的山路。
“快快,下馬。”後面的人紛紛從馬上跳下來,路窄,人多,馬亂,又都心急如焚,拼命往前衝,亂紛紛地把路口塞了個嚴實。
葉知秋見這陣勢,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向趙舒道:“還追嗎?鐵壁崖這個地方險得有點邪,臨行前楊督軍説的也不是全沒道理……”
“老葉,都到了這裏了,你想打退堂鼓嗎?”趙舒一瞪眼,“什麼時候你也變得跟楊昭似的,怕死怕成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風煙抬頭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陽光已經開始西斜,坡上的山石間,忽然有亮光一閃。那是什麼?風煙一怔。趙舒和葉知秋正在爭論楊昭的話,風煙來不及細聽,又有一絲反光閃動——突然之間,她猛地反應過來,那是利器迎着落日的反光啊!
糟了!風煙心裏驀然一寒,“趙將軍!山上有埋伏,快退!”她扯開喉嚨拼命喊了起來,可是周圍人喊馬嘶,太過混亂,前面的人根本聽不到。
“轟”的一聲悶響突然從後面傳來,風煙急回頭看時,只見一片煙塵瀰漫,石塊瓦礫四射飛散!來不及了。濃重刺鼻的硝煙味直衝過來,是火藥,他們用火藥炸燬了退路。
怎麼會這樣?!
爆炸聲響驚了馬,加上四射的山石傷了四周不少人,一時間隊伍後面人仰馬翻,驚呼四起。
山坡上嘯聲一片,大批瓦刺的兵馬潮水般層層湧出,箭如雨下!前面的人馬閃避不及,幾乎被覆蓋在密集如飛蝗的箭雨之下,血光四濺,立刻就倒下了一片。
前面是埋伏,瓦刺的重兵和弓箭迅速壓了下來;後面是山石崩塌的崎嶇山路,退路已絕。片刻之間,一萬騎兵盡數陷入了瓦刺的包圍之中!
後路是沒有了,只有往前衝開一條血路,突圍出去,才有生機。風煙縱身上馬,大聲道:“大夥兒都別慌,咱們一起往前衝,去跟趙將軍他們會合!”
混亂中的隊伍已經被瓦剌的伏兵隔斷成幾截,形成了前後數個大大小小的包圍圈,風煙四周的人馬聽見她的呼聲,紛紛開始往這邊聚攏,向前突圍。
風煙雖然出身江湖,這些年也免不了常常動手,可是真正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身陷數不清的刀槍箭矢之中,血肉之軀成片成片地倒下,這樣慘烈,這樣殘酷,還是第一次體驗。那次夜襲十里坡,畢竟是一次小面積的戰役,憑的又是一個“快”字,瓦剌那邊措手不及,幾乎是輕易取勝,跟眼下這樣的局面,完全是兩回事。
風煙一馬當先,手裏的長鞭飛舞,箭來擋箭,槍來奪槍,轉瞬之間,已經有十幾個瓦刺兵的頸子被她的長鞭卷中。長鞭像是一條靈蛇般倏忽來去,方丈之內,漫天都是她的鞭影。
有風煙打頭陣,後面的人馬也陷入苦戰,很快就衝開了第一道包圍,但更多的敵兵又一齊向這邊蜂擁而至,彷彿鐵桶一般愈箍愈緊。兩邊的人已經招架不住,跟不上的人轉眼之間就被敵軍的斧鉞淹沒!跟得上的,也是死傷慘重,勉強支撐。再這樣下去,不出片刻,總會力竭。難道這一萬精鋭的騎兵,就要覆沒在瓦刺的陷阱當中?!這精鋭營騎兵是軍中主力,西北戰事,以騎兵為首,萬一真的覆沒在這裏,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邊正在混戰之中左衝右突,前面谷口卻突然傳來了一片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瓦刺鐵桶似的包圍圈,突然潰散開來。
風煙一個分神,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是被一個瓦刺兵的大刀砍傷了。好在她反應敏捷,反手一鞭,將那瓦刺兵連人帶刀卷出數尺開外,跌了個頭破血流。
前面出了什麼事?
看情形,似乎瓦刺的陣後有人突襲。本來是瓦刺包圍趙舒、葉知秋的兵馬,此刻卻驟然生變,反而是瓦刺的伏兵陷入了一個前後夾擊、腹背受敵的窘境。
亂軍之中,飄出了一面錦繡戰旗,迎風而展——紅色鑲滾,黑底繡金,正中以金絲繡着一頭凜然如生的猛虎,正在仰頭傲嘯!這面旗——這面旗,風煙是再熟悉不過的,這就是日日夜夜飄揚在虎騎營上空的那面大旗啊。
原來是虎騎營?是楊昭趕到了!
風煙心頭一熱,一股辛辣的暖流,自心底直衝上眼窩。太過突然了,幾乎分不清是震驚還是喜悦。這面戰旗,是虎騎營的徽徵,一直被她暗自痛恨着;可在這一刻,血腥的廝殺裏,危急的關頭,竟親切得讓她差點掉下淚來。
“楊督軍來了!”周圍的人爆發出一陣驚歎和歡呼。只怕這“楊督軍”三個字,從來沒有被他們這樣響亮地喊出來過。
“衝啊……”援兵已經趕到,瓦剌的陣腳立刻亂了。這邊的士氣為之大振,人人知道有了生機,都是奮勇向前,局勢陡然一變。
虎騎營的人馬,是跟隨楊昭征戰多年的一支勁旅。沒上戰場之前,風煙只知道他們嚴格整肅,軍紀如鐵;可今天到了真刀真槍、血流成河的戰場上,才見識到他們的戰鬥力有多麼可怕。他們自敵後直插入包圍,如同一道利斧,迅猛不可當,瓦刺騎兵素以強悍善戰聞名,此時竟如波濤般向兩邊紛紛散開,眼看着虎騎營勢如破竹,閃電般衝入戰陣核心。
戰鼓聲震天,千軍萬馬的混戰裏,風煙卻一眼就看見虎騎營中楊昭的身影。
在刀斧如林血雨紛飛之中,他的驚夜斬,彷彿變成了一柄魔刀,迅疾如風雷,連周圍的氣流都被激得震盪起來。破空的刀光起處,觸及的敵兵人仰馬翻!他黑色的戰衣因為疾馳而揚起,鐵蹄過處,無人敢擋;一人、一馬、一刀,似乎已經融為一體,疾卷而至,直劈開了一條血路。刀鋒劃過的流光在他身邊盤旋,鋭氣呼嘯,瓦刺的刀槍劍戟,莫説是抵擋,根本連逃都逃不及。
風煙知道他的功夫不弱,但此刻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好一個“上馬擊狂胡”啊!
虎騎營的來勢,鋭猛無匹,幾乎是片刻之間就沖垮了瓦刺騎兵的陣營,趙舒和風煙這邊的壓力陡然一輕,由內向外衝出來,和葉知秋、寧如海他們會合到一起。
“風煙!你沒事吧?”寧如海衝出重圍,第一件事就是往風煙這邊奔過來。激戰之中,人人身上臉上都帶着血,他是生怕風煙有個什麼閃失。
那邊趙舒卻和葉知秋動起手來,趙舒正在嚷嚷着:“你閃一邊去,讓我再殺他們幾個!”
“你給我回來!”葉知秋攔着他不放,“好不容易帶大夥兒殺出來,你還要回去送死嗎?”
“怕死還打什麼仗?”趙舒扯着喉嚨大叫,“兄弟們死了多少,就要瓦剌給咱們賠多少!”
“趙舒!”一聲斷喝,震住了纏鬥在一起的趙舒和葉知秋,原來是楊昭趕到了,“你鬧夠了沒有?!”
“弟兄們都死的死,傷的傷,我能跟沒事人一樣回營去跟蕭帥覆命嗎?”趙舒的聲音裏,簡直都快帶出了一絲哭腔,“我怎麼還有臉回去……”
“啪!”楊昭的馬鞭迎頭揮下,趙舒臉上頓時多了一道殷紅的鞭痕。
“督軍——”“楊昭!”葉知秋、寧如海和風煙齊聲驚呼,他不是想臨陣處置了趙舒吧?臨行之前,他攔趙舒沒攔住,必定是憋了一肚子火氣要治他罪的,可現在不是時候啊!
“我這一鞭,是替蕭鐵笠教訓你。”楊昭厲聲道,“你趙舒是帶兵的大將,蕭帥信得過你,才把這一萬騎兵交到你手上,要你好好地帶着他們,殺敵制勝。可這強敵當前,你卻絲毫也不想想,怎麼保全這一萬兄弟的性命,怎麼把他們給蕭帥帶回大營,只顧着在這裏要死要活地胡鬧!”
幾句話,説得趙舒啞口無言,傻在原地。
“這是在戰場上,你是一個將軍,不是街上流氓地痞!”楊昭緩和了一下語氣,“時時刻刻,你都得記着,你手下還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等着你的命令。”
趙舒小聲道:“但今日臨行之前,如果聽督軍一句,就不會……”
楊昭揮了揮手,“這件事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蕭帥和我,都有責任。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咱們必須馬上撤回大營,瓦刺的強援就快到了。”他環視了一下週圍苦戰半日,已經筋疲力盡的人馬,“這裏是鐵壁崖,距離瓦刺駐軍大營很近,而且咱們手下的人已經傷數過半,馬也乏了,招架不住一場惡戰。所以,此刻不能戀戰,要想打,以後還怕沒有機會嗎?”
“那麼以督軍的意思,咱們現在就撤嗎?”問話的是葉知秋。
楊昭略一沉吟,“剛才瓦刺的騎兵只是被衝散了,元氣還在,而且還佔着地勢之便,我們不能和他們硬碰。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讓受了傷的人都能安全地返回大營。趙將軍,你立刻清點一下人數,稍作休整,包紮止血,現在天馬上就要黑了,等晚上再悄悄出去。葉將軍,你挑選一部分沒受傷的人手,加上虎騎營,給他們斷後掩護。”
“是!”趙舒和葉知秋異口同聲地答應。
楊昭抬頭看了看烏雲低壓的天色,眉頭一皺,“看這天色,馬上就要下雪。咱們得找個避風的地方,讓弟兄們歇口氣。”
“那我這就叫人點起火來!”趙舒扭頭走到一個參將身邊,“劉進,你趕緊帶幾個人,去多生幾堆火。這天黑,再下了雪,別讓大夥兒挨凍。”
“趙舒!”楊昭喊住了他,“你給我回來。”
又怎麼了?趙舒不禁疑惑,“督軍又覺得哪裏不妥?”
楊昭下了馬,“天也暗了,你看瓦刺那邊,為什麼不生火?”
“他們……”趙舒語塞,這算什麼問題,瓦刺那邊怎樣,他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們不想成了咱們的箭靶子。”楊昭看了他一眼,“現在兩邊都在暗處,誰也摸不準對方的位置和情形,可只要一起了火,立刻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語氣裏,多了一絲調侃之意,“你要是生怕他們不知道,就儘管生火去。”
“啊喲!”趙舒恍然大悟,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真虧楊昭還有心思調侃他,剛才若有半點疏忽大意,立刻就又要出事!
“讓大家聚過來,就地休息。等休整之後,就撤回大營。”楊昭也累了,脱下披風往地上一鋪,背靠山壁,坐了下來。他今天一早出去巡視,緊接着又來追趙舒和葉知秋,這一整天,幾乎是滴水未進,一刻也沒歇過,實在是乏了。
“指揮使,喝口水。”一邊的佟大川拿着羊皮水囊遞了過來,他一天跟在楊昭身邊,自然知道楊昭的辛苦。
楊昭看了一眼旁邊的寧如海和風煙,他們兩個也是唇乾舌燥,“先給他們吧。”
佟大川自然是不願給,卻也不敢説什麼,氣哼哼地把水囊往風煙那邊擲了過去。風煙一把接住,又遞給寧如海,“你先來。”
寧如海卻冷冷道:“人家給得不情願,咱們不喝也罷。”
佟大川不禁惱了,“我説你還真不識好歹,緊趕慢趕地來救你們,你倒不領情?”
“你們的水,我可不敢喝。”寧如海道,“當初那個袁小晚,一見面就使出毒蜘蛛這樣的下三濫手段,誰知道你這水裏有什麼?”
“你……”佟大川剛要發火,楊昭已經疲倦地揮了揮手,“大川,不用爭了,坐下。”
佟大川咬牙道:“指揮使,自從出了關,咱們虎騎營的弟兄就看夠了他們的白眼。這個陸風煙,三番五次地當面給你難堪,還有這個寧如海,他如果不是侮辱指揮使,小晚姑娘會動手教訓他麼,咱們這出生入死地來救他們,他們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楊昭閉起眼睛,往背後巖壁上一靠,淡淡地一笑,“別説了,沒有用。”
激戰過後,他身上臉上又是血,又是汗,還有滿面的風塵;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淡淡一笑,半帶苦澀,半帶自嘲,卻是説不出的教人心動。
風煙心裏“怦”的一聲,彷彿就連周圍的空氣,也輕輕地為之一震。
她的眼睛在楊昭臉上停留了片刻。不得不承認,楊昭實在英俊。他合着眼,
從額頭到鼻粱再到下巴,這條線挺拔如雕刻;縱然是在這樣的血污、沙塵和汗跡之下,他的温朗和英秀仍然不減分毫。
因為事情來得突然,她到現在才想起——楊昭怎麼會來呢?
如果他真的是奉了王振之命,來按兵避戰的,又何必親自冒險來這裏救他們回營呢?站在他的立場上,完全可以袖手旁觀啊。而如果他不是王振的人,又為什麼阻止夜襲十里坡,又火燒糧草庫?這中間,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風煙,你在想什麼?”寧如海推了她一下,“下雪了,你過來避避風。”
下雪了?風煙回過神來。
果真,風稍偃,滿空零零落落地飄下雪來。現在是什麼時節,關外就已經開始有雪了!風煙童心忽起,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驚歎道:“這關外的雪花怎麼都特別大?”
“這雪會越來越大的。”楊昭接了一句,“只怕一夜都停不了。”他曾經在關外打過仗,自然知道這關外風雪的厲害。
“那咱們留在這裏,大夥兒的體力就怕是撐不住了,又冷又餓,連傷帶凍的。”風煙擔憂起來,一入夜,寒氣刺骨,再多待上幾個時辰,就會有人凍僵了。
楊昭站起身,看了看周圍的傷兵也都包紮休息得差不多了,一招手把趙舒和葉知秋叫了過來:“葉將軍,你帶五百人,往西去,現在天色暗,伸手不見五指,瓦刺那邊就算發現什麼動靜,也不敢輕舉妄動。但這樣一來,他們會錯以為咱們開始往西邊突圍,所以會把兵力向西部署。
“趙將軍,你現在開始整軍待發,佟大川已經去清理東面的路口,順便查探那邊的情況。等他回來覆命之後,如果沒有意外,你就帶精鋭營的人突破東邊的防線衝出去。只要東邊一亂,瓦刺的人馬就會立刻發現上當,必定大舉向這邊阻截,反而給西邊的葉將軍留下可乘之機,可以徑直出谷。”
趙舒插了一句:“那萬一瓦刺追過來,咱們的人還來不及全部撒出鐵壁崖,該如何是好?”
楊昭一笑,“放心,他們來回折騰,動作絕沒有那麼快,再説還有我帶虎騎營給你們斷後。”
“那怎麼成?”趙舒道,“咱們都走了,你們豈不是危險?”
楊昭拍了拍他的肩,“我們自然是且戰且退,不會耽誤很久。你只管回去就是了,怎麼説我也是個督軍,你還想再抗命一回嗎?”
風煙在旁邊道:“那我留下來,幫楊昭斷後。”
“不行!”這下子,楊昭、寧如海和趙舒三個人異口同聲,一齊反對。寧如海自然是怕風煙留下會有危險,趙舒是不願意撇下風煙,而楊昭呢,他又是為什麼?
“你——看不起我?”風煙睨了楊昭一眼,他壓根兒就沒把她放在眼裏,不是嗎?
楊昭卻沒有心情在這裏跟她鬥嘴,只簡單地道:“你回去。”看不起她,他哪敢。別的都還好説,她要留下,斷不可以。現在鐵壁崖的敵兵仍然數倍於己,待會兒只怕還要有場惡戰,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風煙留在這裏。
“風煙,別爭了,快點回去。”這次,寧如海倒是難得地跟楊昭保持一致,“沒時間了,這邊也不缺你一個。”
參將劉進過來,向楊昭拜倒,“稟督軍,五百騎兵已經整軍完畢,葉將軍即刻出發。”
“好。”楊昭點點頭,“吩咐下去,各營按部署齊集,由趙將軍帶領,全部上馬,儘量不要留下一個傷兵。還有,嚴禁出聲。”
命令傳了下去,各營人馬都迅速整裝、上馬、歸隊,除了戰馬的幾聲輕嘶和刀槍偶爾碰擊的細微響動,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每個人都十分明白眼前的局勢,他們是必須安全突圍出去的,已經摺損了將近三成的人馬,剩下的,再也損失不起了。
風煙也清楚,這種事態之下,服從就是最好的支持。楊昭不能分心,也沒有時間再討論這些了。“寧師哥,就聽你的,我們走。”她抬腳走向旁邊的戰馬,腳踝的刀傷一陣刺痛,讓她忍不住輕輕跛了一下。
剛剛拉住繮繩,就聽見楊昭在身後突然叫住了她:“等一等!”
他又要怎樣,風煙蹙起眉頭,都已經聽了他的命令,要跟趙舒他們一起撤退了,他還有什麼意見?!不情願地停住,回過頭,卻見楊昭從戰袍上撕下一截衣襟,“坐下。”
風煙一頭霧水,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楊昭有點不耐煩了,“叫你坐下,愣着做什麼!”
“就算你是督軍,也不見得叫我站着,我就得站着,你叫我坐下,我就得坐下……”風煙脱口而出,他以為他是誰啊?莫名其妙。
楊昭忍不住咬了咬牙,疾步過來,一把攔腰抱起風煙,把她扔在旁邊的岩石上,粗魯地道:“你能不能聽話一回?自己腿上有傷,不知道嗎?連靴子都破成這樣,一會兒頂風冒雪,還有幾十里路要趕,你不想要這條腿了,是不是?!”他一邊教訓她,一邊用剛才撕下來的那條衣襟,把她受傷的足踝連同被鮮血浸透、已經破爛的靴筒一起,匆匆地包紮起來。
風煙都傻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是。
意外,驚愕,惱怒,還有一種難言的羞澀,和悄然湧起的一股暖流,錯綜複雜地交纏在一起,簡直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
“督軍,路口已經清理好了,何時出發?”佟大川正好匆匆奔過來,大聲回報,卻恰巧替風煙解了圍。
“趙舒。”楊昭折回身,把趙舒叫了過來,“從這裏到東邊路口,只有一炷香的腳程,你記住兩個字:一是快,二是靜。這六千多個弟兄就交給你,要當心。”
趙舒本來並不是個毛躁的人,只是因為先前對楊昭的成見太深,又被黃沙鎮的屠城慘狀衝昏了頭,才會失去常態。此刻重任在肩,也沉下氣來,“督軍放心,我們一定安全返回大營。”
“好。”楊昭點點頭,“趕快走吧。大川,你去傳令虎騎營準備,掩護趙將軍他們撤退。”
“是!”佟大川和趙舒領命而去,風煙和寧如海隨後跟上。
風雪已經急了起來,打在臉上,冷得有點麻木。風煙忍着回頭的衝動,就這樣一走了之?把楊昭他們留在鐵壁崖支撐危局?這是他的命令,她也想不出什麼理由反駁,可是,心裏卻怎麼都踏實不下來——他們能擺脱瓦刺的圍剿,平安地回去嗎?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她這是怎麼了,竟然替楊昭的安危擔心起來!
一句“要當心”,卡在喉嚨口,説不出來。這未免太滑稽了吧,不久之前她還恨不得置他於死地。風煙從來沒有對一個人有過這樣複雜的感覺——希望他死,可又怕他死;明知他是王振的黨羽,可又身不由己地相信他;一見面就忍不住頂撞譏諷他,好像他越是難堪,她越是解恨,可又見不得他的尊嚴被別人踐踏!